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小町一手拿著塗滿果醬的吐司,埋首於時尚雜誌中。我則坐在一旁打量她,一邊啜飲早晨的黑咖啡。


    雜誌報導裏滿是「求愛大作戰」、「超吸睛」之類讓人火大的詞匯,足以顯現其智能之低落,我氣到差點從嘴角流出咖啡。


    喂,真的假的?日本這樣下去行嗎?這篇報導換算成偏差值可能隻有二十五耶!然而,我妹妹卻頻頻點頭,到底是哪裏讓你產生共鳴?據說這本叫做《青春天堂》的時尚雜誌,目前在國中女生間非常流行,可說是人手一冊,沒有在看的人好像還會被欺負。


    小町一邊看雜誌,一邊發出「喔~」的聲音表達佩服,還把麵包屑掉在雜誌上。你是一個人在演《糖果屋》嗎?


    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四十五分。


    「喂,要遲到囉。」


    我用手肘頂一下妹妹的肩膀,提醒她該出門,這時小町才猛然抬頭看時鍾。


    「哇!糟糕~~」


    小町趕緊闔上雜誌站起身。


    「等-下,你的嘴角擦一下吧。」


    「咦?真的嗎?果醬?」


    「你的嘴巴是自動步槍嗎?沾到果醬不是那樣講啦(此處原文為「ジャムる」,小町直接把「果醬」一詞當成動詞使用,但「ジャムる」是卡彈之意)。」


    她一邊大呼糟糕,一邊用睡衣袖子抹掉嘴角的果醬。我妹妹真是豪邁。


    「還有,哥哥,你講的話小町常常聽不懂。」


    「那是你吧!」


    小町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慌忙換上製服。她脫掉睡衣後,裏麵是滑嫩雪白的肌膚、運動內衣和白色內褲。


    別在這裏換衣服啦。


    妹妹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不論她多可愛,都不會讓你有特別的感覺,她的內衣也不過是普通的布料。這種人可愛歸可愛,但隻會讓人覺得「果然是因為和我很像吧」。真正的妹妹就是如此。


    我一麵用眼角餘光瞥見小町穿上無趣的製服、及膝的裙子和三折襪,不時還露出內褲,一麵把砂糖和牛奶拿過來。


    小町最近很常喝牛奶,似乎是想讓胸前更雄偉一些。不過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不過,刻意把「妹妹喝過的牛奶」加上引號後,有種違背倫理的情色感。不過,這種事也一點都不重要。


    我拿起砂糖和牛奶,並非因為那是「妹妹喝過的牛奶」,而是單純要加到咖啡中。


    我是地道的千葉人,出生時用max咖啡洗第一次澡,從小也幾乎是喝max咖啡長大而非母乳。對我來說,咖啡就是要甜才行,能加煉乳會更好。


    雖然黑咖啡我也喝得下去,不過……


    「……人生在世何其痛苦,所以咖啡至少該甜一點。j


    這句話被max咖啡拿去當廣告詞都不會太奇怪。我喃喃自語,將甜咖啡一飲而盡。


    剛才那句話說得真好,那家公司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哥哥!小町準備好了丨」


    「哥哥還在喝咖啡啊……」


    我不太像地模仿電視上回放的「來自北國」,小町當然沒發現,還開心地唱著「要遲到了?要遲到了?」,我實在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想遲到。


    大約在幾個月前,我的傻瓜妹妹徹底睡過頭,幾乎快要遲到,於是我騎著腳踏車載她去學校。


    後來,我越來越常那麽做。


    女生的眼淚是最不能相信的事物。尤其是小町,她具備作為一個妹妹特有的本領,非常懂得利用哥哥,實在很壞心。托她的福,我對異性的觀念被她改寫為「女人=像我妹一樣利用男人的人」。


    「我會對異性抱持不信任感都是你害的。要是以後結不了婚,我老了要怎麽辦?」


    「小町會幫你想辦法!」


    小町對我微笑說道。過去我一直視她為小孩子,但她現在的表情有種成熟的韻味,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我會努力賺錢,送你去養老院。」


    不,與其說是成熟的韻味,不如說是成熟的意見。


    「……果然是我的妹妹。」


    我不禁歎一口氣。


    我一口氣喝完咖啡站起身,小町則在後麵推著我說:


    「都怪哥哥慢吞吞的,已經這麽晚了!小町會遲到啦~~」


    「你這小鬼……」


    她要不是我妹妹,早已一腳被我踢飛。一般家庭都是重男輕女,但我們家正好相反。爸爸對女兒的溺愛程度非比尋常,他的名言是「敢接近小町的男人,就算是她哥哥我也照殺」,連我都被嚇到。如果我敢踢妹妹,一定會被爸爸轟出家門。


    總之,我不但在學校裏屬於最低階分子,連在家裏也最沒有地位。


    我走出玄關,騎上腳踏車,小町跟著坐上後座,雙手緊抱我的腰。


    「出發!」


    「你連謝謝都不說喔。」


    道路交通法禁止腳踏車雙載,但看在我妹的腦袋跟幼兒沒什麽兩樣的分上,就原諒我吧。


    腳踏車輕快向前行,小町對我說:


    「這次別再撞車囉,今天小町也在車上呢。」


    「難道我一個人撞車就沒關係嗎……」


    「不是不是。因為哥哥常常露出一副死魚眼,像是在發呆,讓妹妹很擔心嘛。這是妹妹的愛喔!」


    小町把臉貼在我背上磨蹭。如果她沒說最後那句話,感覺是很可愛沒錯,可惜現在我隻覺得她是個鬼靈精。


    不過,我也不想讓家人多操心。


    「……是,我會小心。」


    「尤其是載小町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臭小鬼,要不要我故意騎凹凸不平的地方啊?」


    雖然嘴巴上這麽說,但我可不希望像上次那樣真的做了,結果她一直在後座吵著屁股很痛、處女不保之類的,所以還是選擇平坦的道路。都是因為她說那些話,害我被左鄰右舍冷眼相待……


    不論如何,騎車還是安全第一。


    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就發生交通事故。因為太期待開學典禮和新生活,我特地提早一小時出門,結果反而倒大楣。


    當時大約是七點出頭,一位在高中附近溜狗的女孩子沒握緊狗鏈,不巧又有一輛看似有錢人家的轎車駛來,當我回神時,自己已經猛踩踏板衝出去。


    結果我被救護車送去醫院,還在病床上躺了三周。就是那一瞬間,讓我注定入學後交不到朋友。


    那輛閃閃發光的全新腳踏車幾乎全毀,我的黃金左腳也碎裂骨折。


    如果我會踢足球,日本足球界的未來也將蒙上一層陰影,好險我不會踢足球。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傷勢不太嚴重。


    感到悲哀的是,隻有家人來探過病。


    我的家人三天會來一次。拜托你們每天都來好嗎?


