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沒跟齊哲爭辯這件事的真假,也沒當著他的麵跟齊燕白掰扯“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麽”這種事兒,隻是淡淡地從畫上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哦”了一聲。“所以呢?”陸野問。“所以?”齊哲像是沒想到陸野會選擇對麵前的事實視而不見,於是微微皺了皺眉,似嫌棄似不滿地說:“所以,我給出的條件,其實恰恰是最適合他的。”用豐厚的金錢攏住陸野,把他綁在齊燕白身上的同時,也讓他隻能依靠齊燕白活著,靠出賣愛和靈感來換取優渥的生活這對齊燕白而言,確實是最“安全”、最令他滿足的做法。如果是在一年之前,齊燕白毫不懷疑自己會接受這個方案,甚至說不定還會反過來站在齊哲那邊,遊說陸野接受這樣“條件優渥”的生活。但現在,他卻不再願意了。藝術家都是苛刻又貪婪的,他已經在陸野身上嚐到了溫暖的味道,就絕不願意再回到冷冰冰的“各取所需”裏。“你不用說了。”齊燕白突然說道:“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對的我貪婪,虛偽,對他的欲望永無止境。”陸野聞聲看向齊燕白。齊燕白依舊沒有看他,隻是對著齊哲說道:“但那也無所謂我會盡力控製,等到控製不住的那天,我也會把決定權交到他手裏,讓他來決定我是不是還有被拯救的價值。”“我願意一輩子教小孩子幼兒啟蒙,也願意一輩子過普通人的日子,吃普通人的苦。”齊燕白咬緊了牙根,像是在給齊哲做最後通牒,也是在徹底給自己的過去做個了斷。“我願意留在這畫一輩子蘋果,哪怕被我的欲望燒死,我也要死在他身邊。”他說。齊哲最後到底沒跟齊燕白達成共識,甚至還被氣得不輕,一句話都沒說,轉頭走了。ashley落後他一步,笑眯眯地披上大衣,走到門口時回過頭朝陸野拋了個媚眼,毫無誠意地道歉道:“實在抱歉,他一直就是這幅樣子。”“無所謂。”陸野說:“但他應該不會再來了吧。”“應該不會了吧。”ashley彎了彎眼睛,笑得活像一隻狡黠的貓:“他雖然喜歡畫,但還沒喜歡到可以‘三顧茅廬’的地步。你們今天讓他這麽生氣,他大概是不會再理會你們了。”“那太好了。”陸野誇張地鬆了口氣,麵不改色地說道:“接待這種大佛太折壽了,我還想多活兩年。”“嗯。”走廊裏的穿堂風有些涼,ashley攏了下衣領,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笑著對陸野說:“你放心。”她沒說放心什麽,陸野也沒再問,他們像是在三言兩語間達成了什麽微妙的共識,彼此都很默契。齊燕白沒出來送他們兩個人,但陸野礙於禮節,還是把ashley送到了樓下。齊哲大概是真的氣得不輕,連ashley都沒等,陸野他們下樓時,齊哲早就不知道走到哪去了。ashley看起來對此並不意外,她也不著急去追齊哲,而是站在樓下,不聲不響地點了一支煙。“你是個厲害的人,陸警官。”ashley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煙杆,笑著說:“我們都做不到的事,你這麽輕而易舉就做到了。”“還好,也不算很難。”陸野輕描淡寫地說:“普通人談戀愛其實沒那麽複雜,隻要他相信我就行。”或許是這個答案戳中了什麽,ashley悶悶地笑了兩聲,然後抬起頭,把自己的長發輕輕地撥到了肩後。“這次我可以徹底放心了。”ashley說:“以後我就徹底把他交給你了,陸警官。”她說著伸出手示意了一下,眼角微彎,意味深長地說:“你可要好好看著他。”陸野不置可否地,跟她短暫地握了手又鬆開,然後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黑漆漆的樓梯口,低低地笑了一聲。“也別那麽放心。”陸野說:“一會兒我還得回去跟他算賬呢。”ashley像是被他的話逗樂了,她撲哧笑出聲來,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多了幾分真情實感的味道。她微微彎著腰笑了一會兒,最後笑夠了,才捂著小腹彈了彈煙灰,笑著鬆了口氣。“我未來有很多度假計劃,以後大概不會再來了。”ashley說著深深地看了陸野一眼,然後笑著轉過身,踩著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進了燈影裏。“後會無期,陸警官。”她說:“祝你們百年好合。”