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多幹活,就怕白幹活。


    崔桃不愁自己會有卓越的立功表現,愁的是沒人幫她說話。


    韓琦有‘片紙落去四名丞相’的口才,如今能得他一句承諾,讓人再放心不過,所以今晚崔桃很是美美地睡上了一覺。


    可惜她沒能睡到日上三竿,大清早就被李才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崔娘子,人抓回來了!”李才貼著門講話,語調有幾分興奮,“想不到崔娘子這樣厲害,全都被你說著了!王巡使在李三的老家沒搜到人,就問了村民連翹和草垛的事。那村子附近還真有一座山長滿連翹,山附近是稻田,許多稻草無處堆放,村民們就會把草垛堆在山根底下。王巡使便帶人去了那地方搜,果然拿到人了,如今剛把他們帶回開封府。”


    崔桃睡眼朦朧地坐起身,緩了半晌,才懶怠地打個哈欠,下床伸伸懶腰,紮馬步。


    “崔娘子?”李才在門外高興地等了半晌,沒聽到屋子裏有動靜,再敲了敲門。


    “知道了。”崔桃有點奇怪李才的態度怎麽變化這麽快,前兩天他看自己的眼神還冷嘲熱諷的,好似把她當成必須除掉的臭蟲一般。


    “崔娘子,你這次可是幫著開封府破了一樁大案。被李三殺害的第四名被害人,跟我家鄰居還掛著點親戚。一家子人昨天晚上特意跑來求我和我大哥,盼著我們兄弟能幫忙早點找到凶手。他們哭得太傷心了,癱在地上扶都扶不起來,太可憐了。”


    “想不到你還挺善良的。”崔桃換個動作繼續練,隨口應和一句。


    “隻善良有什麽用,可惜我沒有崔娘子有的能耐,幫不上他們。”李才隨即向崔桃道歉,“以前我對崔娘子態度不好,怪我眼拙,見識淺薄,今天在這給崔娘子賠個不是。”


    “跟個囚犯賠不是,你也不怕傳出去丟臉?”崔桃半開玩笑地問。


    其實她從沒介意過李才對她的態度,不光李才,很多衙役對她都有鄙夷之色。但這也不能怪人家,畢竟她是囚犯,犯罪之人遭他人鄙夷嫌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李才聞言更加不好意思了,笑著再次給崔桃賠罪,“當初我大哥說崔娘子不像是壞人的時候,我還不信,但現在我也覺得崔娘子不像是壞人。”


    “那可不見得,畢竟我失憶了。”


    “至少失憶後的崔娘子是個好人,在助我們開封府懲惡揚善!”李才意氣奮發道。


    崔桃禁不住又笑,她發現李遠李才兄弟其實很像,骨子裏都是憨憨的。倒也不能說他們兄弟傻,眼光還是很準的,現在的她確實不是壞人。


    崔桃轉轉眼珠兒,湊到門邊問李才:“對了,開封府內可有什麽不起眼的小院子,適合我住?”


    李才認真想了想,“府西邊有一荒院挺好,房間朝陽,地方僻靜,有花有草的,正好自帶一間小廚房,我覺得很適合崔娘子。”


    崔桃眸中飛揚出神采,湊到門邊跟李才打商量道:“我看你也是個有抱負的人,不甘心一輩子做獄卒吧?”


    李才紅了臉,“崔娘子怎麽看出來的?”


    “看你現在對我的態度轉變,便知道你不是一塊木頭。”崔桃讓李才湊門邊近一點,“要不咱麽打個商量怎麽樣?一會兒韓推官如果還沒想起我住處的事兒,你問他一嘴,順便提一下你剛才說的院子。如果我能成功住進去,便教你破案,如何?”


    想到自家大哥一家因為崔桃隨口說的幾個做豆腐的方子,生意有了起色,日子漸漸好過了。王巡使因為崔桃的解毒,撿了一條命回來。開封府的案子也因為崔桃,得以及時破獲,救回人質。


    她雖是一名囚犯,卻也是一位有能耐的高人,跟她拜師學藝不可恥。


    李才想明白這些後,立刻答應了崔桃。


    崔桃再囑咐李才幾句,教他如何挑選時機,如何表現自然,不要露出馬腳。


    “這次就算是你拜師前的考驗,如果被韓推官知道是我指使你幹的,那我們可都玩完了。”


    李才一一應承,謹記崔桃所有的囑咐。


    韓琦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開堂審案,將李三的案子進行了結。


    因為被抓了現行,整個堂審過程,李三對於自己的犯案過程和作案動機供認不諱。


    李三與鄭氏原本都是宋州楚丘縣華二村人,倆人自小相識,至十三四歲的年紀,情竇初開,互許情意。李三本欲跟鄭家提親,不想李父嗜賭,將所以家產全輸了。李母跑了,李父慘遭毒打,重傷後病死。李三為躲避追債,隻得遠走他鄉,後拜師學了木匠手藝。


    李三一直難忘與鄭氏的感情,在苦學了八年手藝之後,輾轉打聽,得知鄭氏嫁到汴京,便來到了汴京找鄭氏,想跟鄭氏恢複舊情。


    鄭氏早已為人婦,為人母,又豈會隨便舍家跟李三私奔。但她又恨自己現在的丈夫林莽沒出息,掙錢少不說,還從不知冷知熱地心疼她,令她心裏頗有怨念。所以李三來找她的時候,鄭氏沒有一口回絕李三,而是質問李三可有錢私奔,她斷然不想在吃苦了。