    後來,他們還趁來探病時順便在外頭吃大餐。每次聽他們報告吃了壽司或燒肉時,我都有種想折斷妹妹小指的衝動。


    「不過哥哥複原得很快呢,太好了,一定是因為那個石膏有效。石膏果然對撞傷很有用。」


    「笨蛋,你是要說『軟膏』吧?而且我不是撞傷,是骨折!」


    「哥哥又在講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我說過了!那是你的問題!」


    但小町不理會我,徑自轉移話題。


    「降說來——」


    「啊?一世風〇sepia嗎?這個梗太老了。」(「降說來」的原文「そいやさ」,與日本團體「一世風靡sepia」發音相似)


    「哥哥,我是說『這樣說來』。你的聽力真差。」


    「是你咬字不清……」


    「這樣說來,你發生車禍後,那隻狗的主人有來家裏道謝。」


    「我完全不知道……」


    「因為你都在睡覺啊。她還送點心給我們,很好吃喔。」


    「喂,那茶點我根本沒吃到吧?為什麽你一個人全部吃光?」


    我轉過頭,看到小町不好意思地傻笑,甚至還能想象她發出「嘿嘿☆」的笑聲。這家夥真是會氣死人……


    「不過你們念同一所學校,應該曾見過麵吧?她說會在學校裏向你道謝。」


    嘰嘰——我不禁煞住腳踏車,小町發出「啊嗚」一聲慘叫,整個臉撞上我的背。「做什麽啦!」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有問她的名字嗎?」


    「啊?好像叫做……『送點心的人』吧?」


    「又不是中元節,別把人家講得像『送火腿的人』。她叫什麽名字?」(丸大食品公司的火腿廣告裏,每年中元節送火腿來的人通稱「送火腿的人」)


    「嗯~忘了耶~啊,學校到啦,小町先走囉。」


    小町輕巧地跳下腳踏車,奔向校門。


    「那個小鬼……」


    我瞪著小町逐漸遠去的背影。當她要進入校舍前,還特地轉過身向我舉手敬禮。


    「小町去上學囉!謝謝哥哥~~」


    小町笑容滿麵地揮手告別,害我不禁覺得她那樣有點可愛。我也對她揮手後,她立刻補充一句:「要小心車子哦!」


    我無奈地輕輕歎口氣,將腳踏車調頭,前往自己的學校。


    據說那隻小狗的主人也讀那所學校。


    我並不是特意想找她,隻是有點興趣。


    不過,入學一年以上還沒見過麵,應該代表對方沒那個意思吧?也罷,不過是救條狗而受傷骨折,她有登門來道謝已經不錯。


    我忽地看向腳踏車的籃子,裏麵有個不是我的黑色書包。


    「……那個傻瓜。」


    我再度調頭疾馳,不一會兒便看到小町哭喪著臉跑過來。


    x    x    x


    在這所學校裏,每過一個月體育課的內容便會改變。


    本校的體育課是三個班級共同上課,六十個男生分別進行兩種項目。


    之前剛上過排球和田徑,這個月開始是網球和足球。


    和團隊合作比起來,我跟材木座都是重視個人技巧的前鋒,如果選擇足球,恐怕會給隊友添麻煩,因此改選網球……而且,我早已因為左腳的舊傷放棄足球。雖然我從來沒踢過足球。


    不過,今年想上網球課的人特別多,在一番激烈的猜拳爭奪後,我順利留在網球組中,落敗的材木座則被分到足球組。


    「呼,八幡,不能讓你見識我的『魔球』,真是可惜……沒有你在,我要和誰練習傳球啊?」


    材木座本來還在逞強,最後還是淚眼汪汪地投以求助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我才想問他這個問題吧!


    於是,網球課正式開始。


    簡單做完暖身運動後,教體育的厚木老師把所有動作都講解過一遍。


    「好,你們對打看看,兩兩一組各自散開。」


    接著,大家三三兩兩湊好組別,各自散到球場兩端。


    為什麽大家的動作那麽快,不用看四周就能分好組,難道你們都是no look pass的高手嗎?


    我的落單雷達敏銳地發出警告。


    用不著擔心,我早已準備好錦囊妙計。


    「老師,我身體不太舒服,可以對牆壁練習就好嗎?不然會給別人造成麻煩。」


    我不等厚木老師回應,直接開始和牆壁對打,就像玩敲磚塊一樣。老師發現自己錯失開口的時機,也沒再多說什麽。


    真是完美!


    「身體不舒服」、「會帶給別人麻煩」,使用雙重借口能發揮相乘效果,再不著痕跡地表達自己想上課的心意,即為這招奏效的關鍵。


    經過多年的體育課生涯,這正是我領悟到的應付「自己找同學組隊」之對策。改天傳授給材木座,他一定會高興得痛哭流涕。


    我不斷追逐彈回的網球,再正確地打回去,枯燥的上課時間就這麽持續著。


    周圍的男同學打得相當激烈,喊叫聲不絕於耳。


    「喝啊!喔喔!剛剛那球強不強?超猛的吧?」


    「太猛了!一定接不住啦!超強的!」


    男同學一邊鬼叫,一邊開心地練習對打。


    吵死了,去死吧——我在內心咒罵,轉過頭發現葉山也在那裏。


    葉山那組已經增加到四個人,一位是班上經常和他在一起的金發男,那金發男的背後還有兩位是誰?我對他們的臉沒印象,所以八成是c班或i班的人。總之,他們散發出剌眼的型男光芒,那一區顯得特別華麗。


    「唔喔!」


    金發男沒打到葉山的球,因此大喊一聲。大家都往他那裏看過去。


    「哇,葉山!你那球太強啦!是不是有轉彎?有吧?」


    「隻是剛好切到而已。抱歉,是我失誤。」


    葉山舉起單手道歉,金發男則蓋過他的說話聲,非常誇張地響應:


    「真的假的?切球不就是『魔球』嗎?太猛了,你太猛啦!」


    「果然嗎?」


    葉山也高興地附和對方。接著,在他們旁邊對打的兩人朝葉山搭話。


    「葉山同學,你網球也打得很好呢。剛剛那是切球嗎?也教教我吧。」


    一位留著棕色頭發、相貌還算清秀的男生靠上前說道。他應該跟我同班,但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不過,既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代表他不是什麽重要角色。


    於是,葉山那一組馬上擴張到六個人,成為這堂體育課的最大在野黨。話說回來,六人團體和性愛機器人聽起來可真像(六人團體為「sextet」,性愛機器人為「sesroid」,發音相似)。沒錯沒錯很色很色。


    總之,葉山王國稱霸體育課,場上彌漫著非葉山集團就不該上體育課的氣氛。自然而然,葉山那群人以外的同學不再有聲音。我反對他們打壓言論自由。


    葉山集團總是給人吵吵鬧鬧的印象,但葉山本人其實不會積極出聲,而是周遭同學很吵。應該說是自願當他左右手的金發男很吵。


    「切球!」


    你看,吵死人了。


    金發男打出的那球根本不算切球,而且遠遠偏離葉山所在的位置,往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飛去,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


    「啊,不好意思!那位,呃……比、比企鵝同學?比企鵝同學,能幫我撿一下球嗎?」


    比企鵝同學是誰啊!


