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吃飯的樣子很斯文, 看得出其教養尤為好,修長玉手拿筷子的時候,竟比拿毛筆看起來更有美感。


    如果去現代世界的話, 他這樣子做吃播肯定能吸粉賺錢。直播圈裏有各類型的美女, 多到眼花繚亂, 但有特色的帥哥卻很少, 韓琦這樣的絕對屬於稀缺資源,可以爆火。


    雜拌火腿絲葷素齊全, 爽鮮清脆而不失肉香, 跟上次的雞絲餛飩一樣,雖不過是普通的家常飯食,卻有著不失精致的風味,吃得人胃暖舒適。


    韓琦見崔桃一直看自己,放下筷子,隨口問她:“在想什麽?”


    “在想我的人生夢想, 若換做韓推官的話, 一定會輕易實現。”


    “人生夢想?”


    “就是每天肆意吃吃喝喝還能有錢賺。”崔桃感慨的時候,眼睛裏禁不住流露出豔羨向往的目光。


    韓琦知道以他現在的情況, 並不符合崔桃所說。所以她應該在腦袋裏意淫了他做了什麽別的事情, 才會有此總結。


    “我之樂不在此。”


    崔桃應承道:“我也就是隨便想想,韓推官一整天廢寢忘食忙著公事,我自然是看得出來, 韓推官之樂,在朝堂, 在仕途,在天下,在百姓。”


    韓琦回望一眼崔桃, 輕笑道:“也不盡然。”


    “還有別的?”崔桃感興趣地看向韓琦。


    韓琦沒有回答,他擦了手之後,便淡聲跟崔桃道了謝。


    “韓推官太客氣了,您為我上書求情的事兒,我還沒好好感謝您呢。若不然以後韓推官在開封府廢寢忘食的時候,飯菜都我包了,怎麽樣?”崔桃拍了下自己的胸口,特別好爽地提議道。


    韓琦笑了笑,沒答應,也沒拒絕。


    崔桃就有點弄不白他的意思了。答應了該多好,吃慣了她做的飯菜,保準讓他上癮。等他吃她的嘴短的時候,崔桃再有事情要求韓琦,也就好說話了。


    “你隨心便好。”韓琦淡聲道。


    崔桃:“……”


    真是個猴精兒!


    你做了,是你自己在主動表達謝意,他可沒要求。你不做,便說明你之前說的都是空話虛話,所謂的感謝並非真心。


    不愧是混官場的人兒,周全!


    還好她根本沒打算玩這些語言技巧,她靠得是手藝實力,讓人心臣服。


    “韓推官不嫌我添亂就好。”崔桃高興地應承,把桌上的碗筷收了。


    “你在天香樓扮花魁一事,以後不要對外人提起。”韓琦突然道。


    崔桃愣了下,不解地看向韓琦。


    “王釗李遠那邊我已經囑咐過了。”


    崔桃有點明白過來了,韓琦是在顧及她的名聲。


    “我無所謂這些,反正我現在是個女囚,也不會嫁人。再說了,我也是為了維護東京城的安全才會去做內應,這太平安穩從來都是用別人的鮮血和犧牲換來的。他們都應當以我為傲,誰若覺得丟人誰就是沒長良心,不過倒隨他們怎麽說我,反正我不會在乎那幾聲狗吠。”


    清者自清,崔桃做人從來隻求問心無愧,更不會活在別人嘴下。


    “你沒錯,但三人成虎,防患未然總有好處。誰說你一輩子都會是女囚了?”韓琦讓崔桃不必為此事較真,事情過去了,不提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


    崔桃想想韓琦說得也對,對韓琦歎了一句‘民智尚未開化,我等還需努力’,就扭頭走了。


    韓琦微蹙了下眉,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崔桃突然折返,從門邊冒出一個頭看他。


    “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崔桃為東京城太平做天香樓內應,都是巾幗英雄,對不對?我們有分別麽?”


    韓琦一怔,搖了下頭,表示沒有分別。


    “那就好,我以後還給韓推官做飯吃。”若三觀不合,你便不配吃我的飯!


