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天。


    岸嶺在電車裏感受著睽違已久的晃動,聽著古怪的車內廣播。


    『車門即將彎閉。下一站──品酸──品酸──』


    岸嶺本來就不常出門,很少有機會搭電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總覺得開往都內的電車的車內廣播聽起來不太習慣。


    先搭電車到品川,再轉山手線。


    對岸嶺而言,秋葉原是個未知的場所。不過他仍然耳聞過那一區的大名。據說那裏是日本次文化的最先進地帶,動漫、電玩,各式商品應有盡有。且聽說那裏是文化振興券發放後受惠最大的都市。據說那裏每周都會舉行電玩大賽,大概沒有別的地方比秋葉原更適合舉辦這種比賽了吧。


    很快地,從電車內就能望見秋葉原的街道,其繁榮景況一目了然。好幾棟壯觀大樓垂掛著巨大布幕。然後是一堆的人,人,人。可能也因為正值周末,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對於怕人擠人的岸嶺來說,看了真有點卻步。


    「啊,就是那棟大樓吧……」


    所幸他要前往的大樓從電車裏也能看見。秋葉原雖然高樓林立,但他要去的那棟大樓比起其他建築都要來得高。


    走出車站,他打算先朝那棟大樓的方向前進。然而他看到一幕景象,停下了腳步。


    (是……是女仆。真的有女仆耶……!)


    這是第一個讓他難掩驚訝的事。


    他在新聞或報紙上,知道秋葉原特別有名的就是女仆。但是女仆真的站在街角發傳單的景象,實在有點跳脫現實。


    不過,女仆不怎麽引得起他的興趣。女仆裝以及cos女仆的女生確實都很可愛,但畢竟自己最近隻要去學校,隨便都能看到一大堆身穿製服的超級美少女。當然如果是天道或仁井穀她們穿上那種女仆裝,岸嶺就無法這麽冷靜了。


    「這就是秋葉原啊……」


    在這裏舉行的電玩大賽究竟會是什麽樣的比賽?他越來越難想像了。


    2


    「糟糕……可能要遲到了。」


    可能是因為人群太過擁擠,鑽進鑽出花了太多時間,等岸嶺好不容易抵達大樓時,隻差一點就要遲到了。


    兩人跟他說在大樓門口碰頭,但大樓裏外都早就擠滿了人。這樣找得到天道他們嗎──岸嶺本來還在擔心,所幸這隻是他杞人憂天。


    「喂!你怎麽穿便服來呢?」


    因為他突如其來地聽見了天道的斥責。


    回頭往聲音方向一看,天道與瀨名老師兩個人站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麽,天道穿著製服,瀨名老師也跟平常一樣披著白袍。他本來還偷偷期待能看到天道的便服打扮──這個期望不幸地瞬間就破滅了。


    「對……對不起,不能穿便服嗎?」


    他一邊高興順利與兩人會合,一邊先道歉。


    「當然了,我們是以社團身分參加比賽耶。就算是在學校外麵,也應該穿製服過來。」


    「哎,有什麽關係嘛,天道同學。」瀨名老師好言相勸:「是我們不好,沒事先跟他講清楚,再說你剛才不也跑去買東西了嗎?如果今天這個是社團活動,跑去其他地方買東西也不是很好的行為吧?」


    天道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她雙臂抱胸,把臉扭向一邊。


    「拿……拿文化振興券購物是國家認可的經濟振興活動,有什麽問題嗎?」


    她搬出奇怪的大道理。


    這個人會害羞,岸嶺隻想得到一個理由。也許她是在這個次文化的中心地秋葉原買了遊戲之類的吧。


    「好……好吧,是我不好,沒先告訴你要穿製服過來。總之,今後要注意。」


    「喔,我會注意。」


    社團活動就該穿製服。很像是一板一眼的天道會說的話。


    隻是,岸嶺也覺得這樣會產生別的問題。


    秋葉原放眼望去都是男人。當然到處也都可以看到女生,但以比例來說男性壓倒性居多。


    而天道此時身上穿的,是貴族女校的高檔製服,而且天道本身又是個光豔逼人的美女。兩項要素加在一起的結果,


    (超顯眼的!大家都在看她!)


    從剛才到現在,每個經過的人都在偷瞄天道。要不是旁邊站著身穿白袍、散發出獨特氛圍的瀨名老師,應該會有一大堆人來搭訕吧。


    不過就算天道穿便服來,一定還是會吸引眾人目光。如果她被男人纏上,屆時自己得保護她才行──就這樣,岸嶺不停地妄想。


    ◆


    令人驚愕的是,活動會場就在大樓裏麵,而且是搭手扶梯上去的二樓。


    (好大……!)


    使用了大樓一整層樓的大廳,寬敞到說不定可以打棒球了。會場正麵有個舞台,放著巨大的電視螢幕,不隻如此,會場內各處都擺滿了遊戲機與電視。數量恐怕將近五十台。


    比賽即將開始,看來已經有許多參賽者到場集合了。人數隨便數數也有好幾百人,搞不好將近一千人。不過,可能是因為今天的遊戲是以成年人為主要客群,大多數參賽者都是比岸嶺年長的男人。身穿高中女校製服的天道也就更加顯眼。


    「規模好大喔。各地每星期都會舉辦這麽大的比賽嗎?」


    「哎,秋葉原算是比較特殊啦。」天道好像在講自己的事情一樣,抬頭挺胸地說:「如果是小型遊戲專賣店舉辦的大賽,參賽者大概幾十人,有時候隻用一台電視就夠了。」


    「哦。這麽說來,真不愧是世界聞名的秋葉原呢。」


    總之先去登記參加吧──在瀨名老師的提議下,三人前往會場角落的櫃台。


    大排長龍地等了半天,再以五百圓買到jgbc會員卡。這張卡片上麵記有id序號與自己的姓名。據說隻要能在jgbc一路取勝,卡片就會儲存點數,將來還可以參加jgbc總決賽。雖然要付費讓岸嶺有點意外,不過反正可以使用一年,就覺得沒差了。