    我懶得開口糾正,直接撿起在地上滾動的球扔回去。


    「謝啦。」


    葉山露出爽朗的笑容,對我揮手致謝,我也用點頭回應他。


    ……為什麽我要點頭?


    看來我本能地認為葉山在自己之上,未免太卑微了,卑微到論卑微不會輸給任何人的程度。


    我將轉趨灰暗的心情擊向牆壁。


    青春就是要有牆相伴。


    ……這樣說來,為什麽平胸會被喻為「塗壁」(此日文漢字意指塗上灰泥的牆壁,同時是一種傳說中妖怪的名字)呢?


    有一種說法是,「塗壁」是狸貓變成的妖怪,其實就是狸貓的陰囊攤開而來。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牆壁?不會像想象中的那麽柔軟吧?但反過來說,既然會將平胸揶揄為「塗壁」,也就代表它不柔軟吧?證明完畢……我是笨蛋嗎?


    但葉山不可能做出這種推論。隻有像我這樣天才的憤慨之士,才有辦法提出這種奇跡般的假設。


    嗯,今天就算平手吧,先這樣。


    x    x    x


    午休時間,今天我也是在老地方吃午飯。


    我的固定座位在特別大樓一樓,保健室、福利社的斜後方。以位置來說,這裏正好可以飽覽網球場。


    我享用著從福利社買來的熱狗餐包、鮪魚飯團和炒麵麵包。


    真舒服。


    磅、磅、磅——間隔非常固定、宛如打鼓的聲響讓我萌生睡意。


    女子網球社的社員利用午休時間自行練習。她總是對著牆壁擊球,熟練地追逐彈回的球,再將它打回去。


    我一邊看著女網社的練習,一邊吃完午餐。午休時間已快要結束,我啜飲著鋁箔包裝的檸檬茶,此時一陣風「咻~」地吹過。


    風向變了。


    盡管天候也有影響,不過,這所臨海學校吹的風會在中午改變風向。上午是從海邊吹來,過中午則會從陸地吹向海洋。


    我不討厭一個人感受風吹的時光。


    「咦,是自閉男啊?」


    熟悉的聲音隨風而來,是由比濱。隻見她按住被風吹起的裙子站在那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平常都在這裏吃飯。」


    「咦~~是喔,為什麽?在教室吃不就好嗎?」


    「……」


    由比濱似乎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我則是沉默以對。如果能在教室吃飯,我就不會在這裏了,你識相一點行不行?


    換個話題吧。


    「倒是你,來這裏做什麽?」


    「問得好!其實是我和小雪乃猜拳猜輸,得接受處罰遊戲。」


    「處罰內容是來和我說話嗎……」


    好過分,我幹脆去死算了。


    「不、不是不是!隻是輸家要跑腿買果汁!」


    由比濱連忙揮手否定。什麽嘛,嚇死我了,我差點要去死呢。


    我輕撫胸口鬆一口氣,這時由比濱在我旁邊坐下。


    「一開始小雪乃還說:『自己的糧食我會自己去爭取。滿足於那小小征服欲的行為,有什麽樂趣可言嗎?』還一臉不甘願的樣子。」


    不知為何,由比濱模仿起雪乃說話,但完全不像。


    「這的確很像她的作風。」


    「嗯,不過我問她『你沒自信贏過我嗎』之後,她便答應和我猜拳。」


    「……這的確很像她的作風。」


    那個女人總是很冷淡,不過隻要提到比賽,就會變得極度不服輸。不久之前,她也因此接受平塚老師的挑釁。


    「小雪乃猜贏時,還默默比出小小的勝利手勢……好可愛喔!呼~」


    由比濱滿足地歎息說道。


    「我第一次覺得處罰遊戲這麽開心。」


    「你以前曾玩過類似的遊戲嗎?」


    由比濱點頭。


    「以前……有玩過。」


    聽她這麽一說,我忽然想起之前午休快結束時,一群腦袋有問題的人聚在教室角落猜拳,還大聲嚷嚷。


    「哈,是小圈圈自嗨啊。」


    「那是什麽反應?感覺真差。你很討厭那種事嗎?」


    「我當然討厭小圈圈自嗨或自爽啦。啊,不過我很喜歡看他們起內哄,因為我不在小圈圈之中。」


    「這理由很悲哀,你的個性也很爛!」


    要你管!


    由比濱露出笑容,用手按住被海風吹起的頭發。她的表情和在教室與三浦她們在一起時,又有所不同。


    啊啊,原來如此。她的妝似乎變得比較自然,不像以前那麽濃。說不定她更早之前就已改變,不過我不會盯著女生的臉猛瞧,所以不知道這種事。


    不過,這也是她有所改變的證明,雖然很微不足道。


    幾乎沒化妝的由比濱一笑,眼角便會下垂,讓原本稚氣的臉蛋顯得更加年幼。


    「可是,你也經常在小圈圈裏自嗨啊。看你們在社辦聊得那麽開心,有時我都覺得自己沒辦法加入你們。唉~~」


    由比濱環抱膝蓋,把臉埋進膝蓋裏,並且微微揚起眼神窺探我。


    「我想和你們多聊聊……啊,我沒有什麽奇怪的意思喔!是、是指也和小雪乃多聊聊的意思,你應該懂吧?」


    「放心,我不會對你這種人會錯意。」


    「這是什麽意思!」


    由比濱火冒三丈,猛然抬起頭。我舉起手要她冷靜,別動手打人,然後開口:


    「不過雪之下另當別論,那是不可抗力。」


    「怎麽說?」


    「嗯?喔,不可抗力的意思是『人類無法反抗的力量或事態』,抱歉我用的字太難。」


    「不是啦,我不是聽不懂!而且你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好歹是考試進來的!」


    由比濱的手刀倏地刺向我的喉嚨,直接命中喉結,讓我一時喘不過氣。她則眺望遠方,語重心長地問:


    「……說到入學,我問你,你還記得開學典禮那一天嗎?」


    「咳咳咳……啥?喔,抱歉,那天我發生車禍。」


    「車禍……」


    「對。開學第一天,我騎腳踏車時遇到一個笨蛋沒拉緊小狗項圈上的鏈子,隻好在小狗快被車撞到時衝過去救它。我簡直和及時出現的英雄一樣,超帥的。」


    這番話好像有點加油添醋,但反正沒人知道真相,無所謂。再說,沒人知道自己的事跡,就沒人會宣揚出去,所以我更得好好展現自己的優點。


    然而,由比濱聽完,表情有點抽搐。


    「竟、竟然說人家是笨蛋……你、你還記得對方是誰嗎?」


    「當時都快痛死了,哪有閑功夫去記?不過,既然一點印象都沒有,應該是不怎麽起眼的人。」


    「不、不怎麽起眼……那時我的確沒化妝……也還沒染發,身上又隻隨便穿件睡衣……啊,那件小熊睡衣看起來可能真的很像笨蛋。」


    由比濱的聲音太小,我完全聽不見,隻看到她低下頭念念有詞的模樣。難道是肚子不舒服?


