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小風波不斷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網球訓練進入第二階段。


    前麵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結束基礎訓練,終於要拿起球拍和球來練習。


    不過,要練習的隻有戶塚一個人。他在魔鬼教官——更正,是雪之下的指導下,拚命和牆壁對打。


    沒辦法,我們又跟不上網球社社員的練習,所以就隨各自高興打發時間。


    雪之下在樹蔭下看書,時而突然想起似地看看戶塚,為他打氣。


    由比濱起初還和戶塚一起練習,但沒多久就膩了。現在她大多在雪之下身旁睡覺,像一隻牽出門散步後,累得趴在公園飲水區的狗。


    材木座則忙著鑽研他的必殺魔球。啊,不要再丟橡果啦!還有不要用球拍挖球場的沙土!


    沒用的家夥聚集起來,還是一樣沒用。


    嗯?你說我呢?


    我在球場角落看著螞蟻發呆,超有趣的。


    真的很有趣喔!我不明白這些忙個不停的小東西在想什麽,它們的生活似乎很狹隘。該怎麽說呢?從東京商業區的高樓大廈俯瞰地麵,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


    穿著黑色西裝的上班族來來去去,形象和眼前的工蟻一致。


    總有一天,我也會像那些工蟻一樣,成為從高樓俯瞰下來的一個小黑點。到時候,我會懷著什麽樣的想法生活呢?


    我並不討厭上班族,甚至希望自己成為上班族,因為很有保障。在「未來想從事的職業」排行榜中,上班族名列第二,僅次於家庭主夫,第三名是消防車。為什麽想當車子啊?


    當然,我也很清楚身為上班族不全然是好事。每次看到我爸下班回家時,臉上滿是對人生的疲累,我不由得感到佩服。即使遇到討厭的事還是會乖乖上班,光是這點我就覺得很了不起。


    所以,我不禁將螞蟻和父親的身影重迭,在內心鼓勵它們。


    爸爸加油!爸爸別認輸!別禿頭了!


    我想象自己的未來,同時擔心起自己的頭發。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禱產生效果,某隻螞蟻開始朝自己的巢穴前進,想必那裏有它溫暖的家庭。


    太好了。


    由於太過感動,我不由得吸起鼻水、拭去眼淚。


    這一瞬間——


    咻!


    「爸爸!」


    螞蟻不留半點痕跡,隨著球往遠方消失。


    我怒火中燒地瞪視球飛來的方向。


    「嗯,吹起沙塵擾亂對手,再趁機擲球……看來我的魔球成功了。這招就是豐饒的魔幻大地『岩沙閃波(ssty sandrock)』!」


    材木座,你竟然……竟然把我爸爸(其實是螞蟻)……算了,反正隻是隻螞蟻。我輕輕雙手合十,為螞蟻默念南無阿彌陀佛。


    材木座則品嚐著成功的喜悅,揮舞著球拍靠上肩膀,擺出帥氣的姿勢,宛如得到經驗值一般。


    算了,材木座和螞蟻怎樣都好。


    ……去看看可愛的戶塚打發時間吧。


    出現在視線前方的,是不知何時醒來的由比濱。她正遵照雪之下的指示,費力推著網球車。


    接著,她不斷把球丟到場上,讓戶塚拚命一個個打回來。


    「由比濱同學,往那邊或另一邊,挑難打的地方丟,不然練習沒有效果。」


    雪之下的聲音很冷靜,戶塚則是氣喘籲籲,忙著回擊飛向底線或網前的球。


    雪之下是來真的,她的個性真的很惡毒。


    ……不,我是說她真的在鍛煉戶塚。很可怕耶,不要看過來啦……為什麽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由比濱用不標準的姿勢隨意喂球,又因為毫無準度,球總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飛去。戶塚為了接球東奔西跑,還在接第二十球左右時跌倒。


    「哇!小彩,你沒事吧?」


    由比濱停止丟球,跑向球網旁邊。戶塚輕撫擦傷的腿,用早已濕潤的眼眶露出微笑,示意自己沒事。他真是堅強。


    「我沒事,繼續吧。」


    雪之下聞言卻皺起眉頭。


    「你確定還要繼續?」


    「嗯……大家都在陪我,我想再努力一下。」


    「……是嗎?那麽,由比濱同學,接下來就交給你。」


    雪之下說完便轉過身,快步往校舍方向走去。戶塚露出不安的表情目送她離開,自言自語道:


    「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麽,惹她生氣?」


    「不,那個人平常便是那樣子。她到現在都還沒罵過你『愚蠢』或『低能』,說不定心情很好呢。」


    「隻有你會被那樣罵吧?」


    錯了,由比濱,你也常常被她那樣講,隻是沒有察覺到而已。


    「還是我……讓她失望了。我練習這麽久都沒進步,伏地挺身也隻能做五下……」


    戶塚垂下肩膀,泄氣地看向地麵。


    嗯……以雪之下的個性而言,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


    「我想不是的。小雪乃不會丟下向她求助的人不管。」


    由比濱一邊把玩網球,一邊說道。


    「嗯,有道理。她都能陪由比濱練習料理,更不可能放棄還有救的戶塚。」


    「這話是什麽意思!」


    由比濱把手中的網球砸到我頭上,發出「咚」的一聲。喂,投得很準嘛,下次新秀選拔搞不好會選上喔。


    我撿起在地上滾動的網球,輕輕丟給由比濱。


    「她遲早會回來,你先繼續練習沒關係。」


    「……嗯!」


    戶塚充滿精神地回答,再度展開練習。


    他從來不會示弱,也不會發出怨言。


    他已經很努力。


    「我累了~~自閉男換你喂球。」


    反而是由比濱先喊累……


    也好,反正我閑閑沒事做,頂多是蹲在地上觀察螞蟻。


    而且那隻螞蟻已經死於材木座之手,我現在完全無事可做,根本閑得發慌。


    「好,換我吧。」


    「太好啦。啊,大概丟五球以後就會膩了,要注意喔。」


    五球?未免太快吧!你的耐性到底有多差?


    我從由比濱手上接過網球,這時她原本笑咪咪的表情突然蒙上一層陰影。


    「啊,有人在打網球!網球!」


    聽到後方傳來嬉鬧聲,我回頭一看,是以葉山和三浦為中心的一大勢力。他們經過材木座身旁往這裏走來的同時,也注意到我和由比濱。


    「啊……是結衣他們……」


    三浦身旁的女孩小聲說道。


    三浦又瞄我和由比濱一眼便予以無視,徑自走去和戶塚說話。至於材木座,她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放在眼裏。


    「戶塚~我們也可以在這裏玩嗎?」


    「三浦同學,我不是在玩……是在練習……」


    「咦?什麽?我聽不清楚。」


    三浦似乎沒聽到戶塚的小聲反駁,一句話便讓他閉上嘴巴。不過,換成是我被那樣問,也一樣不敢多吭一聲吧,因為真的很可怕。


    戶塚鼓起最後一點勇氣,再次開口:


    「我、我是在練習……」


    但女王絲毫不以為意。


    「喔~~可是也是有網球社以外的人在場啊,這代表不是隻有男網社能使用球場吧?」


    「話、話是這麽說沒錯……」


    「那我們應該也可以使用球場吧?對不對?」


    「可是……」


    說到這裏,戶塚不知所措地看向我。咦?我嗎?