    隻是除了會員卡工本費之外,聽到參加今天大賽還要再付五百圓,讓岸嶺有點退縮。


    「難……難不成每次參加大賽都要付錢嗎?」


    「有時候是免費的,不過大致上都要付費!哎,這也是沒辦法的。會場籌備費、器材租借費再加上人事費,統統都不便宜!而且能玩一整天卻隻要五百圓,已經很劃算了吧!」


    「喔……」


    或許的確是這樣沒錯,但岸嶺身為一個高中生,不禁擔心起自己的錢包。


    「對了,你的參賽號碼是幾號?」


    聽天道這樣問,岸嶺看了看登錄參賽時拿到的參加證。


    「呃,五〇一號。」


    「唔。我是整數,五〇〇號。瀨名老師呢?」


    「四九九。嗯──照這樣看來,可能會跟岸嶺同學分散喔!」


    「咦?分散是什麽意思?今天不是個人戰嗎?」


    「今天有很多人參賽,對吧?所以按照慣例,主辦單位很可能會把大家分成幾組,例如從一號到一〇〇號,或是一〇一號到一五〇號之類。」


    「喔。」


    這樣一來,不管是以五十人一個單位或是一百人一個單位,五〇一號的自己都會跟天道他們分到不同組比賽。


    「我……我這樣沒問題嗎?就我一個人……」


    「沒問題啦!這是個人戰,分散開來才不用打自己人,不是很好嗎?」


    「啊,說得也是喔。」


    「反正今天輸了也沒關係,就當作是一次寶貴的經驗!」


    「我是不想說輸了也不吃虧……不過好吧,就當是給你一次機會習慣這種氣氛。好啦,時間快到了。我們到會場去吧。」


    三人一道往舞台走去。因為人多的關係,看不太到舞台,但還是能感受到那股熱烈的氣氛。


    『各位來賓,讓大家久等了。』


    喇叭傳出女生甜美的聲音。人聲鼎沸的會場霎時安靜下來。


    『第八十七屆jgbc秋葉原大賽!現在即將開始!』


    會場一片歡聲雷動。


    多達一千人的歡呼聲有如吶喊。雖然隻是一瞬間,卻連空氣都為之震動。


    而從那個瞬間起,岸嶺感覺到心髒開始怦怦地狂跳。


    (終於要開始了。)


    數百名玩家激烈交鋒的jgbc。雖說隻是小試身手,但自己就要踏出第一步了。


    他實在無法保持平靜。


    周圍彷佛壓抑不住興奮情緒般,眾多參賽者對著舞台發出歡呼。不知道為什麽連瀨名老師也包含在內,把手環在嘴巴旁邊大聲喊叫著些什麽。


    然而,岸嶺的耳朵什麽也聽不見。好像耳朵出了毛病似的,隻能聽見嗡嗡耳鳴。


    岸嶺沒有任何參加競賽的經驗。因此,他的氣勢完全輸給了周圍的參賽者。


    況且自己如果不能在這場比賽中獲得漂亮的成績,多次對自己抱持期待的天道與瀨名老師不知道會有多失望。


    思考擅自往消極的方向發展。可能是因為這樣,身體的不適越來越嚴重。心髒越跳越快,手開始沒來由地發抖。明明既不熱也不冷,全身卻莫名地冒出冷汗。


    「呼……呼……」


    呼吸越來越痛苦。視野罩上一層黑霧,連自己是不是站著,都漸漸搞不清楚。


    「冷靜點,岸嶺同學。」


    就在這時。一隻小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回頭一看,天道一如平常般冷靜凜然的表情就在眼前。


    「雖然或許隻是臨陣磨槍,但你的確練習過了。我們也認為你的技術不錯。接下來隻要盡你所能就行了。」


    也許是為了讓岸嶺放心,天道的表情比平時溫和多了。看見那美麗的容顏,剛才那麽多身體的不適都像假的一般消失無蹤了。


    「呃,是。真對不起。」


    自己老是受她照顧啊。岸嶺不禁想苦笑。


    也因為岸嶺處於這種狀態下。


    所以這時會場一隅發生的小小騷動,他根本沒多餘精神去注意。


    3


    會場一隅,有一名青年。


    個頭很高,將近有一百八十公分吧。體型也像模特兒般勻稱。


    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季節已經是春天了,此人卻穿戴著全黑大衣與墨鏡,弄錯一步就會貽笑大方的穿著打扮,的確是引人注目的原因之一。


    不過,原因不隻於此。他有一種吸引目光的獨特氣質。


    至於周圍的jgbc參賽者,所有人無不緊張萬分,或是一心想著不能輸,神情複雜地準備參加競賽。


    在這些人當中,隻有他一個人泰然自若,冷靜得過度了。好像對接下來的比賽結果瞭若指掌似的。


    「喂,那個人……是不是在哪裏看過?」


    「對了,那件黑色大衣!我記得他是首屆冠軍……」


    周圍議論紛紛的聲音,不斷傳進耳裏。


    「好久沒感受這種氣氛了……」


    青年推了推墨鏡,一個人低語。


    對自己的敬意,或是敵意。隻要是曾經立於全國一千萬遊戲玩家的頂點之人,都會一再經曆這種氣氛。


    「那……那個!」


    就在這時。應該是參賽者之一吧,一個陌生女孩出聲叫他。


    「您該不會就是《宵暗之魔術師(night magician)》吧?」


    「是啊。好久沒人用這個名號叫我了。」


    女孩子的表情頓時笑逐顏開。


    「我……我是您的忠實粉絲!可以跟我握手嗎?」


    「當然可以。」


    青年握住女孩伸出的手,女孩頓時漲紅了臉,幾乎要爆炸了。


    「真……真高興能在這裏見到您,我太感動了!我聽說您已經引退了……」


    「這個嘛。我也還在猶豫,總之今年還是想品嚐一下這種氣氛,所以就來了。」


    「請……請加油,我會支持您的!」


    「謝謝。你也是喔。」


    青年親昵地笑笑,就悠然自得地離去。


    不過,可能是看到他已經跟一個人講過話,周圍的玩家再也不肯放過他了。


    眾人接二連三地對他提問。你不是引退了嗎?為什麽今天又想到要參賽?給我滾出去混帳。諸如此類。


    「不好意思,比賽已經開始了。我不能給其他參賽者造成困擾,請各位放了我吧。」


    說完,青年加快腳步走過他們身邊,盡可能往人少的會場角落走去。


    所幸似乎沒有人追上來想找他講話。當然了,他們也在等待上場。不可能有餘力管別人那麽多。


    「給我等一下啦。」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有人出聲叫住他。


    而且,那聲音是青年聽過的。他不禁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雙臂抱胸,正在瞪著他。


    「哎呀,這真是嚇了我一跳!」


    「怎樣?我不能來這裏嗎?」


    她報以有點帶刺又不服輸的強勢口氣。


    隻不過聲音本身很稚嫩,而發出聲音的人也很嬌小。


    身高看起來簡直像小學生,手腳也跟小動物一樣迷你。不過雖然因為整個人嬌小而不顯眼,但隻有雙峰的飽滿程度相當雄偉。


    五官有如洋娃娃般精致可愛,但一雙大眼睛又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強悍。而且可能是因為繼承了白人血統,一頭秀發呈現亮麗金色,肌膚也白皙得驚人。要不是給人一種好強的印象,真的就像娃娃一樣可愛。