    崔桃隨即飛快地進屋,把桌上的空碗筷端走,剛才走的時候她忘記拿了。


    韓琦:“……”


    荒院內。


    王四娘和萍兒見崔桃端著空盤和空碗回來,一個高興,一個失落。


    “猜錯了吧?趕緊點,把腦袋湊過來。”王四娘作勢張嘴,往自己的手指上哈氣,準備彈萍兒的腦殼。


    萍兒無奈地把腦袋湊到王四娘跟前,在王四娘要動手之前,嚇得緊閉雙眼。


    一共三下,每一下都結實地打在額頭上,疼得萍兒冷吸氣,紅了眼眶,完事兒趕緊用手揉著腦袋。


    “拿我打賭?”崔桃把托盤遞給王四娘,坐在梧桐樹下躺椅上。


    “我們打賭猜韓推官到底會不會吃崔娘子做的飯,萍兒不信會吃,我猜會。”


    王四娘把手裏的托盤轉交給萍兒,告訴她是她輸了,她就該繼續幹活洗碗。


    “看來還是我了解情況,萍兒覺得韓推官那樣的人物,是不大可能會願意吃咱們這種出身人做的東西,該講究身份,清高傲慢到骨子裏去了。我卻說事兒沒那麽複雜,崔娘子做得好吃那就吃了,那麽香誰能忍得住!”


    崔桃樂了,不禁打量一番王四娘,瞧著五大三粗,性子潑辣不講理一般,實則卻很有自己的見地和想法。


    “我看你這性兒,若不在山寨裏,過正經日子也能撐起來。”


    “卻不行,生不了孩子。”王四娘歎道,“這母雞不下蛋,在好些人眼裏就成了一隻死雞了。”


    “不必理會庸人的想法。”崔桃道。


    “以前是有一段時間想不開,我也是想過做個像萍兒那般性子嬌滴滴的婦人。後來發現自己若再老實下去,那注定要被欺負,任人揉搓。我都是死雞了,還有什麽可怕的?使勁兒拚唄!最後我比寨子裏那些男人都強,但性子也凶悍了,不凶鎮不住他們!”


    王四娘憨笑著撓撓頭,跟崔桃表示其實有時候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粗魯,奈何改不過來了。


    崔桃躺在躺椅上,見王四娘就討好地蹲在自己身邊,跟自己說話。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不必如此,可找個凳子搬過來隨意坐著。


    “我敬仰崔娘子,跪著都行。”王四娘特別佩服地對崔桃道,“以前吧,我正經覺得自己闖出一片天來,跟別的女人很不同。如今見識了崔娘子,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美,聰明,做的一手好飯,什麽都會,什麽都難不倒你,便是性子不潑辣卻也能鎮得住那些男人,讓所有人都佩服你。崔娘子這才是真厲害!”


    崔桃笑了笑,誇王四娘嘴甜了,她很喜歡。


    萍兒這時候洗完碗筷出來,也湊了過來。


    “這事兒不對,韓推官那性兒,明明不是好相與。上次四娘你多看了他幾眼,結果如何?還有的事你們不知道,我卻親眼見過的。”


    王四娘讓萍兒痛快講,到底是什麽事兒。


    萍兒便講了她當初答應投誠開封府後,被帶去見韓琦,在外候命的時候,遇到的一個情況。碰巧有什李尚書府的人給韓琦送點心。韓琦直接打發張昌把飯食還了回去,卻不是正經還的,故意將食盒丟在地上打翻了,嘴上說著不小心,可萍兒都看得出張昌那是故意的。之後她便聽知情的衙役小聲議論,猜測那飯食可能是尚書府的千金所贈。


    “那樣出身的人物送飯都不吃,卻不知怎麽到崔娘子這裏就不一樣了。”萍兒覺得冤枉,她打賭應該是贏的一方才對。


    “別聽那些人瞎議論,官場上的門道多了,個中緣故隻有當事者知情。我送的飯有一大好處,就是簡單,沒有利益牽扯,所以他才容易吃得下。”


    萍兒恍然點點頭,明白了原來是這個道理。


    崔桃打個哈欠,張羅大家都趕緊洗洗去睡,明天可是出力幹活的一天,今晚要休息好。


    次日,崔桃拿著羅盤等物,趕早來到了杏花巷。


    既然陶家父子信風水,搞了這麽多凶相宅在墳墓上頭用於祭祀,那麽地下的墓穴,一定也按照了風水規則進行布局。按照‘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的規矩,推測安置陶酒章屍身的墓室應該在北首處。