陸野回去的時候,齊燕白依舊站在畫室裏,維持著出門前的模樣,靜靜地看著那幅畫。被齊哲碰歪的展燈已經被他扶回原位,畫中人的眉眼清晰了一點,又重新映出熟悉的模樣。“怎麽。”陸野走到他身邊,也跟著抬頭看了看那幅畫,語氣晦澀不明地說:“你還真的想過在我身上做個烙印?”那鮮紅的顏料血一般地紮疼了齊燕白的眼睛,他的睫毛長長地顫了一下,然後過了幾秒鍾,才緩緩地點了下頭。“我當然想。”齊燕白說:“那段時間裏,我無數次想過在你身上留下我的標記。”齊燕白落筆的時候尚且不覺,直到被齊哲點破,他才發現他當時在畫這幅畫時,心裏除了對陸野的渴望,還掩埋了那麽深的惡意。畫中的烙印被他畫得很大,也很深,就像是用火一點點狠狠燙上去的,帶著抹消不掉的深刻痕跡。“那現在呢?”陸野問:“現在還想嗎?”齊燕白依舊望著畫中的“陸野”,他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像是正在心裏天人交戰,半天說不出個答案。齊燕白知道,他這時候應該順著台階走下來,跟陸野好好保證,他早就沒有那麽尖銳又過分的想法了,這隻是他最開始情緒失控時的產物,已經隨著那個“法外狂徒”被他一起丟棄在了曾經。這本來是最完美的標準答案,但齊燕白嘴唇動了動,卻沒法那麽輕易地說出口。陸野也沒催他,隻是靜靜地等著,過了半晌,齊燕白心裏的天人交戰才像是終於有了結果,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承認道:“……還是偶爾會有這種想法。”陸野微微挑了挑眉,他像是很喜歡這個答案,眉尾都揚起了一點弧度,像是很高興似的。“這麽誠實?”陸野反問道。“你說過要我坦誠,我都記得。”齊燕白說:“我不想再騙你,也不想再騙我自己了。”他當然可以用一個完美溫和的答案來粉飾太平,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齊燕白好不容易卸下曾經那個“定時炸彈”,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背負起“欺騙陸野”的心理壓力。何況齊燕白也不想再經曆一次自己跟自己吃醋的憋悶了,他寧可陸野懲罰他,也不想陸野再愛上一張虛偽的假麵。“我以前什麽也沒有。”齊燕白坦白道:“錢是齊哲賞賜的,畫是用來獲取資源的工具我住在那個房子裏,但毫無歸屬感。”“我什麽都沒有,直到遇見你。”齊燕白說。他一邊說,一邊用目光一點點描摹過那個烙印的形狀。“你是我的,所以我總是想證明這一點。”齊燕白說著抿著唇,輕輕笑了笑:“不過也僅限於想想,我不會做什麽的。”他已經在陸野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學會了克製,已經不再執著於滿足自己的每一個欲望,對現在的齊燕白來說,為了陸野學做一個“正常人”,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必修課。“是嗎?”但陸野好像對這個答案頗有異議,他伸手輕輕捏住齊燕白的下巴,迫使他揚起臉看向自己,然後垂下眼,很輕地朝他笑了一下。“那你還有顏料嗎?”陸野問。他的話題太跳躍了,齊燕白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隻是眼神下意識瞟了一眼,看向了畫室角落的顏料盒。人沒有什麽才會執拗什麽,陸野並不覺得齊燕白做過的事可以被“情有可原”抵消,但他願意從今天開始,用另一種方式來引導他往正確的路上走。何況齊燕白今天坦誠得過分,他這麽乖,乖得讓陸野忍不住想給他一點獎勵。於是陸野背過身去,當著齊燕白的麵脫下上衣,展燈的光緊接著覆蓋在他身上,在線條分明的肌理上留下一層淺淺的光。“工作問題,我不能紋身。”陸野說:“但你可以在我身上畫一個。”齊燕白微微一愣。他花了幾秒鍾時間才反應過來陸野在說什麽,然後他抬起頭,用一種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了陸野。陸野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他眼裏一片平和,沒有催促,也沒有戲謔,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像是在默許他往自己身上染上顏色。齊燕白被他這種眼神蠱惑了,於是他單膝跪下,目不轉睛地伸出手,真的從身邊摸過顏料盒,摸索著從裏麵抽出了自己最常用的畫筆。柔軟的筆尖觸感落在皮肉上,帶來微涼麻癢的觸感。齊燕白一筆一劃,在陸野的後腰上畫了一隻雪白的燕子。