    會場裏有很多男性,再加上秋葉原這種特殊環境,應該有很多男性都喜歡她這一型的吧。然而可以想見的是,絕對沒有人會想跟她搭訕。


    這是因為少女的眼神銳利,而且一副心情惡劣的樣子。雖然外貌就像個小學生,但卻散發出一種連大男人都不敢輕易出聲搭訕的沉默魄力。


    然而《宵暗之魔術師》知道,看起來隻像個小學生的她,其實已經十七歲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再見到你,《淘氣小妖精(mysterious pixie)》。」


    「是啊,真巧,權田原茂男。」


    「…………」


    「…………」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後,蹙起眉頭的是《宵暗之魔術師》權田原茂男。


    「……我不是說過,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嗎?我的名字是《宵暗之魔術師》,沒有其他名字了。」


    「我不是也叫你不要用那個怪名字叫我嗎?再說你都已經出社會了吧?是想要用那種幼稚的名字自稱到什麽時候啦!」


    「又不會怎麽樣,《宵暗之魔術師》不是很帥嗎?我覺得《淘氣小妖精》也很適合你啊。」


    「要你雞婆!」


    「真是……」


    權田原歎了口氣。他很讚賞少女的技術。她跟自己一樣,都是一腳踏入電玩世界的同誌。


    但權田原真不明白,為什麽進入了遊戲世界還要受限於現實世界的名字。


    「好吧,算了,總之就讓我為了能在這裏與你見麵感到喜悅吧。在網路以外的地方,應該……有兩年不見了吧?不過你一點都沒變,所以我馬上就認──咕呼!」


    他之所以發出怪聲,是因為少女狠狠揍了他的心窩一拳。


    「你剛才說什麽?都兩年了,我當然也長大囉。是不是啊?」


    「說……說得對,失禮了。」


    權田原想起她對自己的身高有著嚴重自卑感。她跟兩年前不同的地方,頂多隻有胸部大小吧──要是權田原敢這樣說,鐵定會被沉進東京灣。


    「不過話說回來,你什麽時候回日本的?又是來旅行的嗎?」


    「我大約兩個月前回來的。因為父母親的關係,今後可能要在日本待一陣子了。」


    「這樣啊。我沒打算挖你的隱私,但我個人很高興你能回來。咦?可是奇怪了,我記得今天的gow不是未滿十八歲禁止遊玩的嗎?」


    少女凶巴巴地瞪了權田原一眼。


    「是啊,沒錯!我想看看日本人的本領,還特地把手把都帶來了,結果卻被櫃台擋了下來!日本這裏究竟是怎樣啊?在美國明明就沒問題!」


    「對喔,在美國好像滿十七歲就能玩了?哎,這也是沒辦法的,所謂入境隨俗嘛。」


    「唉……我從來沒這麽期待過生日到來。總之既然都來了,我就好好觀摩一下你的打法吧。不然太不劃算了。」


    「這樣啊。如果你願意看,我也多少有點幹勁了。」


    就在這個時候。


    「參賽者五三五號!請到『第八組』集合!第一輪預賽即將開始!」


    《宵暗之魔術師》看了看手中的參加證。上麵寫的號碼是五三五。


    「哎呀哎呀。突然就輪到我上場了。」


    「那真是太好了,再等下去我會無聊死的。好啦,快去。」


    「好吧。炒熱觀眾氣氛也是jgbc首屆冠軍的義務。說實在話,其實我很想跟你組隊。魔術師與小妖精的搭檔,上了戰場肯定無往不利。」


    「隨你怎麽說,我才不要跟你組隊咧。」


    冷淡無情的回答,讓權田原露出苦笑。


    「哎呀哎呀……今天的小妖精真是任性呢。」


    「我每次都在想,你講這種話都不會害臊啊?」


    「誰說的,所以我每次都戴著墨鏡遮臉啊。」


    「…………」


    少女再也不肯跟他說話了。


    ◆


    這時候,岸嶺他們正在會場角落等著輪到自己上場。


    「怎麽了?對麵那邊好吵喔。」


    「嗯,好像是《宵暗之魔術師》來了。」


    天道若無其事的回答當中,滿是可以吐槽的點。


    「咦?你……你說誰?」


    「對喔,你應該沒聽過吧。那個人叫《宵暗之魔術師》,是jgbc個人戰的首屆冠軍。」


    「……喔。」


    既然說是冠軍,應該很強吧。原來如此,難怪會引起騷動了。可是night magician這個稱呼未免太那個了吧。


    「這樣啊。他來了嗎……」


    瀬名老師突然感慨萬千地喃喃自語。


    「老師知道些什麽嗎?」


    「嗯?喔,多少知道一點。那人是傳說級的冠軍,據說他曾經以不負名聲的壓倒性本領,擊敗過無數個對戰玩家。」


    「哦。那真希望不要跟他分到同一組。不過話說回來,night magician這個名號未免太猛了吧……他都不會不好意思嗎?」


    然而岸嶺的疑問沒能得到兩人的認同。


    「你在說什麽啊?身為遊戲玩家,本來就該有個這樣的綽號吧。何況在遊戲中也沒必要繼續受限於現實中的姓名啊。」


    「說穿了,隻要不負於自己的綽號就行了!這次是來練習的所以沒關係,不過如果要正式參加團體戰,你也得想個新的綽號喔!」


    「不會吧……」


    令岸嶺震驚的是,想法有問題的好像是自己。看來在jgbc界有著這麽一項慣例。


    就在這時。從稍微遠點的地方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請問參賽者五〇一號在嗎?請到這邊的『第八組』集合!第一輪對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五〇一號……?啊,是我!」


    霎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凍結了。


    「去吧。」


    在自己感到退縮時,仍然是天道推了他一把。


    「到了這節骨眼,已經不能逃也不能躲囉。不要把今天當作是練習。拿出你的所有本事。」


    「好……好的!我不知道我能打到什麽程度,總之我試試!」


    他加快腳步趕到工作人員身邊。


    看來自己好像是最後一個,岸嶺一邊小聲道歉,一邊站到四台並排的對戰機台當中的一台麵前。隔板擋住了看不見,不過對麵應該也有四台對戰機台,一樣並排站了四位參賽者。


    「那麽八位參賽者都已經到齊,現在開始第八組的第一輪預賽。請參賽者做好設定變更。」


    (就……就要開始了。)