    嗯,的確也隻剩下我。雪之下不知跑去哪裏,由比濱尷尬地別過頭,材木座又幫不上忙……隻好由我出馬。


    「啊~~不好意思,球場是戶塚特地去借來使用的,所以其他人不能用。」


    「啥?那又怎樣?你們這些非社團的人不是也在用嗎?」


    「喔,不是。我們是在協助戶塚練習,算是業務委托或外包人力吧。」


    「什麽?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真惡心。」


    天啊,這女人根本不想聽我說話。所以我才討厭無腦的蕩婦!無法用言語溝通,你還算靈長類嗎?我去跟狗說話都還比較簡單。


    「好啦好啦,先別激動。」


    葉山跳出來打圓場。


    「大家一起打球會比較有趣,這樣不是更好嗎?」


    我聽到這句話,心中立刻燃起一把火。


    三浦是讓手槍上膛,葉山則扣下扳機。


    那麽,接下來就是射擊。


    「你說的『大家』是誰?是跟老媽吵說『大家都有隻有我沒有』的『大家』嗎?那些人是誰?我從來沒有朋友,所以沒用過那種理由……」


    「射擊」和「憂鬱」!奇跡般的組合(「射擊」與「憂鬱」之發音相同)


    就算是葉山,聽到這種話也會慌亂。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種意思……我先向你道歉,不好意思。那個……不嫌棄的話,你有煩惱可以來找我商量。」


    葉山拚命安慰我。


    他真是個好人,我差點要含著眼淚跟他說謝謝。


    可是——


    如果那種廉價的同情救得了我,我還會是這樣的性格嗎?要是區區一句話便能解決煩惱,大家就不會為煩惱所苦。


    「……葉山,你的溫柔讓我很開心,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又是足球社的王牌,再加上你那麽英俊,想必很受女生歡迎。」


    「怎、怎麽突然說這個……」


    聽到突如其來的讚美,葉山明顯出現動搖。哼,你盡管高興吧。


    你是不會知道的。


    為什麽要誇獎別人?那是先把對方捧上天,再來個釜底抽薪,讓他重重摔下來!


    這就是我的戰術。


    「你幾乎十全十美,為什麽還要跟一無所有的我搶球場?你身為一個人,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沒錯!葉山,你的行為背離倫理,非常差勁!這是侵略!我要複仇!」


    材木座從我旁邊冒出,跟著敲鑼打鼓。


    「你、你們兩個湊在一起,卑微跟煩躁感也大幅提升……」


    一旁的由比濱不知該說什麽,葉山則搔了搔頭,輕輕歎氣。


    「唔……這樣啊……」


    我的嘴角泛起邪惡的笑容。


    沒錯,葉山不喜歡把場麵弄僵,而現在在場的是我、材木座以及葉山。葉山將被迫少數服從多數,接受我們的要求。


    「喂~~隼人~~」


    這時,旁邊插進一個很沒勁的聲音。


    「怎麽講了半天還沒講完?人家想打網球啦。」


    可惡,這個白癡卷發女又來了。你連腦細胞都是卷的嗎?注意聽一下我們的對話好不好?就是你這種人會把油門和煞車搞錯。


    事實上,三浦真的搞錯油門和煞車。


    她插進那句話,正好讓葉山有時間思考,讓他利用短暫的空檔想出一個好方法。


    「嗯……啊,這樣好了,就讓非男網社的人互相比賽,贏的一方以後都可以在午休時間使用球場,當然也要陪戶塚練習。跟技術比較好的人一同練習,對戶塚會更有幫助,而且大家也高興。」


    ……這想法太完美了,你是天才嗎?


    「比賽網球?什麽啊,聽起來超有趣的。」


    三浦露出火之女王特有的猙獰微笑。


    同時,她身旁的跟班高聲歡騰。


    眾人聽到要比賽,全都興奮起來。在狂熱與騷亂之中,我們的訓練突然進入第三階段。


    嘴上說得那麽好聽,其實是賭上這個球場使用權的比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x    x    x


    先前我還開玩笑說什麽狂熱與騷亂之類的,想不到全都成真。


    此時此刻,位於校園角落的網球場被擠得水泄不通。


    我稍微數一下,現場人數遠遠超過兩百人。其中當然少不了葉山集團,另外還有一堆不知從哪聽到消息,跑來看熱鬧的人。


    他們多半是葉山的朋友和支持者,以二年級生占多數,不過也有部分是一年級和三年級的學生。


    葉山這家夥真離譜,搞不好比某些政客還有聲望。


    「隼?人?加?油!隼?人?加?油!」


    觀眾用歡呼支持葉山,還玩起波浪舞,宛如來到偶像的演唱會。不過,大部分的人應該不是真的支持葉山,而是覺得有趣才跟著起哄……應該沒錯吧?但願如此。


    不論如何,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那簡直可稱為宗教。他們的熱情讓人不禁感到背脊發涼,真是可怕的青春教徒。


    在那片混亂中,葉山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向球場中央。被這麽多觀眾包圍,他卻毫不畏懼,看來是已經習慣被這麽多視線關注。現在他的周圍除了平常的跟班,還聚集其他班級的男女同學。


    我們完全遭到吞沒,從剛才開始視線就飄忽不定,即使閉上眼睛,仍被刺耳的喧囂吵得頭暈腦脹。


    葉山已經拿起球拍站到場上,好奇地看著我們會派誰上場。


    「喂,自閉男,現在要怎麽辦?」


    「我哪知道該怎麽辦……」


    由比濱不安地問我,我瞄向戶塚,他現在就像被帶到陌生人家的兔子。


    他怯生生地走到我身旁,雙腿還往內縮,那姿勢真是可愛。


    抱持這種想法的似乎不隻有我,戶塚那模樣也激起女生們的保護欲,紛紛高聲響喊「王子~~」、「小彩~~」。


    但戶塚每次聽到聲援,肩膀就會顫抖,然後支持者們又更興奮地歡呼,害我也跟著興奮起來。


    「戶塚不能上場啊……」


    葉山說這是非男網社社員之間的比賽,換句話說,這是賭上戶塚和網球場使用權的對決。


    「……材木座,你會打網球嗎?」


    「包在我身上,漫畫我都看完了,還去現場看舞台劇,在庭球方麵有一日之長。」


    「算了,我竟然會笨到詢問你。還有,既然你要使用『庭球』稱呼網球,那稱呼舞台劇的方式也該改變吧。」(「庭球」為日本稱呼網球之漢字)


    「那隻好由你上場……喂,舞台劇的日文漢字是什麽?」


    「的確……」


    「你有勝算嗎?所以,我問你舞台劇的日文漢字到底是什麽!」


    「我哪有勝算,還有你吵死了,不知道的話就換個角色設定啊!反正你的角色設定早已經崩毀。」


    「原、原來如此……你真聰明。」


    材木座發自內心地佩服我。他的問題已經解決,我的問題卻完全沒改善。唉……到底該怎麽辦?