那隻白燕栩栩如生,被幾根雪白的野草圍繞著,托著向上振翅欲飛。完工的那一瞬間,齊燕白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愣愣地看著那隻燕子,像是不敢相信它出自自己的手。深夜電壓不穩,展燈的燈光極輕地閃爍了一下,陸野就站在那幅巨大的等身油畫麵前,表情無悲無喜,展燈溫柔明亮的淺銀色燈光順著他的肩線鋪灑下來,像是將畫中的那片曠野延伸到了齊燕白眼前。齊燕白循著亮光仰起頭,看著他微垂的眉眼,心裏猛然一震,恍然間有種陸野和畫中人徹底重疊的錯覺。幾年來,齊燕白困於心魔,再沒有一幅真正的作“作品”問世,後來他借由陸野重新拾起畫筆,卻也隻能畫出他的肖像。而他畫了這麽多陸野的畫像,還是第一次真正畫出陸野之外的東西。那隻白燕嵌在陸野的腰窩裏,展開的翅翼隨著陸野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下一秒就會徹底展翅高飛,掙脫囚籠。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手中的筆忽然掉落在地,木杆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雪白的顏料飛濺出去,落在了地板上。齊燕白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連吐息中都帶上了灼燙濕潤的溫度。他雙手扶上陸野的腰,微微湊近,很輕地吻了一下那隻白燕,然後偏過頭,又吻住了陸野後腰上一塊脊骨。他的吻流連了一會兒,最終落在陸野起伏的腰窩上。緊接著他低下頭,用額頭抵著陸野的腰背,虔誠得像是在臣服他心中的神。“……你好像又救了我一次,野哥。”齊燕白眼眶滾燙,於是隻能閉上眼睛,輕聲說:“我要怎麽報答你才好。”第108章 “我答應你。”那天之後,齊燕白說要給陸野一個“驚喜”。他神神秘秘的,甚至連去新房的次數都少了,日常除了給陸野送飯之外,幾乎把大半時間都泡在了畫室裏。陸野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齊燕白能短暫地把注意力從他身上挪開其實是件好事,於是陸野也沒多加幹涉,隨他去了。新房的裝修在穩步進行,出設計圖的時候陸野去看了一眼,設計師把他和齊燕白之間的需求融合得很好,效果圖既顯得簡潔大方,又帶著一點繪畫類的設計巧思,乍一看確實有點“二人之家”的模樣。日子一天天流水似地過,齊燕白的畫室依舊上著鎖,倒是灰撲撲的毛坯房開始慢慢地有了家的形狀。夏至那天,正好是個周六,天氣預報報了一天的小雨,新區分局那邊開聯合安全講座,齊燕白作為登記在冊的社會誌願者,也在大會上分得了一席之地,就坐在陸野旁邊。威嚴冷肅的中年領導坐在台上,老生常談地講那些讓人耳朵起繭工作安全準則,齊燕白坐在台下,一邊溜號,一邊用鉛筆在筆記本上畫出一幅小小的速寫。講台上插瓶的白玉蘭躍然紙上,陸野垂著眼睛往紙麵上看了一眼,然後抿了抿唇,無奈地笑了笑。“都說了沒什麽重要指使,你非要來。”陸野麵不改色地壓低聲音,跟齊燕白竊竊私語道:“覺得無聊了吧?”“還好,第一次聽,挺新鮮的。”齊燕白說著把鉛筆夾在紙頁中間,然後合上筆記本,摸摸索索地借著桌子的遮擋去勾陸野的手。他閑不住似的,用尾指勾住陸野的手輕輕晃了晃,非要彰顯點存在感,陸野被他鬧得手背發癢,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抽出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大會開到一半,大家都聽得哈欠連天,就他們倆在桌下偷摸搞小動作,齊燕白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直到鬧得陸野板起臉,這才做小伏低地乖下來,乖乖握著陸野的手,不敢動了。“對了。”齊燕白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陸野手上的薄繭,輕聲問:“一會兒講座結束,你還有別的安排嗎?”陸野下午本來打算加會班,弄弄上個案子的報告,但聽他這個話頭,覺得他大概是有什麽想法,於是沒給他準話,隻是模棱兩可地問:“怎麽?”“如果你沒事兒,要不要和我去看畫展?”齊燕白輕聲說。“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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