    崔桃朝北看去,一眼就見到朱大壯家那座高挑梁的房子,比別家都高,房頂端的東西兩角還有貔貅坐鎮。這貔貅確有鎮宅辟邪的作用,卻也是鎮墓的神獸。


    崔桃進了朱大壯家,找準倆貔貅對應的中間位置,令王四娘開挖。掀了鋪地的青石板後,挖到差不多有半丈深的時候,便上長鐵杵往下打。鐵杵起初往下釘的時候,很吃勁兒,要兩名身強力壯的衙役拿錘子狠勁兒往下砸。等大半部分鐵杵沒入土中後,忽然再捶一下,鐵杵突然很容易地滑了下去。這說明已經遇到了地下中空的地方,便該是墓室或者墓道。


    鐵杵尾側端有一鐵環,拴著繩子。大家這會兒幹勁十足,扯著繩子將鐵杵拉上來,就順著剛才鐵杵留下的痕跡用洛陽鏟往下挖。沒多久,便挖出了一個通向地下墓室的巴掌大的圓洞。大家通過洞口往下張望,倒是什麽都看不清,裏麵黑洞洞的。


    崔桃又以此為中心,讓衙役們在四周八個方向隨便隔一段距離去挖掘,看看鐵杵是否也同樣在差不多的深度,能夠遇到中空,盡量遍及整個杏花巷。最後大家在杏花巷前前後後挖了不下五十處地方,能打通的地方居然有二十九處。其中有十三四處地方在鐵杵打入的過程中,聽夠聽到地下傳來悶悶的響聲,因為隔了一層地麵,實在分辨不清楚具體是什麽類型的響聲。


    “這杏花巷地下是蜂窩不成,不過是埋一個四尺長的小人兒,怎麽這麽多地方都是空的?”李遠震驚不已。


    王釗撇嘴,“昨兒咱們搜陶高的宅子不是長過見識了?早料到這地下情況複雜,暗器也不在少數了,聽聽那些響聲,一個鐵杵下去居然就能觸發這麽多機關。杏花巷這地下是不是蜂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人要是真進去了,一定會紮成蜂窩。”


    “一個鎖匠,一個木匠,湊一塊竟能這麽厲害?”李遠感慨,“這倆人若把事兒用在正經地方,指不定能頂上千軍萬馬了。”


    “誰說不是呢。”王釗應承,接下來去問崔桃下一步該怎麽辦。


    今天韓琦有別的公務,人還沒趕過來,但一早就交代王釗,一切都要聽崔桃的吩咐。


    王釗作為開封府的軍巡使,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換作往常若是得了這樣的吩咐,要他去聽一個女囚的話,王釗肯定會拔刀拒絕,寧死不幹。但到崔桃這卻不一樣了,崔桃救過他的命,其身上的能耐他也是一樣樣親眼見識過了,敬歎佩服極了。他早就不把崔桃當女囚看了,隻當她是高人。愚人就得多聽聽高人的意見,才能繼續保命,繼續苟且活得好。


    “我讓你們鏟一個小洞出來,可都完成了沒有?”崔桃問。


    王釗忙點頭表示全都完成了。


    崔桃讓衙役均勻分了王四娘剛剛趕工特製的‘武器’。這武器就是用濕篙子編成球狀的籠,裏麵包裹著一個牛屎菇。鑼聲一響,便將這濕篙球兒沾上燈油點燃,從洞口扔下去下,從東麵的第一個洞口往下投擲,依次向西排序,隔一會兒再輪到下一個洞口投擲,目的就是為了給地下的陶高留有往西逃跑的時間。


    燃燒的濕篙球兒被丟下去,隨即就有滾滾濃煙往外冒,大家趕緊拿著稻草等物封住洞口,沒多久,就聽裏麵有‘嗙’的炸聲,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難聞氣味兒飄出來,真真比牛屎還難聞,還有點辣眼睛。


    這還是用稻草堵著,隻是有少許煙冒出來而已,難以想象墓下滿滿地全部充斥這種煙霧的情形,牛屎菇那味道真真太酸爽了……


    一炷香後,便聽巷尾的衙役大喊:“人出來了!”


