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多聲音嘈雜,起初的尖叫聲並未引起注意,後來接連不斷的尖叫喊起,大家才聽清楚喊話的內容。


    殺人了?有刺客?


    趕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亂起來,大家本能地往後頭跑,偏這時候,人群後有十來名百姓突然抄出白光閃閃的大刀。他們隨手就砍向身側的百姓,頓時鮮血淋漓,十五六名百姓倒地,抽搐兩下就不動了。這場麵誰敢上前?百姓們嚇得嗷嗷大叫,準轉頭往別處跑。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人群突然有數聲炸響,嚇得本就開始驚亂的百姓四處奔逃。他們開始慌不擇路,不管什麽方向,隻要不是刺客的方向就行。趕緊跑開,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沿河負責守衛的禁軍和軍巡鋪人馬,聽聞騷亂聲欲趕去查看,但因為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的百姓實在太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過了挺長一段時間,那些揮刀殺人的凶手早已經再度藏匿在逃跑的百姓之中。


    看著地上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禁軍侍衛們立刻意識到皇帝安全的重要性。皇帝遠在金明池對岸,如今天黑,隔著大麵積的池水,這裏發生的騷亂對麵根本無法察覺。


    侍衛們趕緊順著河邊跑到對岸報信,並且保護皇帝。隻留小部分人馬負責追查刺客,守住現場,處理屍體。


    留下的侍衛們瞧著地上受傷的百姓都躺著都不動了,考慮到他們趕過來的時候確實耽擱了些時間,遺憾地以為這些人應該都死透了。


    一部分侍衛去弄車來運屍,另一部分侍在原地守衛。其中有一名侍衛注意到地上躺著的人似乎有呼吸,但他的頸部有很多血。因為是冬日,大家都穿的比較厚實,不容易看到傷口。這侍衛就想著人可能還活著,先瞧瞧傷口情況,但當他扒開這人脖領上破損的衣物時,發現沾血的皮膚根本沒有傷口,脖頸邊和衣服間夾著有類似羊腸一般的破皮。


    侍衛忽然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大驚欲喊,就見躺在地上假死的人忽然睜眼,目露凶光。這人抬手就露出綁在袖內的尖刀,朝侍衛的脖頸狠狠刺去。侍衛根本反應不及,隻能眼睜睜——


    咚的一聲!


    侍衛並沒有感受到預料之中的疼痛,反而聽到眼前人痛叫一聲。


    他愣愣地回神,見一位身穿翠裙的曼妙女子腳踩著那假死者的胳膊,對方疼得麵目扭曲。應該不隻是踩胳膊那麽簡單,看起來他胳膊上的骨頭好像被打碎了。


    這一刻,其它裝死的人也都起身了,但卻突襲失敗,隻能與留守的侍衛們對打。


    王四娘扛起她的大刀下場,萍兒也抽出佩劍,不過須臾,就將這些刺客都給解決了。


    假死聲東擊西,這招還真眼熟,莫不是趙宗清在故意學他們使過的招數搞報複?


    上萬數反賊,天機閣不可能花心思把他們個個都培養成忠心的死士。崔桃以銀針逼問,果不其然,在又癢又疼的折磨下,這些刺客老實招供了。隻是他們說的話,崔桃聽不太懂。侍衛告訴崔桃這些人說的都是女真話。崔桃就讓人趕緊去找狄鞮來做翻譯。


    王四娘挑起竹竿,竹竿上頭拴著一燈籠,舉高了在空中晃了晃。


    這時候,金明池對岸傳來歡呼聲,雖然歡呼聲聽起來很遙遠,但也足夠讓人感覺到那邊熱鬧。三丈高的巨大天燈緩緩升空,幾乎一瞬間照亮了金明池水麵,大臣們齊聲向皇帝祝福。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天燈所吸引,仰頭張望著,鮮少會有人在這時候注意到河對岸上空點點光亮的搖晃,也沒有人注意到在天燈升空後恢複暗色的水麵有什麽動靜。


