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經常覺得自己令人失望42、我認為所有和我親密的人最終都會離開我43、我總是說完話後感覺很內疚44、我總是傷害到我最親密的人……56、我擔心我會被拋棄57、我曾想過結束生命看完一遍,夏安遠喘了口氣,又從頭細細看了一遍,才把這張紙疊好,放到兜裏去。即使沒有勾選選項,也沒有問那個女學生什麽,在反複看完這些題目之後,夏安遠不可能不明白這個事實,他病了。夏安遠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方麵情緒病的傾向,他根據題目仔細回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在這一次離開紀馳後,還是離開前,又或者說更久遠?夏安遠低下頭,很難概括他現在的心情,當抑鬱的人得知他抑鬱的時候應該有什麽表現,夏安遠不知道,他隻是感到好難過,一種壓抑的,無力的難過。他忽然想到,如果在更早之前他就有這種傾向,那麽他對紀馳所做的一切事情,不光是錯誤的,甚至是病態的,不可挽回的。他腦子裏不受控製地一直在回想那幾個問題。我擔心我會被拋棄。我很害怕承擔責任。我總是說完話後感覺很內疚。我總是傷害到我最親密的人。一直坐到夜幕落下,夏安遠才在進進出出的車裏見到紀馳的那輛。是那次開到醫院門口接夏安遠的那輛賓利,夏安遠坐它坐得最多,車頭幾乎剛從停車場駛出來,連牌照也沒看清,他就把它認了出來。紀馳就坐在車上,坐在後座的左邊,或許在低頭看手機,或許在闔眼休息,離他隻有至多十米的直線距離。可車窗是防窺的,離得這麽近,隻有黑到極致在霓虹下的反光,車裏他什麽也看不到。車駛出停車場,駛過他麵前,漸漸往前麵去了。他根本看不見紀馳。他看不見紀馳。心裏重重一墜,像受到什麽蠱動,夏安遠竟然跟著往前走了。前一條街時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他還能跟得上,越往前越快,夏安遠腳步也就越快,他追著那輛豪車的車尾,後來竟然罔顧所有人的側目在大街上跟著它跑了起來,狂奔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跟著跑,他隻是不想讓這輛車離開他的視線。可車那麽快,一路綠燈,上了高架,隻用一雙腿怎麽可能追得上。車最終還是消失了,變成車河裏的一顆光點,一眨眼就看不見。第99章 紀馳對嗎?夏安遠人還在往前走,魂卻好像慢半拍地跟在後麵。如果從旁人的視角來看,他現在這樣的精神狀態是很恍惚的,但他自己察覺不到。腳步機械式地挪動著,他似乎隻能感到夜越來越黑,人越來越少,最後他走到一片安靜的黑暗裏,世界上隻剩下來自己。夏安遠再往前,出現一條河,他叫不出來名字,河麵也很安靜,他從高處這樣往下看,像看一整麵黑漆漆的鏡子。鏡子裏倒映不出他的模樣,隻有一輪很圓的月亮,顏色淒冷慘白。看了很久,夏安遠漸漸發現河麵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那輪月亮也近了,這個發現讓他驚喜。月亮啊……他隱約記起來當年他用這個比喻形容過紀馳,紀馳是月亮,孤傲高潔,所有美好形容詞的喻體,在夜空中、窗戶裏、池塘底。月亮啊,多高多漂亮。夏安遠伸出手,正想摸摸他,突然耳邊響起來一陣急促的鳴笛。他乍然抬頭,發現自己竟然無知無覺走到了某座大橋上,人正要準備往柵欄邊探出一半。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離橋邊遠一點,回頭看左右,這座橋車來車往,嘈雜極了,並不是剛才那個安靜的世界。他站在那裏,一時間有點分不清哪一個世界才是現實。他又往河麵上望過去,河水這時候靜靜地流淌著,波光粼粼地倒映整個城市的繁華,好美的景色。他想起來之前和侯軍去過的那座橋,那片還沒開始建設的荒郊,想起他興之所至唱的那首歌。荒野的風像湧進腦海裏,他隻記得和風往天上飛的調子了,怎麽也記不起來歌詞。到了療養院,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夏麗竟然還沒有睡,正靠在床頭看一本雜誌。見夏安遠這麽晚過來,她先是怔了一下,再盯著他一直看,像是被什麽震驚到,眉頭也擰起來。“媽,還沒睡啊?”夏安遠背過身,將手裏提的東西放到桌子上,他不是很敢麵對夏麗的這種目光。半晌,夏麗才開口:“怎麽這麽晚過來,還買東西了?這裏什麽都有。”“是我一個朋友,本來說今天來看看你的,工作上的事情得先走,托我把東西拿過來,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嘛。”夏安遠輕鬆地笑了下,指著桌上的水杯,“媽你喝水嗎,我給你倒。”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吞了口唾沫,給她倒了杯溫水,手居然有些不自覺地發抖,讓他沒能把杯子倒滿。他轉過身,把水杯遞給夏麗,整個過程沒敢對上她一直上下打量的視線。“坐吧,”夏麗接過杯子,她問,“你今晚留在這兒嗎?”他是打算今晚就在這陪夏麗,旁邊有張陪護睡的床,睡他也足夠了。“嗯。”夏安遠想離夏麗遠一點,於是坐到了那張小床上去,“我睡這,好久沒有陪你了。”夏麗喝了口水,把杯子和她手上的雜誌都放到床頭櫃上去,仍是那樣盯著夏安遠看。