    可能是因為緊張,心髒又開始怦怦響個不停,但他想起天道說的「去吧」,總算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比賽采用的似乎是稱為「一級戰區」的模式,是gow的多人遊戲最流行的模式──瀨名老師是這樣說的。


    內容是將參賽者分成人類隊伍與獸族隊伍,進行四對四的團隊生死戰,將對方隊伍全滅即告結束。以這種方式重複五回合。


    個人戰打團隊生死戰雖然感覺怪怪的,不過以這場比賽來說,勝負與隊伍勝利與否無關,而是以擊殺對手的數量來決定是否晉級第二輪。


    也就是說,岸嶺必須與左右三位參賽者暫時組隊。他隻希望自己不要打得太笨,扯人家的後腿。


    「那麽,比賽開始!」


    在工作人員的宣布下,第一回合終於開始了。


    自己終於往jgbc踏出第一步了。沒有閑工夫緊張了。岸嶺深呼吸一口氣,重新麵對螢幕畫麵。


    戰場舞台是一處半毀的宅邸。不過不隻在宅邸內部,也可以來到庭院裏,所以將會同時進行室內戰與戶外戰。


    「沒……沒問題。」


    他移動自己顯示著「pc1」的角色,應該是為這場比賽取的名稱吧。


    顯示pc2、pc3、pc4的己方人員都已經開始前進了。他們運用衝刺或前滾翻,作流暢地一邊躲在牆壁後麵一邊推進。


    岸嶺輸人不輸陣,也尾隨其後。他想既然是圑體戰,多幾個人一起前進大概比較好吧。


    不久,開始傳出斷斷續續的槍聲。己方人員在宅邸外的小庭園裏,碰上了敵方的獸族。


    岸嶺感到雙手一陣緊張。


    (不要緊,他們不是好幾次說我有天分嗎?)


    操作已經上手了。再來需要的就隻有自信了。他如此告訴自己。


    就在這時。


    從牆壁後方,跑出了敵隊的一個成員。


    對方一個人跑到了四個人麵前,等於是羊入虎口。岸嶺他們人類隊彷佛事前說好似的,齊對那人開槍掃射。


    「咦?」


    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陣亡的不是敵人,而是己方之一。


    獨自一人現身的敵方獸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前滾翻、側滾翻,重複精細的動作,穿越無數來襲的子彈──從極近距離對己方的其中一人開槍。用的很可能是散彈槍。


    「好……好強!」


    旁邊對戰機台的己方成員發出慘叫。


    「可……可惡!」


    岸嶺等人在恐懼感驅使下不斷開槍。


    然而那唯一一個獸族人,卻好像用了魔法般飛快穿過三枝槍口,而且還接二連三地反擊。


    又一個人,再一個人。


    等回過神來時,岸嶺以外的己方成員全被炸飛,隻剩屍體散布一地。


    「嗚……嗚哇啊啊啊!」


    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好強。這個對戰對手太強了。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對手。


    岸嶺幾乎是逃跑般的讓角色後退。他想暫且躲到背後的牆壁後麵,埋伏等敵人過來。


    然而──沒有任何意義。


    對方好像早就算準了自己會逃到這裏來。


    舉起散彈槍的獸族人,早已搶先繞了過去。


    緊接著。


    岸嶺操縱的pc1陣亡了。


    ◆


    輕輕鬆鬆就贏得了第一回合的《宵暗之魔術師》權田原的攻勢,在進入第二回合依然犀利。他操縱的pc5主動殺進敵軍的正中央,從極近距離扣下散彈槍扳機,把人類一個接一個變成屍塊。


    才三兩下的工夫,畫麵上就顯示出第二回合結束的訊息。


    「嗯──剛才那動作完全是新手呢……是不是該手下留情一點比較好?」


    到了這時,權田原甚至開始同情起對手隊伍的弱小了。


    要給新手練習的機會。這是玩家從格鬥遊戲全盛時期一路傳承下來的作風。


    「不對,我真是糊塗了。在電玩中心是一回事,在jgbc就應該全力以赴擊潰敵人才合乎禮儀。」


    他做了反省,推了推墨鏡。


    這時,可能是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他發現隔壁對戰機台的參賽者吃驚地往他這裏看過來。


    然而,那等於是顯示了那人的水準之低。不管在任何狀況下,在意別人講什麽是站不上頂點的。


    就在這當中,第三回合很快又結束了。


    目前的擊殺分數由權田原操縱的pc5居冠,十一分。至於死亡次數則是零。由於一回合能得到的最大擊殺數是四,可以說幾乎拿下了完全比賽。己方似乎被幹掉了幾次,但不關他的事。


    「傷腦筋。這下可能要讓《淘氣小妖精》失望囉。」


    比賽過程這樣強弱懸殊,根本沒辦法炒熱觀眾情緒。要是敵方隊伍中有《淘氣小妖精》在,或許對戰過程還能火熱一點。


    不久,第四回合開始。


    他不知道對戰機台對麵的敵方隊伍現在是什麽表情。但是在對戰當中,權田原能感受到他們已經幾乎喪失所有戰意。操作開始變得草率了。


    主動認輸的玩家常常會這樣。這時候玩家隻會胡亂開槍、向前猛衝,沒有任何聯手行動或作戰方式。第二回合時的他們還比較強。如今他們已經完全認輸,一心隻想早點結束吧。尤其可能是因為有自己在,這附近的觀眾特別多。沒有人喜歡在大家麵前出醜。


    權田原已經變成是用一種慈悲心,擊殺了三個人類。


    隻是遲遲找不到剩下的一個人。好像有人逃進宅邸裏了。


    「原來還有人沒喪失戰意啊。」


    在宅邸裏埋伏,算是不錯的戰法。不過,終究隻能說是垂死掙紮。憑這種花招技倆,是贏不了冠軍的。


    權田原以毫無多餘舉動的流暢動作在宅邸內穿梭奔馳。他用連現實中的swat等特種部隊恐怕都望塵莫及的矯健身手,巧妙重複掩護動作,迅速清空包含大量障礙物的建物內部。


    ◆


    「這……這裏應該可以!」


    在宅邸中一處ㄈ字形的狹窄通道。岸嶺在這裏的角落埋伏等敵人到來。


    雖然不是死路,但幾乎可以確定敵人過來的方向,閃避範圍也有限。他想隻要在這裏埋伏,就算是自己這個大外行或許也能打贏。


    然而,另一個問題襲向岸嶺。枯坐等待不知何時會現身的強敵,比想像中還要困難。


    握著手把的手,以及扣在rt鈕上的食指都在發抖。也許是因為疲勞,也可能是因為害怕。自己現在正在對付的,是個擁有壓倒性技術的強敵。雖然自己正在埋伏,但隻要稍有大意就會丟掉小命。


    (我完全能體會僵屍電影裏登場人物的心情了……!)