    守在井口的衙役早準備好了繩套,一見陶高冒出頭來咳嗽,他們立刻悄然地拉起繩子,收緊繩套,如此就精準地套住了陶高,隨後再將人擒上來便很容易了。


    大家前前後後忙活了兩天,如今終於擒拿住了凶手,都跟打了勝仗一般,高興不已,有的甚至蹦幾個高兒表示慶祝。


    王釗和李遠見到被押住的陶高,也都鬆了口氣。順便打量兩眼這陶高,果然如他們之前聽說的那般,是一名侏儒,身高不足四尺,長著一張白白嫩嫩的娃娃臉,瞧著像隻有七八歲,真真一點都瞧不出他已經是將近三十歲的人。而且他還長了一副乖孩子的模樣,這會兒低眼眸一直咳嗽著,偏偏給人一種乖巧柔弱的感覺。


    崔桃、王四娘、萍兒這時都趕了過來。


    王四娘一見陶高,就忍不住歎:“我的娘誒,這、這不就是個孩子麽?長得還怪俊的。”


    “別忘了他殺人的手段。”王釗厲聲提醒道,隨即吩咐屬下把人搜幹淨了,綁緊了,絕不能叫這個危險人物再使什麽手段害人。


    陶高終於氣息緩勻了,他忽然就抬頭,憤怒地看向王釗和王四娘等人,乍然尖叫起來,好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官府給抓了。


    “是誰?到底是誰壞了我的事!你們為什麽要抓我!為什麽……”


    衙役從陶高的脖子上搜到了一把鑰匙,呈給王釗。


    王釗看了一眼後,便請問崔桃,“這會不會就是開那匣子的鑰匙?”


    “像,回去我試試。”崔桃接了過來。


    正發瘋的陶高聽了這話之後,猛地瞪向崔桃,眼珠兒似乎要瞪出來,化成利器穿透崔桃的眉心,“是你對不對?是你壞了我的好事!馬上,我們陶家的詛咒就要破了!都是你,都怪你——”


    尖叫聲再起,幾乎震穿周圍人的耳膜。


    王釗立刻命人拿了破布堵住陶高的嘴,將其即刻押入開封府大牢候審。


    王四娘樂了,“這種狗畜生就該跟汪大發同牢!”


    “你人都出來了,還記恨人家?”


    “恨不得把他的鳥兒剁了喂狗去,背叛我的下場就該如此!”王四娘說罷便啐了一口,臉上帶著恨意和嫌棄。


    萍兒從沒見過侏儒,驚訝地望著王釗等人把陶高押走之後,才回過神兒來,皺眉感慨王四娘說話太粗俗。


    “喲,你破瓜了?”王四娘問。


    萍兒頓時臊紅了臉,跳腳罵王四娘胡說什麽話。


    “既然沒有,你怎麽這麽懂,竟知道我說的鳥兒是啥?可見,你也沒多麽單純。懂就懂了唄,沒什麽丟人的,你這性兒什麽時候能不裝?”王四娘又跟萍兒鬥嘴了。


    萍兒自是不服,欲糾正王四娘的說法。兩廂你一言我一句,又開始鬥個沒完。


    崔桃幹脆不理這倆人,拿著手中的鑰匙先走。


    崔桃要走出杏花巷的時候,發現巷子裏有很多住戶都出來了,看見她就笑。她正不明白怎麽回事的時候,就見一婦人上前作揖,感謝崔桃查清了杏花巷發生的詭案,讓大家終於弄清楚一切,心裏得了安生了。


    這段日子,巷子裏連續有兩對夫妻‘自盡’,加之官府的人頻繁來往此處,真真叫他們提醒吊膽怕極了,晚上甚至都不敢睡覺,生怕眼睛一閉自己也成了吊死鬼了。


    “我們剛剛聽官人們說了,這都小娘子您的功勞,我們可真真要好好謝謝小娘子才行。”有人起頭了,住戶們紛紛都張口說起來。還提到崔桃好心地給每一家掛符咒,用桃木等物驅邪,幾乎把崔桃誇成了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我們崔娘子就是這般厲害的高人,大家真得好好謝謝她!”王四娘見狀,掐著腰朗聲跟眾人喊道。


    住戶們一聽這話,紛紛要拿東西表示,管它是雞鴨鵝還是什麽別的東西,總之他們覺得好的都搬了出來要贈給崔桃。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罵她添亂,


    “諸位不必如此,官府辦案,職責所在,我們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崔桃忙笑著拒絕大家道。