    我苦思對策,對麵又很不客氣地大聲催促。


    「喂,快點行不行?」


    吵死了,你這蕩婦!


    我一麵在心裏咒罵,一麵抬起頭,見到三浦正在確認球拍狀況。


    對此感到意外的不隻有我一個,還包括葉山。


    「咦?你也要打?」


    「什麽?當然啊,我剛剛就說我想打網球啦。」


    「可是,他們八成會派出男生喔。就是那個……比企鵝同學嗎?反正就是他啦。這樣對你有點不利。」


    誰是比企鵝同學啊?比企鵝同學不會上場比賽,上場的是比企穀……大概吧。


    葉山如此分析後,三浦輕拉她的長卷發,稍微思考一下。


    「啊,不然,改成比男女雙打吧。討厭~我怎麽這麽聰明一不過,有人想跟比企鵝同學組隊嗎?想到這點就好笑。」


    三浦發出毫無氣質可言的尖銳笑聲,觀眾也哄堂大笑,連我都不經意地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招很可惡卻又很有效,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


    「八幡,這下子不妙。你不僅沒有任何女性朋友,就算想拜托不認識的女生,也不會有人肯幫忙孤獨又不起眼的你。怎麽辦?」


    材木座,你吵死了!但他說的是事實,我無法反駁。


    現場氣氛已不允許我開口道歉,所以無法使用「抱歉啦~剛剛的話當?我?沒?說☆」這招。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往旁邊瞄材木座一眼,他也尷尬地別開視線,吹起不會吹的口哨裝傻。


    我不禁歎氣,由比濱和戶塚也一同歎氣。


    「…………」


    「比企穀同學,對不起,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的確,為什麽戶塚不是女孩子呢?他明明那麽可愛。


    「……別在意。」


    我沒將那句內心話說出口,隻是輕拍戶塚的頭。


    「還有……你也不用自責。既然我有了容身之處,當然要好好守護。」


    由比濱聽到我這句話,肩膀猛然一震,愧疚地緊咬嘴唇。


    由比濱在班上有她的立場。這家夥和我不同,能把人際關係處理得很好。此外,她多少也想和三浦等人維持良好的交情吧。


    我的確是孤零零一個人,但不會因此嫉妒其他感情要好的同學,或是詛咒他們不幸……我沒騙你喔!真的!


    我們不是彼此感情要好的社團夥伴,也不是朋友,隻是因為某些理由聚在一起,或說是被迫聚在一起。


    但我想證明,孤獨並不代表可憐,也不會因為孤獨就低人一等。


    我很清楚這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我超級自以為是呢,還會瞬間移動跟噴火(此處暗指遊戲「快打旋風2」的角色達爾西姆)。


    但我不想讓現在的自己否定過去的自己。我絕對不會說單獨一個人、孤零零一個人是種罪惡。


    所以,我要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義而戰。


    我一個人走向球場中央。


    「……………………………………………………………………………………場!」


    這時,傳來一聲非常、非常微小,幾乎要被觀眾吵鬧聲掩蓋的氣音。


    「啊?」


    「我說我也上場!」


    由比濱發出「唔~~」的低吟,羞得滿臉通紅。


    「由比濱?你別耍笨,不用上場啦。」


    「我才不是笨蛋!」


    「你幹嘛要上場?你是蠢蛋嗎?還是暗戀我?」


    「什、什麽?你、你這笨蛋在胡說什麽?笨蛋~~~~~~」


    由比濱怒不可遏,連罵我好幾聲笨蛋。她氣到整張臉變成紅色,還一把搶走我的球拍,對我揮來揮去。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丨」


    我一邊閃躲,一邊趕忙道歉。球拍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好可怕。


    由比濱看出我在道歉的同時,以眼神問她「你為什麽要上場」,便扭扭捏捏地看向別處說:


    「沒有啦,該怎麽說呢……人家也加入了侍奉社嘛……所以當然要幫忙啊……而且,這也是我的容身之處。」


    「等一下,你冷靜一點,先看一下場合吧?你的容身之處不是隻有這裏,你那群死黨都瞪過來囉。」


    「咦?真的假的?」


    由比濱的表情頓時扭曲,轉頭看向葉山那裏,我彷佛能聽見她的脖子發出「嘰嘰」聲。看那動作僵硬的模樣,該上潤滑油了。


    葉山集團中以三浦為首的女同學們,雙手交叉於胸前看著我們。由比濱喊得那麽大聲,她們當然聽得一清二楚。


    三浦的眼睛被睫毛膏和眼影塗成全黑,大到不自然的程度,此刻正散發出強烈敵意,宛如電鑽的長卷發不悅地晃來晃去。你是蝴蝶夫人嗎(出自漫畫《網球甜心》之角色)?


    「結衣,你幫他們等於和我們作對,這樣好嗎?」


    如同女王的三浦盤起雙臂,腳尖不斷敲著地麵,正是女王生氣的招牌動作。由比濱敵不過她的氣勢,視線默默往下垂,手指也緊抓住裙擺,緊張地微微顫抖。


    作壁上觀的觀眾不停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場景簡直跟公審沒什麽兩樣。


    不過,由比濱還是抬起頭直視前方。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對我來說,社團活動也很重要!所以我要參加比賽!」


    「喔~~這樣啊……你可別自取其辱。」


    三浦淡然回答,臉上卻掛著宛如地獄火焰熊熊燃燒般的笑容。


    「去換衣服。我要跟女網社借球衣,你要不要一起來?」


    三浦用下巴指向場邊網球社的社辦。或許她是出於好意才如此提議,但那舉動怎麽看都像是「待會兒到社辦後麵宰了你」。臉色僵硬的由比濱跟著她離去,周圍觀眾皆投以哀憐的眼神。