    就在這時。


    從通道的暗處,敵人終於現身了。外形醜惡的獸族,跟僵屍電影裏出現的敵人簡直沒兩樣。


    「嗚!」


    岸嶺馬上扣下扳機。準確瞄準的突擊步槍子彈,不偏不倚地射穿了敵人。


    一如岸嶺的目的,先發製人成功了。然而敵人一中槍,立刻躲進了隱蔽處。


    「糟了……!」


    岸嶺後悔應該等敵人更靠近一點再開槍的,但為時已晚。


    不管怎麽樣,自己的確已經給了對手傷害。現在對手的畫麵上,一定顯示著預告死亡的紅色骷髏圖案。


    這時岸嶺猶豫了。雖然自己應該繼續追擊,但魯莽追趕躲進隱蔽處的敵人,搞不好會換成自己遭到反擊。是不是應該在原地繼續等候呢?


    還是說──自己的作戰方式已經露餡了。也許自己應該離開此地,到其他地方埋伏。


    三個選項。岸嶺的經驗沒有豐富到能立刻做出抉擇。而這份猶豫成了致命傷。


    從敵人藏身的隱蔽處,飛出了某個東西。


    那東西好幾次撞到牆壁,滾落到岸嶺麵前。


    「手……手榴彈?」


    他急忙想逃到通道的另一端,但是太遲了。


    手榴彈爆炸了。雖然不至於當場死亡,但岸嶺的畫麵上浮現出深紅色的骷髏頭。


    而敵人不放過這個機會,再度現身。這次對手毫不猶豫地衝刺而來。


    「嗚!」


    岸嶺連忙扣下突擊步槍的扳機。也許多虧了通道狹窄,射出的槍彈全數貫穿了敵人的身體。


    但還是沒能打倒敵人。敵人受傷的同時仍然拉近距離,然後舉起武器──散彈槍。


    那槍口朝向自己,噴出槍彈的瞬間,彷佛變成了慢動作。


    岸嶺操縱的pc1已經被手榴彈炸傷,沒有足夠的體力擋下這一擊,再度化為屍塊。


    「這……這太……」


    岸嶺隻能發出呻吟。


    實力太懸殊了。輸得太慘了。


    整整四回合都輸得一塌糊塗。岸嶺隸屬的人類隊伍,被pc5這個單打獨鬥的敵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一而再遭到殺害。


    「這就是jgbc的水準嗎……?」


    cpu敵人根本比都不能比。明明是在同一個環境玩同一款遊戲,技術卻差這麽多。


    懊惱與羞恥湧上心頭。


    自己有做為遊戲玩家的才能。天道與瀨名老師都這樣稱讚自己。他們為了自己參加這場大賽,還陪自己練習gow。


    然而自己卻這麽不像樣。連一個敵人都打不贏,隻是在觀眾麵前不斷敗北、丟臉。


    至少要扳回一城。


    岸嶺咬緊嘴唇到了快滲血的地步,用力握緊手把。


    「如果有更強的武器……!」


    剛才他的確給了對手些許傷害。然而,靠突擊步槍是殺不死對手的。他需要威力更強的武器。比方說敵我雙方很多人都在用的散彈槍。他知道關卡各處都能撿到武器或手榴彈,但是散彈槍到底在哪裏?隻要有了那個,也許自己能打得更精彩。


    最後的第五回合開始了。


    岸嶺不顧那些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向敵人的三個己方成員,逃進宅邸裏。他要去找新的武器。


    沒過多久,畫麵上陸陸續續顯示出敵我雙方的死亡資訊。看來己方另外三人也想在這最終回合扳回一城,陸續打倒了敵人。pc6、pc7、pc8都陣亡了。


    然而──就是沒有那個pc5的死亡報告。不隻如此,緊接著三名己方成員都被pc5一一擊殺。


    當岸嶺發現時,人類隊伍的存活者隻剩下他操縱的pc1一個人了。


    但他犧牲己方尋找武器有了成果。


    「就……就是這個!」


    很遺憾,他沒找到散彈槍。但他找到了看似比突擊步槍強上數倍的武器。


    ◆


    已經葬送了三個敵人性命的《宵暗之魔術師》,正在尋找最後一個人。


    「剩下的是pc1啊。嗯,是不是又逃進宅邸裏了?」


    他一邊覺得麻煩,一邊繼續搜索。


    就在這時。


    「哎呀?」


    響起一發槍聲,畫麵顯示出深紅色的骷髏頭。


    自己遭受了強力的攻擊。權田原急忙躲進附近的障礙物後麵。


    「是狙擊手嗎?」


    才一發槍彈就受到這麽大的傷害,除了狙擊手之外沒有其他可能性。


    狙擊槍。這種武器在gow的正式名稱為長射狙擊槍。如果被這種武器擊中頭部,一擊的威力就足以致命。


    「不過話說回來,竟然敢狙擊我啊。」


    所謂的fps(first-person shooter)又被稱為一個大意就會被開槍打死(first-person died suddenly)的遊戲。正確來說,gow不是fps而


    是tps(third-person shooter),但差不了多少。權田原在遊戲中不曾有一刻大意,總是以躲在隱蔽處迅速移動為行動綱領。而對方竟然能擊中這樣的自己,本事應該相當了得。他本來以為敵方的pc1是個新手,看來似乎擁有不錯的狙擊能力。