    韓琦坐在輪椅上,位列在百官後頭,注意到河對岸的光亮之後,目光漸漸發沉,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天燈倒是壯觀,想來崔七娘也會喜歡。隻可惜她與你還未成婚,無法以你家眷的身份來此近距離賞燈。”趙宗清見韓琦情緒不高,笑著踱步過來。


    韓琦聽出他話外有音,無非在暗說他這時候的‘可惜’可能會成為一輩子的遺憾。


    “她此刻必然玩得正興呢,反倒是我可憐,一直想她。”韓琦說罷,輕咳了數聲。


    趙宗清挑了下眉,“身子還未見好?我瞧你精神愈發不濟,人也清減了不少,看來徐醫官的方子不大行。”


    “能活著已經不錯了,毒入髒腑,不易除。苦藥灌下去,便沒胃口吃飯。”韓琦說罷,又咳嗽了兩聲。


    “難為你了。”


    趙宗清負手望著已經升空很高的巨大天燈,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


    “高興?”韓琦問他。


    趙宗清笑一聲,“如此喜慶佳節,美景盛況,自然高興。你不高興?”


    韓琦笑一聲,垂著眼眸,沒有回答。


    趙宗清再看他一眼,縱然是比以前更消瘦沒精神了,倒不減五官的英俊,有種病美人之態,叫人見了禁不住有更想要憐惜的衝動。該不是他一個人這般以為,瞧瞧那些女眷,不管成婚的還是待字閨中的,都有意無意地朝韓琦這邊瞟。


    可惜這等俊朗高才之人,不能為己所用,隻能毀之。


    韓綜找到韓琦後,往他身邊瞅了兩眼,沒見崔桃在,就問韓琦:“就你自己來了?”


    韓琦冷冷回看一眼韓綜。


    趙宗清感覺到倆人□□味,笑著讓他們倆先聊,他還有事。


    韓綜湊到韓琦跟前,低聲問:“有把握麽?”


    “嗯。”


    正好這時候林尚書笑走過去。


    韓綜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對韓琦道:“你要是不行了,我可以替你照顧她。”


    這話外人聽起來是韓綜吃醋,在嘲笑韓琦的身體不好。而韓琦聽來,韓綜則是在說如果這次他失敗了,他便會替他去照顧崔桃。


    “我若不行,她當初不會選我。”韓琦道。


    韓綜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紮了一下,這該死的韓琦在提醒他,崔桃始終選擇的是他,反向譏諷他不行!一團氣不上不下,氣得他不出任何話來。


    “不好了!”


    金明池北岸較為安靜的西端,突然駛來數條船隻,他們都穿著禁軍服裝,個個低頭謙卑狀,隻有領頭的侍衛在大呼。但因為場麵喧鬧,皇帝那邊正在欣賞舞燈,聽不到這邊有情況。但是在岸邊重重守衛的禁軍侍衛,自然是察覺到了河上的情況。他們立刻提高警惕,抽刀質詢是什麽人,另派人去通知副指揮使,告知他這邊情況有異常。


    船靠岸,侍衛們看清他們都跟自己一樣穿著禁軍服,曉得應該是自己人,但按慣例還是要問清楚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可沒有人告知他們會有船從對岸駛來。


    下船的‘侍衛’見到副指揮使季風,馬上焦急地稟告:“對岸有反賊正屠殺百姓!官家有危險!”


    季風馬上轉身要去稟告指揮使和皇帝,忽然反應過來什麽,轉身打量剛才報信的禁軍侍衛。


    “不對,你是什麽人?河對岸不該是李全明負責麽,他人呢?”