    「怎麽?」


    「沒什麽……總而言之,你不記得那個女孩子吧?」


    「我就說了不記得啦……咦,我有說她是女的嗎?」


    「耶!啊,你有說你有說!一定有說!還口口聲聲說她是『女孩子』!」


    「我到底是有多惡心啊。


    由比濱哈哈哈地笑著蒙混過去,然後轉頭望向網球場,於是我也跟著看過去。之前還在練習的女網社員正一邊擦汗一邊走回這裏。


    「喂~~小彩~~」


    由比濱揮手打招呼,她們似乎認識。


    那個女生發現由比濱後,快步往這裏跑來。


    「嗨,小彩在練習嗎?」


    「嗯,我們社團很弱,所以中午也得練習……我之前一直去拜托,請校方中午也讓我使用網球場,最近才好不容易得到許可。由比濱同學和比企穀同學在這裏做什麽?」


    「沒做什麽。」


    由比濱說完,轉頭用眼神問我「沒錯吧」。不,我是來這裏吃午餐,你則是要去買果汁。你是雞嗎?記憶力怎麽這麽差(日本會用雞譬喻人記憶力差)。


    「這樣啊。」


    名叫「小彩」的女孩笑了笑。


    「小彩上課時就在打網球,中午還要繼續練習,真辛苦。」


    「還好啦,因為我喜歡打網球。話說回來,比企穀同學,你網球打得很好呢。」


    話題突然轉移到自己身上,我頓時陷入沉默。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還有你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有一堆問題想問她,但由比濱搶先一步發出感歎。


    「咦~~真的嗎?」


    「嗯,比企穀同學的打球姿勢很標準。」


    「哎呀~~真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所以,她是誰?」


    最後幾個字我刻意壓低聲量,隻讓由比濱聽到,但她的專長就是搞砸我的計劃。


    「什麽?小彩跟你同班耶!體育課不也一起上嗎?你怎麽還不記得人家的名字?真不敢相信!」


    「你是笨蛋嗎?不要亂講,我記得一清二楚,隻是突然忘記罷了!而且體育課是男女分開上的。」


    竟然搞砸我意圖化解尷尬的計劃,這樣對方就知道啦,要是人家不高興怎麽辦?我看向小彩,發現她的眼睛已經盈滿淚水。糟糕,那眼神的殺傷力真強,可愛到讓人憐惜的程度,以狗來說是吉娃娃,以貓來說則是短腿貓。


    「啊、啊哈哈,你果然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是跟你同班的戶塚彩加。」


    「抱歉啦,最近剛換班級,所以才會……」


    「我一年級也跟你同班……嗬嗬,因為我沒什麽存在感……」


    「沒那種事沒那種事!對啦,因為我和班上女生沒什麽交集,真要說的話,根本是連對方全名都不知道的程度。」


    「給我記起來!」


    由比濱往我的頭敲下去。戶塚看到這一幕,依舊哀怨地說道:


    「你和由比濱同學的感情真好……」


    「什、什麽?我、我們的感情才不好!我對他隻有殺意!是殺了他之後我也同歸於盡的感覺喔!」


    「沒錯沒錯——那樣很恐怖耶!愛情搞到最後變成殉情未免太沉重了!」


    「什麽?你、你是笨蛋嗎?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


    戶塚輕聲說著,將視線轉回我身上。


    「還有,其實我是男生……我看起來那麽柔弱嗎?」


    「咦?」


    我頓時停下一切動作和思考,急忙看向由比濱,用眼神問她「這是騙人的吧」,但由比濱點頭回應。她的臉頰紅冬冬,大概是剛才的氣還沒消。


    什麽~~真的嗎?別騙我!這是在開玩笑吧?


    戶塚察覺到我的眼中充滿懷疑,便紅著臉低下頭,眼神微微上揚看著我。


    他的手漸漸伸向運動短褲,動作異常豔麗。


    「……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我感覺到內心出現動搖。


    惡魔八幡在我的右耳細語:「沒關係,讓他脫啊~~說不定會有好事發生呢!」有道理,這種機會的確很少有。「等一下!」喔喔,天使出現了。「既然要脫,就叫他連上半身也一起脫如何?」如何個頭!你不是天使嗎?


    最後,我決定相信自己的理性。


    沒錯,這類性別不明的角色,正是因為性別不明才有魅力。理性得到的結論要我冷靜做出判斷。


    「總之,很抱歉。雖然是因為我跟你不熟,但終究讓你不太舒服。」


    我道歉之後,戶塚搖搖頭甩去眼中的淚水,露出微笑。


    「不會,沒關係。」


    「話說回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咦?啊,因為比企穀同學很顯眼嘛。」


    由比濱聽戶塚這麽說,轉頭對我猛瞧。


    「什麽~~應該是很不顯眼才對吧?除非有什麽特別的事,不然根本不會注意到他。」


    「笨蛋,我很顯眼好不好?跟綺羅星一樣超顯眼的。」


    「哪裏顯眼?」


    由比濱一本正經地問。


    「……孤、孤零零地待在教室角落,反而很顯眼啊。」


    「啊,那樣子的確滿顯眼……不,不是啦,抱歉。」


    她馬上移開視線,這種態度反而更傷人耶。


    戶塚見氣氛變沉重,趕緊跳出來打圓場。


    「話說回來,比企穀同學網球打得很好呢。以前曾學過嗎?」


    「我隻在小學時玩過瑪利歐網球,沒有真的打過。」


    「啊,是那款同樂遊戲吧?我也有玩過,雙打超有趣!」


    「……我隻能一個人玩。」


    「咦……啊……對不起。」


    「你是怎樣啦,幹嘛專踩我心中的地雷?難不成你的工作是挖掘我的創傷?」


    「是你自己埋太多地雷啦!」


    戶塚愉快地看著我和由比濱鬥嘴。


    這時,宣告午休結束的鍾聲響起。


    「回去吧。」


    戶塚說道,由比濱也跟上。


    我突然有種奇妙的感受。


    是啊,我們都同一班,一起回教室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但此時我不禁有些感慨。


    「自閉男,你還在做什麽?」


    由比濱疑惑地回頭看我,戶塚也停下腳步看向我。


    我能跟你們一起走嗎——我本來想這麽問,但又決定作罷。


    所以,我換一句話。


    「你不是要去跑腿買飲料嗎?」


    「啊?糟糕!」


    x    x    x


    過幾天又來到體育課的時間。


    經過反複不斷的練習,我逐漸成為和牆壁對打的高手,現在已經達到腳完全不用動的境界。


    從明天起,體育課將展開練習賽。換句話說,今天是最後一次練習對打。


    我想把握最後的機會盡情揮拍,這時,有人戳戳我的右肩。


    誰啊?背後靈嗎?又不會有人想和我講話,難道是見鬼?