    「很好,那我就陪你玩玩。」


    他等著角色體力恢複,推了推墨鏡。


    所幸剛才那次槍擊讓他大致掌握了敵人的位置。敵人在庭院中的某處等自己上鉤。隻要知道這一點,多的是對付他的辦法。


    ◆


    岸嶺拚命緊盯著狙擊槍的瞄準鏡。


    「怎麽辦……?他接下來會從哪裏出現?」


    他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瞪著敵人pc5潛藏的牆壁。


    岸嶺終於練會了第一次拿到的狙擊槍用法。雖然每次射擊都要重新填彈,非常難用,但多虧有高倍率瞄準鏡,自己能夠從遠距離單方麵進行攻擊。


    「來吧,出來吧……!」


    他目不轉晴地盯著瞄準鏡。這樣隻要敵人露出頭來,就算隻有一瞬間,他也能立刻射出勝利的槍彈。現在就連呼吸都嫌麻煩。


    然而,敵人沒有現身。


    取而代之地,從牆壁後麵拋出了某個東西。


    「手……手榴彈?」


    他不懂敵人在想什麽。從那麽遠的地方丟出手榴彈,根本不痛不癢。


    然而,那顆手榴彈沒有爆炸。而是開始噴出濃煙。


    「怎……怎麽回事?」


    他明白敵人的意圓了。


    那不是要給予自己傷害,而是要遮蔽自己的視野。


    「嘖!」


    他頓時追丟了敵人的蹤影。直到剛才自己還居於優勢,現在情況卻不同了。


    「該……該怎麽辦?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


    權田原操縱的pc5,以最快速度往宅邸中移動。


    與狙擊手一對一對峙時,應對方式原則上隻有兩種。


    一個是大幅迂回攻擊敵人側麵,另一個是扔出煙霧彈,在煙霧中潛行突擊。


    不過,在戰場上受限於原則或基礎知識反而會早死。玩家必須看情況隨機應變,將計就計來個出其不意。


    就至今的對戰來看,pc1似乎不怎麽習慣這款遊戲。雖然狙擊能力莫名優異這點讓他在意,但看他的身手就知道一定是個大外行。


    因此,權田原才會推測狙擊手的方向,扔出煙霧彈遮蔽視野,自己則衝進宅邸裏,試圖攻擊敵人的側麵。


    換句話說,他是把那陣煙霧當成了誘餌。現在pc1一定在等著自己從煙霧中衝出來。但那是白費工夫。等他發現時已經從側麵遭受攻擊,一命嗚呼了。


    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要如何給他致命一擊。靠近後用散彈槍一槍射死太沒看頭了。既然是最後一個敵人,權田原很想來個更能取悅觀眾的方式。


    然而,就在他要從宅邸內大廳衝進通道時,意想不到的事態發生了。


    舉著長射狙擊槍的pc1,正在等著他來。


    「什麽?」


    權田原在驚愕之前,手指先動了起來。角色往旁跳開。這種瞬間的反射神經,也是《宵暗之魔術師》的強項之一。


    間不容發,剛才自己站立的位置,被長射狙擊槍的子彈射穿了。


    ◆


    「沒中?」


    岸嶺懊惱不已。


    剛才pc5扔出冒煙的手榴彈時,岸嶺不願意繼續待在原處。因為第四回合時就是因為堅持使用同一種戰法,才會在狹窄通道吃了手榴彈而慘敗。


    因此他這次決定積極移動。他不知道敵人會怎麽行動。但他認為隻要能先發製人就有機會。他的這種判斷料中了一半,正好碰上了迂回前進的敵人。能夠先發製人,是因為岸嶺心裏早有準備。


    然而準確瞄準的必殺一擊,卻在最後一刻被躲開了。多麽強大的實力。多麽強大的技術啊。


    「既然如此!」


    岸嶺緊急主動裝填了下一發槍彈。這是室內的遭遇戰,距離上狙擊槍會吃虧。他很想暫時撤退拉開距離,但敵人不會讓他這麽做。


    因此岸嶺沒有逃,反而是自己衝向敵人。狙擊槍的威力一定不會輸給散彈槍。他判斷總之隻要能命中對手,自己就獲勝了。


    這時候,岸嶺已經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玩電動了。岸嶺就像閱讀的時候那樣,幾乎與遊戲中的角色合為一體。


    ◆


    權田原看到pci沒換武器就衝過來,發出了驚歎。


    「竟然來衝狙這一套!」


    衝鋒狙擊手,通稱衝狙。正如其名,就是把狙擊槍當突擊步槍揮,衝鋒陷陣的狙擊手。


    不過,那不是一般玩家玩得來的。狙擊槍不像散彈槍可以腰射(hip fire),一定要停下來瞄準射擊。在近距離戰中這樣做,必須要有靈活運用槍枝的技術。


    「很好,正合我意。」


    權田原舉起散彈槍,自己也往前推進。


    宅邸的大廳裏,開始了激烈槍戰。


    敵人先開了槍。但權田原早有預料,往左一跳。然後重整態勢的同時扣下散彈槍扳機。


    射出的無數散彈似乎有幾發命中,但跟致命傷還差得遠。他立即打算開第二槍,然而敵人也往側麵跳開閃躲。然後一重整態勢的同時,將長射狙擊槍的槍口對準權田原。


    躲不掉。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在這麽近的距離內,敵人竟然用長射狙擊槍擊中了他。雖然勉強躲掉了頭部狙擊,但畫麵上仍舊顯示出深紅骷髏頭。


    「嘖!」


    權田原被迫後退,躲到柱子後麵。對手沒有追擊。敵人大概也想恢複被散彈槍擊中的傷勢吧。


    「挺有一套的嘛。」


    他冒出冷汗。長射狙擊槍打中頭部以外的部位不會一槍致命。但如果成功達成gow特有的完美主動裝填動作,角色攻擊力將會提升幾秒鍾,命中腿部以外的部位可讓對手倒地。倒地的玩家隻能留在原地求救,經過一定時間或是遭補一擊就會死亡。如果pc1成功達成了完美主動裝填,自己就已經輸了。


    不過話說回來,對手的動作實在不像到第四回合為止的那個拙笨的pc1。甚至讓他產生錯覺,以為換了一個玩家上場。


    「不過……我可是冠軍喔。」


    ◆


    pc5再次從柱子後方衝出來。


    岸嶺反射性地舉起狙擊槍,準備射擊。他自己沒有發現,他那瞄準動作(aiming)已經快到讓觀眾瞠目結舌。


    「嘖!」


    然而,pc5似乎早就料到這記攻擊,往右跳開躲掉了狙擊。


    然後當岸嶺裝填下一發子彈時,這次換pc5展開攻勢了。


    於是換成岸嶺逃跑。他一邊後退一邊重複左右跳躍,穿越散彈掃射。好不容易結束裝填後,瞬時將敵人對準視野中央,扣下扳機。


    又被躲掉了。然後攻守交替。重複前滾翻的閃避行動,填彈完成就展開攻勢。


    那光景乍看之下或許就像在跳舞。兩名對戰者描繪著圓圏在地麵翻滾,一抓到破綻就開槍互射,接著即刻采取閃避行動。射擊、閃避、移動、射擊。那是兩名卓越的玩家才能表演的死亡之舞。