    “好一個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一記清朗的男聲從人群後傳出。


    百姓們回頭張望,見有韓推官在,忙讓出一條路。


    趙禎負手走到崔桃麵前,稱讚她破案有功。


    崔桃差點就給趙禎行禮了,隨即想起來他在她麵前還在偽裝身份來著。


    “黃六郎怎麽來了?”崔桃故作驚訝問。


    “剛才在巷口偶遇稚圭兄,聽說著杏花巷出了一樁大案,便好奇也跟來看看。”


    趙禎還是堅持著他漏洞百出的黃六郎人設。那能怎麽辦,人家是皇帝,該配合他演的戲還是要配合。


    “那可真是巧了。”崔桃嘿嘿一笑,給趙禎介紹了王四娘和萍兒。


    趙禎聽隨便打量二人一眼,就開啟了他大領導視察模式,先去看了這杏花巷的凶相宅,聽崔桃講了每一個宅形裏的門道,又去瞧了四處挖出的小洞,算識了一下這地下墓的情況複雜,還看了看崔桃製造的濕蒿球兒,聽她講了牛屎菇的厲害。


    趙禎問崔桃:“你因何懂這麽多?”


    “不知,但肯定跟我聰明過頭了有關。”崔桃不自謙地感慨道,有半開玩笑的成份。


    趙禎不禁跟著笑起來,“不管過去如何,你如今能為朝廷效力,是你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崔桃連連應和,心裏卻吐槽趙禎這副領導式發言,真的很暴露他的身份,他到底知不知道?


    崔桃隨即看向韓琦,卻見韓琦別有意味地凝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暗示她忍一忍就過去了。


    大領導終於視察完畢,一行人走回杏花巷口。


    韓琦看了眼那座還擺在巷口的金佛,淡聲對崔桃道:“送回去。”


    崔桃愣了愣,隨即就見韓琦同趙禎一同乘車走了。


    張昌卻留了下來,負責協助崔桃去退金佛。


    “崔娘子,這開封府的錢卻也不能亂花,這一尊金佛直接能吃了開封府半年的花費,您可是真敢呐。”張昌歎道。


    “我以為報公賬隨便呢,韓推官那麽說的。”崔桃推卸責任道。


    張昌看一眼崔桃,果然不再說話了。好在寺裏的人都好說話,二人將金佛歸還,隻捐了些錢道謝,事兒也能混過去。


    “你還說我,我還要問你呢,昨晚上怎麽回事,你故意打發我給韓推官送飯吧?”崔桃質問張昌。


    張昌忙搖頭,“我可沒有打發崔娘子,我隻是問崔娘子有沒有,說了韓推官沒吃飯的情況,是崔娘子主動要做,還去送的。再說我也道過謝了,崔娘子若再怪我,可有點不講道理。”


    “姓張的,你倒真有幾分你家主人的模樣,猴精兒!”崔桃瞪他一眼。


    張昌賠笑:“這於崔娘子也算是好事對不對?六郎可不是誰給的飯都吃,他肯給麵子,崔娘子以後免罪的事兒不就更容易了?”


    崔桃回頭看一眼跟在她後頭還在彼此小聲鬥嘴的王四娘和萍兒,不禁仰頭看天,歎了口氣。看看人家的跟班,多聰明,再看看她身邊的,多丟人。


    人比人,氣死人!


    隻能化悲憤為食欲了。


    回去的時候,崔桃令王四娘去買菜,今兒她要三吃鵝,炙烤鵝、酥炸鵝和燉大鵝。


    王四娘一聽這吩咐滿臉興奮,高高興興地應承,就帶著萍兒去買了六隻大肥鵝的回來,不等崔桃吩咐,她就將鵝收拾好了。拔下的鵝毛萍兒都給搜集起來了,說能做鵝毛褥子,等冬天的時候睡起來特暖和。


    “那我們回頭爭取多吃幾隻,湊它三個褥子,我們一人一條!”王四娘開心應承道。


    崔桃這時候則在屋子裏研究機關匣子。


    李才剛剛來傳話說,陶高情緒激動,基本上一直處在癲狂狀態,正常跟他說話都不得回應,更不要說審了,所以韓琦那邊還沒有開堂審他。怕就怕這陶高一直這樣癲狂,那就要靠證據來確定他的作案動機。所以這匣子裏的東西,尤為重要。


    半個時辰後,崔桃聽外麵的王四娘喊著鵝都收拾幹淨了,也都按照她的要求醃好了,崔桃也琢磨得差不多了,便迅速下手,開了匣子的四開鎖,將裏麵的一本書冊和一張圖紙取了出來。


