現在是下班時間,培訓中心早放學了,齊燕白納悶地從兜裏掏出手機,才發現來電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齊燕白一般不愛接騷擾電話,但他最近新接手了一個班,還沒跟班裏的學生磨合好,怕是學生家長有事要問,於是對陸野做了個手勢,走到一邊,按了接聽鍵。他走了幾步遠,陸野聽不清電話那邊是什麽聲音,隻是覺得齊燕白從接電話開始就過分沉默,他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身上原本那種雀躍的鮮活氣在短短幾分鍾內沉澱下來,變得莫名有些冷漠。“嗯。”過了半晌,齊燕白才淡淡地吐出幾個字,說道:“知道了。”不是學生家長,陸野想,齊燕白從不會跟學生家長這麽說話。齊燕白雖然不熱衷於社交,但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溫和有禮的,哪怕是騷擾電話,他也隻會禮貌地說一句“不用了”之後才掛斷電話,不會這麽敷衍又冷漠。所以對方是誰,陸野想,是個他不願意聽到消息的人嗎。陸野第一時間想起了ashley,但憑他的了解,齊燕白跟她的關係又沒有這麽僵硬,於是他想了想,自己從心裏劃掉了這個可能性。電話那邊又說了什麽,陸野不得而知,但齊燕白很快就不耐煩地皺起了眉,他似乎想要反駁什麽,但又礙於某種因素,沒能把話說出口,於是隻能低著頭,煩躁地用腳尖一下一下地蹭著地上鉛筆畫出的白線。這通電話持續了幾分鍾,齊燕白好像一直都是被動地聽著電話對麵的聲音,連發表意見的權利都沒有,時不時隻能嗯一聲,亦或是說句“知道了”,代表自己在聽。過了片刻,齊燕白默不作聲地掛斷電話,轉頭朝陸野走來。他就像是要從陸野身上汲取安寧一樣,沉默不語地走到陸野麵前,然後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整個人貼近了陸野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聲。“怎麽了?”陸野見他神色不對,微微皺了皺眉,不容拒絕地抬起他的下巴,問道:“誰給你打的電話?”齊燕白捏著手機,抬頭看了陸野一眼,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出什麽事了?”陸野語氣發沉,冷聲道:“告訴我。”“沒事,不是別人。”齊燕白說:“是……我父親。”陸野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個詞已經很久沒從齊燕白嘴裏出現過了,除了最開始認識那段時間,齊燕白用他的家庭背景試探過陸野之外,他幾乎沒再提起過這個臉譜化一樣的父親,以至於現在冷不丁聽到他的消息,陸野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荒謬。“他給你打電話?”陸野皺眉道:“為什麽?”“你還記得我屋裏,掛在最中央的那幅畫嗎。”齊燕白問。“當然。”陸野說。在被“囚禁”的那段時間裏,陸野不止一次去過齊燕白的畫室,他也不止一次見過那幅埋藏了齊燕白所有糾結和渴望的畫。“我之前給ashley看過那張畫”說到這的時候,齊燕白停頓了一瞬,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跟陸野解釋一下這個名字,但陸野很快反應過來,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能明白,讓他繼續往下講。“當時那張畫也被我父親看見了,他想向我買下來,開價兩千萬,但我拒絕了。”於是齊燕白繼續說:“他是個眼裏隻有藝術的人,他對情感濃烈的畫作一向非常執拗,這次過來,應該是想說服我,從我這拿走這張畫。”陸野對那個爹沒什麽好印象,如果說ashley隻是因為想要自由而疏忽齊燕白,那齊哲那種病態而的教育方法,簡直就是放任齊燕白他們兄弟幾個變成半拉瘋子的罪魁禍首。陸野理解不了這種所謂的“藝術家”,也壓根不想理解,於是他捋了下齊燕白的額發,隻是問道:“你想賣給他嗎?”“當然不想。”齊燕白咬牙切齒地說:“那畫得可是你,別說兩千萬,就是他給我兩個億”“兩個億?”陸野挑了挑眉,說道:“那還是可以考慮一下。”齊燕白撲哧一聲,被他逗笑了,他身上那種冷硬如冰的氣質頃刻間碎裂滑落,又從中冒出了那個軟綿綿的齊燕白。“你真的想要?”齊燕白眼珠一轉,說道:“那其實也不是不行。”“算了吧。”陸野笑著說:“我沒那個當豪門的命你要是問問陸文玉,說不定她能勸你賣掉。”陸野當然不是真的圖這錢,他當慣了工薪階層,對一夜暴富沒什麽興趣,何況那畫是齊燕白的,他喜歡留著,就算能賣二十億,陸野也覺得跟自己沒什麽關係。“既然不想賣,就別理他。”陸野說:“反正沒有他,你過得也挺好。”“但他已經來了。”