    然而,任何戰鬥都有結束的一刻。


    首先陷入不利局麵的,是pc5。


    他把武器換成了突擊步槍。看來是散彈槍子彈用盡了。


    「趁現在!」


    岸嶺做好正麵挨子彈的心理準備,直挺挺地站著。


    槍彈立刻來襲。然而岸嶺很清楚,那槍彈的威力不足為懼。


    不顧視野染成一片血紅,岸嶺仔細瞄準,射出了必殺一擊。


    叫人驚懼的是,就連這樣十拿九穩的一擊,pc5都往旁一跳躲開了。那動作彷佛能預知未來。


    同時他舉起突擊步槍。岸嶺一瞬間有了死亡的覺悟,但可能是因為閃避行動造成姿勢歪曲,pc5沒有瞄得很準。不隻如此,對手的彈匣好像也射盡了,開始進入裝填動作。


    「唔!到手了!」


    還能再開一槍。


    岸嶺馬上加快動作裝填下一發子彈。先開槍的是自己,所以自己會比較快裝填完畢。這樣一來,這次肯定可以送敵人上西天──


    一瞬間產生這種想法──一時的鬆懈,成了岸嶺的敗因。


    《戰爭機器》這款遊戲,製作得相當貼近現實。象徵其真實性的設計之一,就是主動裝填係統。如同熟練老兵裝填起子彈比新兵快,隻要玩家抓準時機按下裝填鈕,就能大幅縮短裝填時間。這就是主動裝填。


    然而,如果玩家弄錯了時機按下裝填鈕,就會受到懲罰,延長裝填所需時間。


    「啊?卡彈了?」


    狙擊槍退殼失敗了。


    岸嶺趕緊敲打槍身,想讓槍枝恢複正常功能。


    然而,敵人並沒有好心到慢慢等他。


    我玩得很開心喔──


    岸嶺彷佛聽見了這個聲音。


    然後,全身上下受到突擊步槍的槍彈洗禮,pc1的身軀染成血紅。


    ◆


    「哎,差不多就這樣吧。」


    《宵暗之魔術師》放下了手把。


    同時,工作人員高聲宣布:


    「比賽結束!第一名是參賽者五三五號,擊殺數十九!恭喜!」


    「嗯,謝謝。」


    擊殺數十九。相對地,死亡次數零。這成績稱得上是完全比賽了。可能是因為這樣,周圍的觀眾發出了格外大聲的歡呼。


    不過,雖然獲得了漂亮的成績,權田原臉上卻沒有笑容。因為他在最終回合陷入了意外的苦戰。他覺得有點熱,應該是剛才對戰太激動了吧。


    (話說回來,還真奇怪。)


    那個挑戰者──pc1,直到第四回合為止,動作都隻像個大外行。為什麽到了第五回合,突然表現得判若兩人呢?


    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麽那人直到最後都堅持使用狙擊槍?他的瞄準能力那樣高超,隻要在近身戰時切換成散彈槍,說不定吃下敗仗的就是自己了。


    (不,等一下,難不成是──)


    他想起第一次玩這款遊戲的多人模式時,自己犯下的錯誤。


    那時權田原很想用用看其他人使用的散彈槍,而在地圖上到處徘徊,卻怎麽找也找不到。找不到是當然的。因為散彈槍是基礎裝備,所有玩家一開始就裝備了散彈槍。隻要輕輕一按十字鈕,就能切換成散彈槍了。


    (那人該不會是不知道吧?)


    這樣一想,敵人不合常理的動作,也就不難理解了。


    現在才四月,今年度的jgbc才剛開始。第一回合到第四回合的那種遲鈍動作,也可以解釋成是新手不知道怎麽玩。


    然而同時,這也是種有點可怕的推測。


    遊戲玩家需要的是訓練與知識。如果pc1真的是個新手,不習慣這種場合,那麽若是今後多累積訓練,充實知識的話……


    (下次輸的搞不好就是我了。)


    他忍不住想繞到對戰機台的對麵,看看pc1的長相,但觀眾妨礙了他,再說《宵暗之魔術師》也不樂意做出對輸家落井下石的行為。


    「最後打得蠻辛苦的嘛。對付那麽爛的衝鋒狙對手,還會陷入苦戰喔?」


    這時,《淘氣小妖精》不知什麽時候來到身邊這麽說著。


    「我無法辯解,的確是稍微陷入了苦戰。」


    「……哼。」


    少女不屑地接著說:


    「話說回來,日本的射擊玩家果然很廢呢!看都看不下去。要不就是亂衝亂闖,要不就是隻會在隱蔽處守株待兔……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又不會怎麽樣。說穿了,fps或tps的最基本動作,就是突擊與埋伏啊。」


    再說,想到最後那個人的將來性,我都會害怕呢──他在心中喃喃自語。


    「就算是這樣,最重要的戰術還是太差了。要衝鋒也不該從正麵衝啊。要埋伏也該看清楚己方的行動吧。瞄準動作也太差了。明明有過好幾次機會,怎麽連你一個人都打不贏?」


    「你好嚴格喔。」


    據說她是在fps的發源地美國出生長大,受過鍛煉的。其本領無庸置疑,特別是拿起狙擊槍戰鬥的話,就算是權田原也得讓她三分。以她的眼光來看,那個pc1也一無可取之處吧。


    (實在太遺憾了,真的。)


    權田原知道,像她實力這樣堅強的少女,仍然很難在jgbc個人戰中名列前茅。她的fps與tps的實力雖在一流之上,但相對地不知道為什麽,卻不肯積極嚐試其他類別的遊戲。光是擅長一、兩個類別,是無法在個人戰中勝出的。


    如果她要在jgbc中享有盛名,恐怕隻能靠組隊了。身為fps玩家的她,隻要能讓其他隊員補足別的類別,這支小隊一定能大有所為。沒錯,例如剛才那位pc1的新手,隻要能向她求教──


    「今年的jgbc,應該會變得頗有看頭吧。」


    「啊?你有說什麽嗎?」


    「不,沒有。」


    口中說出近乎預言的話,《宵暗之魔術師》看了看個頭嬌小的少女。


    4


    「可惡……可惡!」


    這時候的岸嶺,在對戰機台前緊咬嘴唇,用力到都滲血了。他巴不得這股痛楚,可以排解敗北的不甘心。


    (我這樣算什麽啊!)