    唉,該怎麽說呢……請節哀順變。


    「那個,比企鵝同學。」


    葉山對雙手合十的我開口。會主動和我這種人說話,看來他的社交能力很強,可惜叫錯我的名字。


    「幹嘛?」


    「我不太懂網球規則,而且雙打又更複雜,所以我們隨便打打就好,好嗎?」


    「……好啊,反正我們都是門外漢。就像排球那樣,單純以對打來計分吧。」


    「啊,那樣好懂多了,好主意。」


    葉山爽朗地笑道,我也配合他擠出一個賊兮兮的笑容。


    沒過多久,兩位女生換好衣服回到場上。


    由比濱紅著臉拚命整理裙擺,同時往這裏走來。她的上半身是類似polo衫的衣服,下半身是一件網球短裙。


    「總覺得……穿網球裝好丟臉……這裙子會不會太短?」


    「拜托,你平常穿的裙子就是這麽短啊。」


    「啊?你說什麽?難、難道你每天都在觀察嗎?惡心惡心!你真的很惡心耶!」


    由比濱狠狠瞪著我,把球拍揮過來。


    「別緊張!我完全沒在看!根本沒放在眼裏!你盡管放心!還有不要打我!」


    「你這樣說……我也覺得不太高興……」


    由比濱還是不太滿意地嘀咕,接著才緩緩放下球拍。


    材木座看準時機,刻意幹咳幾聲才開口:


    「嗯,那麽八幡,你有什麽策略?」


    「我看,挑隊伍中的女孩子攻擊才是上策。」


    那個女的腦袋不怎麽樣,應該可以把她秒殺才是,她絕對是個弱點。與其和葉山正麵對打,挑她下手一定有利許多。


    可是,由比濱聽到這個提議,卻發出大叫:


    「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優美子國中時是女網社的喔!還曾被選上縣代表呢!」


    經她一說,我再次觀察名為優美子的蝴蝶夫人。她揮起球拍確實有模有樣,身手也非常敏捷。材木座見狀,低聲說:


    「嗬,看來那個長卷發挺有兩下子的。」


    「那叫波浪卷啦。」


    不,到底叫什麽並不重要。


    x    x    x


    這場比賽迸發出激烈火花,形成互不相讓的攻防戰。


    起初,觀眾不斷送上陽剛的嘶吼和少女的尖叫,但隨著緊張剌激的對決持續進行,他們開始專注於比賽,有人得分時就會歎氣或給予喝采,像是在看電視轉播的職業競賽。


    長時間對打讓全場氣氛持續緊繃,彷佛每揮出一球,精神就跟著被削弱一些。


    打破雙方平衡的,是長卷發擊出的發球。


    咻啪——我以為是她揮動球拍的聲音,結果卻是網球如子彈般射入球場,飛向後方。


    剛剛那是怎麽回事?難道她的球也跟頭發一樣會螺旋旋轉嗎?


    總之,蝴蝶夫人是技術一流的好手。


    「未免太強了……」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所以我說啦。」


    為什麽你會這麽得意?你真的是我的夥伴嗎?


    「喂,你從剛剛開始完全沒碰到球耶……」


    「嗯~因為我很少打網球嘛。哈哈哈~」


    由比濱用傻笑敷衍我。


    「……你沒打過網球,還來這裏幹什麽?」


    「哼!那、那可真是抱歉喔!」


    傻瓜,我是相反的意思。她人未免太好。明明沒摸過網球,卻為了幫戶塚出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參賽,一般人可辦不致這種事。如果她的網球技術高超,那可是帥到極點,可惜人生並不會這麽美好。


    我在體育課和牆壁對打,磨練出精準的接發球技巧,因此在比賽初期都還能應付。但後半戰開始後,比數漸漸被拉開。


    因為對方開始集中攻擊由比濱。


    他們八成沒料到我打得意外地好,於是改變目標。雖然也能說是他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由比濱,你負責前方,我到後麵應付。」


    「嗯,拜托你。」


    確定作戰計劃後,我們走向各自的負責區域。


    葉山快又有力的發球襲來,正中角落最邊緣處,眼看就要再遠遠地彈飛出去。我拚命衝上去,把球拍伸到極限才好不容易抅到球,接著奮力一揮。


    球被我回擊至對方球場,但蝴蝶夫人早有準備,又把球打向另一邊。我連球也不看,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全力往球可能飛去的方向狂奔。


    好在雙腿還肯聽從指揮,讓我搶先一步抵達落點。我對準彈起的網球,往球場邊界揮去。


    但葉山似乎看穿我的企圖,不僅正麵接下我的球,還刻意改變打法,朝我和由比濱中間送來一個過網急墜球。


    失去平衡的我根本追不上,隻好用視線拜托由比濱,她便跑向球的落點打回去。光是要打到球已很不容易,那顆球卻偏偏落到蝴蝶夫人眼前的高度。


    蝴蝶夫人全力把球打過來,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隻見球掠過由比濱的臉頰,消失到遙遠的後方,發出「砰」一聲在空無一人之處彈起。


    「沒事吧?」


    我沒去撿網球,先關心嚇得跪倒在地的由比濱。


    「……嚇死我了。」


    蝴蝶夫人聽到由比濱用快哭出來的聲音低語,臉上閃過一陣擔心。


    「優美子,你還真是惡毒啊。」


    「什麽!才沒有!這在比賽中是很平常的事!人家才沒有那麽惡劣!」


    「因為你是虐待狂嘛。」


    葉山和蝴蝶夫人一搭一唱,然後笑了起來,周圍觀眾也跟著露出笑容。


    「……自閉男,我們一定要贏。」


    由比濱撿起球拍站起來。這時,她突然小聲喊痛。


    「喂,有沒有怎樣?」


    「抱歉,我好像扭到腳。」


    由比濱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淚水同時奪眶而出。


    「如果我們輸掉比賽,小彩會很困擾的……啊~~糟糕~~這樣下去不妙……又不是道歉便能了事……啊~~可惡!」


    由比濱不甘心地緊咬嘴唇。


    「沒關係啦,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叫材木座穿女裝上場。」


    「馬上會被識破啦!」


    「說的也是。不然,你隻要待在場上就好,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你要怎麽做?」


    「自古以來,網球有一招禁忌招式,叫做『我把球拍變火箭』!」


    「那是暴力行為吧!」


    「……再不然,最糟的情況是我拿出真本事。隻要拿出真本事,要我下跪還是舔鞋子都沒問題。」


    「你完全搞錯方向……」


    由比濱歎一口氣,一副敗給我的樣子,接著又「嗬嗬嗬」地笑著,用哭紅的雙眼直視我。真不知她是痛到流淚,還是笑到流淚。


    「哎!!自閉男真的很呆耶,而且個性差又固執,簡直沒有救呢。連那時候也一樣,你竟然完全不放棄,像個笨蛋一樣猛衝過來,還發出惡心的叫聲……我記得一清二楚喔。」


    「你在說什——」


    她打斷我的話,放棄似地說道:


    「我沒有辦法繼續跟你打網球……」


    她留下如同告別的話,轉身走向滿臉不解的觀眾,對他們吆喝「走開走開!別擋路別擋路」,然後從人群中離去。


    「……她在說什麽啊?」


    我一個人留在網球場中央,目送遠去的由比濱。這時,令人渾身不舒服的笑聲傳入耳中。


    「怎麽啦?你和朋友吵架嗎?被丟下了?」


    「說什麽鬼話?我這輩子還沒跟朋友吵過架,反正我根本沒有交情深到能吵架的朋友!」


    「什麽??」


    葉山和蝴蝶夫人真的愣住了。


    咦?你們這時候應該要笑吧?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一定的交情,講這種自虐的笑話隻會嚇到對方啊……