    我回過頭,右邊的臉頰剛好被手指戳中。


    「哈哈,中計了。」


    結果是笑得很可愛的戶塚彩加。


    咦~~奇怪,這是什麽心情?為什麽我的心髒枰枰跳個不停?如果他不是男生,我早已跟他告白然後被拒絕了。咦?真的會被拒絕喔。


    若看過戶塚穿製服的樣子,便會明白他是男生,可是一換上男女款式相同的運動服,真的會突然分不清楚。如果他腳上穿的不是運動短襪而是黑長襪,我肯定會分不出來。


    戶塚的手臂、腰部和腿都很纖細,肌膚也十分雪白。


    隻可惜他的胸前沒有料,但雪之下的胸部也和他差不多小。


    刹那間,我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寒意。


    我因此恢複冷靜,對笑咪咪的戶塚開口。


    「有事嗎?」


    「嗯,平常和我一組的同學今天請假,所以……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和我練習對打?」


    不要用微微上揚的眼神看我啦,太可愛了!不準泛紅啊我的臉頰!


    「喔,好啊,反正我也是一個人。」


    對不起,牆壁,我沒辦法繼續和你對打……


    我向牆壁致歉後答應戶塚,他宛如放下心似地鬆一口氣,輕聲說:「好緊張喔。」聽他這麽說,我會比他更緊張。他實在太可愛了。


    由比濱說過,有些女生會稱呼惹人憐愛的戶塚為「王子」。原來如此,戶塚跟女生一樣可愛,是個美少年,這個綽號的確很符合他的形象。「王子」這個字眼,應該也包含「想保護他」的意思。


    於是,我和戶塚開始對打。


    不愧是網球社社員,他的球技相當不錯。


    我從跟牆壁對打的過程中學會準確發球,他也漂亮地接下每一顆球,並將球打回我的正前方。交手幾回合後,戶塚似乎覺得默默打球很無趣,便向我開口搭話。


    「比企穀同學,你果然很厲害。」


    由於我們之間相隔一段距離,戶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緩。


    「因為我一直在跟牆壁對打啊,已經摸熟網球了。」


    「那是壁球,不能算是網球啦。」


    我們如此對談,同時繼續對打。當其他人不時出現失誤時,隻有我們不曾間斷。這時,戶塚一手接住彈過去的網球,暫停對打。


    「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


    我們兩人坐下。不過,為什麽要並肩而坐?這樣不是很奇怪嗎?通常同性朋友都是麵對麵或斜對麵而坐吧?這距離會不會太近?會不會?會不會?


    「比企穀同學,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戶塚的語氣相當認真。


    原來如此,要商量秘密當然得靠近一點,所以他才這麽靠近我。


    「有事想商量?」


    「嗯,是關於我們網球社的事。我們很弱對吧?而且人又少,這次全國大賽結束,三年級生離開社團後,我們會變得更弱。一年級社員大多是從高中才開始接觸網球,很多人還不習慣……我們那麽弱,根本無法提振士氣,而且人數不多的話,大家自然都能成為正式球員。」


    「原來如此。」


    戶塚說的沒錯,弱小社團常常麵臨這種問題。


    弱小社團難以招募新血,人少的社團又不會出現爭奪正式球員位置的情形。


    即使請假或缺席,依然可以參加全國大賽,隻要有參加比賽,就會有參與社團活動的感覺,即使輸了也很滿足。這種人絕對不在少數。


    這種人不可能變強,而社團不變強就招募不到新血,於是形成惡性循環一直持續下去。


    「我想……如果比企穀同學方便,能不能加入網球社?」


    「……啥?」


    為什麽變成這樣?


    我以視線詢問,戶塚則雙手抱膝、縮起身子,不時朝我投以求助的眼神。


    「因為你網球打得很好,感覺還會更進步,這樣一來便能帶給大家一些刺激,還有……如果有你在,我應該也能繼續加油。我、我沒有什麽奇怪的意思!我、我隻是希望網球可以打得更好。」


    「你柔弱一點沒關係……我會保護你。」


    「……咦?」


    「啊!抱歉,我說錯了。」


    戶塚實在太惹人憐愛,我有一瞬間真的搞錯該說的話。不行不行,他實在太可愛,我差點二話不說地答應入社。就像為了爭取營養午餐多出的布丁,以超快的速度舉手報名那樣。


    然而,就算戶塚再可愛,我也無法答應這個請求。


    「……抱歉,我沒辦法。」


    我很清楚自己的個性。


    我不明白每天參與社團活動的意義,也不太理解-大早就運動的習慣。會做那種事的,隻有在公園打太極拳的老爺爺們吧。我的座右銘是模仿可羅(漫畫《奇天烈大百科》中的武士機器人)說「無法持之以恒是也~」,所以之後一定會退社。我第一次嚐試打工時,也是做三天就不幹。


    如果我加入網球社,最後|定會讓戶塚失望。


    「……這樣啊。」


    戶塚似乎真的很失望。我思索著為他打氣的話。


    「不過,我會幫你想想其他辦法。」


    雖然什麽忙都幫不上啦。


    「謝謝你。跟比企穀同學商量之後,我覺得輕鬆一些。」


    雖然戶塚對我微笑,但我知道那隻是一時的安慰而已。不過,如果戶塚真的有比較開心,那也就夠了。


    x    x    x


    「不可能。」


    雪之下劈頭便這麽說。


    「怎麽這樣,你——」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她用更冷漠的語氣回絕。


    我將戶塚找我商量的事,轉而找雪之下討論,事情便是從這裏開始。


    如果進展順利,我就能名正言順地退出侍奉社,假裝轉入網球社,之後再低調地淡出。然而,雪之下一口否決我的如意算盤。


    「可是,我認為戶塚請我入社的想法沒錯啊,隻要能對網球社社員造成威脅即可。一個新社員加入就像一記強心針,他們應該會有所改變吧?」


    「你以為你能融入團體活動嗎?像你這種生物,對方根本不可能接納。」


    「唔……」


    的確不可能,這也會是我退社的原因。看到別人開開心心地享受社團活動,我搞不好會用球拍敲下去。


    「呼~」


    雪之下發出類似歎氣的笑聲。


    「你是孤獨的專家,根本不了解團體的心理。」


    「輪不到你這麽說。」


    她絲毫不理會我的反駁,徑自說下去。


    「他們有了你這個共同的敵人,是有可能團結起來。但那隻是為了鏟除敵人,並非提升自我,所以問題依然無法解決。這是我的個人經驗。」


    「原來如此……咦,你的個人經驗?」


    「沒錯。我是以轉學生的身分,從國外回來這裏念國中。當時班上的女生——不,是全校女生都恨不得把我除掉。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為了贏過我而努力提升自己……真是群低能……」


    她的背後彷佛燃起一團黑色火焰。


    糟糕,我該不會踩到她的地雷吧?