    崔桃隨即跑去廚房,將木炭移到她之前自己砌好的黃泥爐子中,將三隻鵝掛了進去,封好爐子,吩咐王四娘每兩柱香往爐子裏加六塊碳。


    “六塊是不是太少了?”王四娘問。


    “要的就是溫火慢烤。”崔桃匆匆撂下這句話,便帶著盒子裏的東西去見韓琦。


    崔桃進屋的時候,沒想到趙禎還在,不禁琢磨著他這個皇帝當的是不是太閑了?莫非又跟劉太後鬧別扭了,所以躲在這裏享清閑?


    趙禎見崔桃盯著自己看,猜她奇怪自己在這,忙咳嗽一聲,解釋道:“母親看我太緊,今兒難得得空,我便想多跟稚圭呆一會兒。”


    崔桃恍然點了點頭,果然跟太後吵架了,被她給猜對了。


    “這是什麽?”趙禎拿起崔桃放在桌上的地圖,打開來瞧,卻被地圖上所繪七拐八彎的通道弄得差點頭暈,“這是杏花巷的墓圖?”


    崔桃點頭。


    “居然有這麽多處機關,墓道也頗多,很容易讓人迷路,若沒有這張圖,便是大羅神仙進去隻怕都走不出來。幸虧有你提醒,他們沒有擅自下去。”趙禎沉吟了片刻後,看向那邊的韓琦,“想不到這陶高竟是個建墓的能人。”


    崔桃一聽趙禎這評價,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趙禎看中了陶酒章的墓設計得夠好,想把陶高留下來給他建墓?這可是殺了足足十二條人命的極度凶殘且冷血無情的連環殺人犯。


    韓琦正翻閱那本被放在機關匣子裏的《逆命經》,聽到趙禎的感慨之後,淡淡說道:“非真懂風水,不過是按照這本邪書上的亂言去胡為罷了。其是否身負詛咒倒未可知,但確係為一個不祥之人。”


    到處給人帶來的死亡的凶徒,何止是‘不祥’?但韓琦之所以強調這點,無非是為了讓趙禎打消不該有的念頭。且不說陶高根本就不懂風水,即便懂,留這種‘不祥之人’去修墓,修得再好也會破壞皇家風水,給皇族帶來厄運。


    趙禎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細想來確實如此,便囑咐韓琦定要好生審理這樁案子,盡快審理完畢將凶手繩之以法,給冤死的亡靈和杏花巷的百姓們一個交代。


    崔桃見沒事了,立刻跟韓琦告辭。


    韓琦:“這麽急,又在做飯?”


    崔桃點頭,告訴韓琦她今天的主菜是吃鵝,“韓推官今晚要留開封府麽?”


    “留。”


    “那我一會兒做好了,給韓推官送一份來。”崔桃歡快地說完,見韓琦沒有拒絕,便當他答應了,匆匆去了。


    崔桃回去就開始準備燉大鵝。


    這燉大鵝的關鍵就在於一定要用大鐵鍋,硬柴旺火起燒。


    涼油下鍋蔥薑蒜花椒等佐料爆炒,再放醃漬去腥的鵝肉翻炒,撒上一勺醬油,鵝肉塊便立刻變色為誘人的棕紅色,再加黃酒去腥,後加水,大量的水,卻不怕水多。鵝肉最耐燉不過,旺火不僅燉熟了鵝肉,沸騰翻滾的大水花兒也會將鵝肉內所有的醇香逼仄出來,到最後燉好起鍋的時候,鍋內留下的湯汁那都是濃縮成了最香最濃鬱的程度。


    鵝肉快燉好時,在鍋邊貼了一圈餅子,稍微燜一會兒,餅子也就好了。便用這餅子粘著湯汁吃,最香不過。


    另有一鍋燒好的油,將用陳皮等各種佐料醃好鵝肉塊,隨後將鵝肉塊裹上一層麵粉,再撒鹽和胡椒粉,沾雞蛋液,再滾一層饅頭渣,炸至顏色金黃,鵝肉徹底熟透的時候,撈出盛放在盤中,再以用酸梨汁和醬油調味的蘸料放在旁邊,如此一盤陳皮炸鵝就做好了。