夏安遠是真受不了這個眼神,從小他隻要一犯什麽錯誤,夏麗不想打他的話,就會用這種眼神盯著他一直看,直到他自己主動認錯為止。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要認什麽錯,兩個人在房間兩端沉默著。“天氣冷得快,”片刻後,夏麗說,“你在外麵要多穿一點。”“我知道。”夏安遠終於抬起頭來,他對夏麗笑了一下,“媽……”猶豫了幾秒,他還是說,“你覺得換一個地方怎麽樣?”夏麗等著他說完。“我現在換了個地方工作,可能以後來看你就不是特別方便了,我正在托朋友找其他的療養院,或者你不想住療養院,我們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身體也可以,我朋友家有個小院,環境挺好的,什麽時候帶你去看一眼,住那兒的話,我就可以隨時陪著你了。”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又繼續說:“不過肯定跟這裏的環境沒法比,你要是住著喜歡,就一直住也行,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夏麗還是沒說話,對夏安遠的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她沒那麽看著他了,視線轉而在這屋子裏轉了一圈,空氣安靜片刻,夏麗忽然問:“他對你不好了嗎,或者,你和他分手了嗎?”這話像一記驚雷,給夏安遠打得好一陣懵,他半天沒有動,強作鎮定道:“媽……你在說什麽?”夏麗把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竟然有些憐憫,又有些無奈:“小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麽樣?”什麽樣?夏安遠真沒注意過他現在是什麽樣,頭發倒是很久沒剪了,已經遮住一半的眉毛,大概很邋遢吧。“你口中的老板……”夏麗頓了一下,像在斟酌,她繼續說,“你口中的老板,是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吧。”一聽這話,夏安遠整個人僵在床上動彈不得,他沒辦法說出其他什麽話來,隻能叫她,“媽……”嬰兒恐懼時的天性使然,就算對媽媽害怕,也會下意識開口叫媽媽。“小遠。”過了好一會兒,夏麗淡淡地叫他,她每次這麽叫夏安遠的時候夏安遠都會把心瞬間提起來,“你知道,媽媽以前為什麽會和席建華結婚嗎?”夏安遠還是喊她,“媽……”“因為他覺得他愛我,我覺得我愛他。”這種話夏麗從前從沒在自己麵前說過,她甚至從沒有在自己麵前提過“席建華”這三個字。在這個時候卻突然說起,夏安遠不得不屏住呼吸。“那你知道,為什麽他又和我離婚了嗎?”夏麗繼續自己回答:“因為現實裏,上流階層的婚姻從來都隻認可利益,而不是感情。”夏安遠攥緊了褲子,他艱難地點頭,然後垂下眼,屋子裏的光忽然變得黑暗,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夏麗是在等他的回答,他開口,聲音把嗓子割開:“我知道,媽。“夏麗淡淡笑了一聲,她的聲音是很好聽的,即使年歲已經不小了,即使被病痛折磨了這麽多年,那把嗓子依然比年輕的時候差不了幾分。她用這把好聽的聲音問:“小遠,你真的知道嗎?”我真的知道。夏安遠盯著地板上的光影,想,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從小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一切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想他是個合格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從那條危險的河邊拉回來,這一切都沒有背離夏麗的教導。房間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有淡淡的花香飄過來,桌子上依然有新鮮的插花。夏麗又開口了,她竟然開始慢慢地講她和席建華的故事,講年輕時候的故事,說那時候她年紀還小,進了娛樂圈又沒關係又沒靠山,兩三年才出得了一首歌,其他時間就是陪老板喝酒。陪老板喝酒,你明白什麽意思嗎。夏麗問。三十多年的社會其實和現在沒什麽兩樣,自古以來都一樣,選擇權、話語權、控製權,都牢牢掌握在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身上,表麵上大家都西裝革光鮮亮麗,私底下是人是鬼誰能分清,夏麗在那幾年見過的鬼比人還多,什麽事兒對她來說都不新鮮了。但她碰上了席建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正動了心的人,也就像她在此之前冷眼旁觀的那些少女一樣,奮不顧身投入了愛情的懷抱。她說,後來回想起那個時候,她會想,其實愛就是一種癌症,也跟癌細胞一樣,能蠶食掉人的理智和自控力。她從來都自詡清醒,竟然也會對一個明知道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對象產生期望,輕易放棄她付出那麽多所追求的、才剛剛開始的事業,兩人偷偷選在離京城很遠的容城定居結婚。結局就是現在這樣。她又說,年少輕狂嘛。