    「什麽嘛~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孩轉進去,碰上那種事也是沒辦法的。」


    「……是、是啊,你說的沒錯。論外貌,我可是遠遠勝過她們,我的精神力也沒弱到那樣就對她們低聲下氣。以某種層麵來說,會有這種結果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山下同學和島村同學其實滿可愛的,在男生間也有一定的支持度。但那畢竟隻是外貌,若要比成績、運動、藝術,甚至是禮儀和精神層麵,終究是遠不及我。既然怎樣都贏不了我,她們會想盡辦法扯我的後腿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雪之下一時無言以對,但又馬上恢複正常,用一堆華麗詞藻讚美自己。別說是口若懸河,連尼加拉瓜大瀑布都要相形失色。真佩服她能一口氣說完,舌頭還不會打結。


    難道這是她掩飾害羞的方式?其實她還是有可愛之處嘛。


    她大概是一次講太多話,現正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臉也有些發紅。


    「……不要跟我說些奇怪的話,我會害怕。」


    「啊,我放心了,你果然一點都不可愛。」


    真要說的話,戶塚比我認識的女生都還要可愛。這是怎樣?


    對了,還有戶塚的事。


    「為了戶塚,有沒有什麽讓網球社變強的方法?」


    雪之下聞言,對我瞪大眼睛問道:


    「真稀奇……你也會擔心別人嗎?」


    「沒有啦,因為第一次有人找我商量事情,所以……」


    受人依賴畢竟是件開心的事,再加上戶塚那麽可愛,所以……想到這裏,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雪之下聞言,像是要跟我對比似地說:


    「經常有人找我商量戀愛方麵的煩惱。」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表情又漸漸黯淡。


    「……可是,跟女孩子談論感情問題,通常是為了牽製對方。」


    「啊?什麽意思?」


    「隻要先說出自己喜歡的對象,周圍的人便會有所顧慮吧?這就如同主張所有權。如果知道對方喜歡誰還去追那個人,自然會變成女性公敵,連對方主動來告白也一樣。為什麽我要被她們講成那樣……」


    雪之下的背後又燃起黑色火焰。聽到女生之間談論感情,我原本期待會是酸酸甜甜的感覺,想不到隻有充滿苦澀的故事。


    為什麽她老是破壞少年天真的夢想?這是她的興趣嗎?


    雪之下像是要擺脫過去討厭的回憶,自嘲地笑著說:


    「我要說的是,並非每個人來這裏谘詢,都能靠傾聽和幫忙便解決問題。古人不也說過嗎?『獅子會將自己的兒子推入深穀殺死它。』」


    「不能殺掉吧。」


    正確說法是「獅子狩獵自己的兒子時也會盡全力」。


    「那你會怎麽做?」


    「我?」


    雪之下眨眨眼睛開始思考。


    「讓他們跑步跑到死、揮拍揮到死、練習到死吧。」


    竟然笑著說出這種話,太恐怖了。


    我真的嚇得倒退幾步。這時,社辦的門「喀啦」一聲打開。


    「嗨囉~~」


    樂天又愚蠢的招呼聲傳來,和雪之下形成對比。


    由比濱依舊麵帶傻乎乎的微笑,看來一點煩惱都沒有。


    但她背後的人卻是愁眉苦臉,看來渾身無力。


    他缺乏自信地垂下視線,指尖無力地握住由比濱的外套下襬。那一身雪白肌膚何等虛幻,彷佛受到陽光照射便會像泡影一般消失無蹤。


    「啊……比企穀同學!」


    刹那間,他的肌膚恢複紅潤,臉上也綻放笑容。直到看見笑容,我才知道對方是誰。可是,為什麽他剛剛那麽陰沉?


    「是戶塚啊……」


    他輕快地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喂喂喂,這招犯規啊……可惜他是男生。


    「比企穀同學,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們正在進行社團活動……倒是你呢?」


    「我帶委托人來囉,嘿嘿。」


    由比濱挺起大而無當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說。但我沒問你,我想看戶塚用可愛的嘴唇說出答案。


    「嗯~~怎麽說呢?我也是侍奉社的一分子,所以想幫點忙嘛。然後看到小彩在煩惱,就把他帶來這裏。」


    「由比濱同學。」


    「小雪乃,你不用和我道謝。身為社員,這麽做是應該的。」


    「由比濱同學,你並不算是社員……」


    「我不是嗎?」


    她不是喔?我也嚇一跳。我還以為她已經自動成為社員。


    「是啊,我沒收到你的入社申請書,而且未經顧問許可,不能算是社員。」


    雪之下對這些規矩莫名堅持。


    「我寫我寫!不管要幾張我都寫給你!拜托讓我加入嘛!」


    由比濱幾乎快哭出來,拿出活頁紙以圓圓的字體寫下「ru she shen qing shu」,拜托你至少寫漢字吧……


    「那麽,你是戶塚彩加同學吧?請問有什麽事?」


    由比濱在紙上振筆疾書,雪之下則看向戶塚。戶塚被她冰冷的視線貫穿,身體瞬間抖動一下。


    「請、請問……你可以讓我的、網球……打得、更好嗎?」


    他起初還看著雪之下,講到最後卻轉向我。由於身高的關係,他抬起頭打量我的反應。


    被你這樣看著,我很困擾啊……我會心跳不已的,別看我啦。


    接著,雪之下代替我開口,雖然她應該不是要幫助我。


    「我不知道由比濱同學是怎麽跟你說明,不過侍奉社可不是萬事通,我們隻能協助你獨立,能不能變強還是要看你自己。」


    「這樣啊……」


    戶塚失落地垂下肩膀,八成是由比濱對他胡亂吹噓才令他過度期待。由比濱本人則自言自語地說著「印章、印章」,同時在書包裏東翻西找。我瞪她一眼,她像是有所察覺似地抬起頭。


    「咦?怎麽啦?」


    「還問『怎麽啦』。因為你不負責任的發言,害一位少年的微小希望破滅。」


    雪之下無情地對由比濱如此說道,由比濱卻歪著頭回答:


    「嗯?可是,小雪乃和自閉男應該有辦法吧?」


    由比濱說得輕鬆,但是隨著聽者不同,也可能會被認為是在藐視對方:「難道你們辦不到嗎?」


    很不幸的,在場就有一位會如此解讀。


    「……哼,你的口才越來越好嘛。姑且不論那個男的,你竟敢對我發出挑戰。」


    雪之下咧嘴一笑。啊,她身上奇怪的開關又打開了……不論麵對什麽樣的挑戰,她都會正麵接受,然後全力擊敗對手;就算對方沒有挑釁,她也不會留情。連我這種像甘地一樣毫不抵抗的人,都會遭到她狠狠打壓。


    「好,戶塚同學,我接受你的委托。隻要讓你的網球技術變好就行了吧?」


    「是、是的,沒錯。我、我想隻要我變強,大家就會一起加油。」


    戶塚震懾於雪之下充滿魄力的眼神,躲在我背後回答。他微微探出頭,越過我的肩膀看著雪之下,臉上滿是畏怯和不安。那樣子好像發抖的野兔,害我想幫他換上兔女郎服裝。


    不過,那位冰之女王肯答應幫忙,也真是恐怖。就算她說「我可以幫你,但代價是你的性命」都不足為奇。難道你是魔女嗎?