齊燕白無奈道:“他是個非常固執的人,很擅長自說自話,ashley說他正好要在上海開展,順路就過來了。”齊燕白說著歪頭蹭了一下陸野的掌心,雙手捧住他的手,衝他笑了笑,說道:“你不用擔心,野哥,也不用故意逗我開心,我早就不害怕他了。”他說著歎了口氣,神色淡淡地說:“我隻是覺得厭煩。”厭煩齊哲的狂妄,也厭煩他這種居高臨下的模樣,更厭煩他明明已經離開了那個冷冰冰的地方,但他們還是要來打擾他。但與此同時,齊燕白心裏又湧起一點微妙的衝動,催促他答應齊哲的邀約。那種衝動就像是沃土裏催生出的嫩芽,小小的,乍一看很不起眼,但風吹過時,還是能蕩起細微的漣漪。或許是因為有了陸野,所以齊燕白終於有了跟齊哲對抗的底氣,他忽然之間很想向齊哲證明,他已經不再是一件商品,而是會作為另一個人的心上人,以一種全新的姿態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我還是想見他一麵。”齊燕白最後說:“就當是……最後做個了結吧。”第105章 “我還要靠你撐腰呢。”陸野本來以為,以齊哲這種身家的“豪門”大佬,要約見齊燕白,不說找個高級酒店,訂一套法國大餐,旁邊找全套的樂隊奏樂助興,最起碼會稍微講究一點,像ashley那樣,定個安靜高雅的地方,跟人好好說話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他老人家還挺接地氣,打電話給齊燕白的時候,他和ashley已經坐在了去出租屋的車上。陸野不知道他從哪弄到了齊燕白的住址,但看得出來,他對這次見麵的態度相當急切甚至比晃晃悠悠溜溜達達步行回家的齊燕白和陸野到的都早。“他是為了畫來的,當然要直接去看畫。”齊燕白說:“他是個癡迷於藝術的人,相比起排場和禮儀,他更重視的是那幅畫到底達沒達到他內心的評判標準。”齊燕白說著從兜裏掏出門禁卡,刷開小區人行道的側門,笑著說:“如果達到了,你想跟他提什麽要求都行,但如果沒達到”“沒達到會怎麽?”陸野逗他:“會被他判處死刑嗎?”“那倒不至於。”齊燕白笑著說:“他不會判決你,他隻會不理你,漠視你,當你整個人都不存在嗯,晚上好。”他後半句話是對著打招呼的保安說的,齊燕白衝人微笑著頷首致意,然後微微側過身,單手推著鐵門,給陸野讓開進門的路。“不過他也不需要什麽雷霆手腕。”齊燕白說:“對那些仰他鼻息生活的孩子來說,他的‘漠視’本身就是最好的刑罰。”齊燕白的表情輕鬆,但陸野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他的齊哲的不滿。“你要我陪你去見他嗎?”陸野偏過頭,朝小區另一邊人聲鼎沸的籃球場示意了一下,說道:“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就去跟他們打會兒籃球。”齊燕白一直很在意自己是否會在陸野麵前露出“不堪”的那一麵,陸野對此心知肚明。在齊家生活的過去對齊燕白來說不是什麽好回憶,陸野沒有看人難堪的愛好,也不必用這點小事來證明齊燕白對他的信任,如果齊燕白不想讓他去直麵齊哲,陸野願意尊重他的想法。齊燕白聽懂了陸野的言外之意,但他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跟陸野坦誠相待,就不打算再瞞著他任何事,於是低頭拉住了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那是我們家,哪有你躲出去的道理。”齊燕白故意說:“就算要趕也是趕他出去,他才是那個不速之客。”“何況……”齊燕白輕聲說:“如果他欺負我,我還要靠你撐腰呢。”他這句話說得半真半假,語氣又輕又軟,活像個沒人管的可憐小白菜,陸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戳穿他的小心思,而是嗯了一聲,隨手反扣住了他的手。“那行吧。”陸野說著一手拉著齊燕白,另一隻手揣在兜裏,閑庭信步似地往樓下走去。“如果他欺負你,我就把他趕出家門。”他說。小區裏最近新換了一批路燈燈泡,倍率高照明好,燈一開起來亮亮堂堂,能把樓下的一大片區域照得亮如白晝。離著老遠,陸野就看見了站在樓道口的一男一女,ashley還是像之前那樣,穿了一身妖豔至極的抹胸魚尾裙,身上搭了一件明顯是男士風格的長款大衣外套,正半靠在樓前的花壇邊吞雲吐霧。她身邊不遠處站了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西裝革履,穿著異常考究,兩鬢上染著明顯的灰白,但精氣神卻出奇得好,朝他們看過來時,眼神冷淡又鋒利。在此之前,“齊哲”這個人在陸野心裏隻是個符號,陸野想象過他的模樣,但直到真正見到他時,才發現他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在齊燕白的形容裏,齊哲自我又浪蕩,親緣涼薄,卻對藝術品熱衷又專注,陸野之前一直以為他是個一心撲在虛擬世界裏的藝術瘋子,但現在看來,他反而太正常了,“正常”得簡直不像是齊家這群小瘋子的親爹。