    李三便決定紮根京城,沒日沒夜地賺錢攢錢,就為了帶鄭氏走。他還特意租住了距離鄭氏較近的房子,為了就是在每日僅有的閑暇時間,能夠看到鄭氏,以解相思之苦。


    至這月月初,李三攢足了鄭氏需要的錢財數目,他高興地告訴鄭氏,他攢足了錢,他們可以一起私奔了。他甚至為此辭去了原來的木匠活計,特意去了京外的馬場打雜。這樣他就可以偷兩匹馬出來,跟鄭氏一起逃得很遠,讓她的丈夫再也找不到她。


    這一次,鄭氏卻徹底拒絕了李三。


    因為到最後真要做選擇的時候,鄭氏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其實更在乎自己現在的丈夫,也舍不下自己的孩子。鄭氏便跟李三道明自己的心意,還打發李三最好離他們一家人遠一點,以後不必再見。


    李三傷心氣憤不已,他憤怒地跑去蛇山,他偷偷搭建草棚的地方,好一頓發泄。這裏本來是他打算給鄭氏驚喜的地方,有連翹花,有草垛,一如當初他們年少時悄悄私會的場景。多少個日日夜夜,他都在幻想著跟鄭氏重現當初的光景。


    李三稍微冷靜下來後,折返回馬場做工,但心裏仍有無限的怨憎和不甘心無處發泄。時間越久,他越覺得憋氣,恨鄭氏背叛了自己,辜負了他的真心。他恨不得去掐死鄭氏,但他知道自己對鄭氏的愛意仍在,所以又沒膽量去下這個手。


    三日後,馬場裏突然有一匹掙脫韁繩跑了。李三在追馬的時候,路遇了一名嘴角有痣臉龐輪廓肖像鄭氏的女子,他便移不開眼了,死死地盯著那名女子。


    長久以來的忍耐終於無法控製,欲望像決堤的洪水頃刻間宣泄。李三猛地撲向了那名女子,待把人弄暈了之後,李三就扛著這女子去了蛇山的草棚裏。這時女子剛好醒來,李三慌忙之下就掐著她的脖子泄欲,事畢之後,他竟突然有一種好似報複了鄭氏的舒爽感。


    李三在棄屍第一名死者之後,惶惶不安了幾日,隨後他發現一切都相安無事,而且上次泄欲後的那種感覺,竟讓他越來越回味無窮,念念不忘。後來他得空,便會偷偷騎著馬在外閑逛,路上得見有些地方相像鄭氏的女子,他便禁不住又起了衝動,悄悄跟上。


    村裏的女人都要幹粗活的,常有單獨去田裏送飯、洗衣或上山采菜的時候。李三便伺機等候其單獨出門的時候,將人打暈擄走,用同樣的手法侵害了第二名死者。


    到第三名死者這裏,卻卻發生了意外。第三名死者掙脫了李三的控製,在李三追她之時,竟失足一頭磕死了。李三怒於自己沒能成功宣泄,卻又不願再忍耐了,因為他忍耐得已經夠久了,他再也不想再憋著了,便是死他也不會放過她,而且更要懲罰她……


    再對第三名死者的屍體實施殘忍暴行之後,李三覺得自己變得強大了,立刻找了第四名被害人來證明自己的能耐。他以更加凶殘的方式泄欲後,覺得自己是時候去警告鄭氏,讓她明白自己不好惹。擺在鄭氏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跟他私奔,否則便是死!


    這之後,他便把屍體藏在家中草垛,來警告鄭氏。不想鄭氏根本毫無察覺,這令李三更加生氣,這說明鄭氏早就忘了他們當年的情意。李三便忍無可忍,直接動手擄走了鄭氏,帶她回到當初他們最開始在一起的地方……


    韓琦在審理中發現,李三的整個作案過程幾乎都符合崔桃當初的分析,可以說精準到令人驚駭的地步。


    雖不知她到底從何學來的這等能耐,但不可否認她確實有異才,比他之前認為的還要更有才華。


    這樣的人如果被處死,出於惜才的角度,韓琦也會覺得惋惜。更何況這些天通過對崔桃的觀察和了解,韓琦覺得她雖然聰明機敏,但性子純一,並無邪念,缺點大概隻有貪吃了。不過有缺點是好事,如此才好控製。


    韓琦去見了包拯。


    “聽說你破了一樁大案!”包拯一見他進門便笑道。


    韓琦遞上審案結果,順便告知包拯,此次破案崔桃起到了關鍵作用。


    包拯點頭,“可以記一功,待她的罪名定下,我們再酌情處置。”


    “屬下允諾會給她換個住處。”


    得知崔桃可以在新院子裏自由活動,包拯微微蹙眉:“這丫頭能耐不少,誰也難保她何時會恢複記憶,這一旦出了事——”


    “屬下願為她作保。”韓琦聲音斯文,卻語氣堅決。


    “喲,看來稚圭兄對我的表妹很特別啊。”


    一名青袍男子掀起簾子,從裏屋走了出來,他麵容冷峻,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身後則跟著一名隨從,手裏正拿著一件被茶水打濕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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