    為了消除戶塚的不安,我向前踏出一步,把他擋在身後。


    一靠近戶塚,就聞到混雜洗發精和止汗劑的香味。那是種難以言喻的高中女生香氣。他都用哪牌的洗發精?


    「你要幫忙是很好,但要怎麽做?」


    「我剛剛不是說過嗎?不記得了?如果對記憶力沒自信,我建議你隨時記筆記。」


    「喂,你說那些是當真的喔……」


    我想起雪之下剛才說要讓人練習到死的那番話,她則露出微笑,彷佛在說「你真聰明」。那樣笑起來真可怕……


    戶塚的肌膚再度失去血色,身體不停顫抖。


    「我會不會死掉……」


    「放心,我會保護你。」


    我拍拍戶塚的肩膀,於是他的臉頰泛紅,含情脈脈地注視我。


    「比企穀同學……你是說真的嗎?」


    「不,抱歉,我隻是想說說看這句話。」


    在每個男生最想說一次的台詞中,這句話排名第三。附帶一提,第一名是「你們先走,這裏交給我」。


    我又不可能贏過雪之下,所以根本保護不了誰。可是,我如果不開開玩笑,無法消除戶塚的不安啊。


    戶塚歎一口氣,嘟起嘴說道:


    「比企穀同學講話常常很沒條理,不過……」


    「嗯,戶塚同學放學後要參加社團練習吧?那我們就在午休時間特訓,大家在網球場集合。」


    「了解~~」


    由比濱總算寫好入社申請書交出去,同時大聲回答。戶塚也頷首回應。


    這樣看來……


    「所以……我也要去嗎?」


    「當然。反正你午休時間沒事吧?」


    ……您說的沒錯。


    x    x    x


    雪之下的魔鬼特訓預定從隔天中午開始。


    什麽?我也要跟著去?


    就結果來看,侍奉社這個團體,不就是把弱者聚集起來,然後在溫室內混吃等死罷了。招攬不成材的家夥,給他們一個舒適的棲身之所——不隻是如此嗎?


    那麽,這裏和我厭惡的青春有什麽兩樣?


    或許平塚老師真的想把這裏當成療養院,解決我們的病症。


    但如果這樣便能解決,我們一開始還會生病嗎?


    雪之下也一樣。我不知道她得了什麽病,但肯定無法在這裏治好。


    要讓我的傷痊愈,唯一的辦法是戶塚變成女孩子。如果我和戶塚靠網球發展成什麽愛情喜劇,事態或許會有所不同。


    在我的認知中,最可愛的人是戶塚彩加。他個性坦率,對我又溫柔,若能和他一起好好培育愛苗,我這個人可能真的會成長不少。


    但是啊……他是個男兒身!老天爺真是大笨蛋!


    我品嚐著小小的絕望感,但仍舊換上運動外套前往網球場。我就賭上渺茫的希望,戶塚可能真的是女孩子!


    高二的運動外套是帶有熒光的淡藍色,看上去非常顯眼。由於這顏色實在是慘不忍睹,學生幾乎都不買賬,除了體育課和社團時間,沒人會想穿這件外套。


    大家都穿著製服,隻有我顯得特別突兀。


    結果,害我被麻煩的家夥逮到。


    「哈~~哈、哈、哈、哈,八幡!」


    「別把我的名字和笑聲接在一起……」


    雖然總武高中占地廣大,但會發出這種惡心笑聲的,除了材木座以外沒有第二個人。他雙手交叉於胸前,擋住我的去路。


    「真巧啊,竟然會在這裏碰麵,我正要把新作品的草稿拿去給你們。來,好好見識一下!」


    「啊,抱歉,我現在有點忙。」


    我從材木座身旁溜過,忽略他遞出的紙張,但他輕輕抓住我的肩膀。


    「……別撒那種悲哀的謊。你怎麽可能會忙?」


    「我沒有說謊!而且這句話輪不到你來說。」


    為什麽每個人都說一樣的話?我看起來那麽閑嗎?嗯……的確很閑沒錯。


    「哼,我知道。八幡,你為了麵子而撒一個小謊,又為了防止謊言被戳破,繼續撒更多謊,最後會不斷反複,悲哀地掉進欺瞞的無限螺旋(infinite spiral)中。可是,那螺旋的盡頭是虛無。具體說來,人際關係就是一種虛無,回頭是岸啊!放心,我曾經受到你幫助,這次換我來幫你!」


    材木座那句話,是「每個男生最想說一次的台詞」第二名。他豎起大拇指,擺出一副帥氣的樣子,讓人看了就不爽。


    「我真的有事……」


    我氣到感覺得出臉上肌肉開始僵硬,但還是得把情況跟材木座說明清楚。


    這時——


    「比企穀同學!」


    隨著充滿精神的女高音,戶塚跑來抱住我的手臂。


    「真是剛好,我們一起走吧?」


    「好、好啊……」


    戶塚左肩背著網球袋,右手不知為何握住我的左手。為什麽?


    「八、八幡……這、這一位是……」


    材木座一臉錯愕地來回觀察我和戶塚。他的表情漸漸改變,感覺非常眼熟。啊,我想起來了,是歌舞伎吧?他瞪大眼睛,像是要喊出「咿喔~~咚咚咚」似地下達結論。


    「你、你這家夥,竟然背叛我!」


    「說什麽背叛……」


    「閉嘴!半吊子型男!失敗美少年!我看你孤單才可憐你,竟然得意忘形……」


    「『半吊子』和『失敗』是多餘的。」


    孤單是真的,這點我無法否定。


    材木座麵目猙獰,瞪著我念念有詞。


    「絕對不饒你……」


    「材木座,你冷靜一點。戶塚不是女生,是男的……吧。」


    「胡、胡胡、胡說八道!這麽可愛的人怎麽會是男生!」


    他聽我自己都說得不太有把握,更是抓狂怒吼。


    「戶塚很可愛沒錯,但他真的是男生。」


    「別這樣……說我很可愛……會讓我有點困擾。」


    站在我身旁的戶塚羞紅臉頰別過頭。


    「他是……比企穀同學的……朋友嗎?」


    「唔,該怎麽說呢……」


    「哼!你這種家夥才不配當我的勁敵(讀做朋友)。」


    材木座開始鬧別扭。嗚啊一真是麻煩的家夥……


    不過,我並非無法理解他的心情。得知原本認為與自己有所共鳴的家夥,其實擁有完全不同的感性時,確實會有種遭到背叛的寂寞。


    這種時候,該說什麽才能修複彼此的關係呢?可惜我很少跟別人往來,所以不知道答案。不過,我也有點難過。說不定我和這家夥在某方麵臭味相投,我以為總有一天我們能用笑容理解彼此。但這終究不可能實現。