所以她也算過過一段時間有錢太太的日子,認識大大小小的奢侈品牌,分辨得出哪些花值多少錢,也知道能住得起這種療養院請得起那樣高素質的護工,並不是一般有錢人能輕易做到的。她問夏安遠:“小遠,你知不知道,前幾個月你來看我時身上穿的那些衣服,連一個普通房地產老板自己本人都穿不起,他的司機又怎麽穿?”“而且,那些人替你圓謊的時候確實環環相扣,圓得很好,但他們百密一疏,甚至你自己,是不是都忘記了一件事情,一個重要的前提你根本就不怎麽會開車啊?你甚至連駕照都沒有考過,怎麽去當大老板的司機?”夏安遠張著嘴,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是想說話還是想哭,所有的情緒好像全部堵在了嗓子眼裏,他死死地掐著大腿上的肉,用盡全力才讓自己能正常發出聲音:“……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又為什麽現在才拆穿我。”夏麗輕輕搖頭,視線移到桌上的花,她像陷入回憶,說起了別的事情:“小遠,你不知道你小的時候長得有多漂亮。你才出生那段時間,正好是席建華新婚的日子,說實話,我那時候帶你並不怎麽上心,因為看到你就會想起他。白天上班把你交到娘家人手裏,晚上回家才會陪你一陣子,就這麽過了兩三年,你越發長得好看了,簡直就把我和席建華臉上所有優點都集合了在一起,人人見到你都要摸摸你,抱抱你,我一開始並沒有察覺什麽。”“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下班,撞見了……”她說到這裏,有些難以啟齒,“撞見你舅舅,那個畜生……”夏麗還是沒能說出來,她閉了閉眼,嗓子忽然變得沙啞,“你外婆就在一旁,她竟然不聞不問,像已經見慣了啊……小遠,媽媽那時候真的很害怕。”“所以我帶你走了。可你越長大,我越害怕,你是男孩子沒錯,但我見過那些老板的玩法,這個世界,沒有錢沒有權,男孩女孩其實都一個樣……媽媽想不出別的辦法,隻有把你打扮得醜一點,把你帶得離那些有錢人遠一點,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是對還是錯,我教你不能走捷徑,教你不能出風頭,做事做人要踏實隱忍,過得普通一點就好,我覺得可能普普通通就是平平安安……”說到這裏,夏麗像是已經用了大半的力氣,疲憊地呼吸著。夏安遠緩了一會兒情緒,撐著腿站起來,去她床邊,多拿了一個枕頭墊在她身後。他聲音還是很低啞:“都是過去的事了……媽你別多想。”正要坐回去,夏麗忽然握住夏安遠的手腕,太瘦了,她被這骨頭硌得心驚。“那張經常被你放在枕頭下麵的照片,”好半天,她問,“是他嗎?那張照片上的人?小遠……你一直都喜歡這個男孩子吧?”夏安遠怎麽也不說話了。他不知道夏麗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那張照片,他沒力氣問,一提到紀馳,他整個人的神經都繃緊起來,指尖深深陷進掌心,那塊肉都快要被他自己挖掉。“我知道是他,你口中的老板就是他。”夏麗感覺到夏安遠在不自覺地發抖,她放鬆了握住他手腕的力度,指腹在那上麵摩挲兩下,像安撫。她努力對他笑了笑,“小遠,你別這麽怕媽媽,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實……我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紀馳對嗎?”夏麗深深出了一口氣,她抬眼,望著夏安遠沉默的,瘦到脫相的臉,“我也見過他,見過他兩次,一次在轉院之後,一次在……八九年前。”第100章 好想你,好想你。夏麗第一次見紀馳的時候,其實沒太看清他的臉。隔得太遠了,席建華的葬禮,她隻能悄悄站在最遠最不起眼的地方,夏安遠以誰都不清楚的身份上去磕頭燒紙,她看著她的兒子,看著看著就走了神,視線遊移到其他地方,忽然見到主位裏年輕一輩簇擁著一個人,和夏安遠一般大的年紀,卻把一身冰冷奢侈的成熟黑西裝穿得合適筆挺。年輕、耀眼、地位尊貴,以至於一片黑壓壓的人裏,夏麗隻看到他。很快,她又注意到他好半天都沒挪地方的視線,順著看過去,是她自己剛才也正在注視的方向。看起來像在看別的,花圈遺像什麽的。實際上他在看夏安遠。如果不是因為夏麗是夏安遠的母親,對這種事情擁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她不會隔著這麽遠也覺察出來這視線裏所包含的情愫,因為他收斂得非常好,是上位者遊刃有餘慣了的情緒控製。夏麗的心幾乎瞬間提了起來。很快,她又發現一個更要命的事情夏安遠在轉身離開靈堂之前,也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想起來,那段日子過得太混亂,席建華去世,自己確診胃癌,又遇上夏安遠想要拿了席家的錢退學離開京城給自己治病,樁樁件件,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們在渾渾噩噩地往前走。她沒法把話問出口。於是一拖再拖,拖過好多個四季變換,拖到她自己都已經忘記這件事情時,她在夏安遠枕頭下發現了那張被他當成寶貝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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