    不過,材木座卻拚命忍著不笑出來。我咂舌一聲轉過頭,他立刻裝成路人,一麵碎念著聽不懂的自言自語,一麵混進觀眾群中。


    ……那混賬竟然逃跑……也罷,如果是我碰上這種狀況,一定也會裝成路人逃走。戶塚同樣沉痛地朝我投以悲傷的視線。


    看來是沒辦法了,我隻好拿出真本事,向對方下跪。


    諂媚時舍棄尊嚴全力諂媚,這就是我的尊嚴。


    場上隻有我感到尷尬和無所適從,但突然間,觀眾群又發出喧鬧聲,人牆也很自動地分開。


    「這愚蠢的騷動是怎麽回事?」


    表情十分不悅、穿著運動服和網球裙的雪之下雪乃登場,她一手還抱著醫藥箱。


    「啊,你剛剛跑去哪裏?還穿那件衣服做什麽?」


    「天曉得。由比濱同學一直拜托我換衣服,我也搞不清楚狀況。」


    雪之下轉過頭,由比濱便從一旁出現。她穿著雪之下的製服,看來兩人是彼此交換衣服。不過,她們是在哪裏換裝?難不成在戶外?嗯……


    「如果就這樣輸掉,我會很不痛快,所以請小雪乃上場。」


    「為什麽找我……」


    「因為能拜托這件事的朋友,隻有小雪乃啊。」


    雪之下聽到這句話,身體突然一震。


    「朋、朋友?」


    「嗯,朋友。」


    由比濱毫不遲疑地回答。等等,你確定嗎?


    「平常你會拜托朋友解決麻煩嗎?我隻覺得是被你利用而已。」


    「歎?如果不是朋友,才不會拜托這種事,總不能把重要的事情交給隨便任何一個人吧。」


    由比濱的眼睛連眨也不眨,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喔喔,是這樣啊……


    我經常被「我們是朋友吧」這句話騙去當值日生,所以沒有什麽感受。哎呀,原來我和他們真的是朋友——不,怎麽可能。


    雪之下應該也有相同想法。她輕輕把手放到嘴唇上,默默思考著。


    她會懷疑也是正常的,畢竟連我都不會輕易相信。


    但如果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由比濱結衣,那就得另當別論,因為她是笨蛋。


    「她說的應該是真的,因為她是笨蛋。」


    我這句話化解雪之下的疑慮。她和平常一樣,不甘示弱地露出笑容,撥開垂在肩膀上的頭發。


    「請你別太小看我,我對自己的眼光是很有把握的。能跟比企穀同學或我好好相處的人,不會是什麽壞人。」


    「你的理由未免太悲哀。」


    「不過是真理啊。」


    沒錯,你說的完全正確。


    「要打網球也無妨……不過,能先等我一下嗎?」


    雪之下說完走向戶塚。


    「你應該能自己處理傷口吧?」


    戶塚驚訝地接下雪之下遞出的醫藥箱。


    「咦?啊,嗯……」


    「小雪乃,你還特地去拿醫藥箱……你果然很溫柔。」


    「是嗎?好像有某位男同學偷偷說我是『冰之女王』呢。」


    「你、你怎麽知道……啊!難不成你看過我寫的『絕不原諒名單』?」


    糟糕,那份名單是我翻出所有想得到的字眼攻擊雪之下的日記啊。


    「受不了,你真的那樣說嗎?算了,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麽想。」


    雪之下轉頭看向我,但她的表情失去平時的冰冷,反而帶有些許不解。她一開始還說得很大聲,接著卻越來越小聲,最後甚至移開視線。


    「……所以……就算被當成朋友……我也……不在意。」


    雪之下的臉頰泛出一抹嫣紅。她抱著從由比濱手上接下的球拍,遮住半邊臉,害羞地看向地麵。


    見到雪之下那麽可愛的動作,由比濱忍不住抱上去。


    「小雪乃!」


    「喂,你能不能不要黏在我身上?這樣很熱耶……」


    ……咦?她現在應該要對我害羞才對吧?為什麽她都隻對由比濱害羞?不對吧,這樣會變成男配男、女配女的愛情喜劇耶。


    難道愛情喜劇之神都是笨蛋嗎?


    雪之下好不容易掙脫由比濱的懷抱,清了清喉嚨之後繼續說道:


    「和那個男的組隊實在非我所願……但我似乎別無選擇。我接受你的委托,隻要打贏這場球賽即可吧?」


    「嗯!唉,光靠我是沒辦法讓自閉男獲勝的。」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我向雪之下低頭,她依舊冷漠地看向我。


    「……你別會錯意,我不是為了你才出麵。」


    「哈哈哈,你又在耍傲嬌。」


    哎呀,真是的,哈哈哈哈,最近都沒聽到這種標準的傲嬌發言呢。


    「傲嬌?這個詞匯不禁讓人發冷。」


    ……果然如此,雪之下不可能知道傲嬌是什麽,何況她又不會說謊。她不管說得多難聽,都是正確的事實。所以,她真的不是為了我而出麵。


    無妨,反正我不打算博得她的好感。


    「倒是那份名單,下次你拿來給我看看,我幫你修改。」


    雪之下對我綻放花朵般的笑容,可是我感覺不到任何溫暖。為什麽會這樣?好可怕,我好像看到眼前出現一隻老虎。


    既然前麵有隻老虎,我想後麵應該有一匹狼吧,還是一匹馬(「前虎後狼」為日本諺語,意指壞事不斷)?


    「雪之下同學?我沒叫錯名字吧?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喔。你是個大小姐吧?如果不想受傷,勸你還是放棄比較好。」


    我轉過頭,見到三浦把她的卷發弄得更卷,還露出狂妄的笑容。


    啊,三浦你這個笨蛋!對雪之下挑釁等於死路一條啊。


    「我會手下留情的,你盡管放心。我會粉碎你毫無價值的尊嚴。」


    雪之下說完,露出無敵的笑容。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如果跟雪之下為敵,她無疑是個討厭鬼;但如果是同伴,便會非常值得信任。所以跟她為敵的人實在可憐。


    葉山和三浦嚴陣以待。雪之下冷酷的笑意讓人不禁伸直背脊,但又忍不住覺得那張笑容無比美麗。


    「你們膽敢欺負我的朋……」


    說到這裏,雪之下的臉又稍微變紅。嗯,那個字眼的確很教人害羞。


    她甩甩頭,重新說一次:


    「……你們膽敢欺負我的社員,做好心理準備了嗎?話說在前頭,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很會記恨的人喔。」


    看就知道你很會記恨啦!