    必須看別人臉色、討對方高興、保持聯絡、配合話題、費盡功夫才能維係的友誼,根本不能算是友誼。如果這些煩人的過程叫做青春,我寧可不要。


    那樣和在不知長進的團體中開心過日子,因此獲得滿足根本沒什麽不同。那是欺瞞,是必須唾棄的罪惡。


    ……話說回來,材木座的嫉妒心還真難搞。


    我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和正義,決定走上孤獨之路。


    「戶塚,我們走。」


    我拉起戶塚的手臂,可是他回答「啊,好……」之後,卻沒有行動。


    「你叫材木座對吧?」


    材木座被戶塚一問,頓時有些吃驚,不過仍頷首回應。


    「既然是比企穀同學的朋友,那應該也能和我當朋友吧?如果你願意,我會很高興的。因為跟我同性別的朋友,真的不多。」


    戶塚露出靦腆的微笑說道。


    「呼……嗬一嗬、嗬、嗬、嗬!我和八幡確實是好朋友,不,是兄弟。不不不,我是主人,他是仆役……嗯,沒辦法,既然你這麽說,我就當你的……那、那個……『朋友』。還是你願意的話,要我當男朋友也可以。」


    「嗯,那個……可能沒有辦法。我們就當朋友吧。」


    「這樣啊……喂,八幡,他該不會是喜歡我吧?這是不是所謂的桃花期?我的桃花期要來了嗎?」


    材木座突然挨到我身邊悄聲詢問。


    ……材木座果然不是我的朋友。


    一跟美少女當上朋友,態度馬上大轉變的家夥,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戶塚,走吧,遲到的話雪之下會發飆喔。」


    「唔,那可不成,我們快走。那位小姐……真的很恐怖。」


    語畢,材木座便跟在我和戶塚之後,看來他也成為我們的同伴。從旁人角度看來,我們排成一列行走的模樣,應該滿像勇者鬥惡龍的隊伍……不對,與其說是勇者鬥惡龍,更像是桃太郎電鐵的大窮神吧。


    x    x    x


    雪之下和由比濱已出現在網球場。


    雪之下依然穿著製服,隻有由比濱換上運動外套。


    她們大概是在這裏吃飯。看到我們抵達,便迅速收起小型便當盒。


    「那麽,我們開始吧。」


    「請、請多指教。」


    戶塚對雪之下低頭行禮。


    「首先是提升戶塚同學最缺乏的肌力。肱二頭肌、三角肌、胸肌、腹肌、外斜肌、背肌、大腿肌,為了整體鍛煉到這些肌肉,伏地挺身是……總之,你先試著做到快死掉的程度看看。」


    「哇,小雪乃好聰明……等等,快死掉的程度?」


    「沒錯。肌肉受傷後會自我複原,每次複原時,肌肉都會建構出比之前更強韌的纖維,這叫做超恢複。換句話說,操練到快死的程度,能讓你的肌力一口氣提升。」


    「拜托,又不是賽亞人……」


    「雖然不會立刻長出肌肉,但為了提升基礎代謝率,這種練習是有幫助的。」


    「基礎代謝率?」


    由比濱歪著頭,頭上浮現一個問號。雪之下顯得有些錯愕,像在問「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但與其責備由比濱,直接解釋一遍還比較省時間,於是她簡短補充:


    「簡單來說,就是讓身體變得適合運動。若是基礎代謝率提升,就容易消耗熱量。說得專業i點,那樣是提升能源轉換的效率。」


    由比濱聽完之後大力點頭,眼晴突然閃閃發光。


    「容易消耗熱量……那就是會痩囉?」


    「……對。呼吸和消化所需的熱量也會因此增加,所以光是活著就會變瘦。」


    聽到雪之下這麽說,由比濱的眼睛更是發出光芒,變得比戶塚還有幹勁,戶塚也受到剌激而緊握拳頭。


    「總、總之我試看看。」


    「我、我也陪你練習!」


    戶塚和由比濱趴到地上,慢慢做起伏地挺身。


    「嗯……呼、呼……哈!」


    「唔唔……嗯啊!哈~~哈~~嗯~~」


    兩人吐出憋住的氣息,額頭滲出汗水,臉頰漲成紅色,表情痛苦扭曲。戶塚纖細的手臂似乎難以負荷訓練,不時用眼神向我求救。被他緩緩地從下往上看,我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至於由比濱彎曲手臂時,眩目的肌膚便會稍微從領口露出來。不行,我不能那樣直視她。


    從剛剛開始,我的心跳就逐漸加快,看來我可能患有心律不整。


    「八幡……好奇怪喔,我現在覺得心情相當平靜……」


    「真巧,我也和你一樣。」


    我們不時帶著傻笑偷瞄他們,這時背後傳來某人的說話聲,潑我們一桶冷水。


    「……你們也活動一下,排解欲望如何?」


    轉頭一看,雪之下正用打從內心輕視的眼神看著我。她剛剛說「欲望」兩字,難道……被發現了嗎?


    「沒、沒錯,戰士的守則就是要常保訓練。好,我也來活動筋骨!」


    「是、是啊,缺乏運動很可怕呢,可能會得糖尿病和痛風之類的。對了,還有肝硬化!」


    我們二話不說,迅速做起伏地挺身。雪之下還刻意繞到我前麵。


    「看你的姿勢,這是跪地求饒的新方法嗎?」


    她說完還笑一下。


    你說什麽?這個混賬。被你這樣剌激,連心平氣和的我都會氣得覺醒喔!覺醒什麽?如果真的覺醒,大概是「伏地挺身好萌」之類的怪癖吧。


    ……我們到底在幹什麽?


    大家應該都聽過「聚沙成塔」這句話,或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這是說,大家聚集起來,能變得更強而有力。


    但我們不過是一群沒用的家夥聚在一起做沒用的事而已。


    結果,整個午休我都在做伏地挺身,半夜還因為肌肉酸痛而滿地打滾。


    材木座義輝


    yoshiteru zaimokuza


    生日


    11月23日


    專長


    劍術、寫作、聚精會神。


    興趣


    閱讀(漫畫、輕小說)、電玩遊戲(角色扮演、模擬類、美少女遊戲)、看動畫、上網。


    假日活動


    寫作、逛秋葉原。


    戶塚彩加


    saika totsuka


    生日


    5月9日


    專長


    網球、拚圖。


    興趣


    手工藝。


    假日活動


    悠哉的泡澡、散步。


    畢業發展調查表


    總武高級中學?2年c班


    姓名


    戶塚?彩加


    座號?20??????○男?女


    請寫下你的信念。


    貫徹初衷。


    你在畢業紀念冊寫下什麽夢想?


    護理師。


    為了將來,你現在做了哪些努力?


    努力讓行為舉止像個男生。


    師長建議:


    請原諒老師一看到護理師這個夢想,便想象你穿護士服的樣子。另外,你說想讓行為舉止像個男生,但我認為你不用勉強自己,維持自然就好。


    你應該保持自己的樣子。請你永遠都這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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