“齊燕白。”就在陸野打量齊哲的時候,齊哲已經先一步迎了上來,他目不斜視,眼神一點都沒落在陸野身上,像是根本沒看見這個跟自己親兒子十指相扣的男人,隻是自顧自地走上去,握住了齊燕白的肩膀。“畫在哪?”齊哲開門見山地問道:“在樓上嗎?帶我上樓看看。”他說著拽住齊燕白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就要上樓,齊燕白猝不及防間被他拉了個踉蹌,跟陸野交握的那隻手也被迫鬆開。微涼的夜風霎時間卷過身側,齊燕白心裏一慌,下意識轉頭去尋找陸野的位置。陸野單手插兜,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邁開步子跟上去,表示自己會好好跟上。齊燕白的心微微一鬆,他的目光又回到齊哲身上,然後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拂開他的手。“九樓。”齊燕白說:“你要是著急,就自己上去。”齊哲對他冷淡的態度毫不介意,見狀也不再去拉齊燕白,而是腳步匆匆地走進電梯,按下了九樓的電梯鍵。陸野落後齊燕白一步,跟ashley並肩走進了樓門,ashley吐了口煙圈,然後轉過頭朝陸野笑了笑,聳了聳肩。“他一直都這樣,眼裏看不見別人,別在意啊。”ashley說。“我不在意。”陸野說:“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說著轉頭看向ashley,輕描淡寫地問道:“我想知道,齊燕白的住址和聯係方式是你告訴他的?”陸野知道,齊哲跟齊燕白沒有私下往來,如果沒有那幅引起他興趣的畫,他連有這麽個兒子都想不起來,更別說知道他住在哪。ashley沒有否認,她微微彎了彎眼睛,雙唇抿了下嘴裏的煙,在細白的煙嘴留下一道明顯的唇印。“我也要吃飯嘛。”ashley笑著把煙碾滅在白沙上,說道:“他想見小燕白,我沒辦法。”這句話毫無誠意,陸野半個字也沒信,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最後什麽都沒說,抬腳追上了齊燕白的腳步,跟著一起進了電梯。正如齊燕白所說,齊哲這個人腦子裏完全沒有“人情世故”,他進了齊燕白的家門,也絲毫沒把自己當成客人,熟門熟路地挨個擰開幾間房門,自己找到了齊燕白存放畫作的畫室。那間小屋地方不大,又放了太多畫,最多隻能供兩個人進出,陸野沒去跟著他們湊熱鬧,自顧自地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麻煩給我也來一杯。”ashley跟著他走到廚房,不見外地說:“一路過來,我也渴死了。”陸野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從櫥櫃上翻出一隻新杯子,給她也倒了一杯水。“多謝。”ashley說著接過水杯,溜溜達達地走進客廳,好奇地四處打量著,眼神在客廳牆上貼著的那副素描上徘徊了好一會兒。“挺溫馨的嘛。”ashley說:“沒想到你的畫功也這麽好。”“那是他畫的。”陸野對ashley的印象好壞參半,但到底還是友善更多,於是隨口說道:“我就是掛了個名,沒出多少力。”ashley不知道從他這句話裏發散似地想到了什麽,眼神微微一變,揶揄道:“哦……原來如此,你們還挺有情趣的。”說話間,畫室半掩的房門已經被人從裏麵砰得一聲關上,不知道是齊哲還是齊燕白幹的,陸野聞聲往那邊看了一眼,然後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順手收拾了茶幾上散落的幾支畫筆。ashley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見狀眨了眨眼,好奇地問:“你好像不太在乎他們在說什麽?”“沒什麽可在乎的。”陸野說:“反正如果有什麽大事,他之後會自己告訴我。”“你好像對他很信任。”ashley笑眯眯地說:“看來這段時間,你們又打下了不錯的感情基礎?”“信任是互相的。”陸野聽出了她的試探,於是模棱兩可地說:“吃一塹長一智,總得有點進步。”陸野說著把那幾支畫筆淩空丟回筆筒,塑料筆筒微微搖晃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比起好奇他們倆在屋裏討論什麽畫不畫,我更好奇你,ashley。”陸野說:“你這次來又是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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