    x    x    x


    所有角色到齊後,比賽進入真正的最後階段。


    葉山和三浦取得先發,由蝴蝶夫人暨長卷發三浦發球。


    「我說啊,雪之下同學應該也知道啦,我的網球球技可是很厲害喔。」


    她不斷將球丟到地麵再接起來,像是籃球選手在運球,但雪之下隻是用眼神催她說下去。


    三浦咧開嘴,展現和雪之下截然不同、充滿攻擊性的野獸笑容。


    「如果讓你的臉受傷,我先說聲抱歉囉。」


    ……哇啊,好可怕!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做出這種危險預告。


    突然之間,球咻地劃破空氣,彈到地上發出輕脆聲響。


    網球高速襲向雪之下左側,這一球幾乎壓到左側邊線,對於右撇子的雪之下來說,無疑是在揮拍範圍外。


    「……太小看我了。」


    不過雪之下已經做好反擊準備。她左腳踏出一步作為軸心,以華爾茲般的動作轉圈,再用右手反手接球。


    那姿勢有如拔刀一閃。


    網球在三浦的腳邊彈起,讓她小聲慘叫一下。那是令人瞠目結舌的超高速ace球。


    「你應該不知道,我也很會打網球。」


    雪之下拿起球拍指向三浦,冰冷的視線宛如看著虱子。三浦退後一步,以混雜畏懼和敵意的眼神瞪回去,微微扭曲的嘴角吐出詛咒。能讓有如女王的三浦露出那種表情,雪之下真恐怖。


    「……剛剛那球你竟然打得回去。」


    先前三浦還吹噓可能會傷到雪之下的臉,但雪之下不受任何影響,直接以準確的還擊得分作為響應。


    「因為她的樣子和對我惡作劇的同學一模一樣,我早已看透她們低俗的想法。」


    雪之下得意洋洋地笑著,開始發動攻擊。她甚至將防禦化為攻擊,「攻擊是最大的防禦」這類觀念並不適用在她身上,而是防禦本身就是攻擊。她發的球確實飛向對方球場,對方擊回來的球也一樣全被打出去。


    她精湛的球技令觀眾神魂顛倒。


    「哇哈哈哈哈哈!我軍簡直是壓倒性勝利!殺他個片甲不留!」


    材木座發現有希望獲勝,又突然出現在球場邊,傾全力當牆頭草,真的會被他氣死。不過,他既然重新站在我們這邊,代表情勢已經逆轉。


    我和由比濱上場時還處於劣勢,現在觀眾已轉而支持雪之下。應該說,大部分男生開始用愛慕的眼神看著雪之下。


    雪之下所屬的科係特殊,幾乎沒人知道她的本性。更何況她擁有那般美貌,再加上她帶有一種神秘感,因此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和她對話與其說是恐怖,比較像是不該做出那種事。


    所以輕鬆打破這道禁忌的由比濱,的確是勇氣過人,另外也因為她實在是笨得可以。


    但她表裏如一、直來直往的個性,和坦率的溫柔打動了雪之下。除了由比濱,沒有其他人能把雪之下拉來這裏。為了堅強的由比濱,雪之下正全力應戰。若是我去拜托她,她八成不會答應幫忙。


    沒過多久,先前被拉開的比數便追回來。


    雪之下像一隻妖精馳騁在球場上,她的步法彷佛在跳舞,是這個舞台上最棒的表演。像我這種跑龍套的人,隻能偶爾無力地還擊。我每次揮拍時,觀眾的眼神都如同在說「閃邊去啦」,真傷人。


    目前又輪到雪之下發球,觀眾的期望終於得到響應。


    她緊握網球,高高拋向天空。球像是被吸上藍天一般,往場中央偏去,距離雪之下的位置十分遙遠。


    這一刻,大家都以為她發生失誤。


    但雪之下開始奔跑。


    她踏出右腳,然後是左腳,最後雙腳一蹬。那腳步之輕快,宛如斷奏一般。


    她華麗地躍入空中,像是翱翔的鷹隼,場邊觀者無一不感到內心大受撼動。那是一種純粹的美,而且非常快速。大家絲毫不敢眨一下眼睛,隻想把這一幕永遠烙印在記憶裏。


    啪——這一聲格外響亮。網球已經滾落在地,但我、觀眾、葉山還有三浦,所有人都動彈不得。


    「……跳、跳躍發球。」


    我幾乎陷入呆滯,雪之下破天荒的行為讓我張口結舌。她不但一個人追回落後的分數,目前還領先兩分。隻要再拿下一分,我們便獲勝。


    「你太強了,這樣便能輕鬆拿下勝利。」


    我坦然表達內心的想法,雪之下卻皺起眉頭。


    「我也很想……但已經不行了。」


    我正要問她是什麽不行,葉山已準備要發球。


    沒差,反正等一下她再來個ace球,我們就贏了。我並非掉以輕心,而是單純相信我們會贏,所以從容地等待對方發球。


    葉山顯得意誌消沉,他發的球沒有剛才強勁,僅是球速稍快的一般發球。


    這球飛到我和雪之下中間。


    「雪之下。」


    我把這球交給雪之下應對,但她沒有任何動作,結果球發出「砰」的一聲,無精打采地從我們之間彈出。


    「喂,你怎麽了?」


    「比企穀同學,我可以自吹自擂一下嗎?」


    「什麽事?還有剛剛那球你怎麽啦?j雪之下不理會我的問題,她長歎一聲,直接坐到球場上。


    「我啊,從小就什麽事都一學便會,結果沒有一件事能一直持續下去。」


    「你突然胡說什麽?」


    「曾經有人教我打網球,但我僅學三天便贏過他。大部分的運動,不,不隻是運動,音樂之類的也一樣,我都隻要三天便能學會。」


    「這是變相的半途而廢吧?不對,你還真的是在炫耀啊!到底想說什麽?」


    「……我唯一沒自信的,隻有體力。」


    砰——網球彈過雪之下身旁,發出無力的聲音。


    現在才說好像太晚了。


    雪之下幾乎是無所不能,所以從未堅持某項事物、從未對某項事物持之以恒。這導致她非常缺乏體力,嚴重到成為她的致命弱點。這麽說來,午休練習時,她也隻是在旁觀看。若稍微想一下,便會發現這完全合乎邏輯。如果想變強就會練習,練習時間一長,體力自然會跟著變好,但要是一開始就精通十八般武藝,自然不會持續練習,體力也不可能會好。


    「等一下,你講這麽大聲……」


    我看向葉山和三浦,野獸女王果然露出猙獰的笑容。


    「我都聽到囉!」


    三浦的口氣充滿攻擊性,宛如要一吐剛才的怨氣,一旁的葉山也發出笑聲。


    情況糟糕透頂。我們才領先不久,馬上又被追成平分。


    我們這群菜鳥的比賽規則不太一樣,進入deuce狀態後,必須比到其中一方領先二分才算勝利。


    可靠的雪之下體力耗盡無法再戰,敵隊也知道這件事。先前的比賽已經證明,我的發球攻擊對他們不管用。就算發出好球,也會被他們輕鬆打回來。


    「你們剛剛那麽囂張,現在沒戲唱了吧?」


    麵對三浦的挑釁,我沒什麽話好說。雪之下已無法再參與比賽,甚至累得前後晃著身體打起瞌睡。你是飛影嗎?