    鵝肉脆香鬱濃,細品肉香中還有著淡淡的陳皮香味兒,尤為促進食欲。


    做好這兩道菜後,爐子裏的烤鵝也差不多可以取出來了。崔桃之所以用溫火慢烤,目的就是為了把鵝皮下的油脂全都逼出來,將鵝烤得外皮焦香脆口,內裏卻嫩香得可掐出水了來。


    崔桃將烤好的一隻鵝給了李才李遠兄弟,第二個半隻給了王釗。餘下的半隻用刀片好放在盤中,並著一碗噸鵝肉和一盤炸鵝肉,以及麻油拌紫蘇和甜酸菜各一小蝶,配著燒餅和稀粟米粥一起,讓張昌端給韓琦。


    張昌本想讓崔桃親自送,可轉念想也不能總是如此刻意,便自己來了。


    該分的菜都分出去了,剩下的就隨便崔桃和王四娘、萍兒三人大快朵頤了。


    菜在桌上擺好的時候,大家都被肉香味兒勾得滿臉掛笑,特別愉悅。


    王四娘故作神秘得看一眼崔桃,說她還買了好東西。


    崔桃便問王四娘是什麽。


    王四娘趕緊轉身溜回自己的屋子裏,捧了一壇酒出來。


    “八仙樓的青梅酒,你們喝不喝?”


    崔桃毫不猶豫道:“滿上!人生最快意之事,不就是喝酒吃肉麽!”


    “對對對,正是如此。”王四娘高興找到酒友了,拿來一個碗,便給崔桃倒上,又看向萍兒。


    萍兒問有沒有小點的酒盅,王四娘不理她,幹脆給她倒了一碗,隨她喝不喝,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碗。


    三人隨即舉碗,互相敬著。


    王四娘豪爽道:“今兒我們三姊妹在此也算是結緣不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也不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崔桃接話道,然後訓王四娘,“好好兒吃飯,別瞎扯。”


    “是是是,吃飯!”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


    張昌來送碗筷的時候,發現院內隻有萍兒一人在收拾東西,不見崔桃和王四娘的蹤影,二人的屋子也是黑的。


    “人呢?”


    “今兒太累,她們吃完飯後就去睡了。”萍兒一邊用抹布擦桌上的骨頭一邊說道。


    張昌沒多言,將已經洗好的碗筷放在廚房,隨即就去給韓琦複命,告訴他崔桃已經睡了。


    “睡了?”韓琦正負手立在窗前,似乎已經站了很久。


    他忽聽張昌這話,微微勾起嘴角,便大邁步出門,張昌立刻跟上。


    ……


    瓦舍。


    崔桃和王四娘正紅著麵頰,高興地在瓦子熱鬧的街市上閑逛,忽見那邊有耍戲法的正在噴火,倆人趕緊擠到人群最前頭去,一邊吃著藥木瓜,一邊跟著眾人起哄喊好。


    忽然,火衝她們噴來,倆人趕緊偏過頭去躲閃,其實玩雜耍的人很有分寸,火根本就沒觸及到崔桃和王四娘跟前。不過倆人閃躲的樣子,倒是逗笑了周圍許多人。


    崔桃和王四娘也笑,給了雜耍賞錢之後,倆人就從人群中退出來,互相依偎著打算回開封府。


    “你是不是喝多了,身子總打晃,往我身上撞。”崔桃推一把王四娘。


    王四娘踉蹌了下,直搖頭,“我才沒喝多,倒是崔娘子才是喝多了,酒量不行,兩碗就犯迷糊了。”


    “我可沒迷糊,我看得清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嗯——”崔桃對著王四娘的臉正說著的時候,忽見王四娘身後不遠處,有個戴著黑紗草帽男子正踱步走過來。


    大晚上的,本來天就黑,這人還捂成這副樣子,肯定有問題。


    崔桃隨即想到了地臧閣的殺手,便把袖中的銀針備好,凝眸盯著朝她走過來的人。


    再走近些的時候,雖然隔著黑紗,但崔桃能感覺到那男子在盯著自己看。


    男子還在繼續往前走,靠得很近了!


    崔桃一把扯著王四娘到自己身後,疾言厲色道:“你想做甚?”


    “桃子?真的是你?”


    好聽的男聲帶著很濃的驚訝語調,隨即他便摘下了黑紗草帽。


    因為離得近了些,崔桃的手裏還挑著燈籠,她看見了這男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顆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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