    他想起剛才比賽的分數。擊殺數零。他以為自己盡力了,結果一個敵人都沒打倒,輸得一敗塗地。


    自己多少有點遊戲天分。天道他們都這樣稱讚岸嶺。所以,即使是第一次參加jgbc,說不定也──事實上他的確有這種想法。書中經常有這種故事,到了正式上場時主角的才能顯現出來,大為活躍的情節。


    然而,現實卻是這副慘狀。自己終究隻是個沒用的廢物,無法滿足任何人的期望。孤獨一個人看書才適合自己。


    就在這時,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


    是瀨名老師與天道。然而岸嶺覺得自己很丟臉,沒臉見他們。


    「我們都看到了,岸嶺同學!最後真是可惜啊!」


    瀨名老師這樣說,似乎是想鼓勵自己。


    「老師,您不該這樣說。因為沒贏就沒有意義。」


    天道毫不留情地說。


    隻要沒有贏,沒有留下實際成績就是沒有意義。也許是因為被她再度親口指出這項事實,比剛才更強烈的悔恨無窮無盡地湧上心頭。


    即使知道這樣很難看,他仍無法阻止淚水從眼眶湧出。


    他很想回應天道的期待。很想證明自己不會扯他們的後腿。


    然而,兩件事他都沒做到。


    「我……我真是……對……對不起……」


    聲音糊成一團。


    在這麽多人當中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他很清楚旁人都在用異樣眼光看他,還不時傳來笑聲。


    即使如此,他仍然無法停止哭泣。仔細想想,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流過眼淚了。他不知道如何停止哭泣。


    「怎麽了?為什麽要道歉?」


    「因……因為……這……這下子就知道,我無法幫上天道同學你們的忙……不是嗎?」


    「哈,哈,哈!什麽嘛,這種事不用擔心啦!再說,你剛才的表現──」


    瀨名老師笑著正要說什麽,但被天道製止了。


    「唔。怎麽了?」


    「這裏可以交給我來嗎?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會提議今天來參賽的。」


    「唔,這樣啊?那好,交給你吧。」


    瀨名老師退開一步,換成天道站到岸嶺麵前。


    「岸嶺同學,不,岸嶺,我有話想跟你說。你仔細看看這個會場。」


    「咦……」


    聽她這樣說,岸嶺環顧了整個樓層。


    映入眼簾的,是映照出激烈戰況的大螢幕,以及心無旁騖地操縱手把的玩家們。


    「怎麽樣?你不覺得大家都很熱情嗎?」


    「…………」


    這點岸嶺也明白,但他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


    「所有人都為了這一天不斷練習,為的是證明自己比人強。你明白嗎?想在這裏擊敗他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今天輸得很慘。這樣說不太好聽,但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你覺得是為什麽?你覺得自己是缺少了什麽才會輸?」


    「我……我哪知道啊!」


    可能是因為一直被她說輸輸輸,讓岸嶺嗓門大了起來,想藉此排解懊悔的情緒。


    「不要逃避問題。看著我,然後回答我。」


    天道是認真的。不得已,岸嶺抬起頭來,然後思索著自己究竟缺了什麽。


    「……是經驗……嗎?」


    「不對。你缺少的,是決心。」


    「……決、心。」


    這個字眼沁入岸嶺的內心。


    「我們要以社團身分在jgbc中勝出。這樣做有些地方對我們有利,但就決心這一點上,也許我們輸給了熱心參賽的遊戲玩家。然而,岸嶺。你到現在還是個見習社員。以你這種半調子的決心,原本能贏的比賽也會輸掉的。」


    「…………」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想減少閱讀的時間。不知道能不能真正成為他們的力量。


    自己老是找這種藉口,從來不肯做出決定。


    不隻是加入社團。就連轉入伊豆野宮學園的契機,也跟逃出前一所學校沒兩樣。


    越是仔細去想,越是發現自己的人生與「決心」兩個字相差甚遠。


    跟別人相處怕惹對方不高興,怕自己至今的日常生活產生改變,所以永遠躲進圖書館──逃進書本的世界。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跟瀨名老師都相信你有做為遊戲玩家的才能。也希望你能跟我們一同達成誌向。但是為了這點,你無論如何都得下定決心。然而,我們沒有權利強迫你。因為你要度過什麽樣的高中生活,是你的自由。」


    「…………」


    岸嶺也開始隱約明白天道想說什麽了。


    同時,他想起瀨名老師說過的話。他說高中三年的歲月,在人生當中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又說如果不在這段時間內改變生活態度,今後一輩子也會就此定案。


    (三年中的兩年,已經被我浪費在逃避上了。)


    那麽至少最後的一年,可以拋下一切專注於某件事物上吧。


    岸嶺擦乾了眼淚。


    現在他非常明白天道為何提議參加這場大賽。這位總是英氣凜然的學生會長,是在給予自己最後一次深思的機會。


    「……我明白了。」


    岸嶺任由一張臉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唯獨背脊挺得筆直,對著天道低頭行禮。


    「我願意試試看。雖然不知道我有多少能耐,但我不再當見習社員了。請讓我加入現代遊戲社。」


    這時天道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低著頭的岸嶺並不知情。


    不過,天道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說得好。你從今天開始,就是伊豆野宮學園現代遊戲社的一分子了。」


    就這樣。


    岸嶺健吾的遊戲戰爭,宣告開始。


    5


    被過去的jgbc冠軍起了個綽號叫《淘氣小妖精》的少女,注意到會場一隅起了小小的騷動。


    「哇,那是怎樣?那家夥在哭耶。」


    站在騷動中心的,是個差不多念高中的參賽者。他整張臉滿是眼淚與鼻涕。


    「大概是輸得很慘吧,但輸了比賽就哭真是丟臉。」


    實在是受不了日本這些玩家。真懷念故鄉美國的熱血對戰。


    「唷。你不知道啊?」


    這時,還賴在身邊沒走的權田原吊人胃口似的說了。


    「……不知道什麽?」


    少女的個性就是無法容忍別人說她無知。她馬上用跟針一樣刺人的眼光瞪他。


    權田原裝模作樣地推了推墨鏡,然後說:


    「在這個世界裏,隻有嚐過真正的悔恨,才能變強。」


    這個男的,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說些很有道理的話。


    「……哼,隨你怎麽說。你這種精神論已經過時啦。」


    「哎呀呀,你還是一樣冷淡呢。」


    少女再看了一眼那個哭喪著臉的參賽者。隻有嚐過真正的悔恨,才能變強。少女也無法否定這句話。說不定就是那樣的男人才會變強吧。


    隻不過,也要那個看起來軟弱的男生具有足以跨越悔恨的度量才行。


    「咦?」


    這時,她注意到一件事。


    哭喪著臉的挑戰者,身旁站著一個穿製服的女生。


    穿製服過來沒什麽好奇怪的。這裏是秋葉原,有不少人都會穿cos服參加jgbc,聽說以學校社團的名義參加jgbc時,也有些人會穿製服參賽。


    可是,她認得那件製服。


    「那……不是我們學校的製服嗎?」


    少女──杉鹿圓一個人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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