    三浦從喉嚨深處發出嗬嗬怪笑聲,還很不屑地看著我們。她正在思索該如何解決我們,眼神像蛇一樣。所以你到底是哪來的大蟒蛇?


    葉山察覺到狀況不對,出言緩和氣氛。


    「大家都已這麽努力,不用太認真啦。大家都打得很開心,比賽算平手吧?」


    「你胡說什麽啊,隼人?比賽就是要做出了斷才行!」


    換句話說,三浦想要戰勝我們,名正言順地從戶塚手上搶走網球場。但她用「做出了斷」這個詞未免太可怕……我會被處罰嗎?不要啊,我最怕痛。


    正當我觀察著情勢會如何發展時,聽到旁邊傳來咂舌聲。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雪之下的聲音聽來非常不高興。在三浦回嘴前,她又繼續說道:


    「這個男的會贏,你們乖乖認輸吧。」


    大家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當然我也包括在內,而且我還是最驚訝的人。


    眾人目光聚集到我身上。過去在跟不在沒什麽兩樣,甚至被質疑為什麽會在場上的我,存在價值突然暴增。


    我和材木座對上眼。你豎起大拇指幹嘛?


    我和戶塚對上眼。你在期待什麽?


    我和由比濱對上眼。不要那麽大聲幫我加油,丟臉死了!


    我和雪之下對上眼,然後她別過頭,把球扔給我。


    「你知道吧?我會罵人,也會說很難聽的話,但從來不會說謊。」


    風停下來,所以那句話我聽得很清楚。


    是啊,我知道。會說謊的人,隻有我和他們而已。


    x    x    x


    在幾近異常的寂靜中,隻有網球「咚、咚」敲擊地麵的聲音。


    在這獨特的緊張感中,我將意識集中至內心最深處。


    我辦得到、我辦得到——我要自己如此相信。不,我要相信自己。


    因為我是不會輸的。


    校園生活盡是悲傷痛苦和討厭的事,根本沒有半件好事,但我依然獨自撐過來?,苦悶悲慘的青春歲月,我也是一個人撐過來。因此,我怎麽可能輸給一路上受到那麽多人支持的家夥?


    午休時間即將結束。


    平常這個時候,我應該正在網球場前方的保健室旁,剛吃完自己的午餐。


    由比濱和我說話、我初次和戶塚交談的那個地方、那個時間閃過腦海。


    我把心思專注於耳朵。


    現在我聽不見三浦的嘲諷和觀眾的喧囂。


    咻……


    我聽見了。整整一年,恐怕隻有我聽過這個聲音。


    這一刹那,我發球出去。


    這一球疲軟無力,還有些飄浮感。


    我看到三浦高興地衝過去,葉山迅速援護她。我也看到觀眾們露出失望的神情,戶塚稍微垂下視線。我無視緊握拳頭的材木座,和握住雙手祈禱的由比濱對上視線。最後,映入我眼底的是雪之下誇耀勝利的笑容。


    網球缺乏力道,晃出一道虛弱的軌跡。


    「好啊!」


    三浦發出蛇一般的聲音,來到球的落點。


    這時候,一陣風吹起。


    三浦,你一定不知道。


    每天午後,總武高中附近會吹起特殊的海風。


    那顆球受到海風影響,大幅改變方向,偏離三浦所在的位置,落到球場邊界。但是,葉山已經跑向那裏。


    葉山,你一定也不知道。


    這陣風不隻吹起一次。


    隻有這一年來,在那裏孤孤單單、不和任何人交談、安靜度過的我才知道。也隻有那陣風了解我的孤獨,以及那段寂靜的時光。


    這是除了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打得出來的「魔球」。


    彈起的球再次被第二陣風改變方向。


    砰——網球就那樣落向球場角落,然後滾出場外。


    所有人閉口不語,豎起耳朵、睜大雙眼。


    「對喔,我曾聽說過……能夠自由自在操縱風的傳說之技,『風之繼承者?風精惡戲(eulen sylpheed)」!」


    隻有材木座大放厥詞,真是一點也不識相。


    你別亂取名字好嗎?氣氛都被搞砸了。


    「怎麽可能……」


    三浦錯愕地喃喃自語,觀眾也開始發出騒動聲,最後逐漸形成「風精惡戲?」「風精惡戲!」這種聲浪。拜托,你們別當真啦。


    「我輸了……真的是『魔球』啊。」


    葉山對我一笑,好像認識多年的老友。我看著他的笑容,隻能緊握網球,杵在原地不動。


    因為我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麽。


    結果,我脫口說出很沒來由的話。


    「葉山,你小時候打過棒球嗎?」


    「有啊,滿常打的。為什麽這麽問?」


    葉山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詫異,但還是回答我。或許他真的是個好人。


    「你們幾個人打?」


    「啊?棒球要湊滿十八個人才行吧。」


    「說的也是……不過,我經常一個人打棒球喔。」


    「咦?那是什麽意思?」


    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而且不隻有這件事。


    你能明白獨自在熱得要命的盛夏,和手指快冰凍的雪季,騎腳踏車上下學的痛苦嗎?你們隻會聚在一起說些好熱啊好冷啊真不敢相信什麽的來轉移重點,但我可是一個人熬過來。


    你能明白每次考試都無法跟別人確認考試範圍,隻能默默埋頭苦幹,並且獨自承受考試結果的恐怖嗎?你們隻會湊在一起對答案、比成績然後笑對方是笨蛋或書呆子來逃避現實,但我可都是一個人麵對。


    如何?這就是我的強韌。


    我縱情做出發球的姿勢。


    我彎曲身體,彷佛射箭前的拉弓姿態,然後將網球高高拋起,雙手緊握球拍拉到頸部之後。


    湛藍的天空、即將結束的春天、腳步已不遠的初夏——我要全部打得遠遠的。


    「該死的青春」


    我將落下的球狠狠往上揮出去。


    球正好命中球拍最堅硬的框架,發出「喀」一聲之後,像是要被吸進藍天一般往上飛。


    球越飛越高,在遠方變成一個比米粒還小的圓點。


    「那、那是……『翱翔天際的破壞神?隕鐵滅殺(meteor strike)』!」


    材木座激動地探出身體喊道。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取那些名字?


    隕鐵滅殺……大家跟著沉吟。為什麽連你們都接受那個名字啦!


    這沒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個捕手接殺的高飛球罷了。


    我來說明吧。我小時候沒有什麽朋友,所以發明出「單人棒球」這種全新運動,自己投球、自己打擊、自己當捕手。為了能長時間遊玩,我又費盡苦心研究,終於發現超高的高飛球可以讓我獲得最久的樂趣。


    其他規則還有:接殺就算出局,漏接的球彈到地麵一次再接起來視為安打,如果打得太遠算是全壘打。這種比賽的缺點在於,如果對攻防其中一方投入感情,便會變成單方麵屠殺,因此必須像單人猜拳一樣,達到無私的境界才玩得起來。各位好孩子千萬不要模仿,還是去找朋友打棒球吧。


    然而,那正是我孤獨的象征,亦是最強的武器。


    從虛空降臨,給予歌頌青春者製裁的鐵錘。


    「那、那是什麽?」


    三浦呆愣地盯著眩目的天空。


    葉山也一樣,不過他驚覺到某件事。


    「優美子!快退後!」


    他對呆愣在原地的三浦大叫。


    果然發現啦……不過,已經太遲。


    空中的網球逐漸失去動力,又受到重力牽引,當兩者力量達到均等,網球頓時定住。


    接著,那股平衡瓦解,位能轉為動能,網球變成一個自由落體。球著地的瞬間,會將能量一口氣爆發出來。


    磅!網球結束漫長的空中之旅,落地時卷起漫天沙塵。


    接著,球又彈到空中。


    三浦試圖回擊,在沙塵中盲目追球。隻見網球彈到球場後方,搖搖晃晃地朝鐵網而去。


    ——啊,糟糕!三浦會撞上鐵網!


    「糟糕!」


    葉山丟下球拍衝向鐵網。


    來得及嗎?來得及嗎?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沙塵中。


    現場陷入短暫的無聲狀態。


    咕嚕……有人吞一口口水,這聲音說不定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沙塵終於消散,兩人的身影從中出現。


    隻見葉山的後背撞上鐵網,緊抱著三浦保護她。三浦則紅著臉,縮起身子揪住葉山的衣襟。


    那一刻,所有人都高聲歡呼,掌聲如雷貫耳。


    三浦縮在葉山懷中,葉山輕撫她的頭,讓她的臉更紅。


    滿場觀眾一哄而上,把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葉?山?好?帥!葉?山?好?帥!」


    午休結束的鈴聲充當配樂響起。依照這發展看來,那兩人應該會接吻然後帶出工作人員名單。


    大家像是看完一出大戲,還是一出精采的青春戀愛喜劇,內心充滿莫名的成就感和某種虛脫感。


    眾人一邊歡呼一邊把兩人拋起,往校舍方向離去。


    fin。


    搞什麽鬼?


    x    x    x


    網球場上隻剩下我們。


    「這算是打贏球賽、輸了比賽吧?」


    雪之下頗感無趣地說道,我不禁笑了。


    「別胡說八道,我和他們本來就沒得比。」


    主角永遠屬於歌頌青春的家夥。


    「嗯,說的也是。如果不是自閉男,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明明獲勝卻被忽視,真是有夠可悲。」


    「喂,由比濱,你講話最好注意一點,坦率的感想有時比惡意的言論還傷人。」


    我瞪向由比濱,但她毫無愧疚之意。


    也罷,她又沒說錯,所以不需要愧疚。


    葉山和三浦那些人,一開始就不在乎這場比賽。即使他們慘敗,也隻會把這件事寫進青春美好的一頁,一輩子好好珍藏。這點才讓人感到恐怖。


    搞什麽鬼嘛!青春什麽的給我爆炸吧!


    「真受不了,葉山算什麽?如果我的生長環境不同,也能變得跟他一樣!」


    「那就不是你了……不過,我也認為你砍掉重練比較好。」


    雪之下含蓄地叫我去死,還用冷漠的視線看我。


    「可、可是,那個……該說好在是自閉男嗎?那樣……也沒什麽不好……」


    由比濱支支吾吾地說道,話都含在嘴裏,我完全聽不清楚。講話要大聲一點,難道你是在服飾店被店員搭話的我嗎?


    不過,雪之下似乎聽得很清楚。她露出微笑,靜靜點頭。


    「嗯,的確有人被你那種邪門歪道所拯救,真是遺憾。」


    她移動視線,看向拖著擦傷的腿緩慢行走的戶塚,和如同跟蹤狂尾隨在後的材木座。


    「八幡,幹得好,不愧是我的夥伴。但是,我們總有一天還是得分出高下……」我無視不知為何看向遠方自言自語的材木座,轉而向戶塚開口。


    「你的傷沒事吧?」


    「嗯……」


    這時,我注意到自己身邊隻剩下男性。不知道是不是材木座出現的關係,雪之下和由比濱早已不聲不響地消失。


    葉山得到美女相伴的完美結局,像是詹姆士?龐德;為什麽我卻像「天龍特攻隊」那樣,落得隻有男人作陪?不公平啊!


    難道愛情喜劇隻是都市傳說嗎?


    「比企穀同學……那個,謝謝你。」


    戶塚站在我麵前,直視我的雙眼道謝。他一說完,又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我真的很想抱住他然後親下去,但他是個男生啊……


    這種愛情喜劇絕對有問題,而且戶塚的性別不太對。順帶一提,戶塚其實搞錯道謝的對象。


    「我什麽都沒做,要道謝就去跟……」


    我環顧四周,尋找那兩人的身影,然後在網球社社辦旁發現輕巧晃動的雙馬尾。原來在那裏。


    我打算向她們道謝,於是往該處走去。


    「雪之……啊。」


    結果,她正在換衣服。


    她的襯衫敞開,黃綠色內衣隱約可見。雖然下半身還穿著網球裙,但那種對比反而襯出她勻稱纖瘦的身材。


    「你、你你你你——」


    幹什麽啦!我正在專心欣賞不要吵好不好如果忘掉了要怎麽辦等等為什麽由比濱也在這裏?


    她也正在換衣服。


    由比濱似乎習慣從下麵開始扣扣子,所以現在胸前大開,看得見粉紅色內衣和乳溝。她單手拿著裙子要給雪之下,換句話說就是下半身沒穿的意思。和內衣同款式的粉紅色內褲下方,便是她修長的大腿,腳尖處則以深藍色長襪包覆。


    「你給我去死!」


    由比濱用力往我臉上揮擊球拍,發出「砰」的一聲。……沒錯,青春戀愛喜劇就是要這樣才對。


    幹得好,愛情喜劇之神。咳!


    畢業發展調查表


    總武高級中學?2年j班


    姓名


    雪之下?雪乃


    座號?38??????男?○女


    請寫下你的信念。


    絕對正義。


    你在畢業紀念冊寫下什麽夢想?


    繼承父親的地盤。


    為了將來,你現在做了哪些努力?


    鑽研人心掌握術。


    師長建議:


    老師很欣賞你的直率,但要不要考慮其他選擇?


    還有,你的人心掌握術很差。


    請繼續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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