    季風話音還沒落,就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脖頸處。


    “刀傷淬了劇毒,見血封喉,想活命就乖乖聽話。”假侍衛緊靠著季風,小聲警告道。


    沒多久,就有人來給季風傳話,李明全趕過來稟告說對岸有反賊。殿前司指揮使已經下令要禁軍侍衛們嚴防守衛,保證官家的安全。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


    季風打發走來人,就被脅迫去了關卡,要求下令放行趕來‘支援’的三千兵馬。季風猶豫之際,假侍衛就給他瞧了他手裏的東西,是他妻兒的貼身物件,還有家中老太太的發簪!


    “你妻兒老小都在我們手上,如果副指揮使不想看到自己三歲的兒子受皮肉剝離之苦,母親、妻女淪落為流氓的玩物,就乖乖聽話。”


    季風憤怒地瞪他。


    “這事兒是我們脅迫你,非你自願。若事敗了,你不至於淪落到被砍頭的下場。若事成了,少不得你好處。選哪條路,想清楚。”刺客首領說罷,就將匕首更進一步抵在季風的腰間,這角度別人自然看不到。


    “若我不應,你們這些人是不是也會打進來?”


    “這是自然,隻不過指揮使幫點小忙的話,會更容易一些。別以為我們隻有這些人馬,金明池裏還有呢。”


    季風大驚,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麽狠,大冬天竟在冷水中伏擊。


    看守關卡的禁軍見到忽然來這麽多士兵,縱然他們正當理由說支援,侍衛們還是不敢擅自做主讓他們入內。他們瞧見季副指揮使在,便忙來詢問。


    季風緩緩吸口氣,終還是點了頭,令他們放行。


    此後不久,守在關卡處的侍衛們聽見眾多雜亂的腳步聲往這邊衝,隻見許多百姓慌張地跑過來,喊著救命,說後麵有人殺人。侍衛們見狀立刻拉出一道人牆,持刀防禦,以維持秩序。


    百姓們自然不敢亂闖,央求著禁軍就命。


    “去開封府報官!找軍巡鋪的人!”


    “我們也想啊!”百姓們紛紛表示他們跑這一路就沒看到軍巡鋪的人,而通往順天門方向的路正有一批刺客,他們更沒辦法回城去開封府求救。


    侍衛們依舊不能做主,死守在原地,至於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還是要詢問副指揮使的意思。然而不等他前去詢問,就見一侍衛匆匆跑來,喊他們趕緊出一半人趕緊去裏頭支援。


    金明池有重殿玉宇,雄樓傑閣,此時皇帝放天燈賞景完畢,正轉入殿內賜宴群臣,三千士兵以及喬裝成禁軍的刺客,就在這時候將整個殿宇包圍了。


    外麵傳來的打鬥聲和喊叫聲,殿內侍衛們趕緊將趙禎重重保護起來。


    這些人都貼身保護皇帝的高手,可以以一敵三。但是突然圍上來這麽多人,隻憑他們這二三十個高手,照樣不頂用。


    很快,有幾名扮成禁軍模樣的刺客衝了進來。


    “大膽!你們想幹什麽!”內侍成則怒斥這些膽大妄為的刺客,命他們最好繳械投降,皇帝尚可以對他們寬宥處理,留他們一具全屍。


    呂夷簡等幾名大臣也紛紛附和,嗬斥這些刺客們盡快收手。


    噗!


    在這等劍拔弩張的氛圍下,居然有人笑了。


    這笑聲太過突兀,當即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看向了林尚書。


    林尚書被眾人這麽一看,有些窘迫,隨即似乎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這樣,便揚起頭。他就要笑,還要多笑幾下,怎麽了?


    “林尚書此笑何意?”一聲斯文的質詢,音量算不上高亢,但在此情此景卻是很大膽的行為。


    大家的目光都轉到韓琦身上。


    林尚書本還不想說些什麽,但一見到韓琦,不禁想起他可憐的三兒子慘死在開封府的鍘刀之下,心中頓然騰起一股怒火來,百般憎恨地盯向韓琦。


    “我在笑……”林尚書目光掃向呂夷簡等人,“你們飽讀詩書,平常個個聰明,道理講得滔滔不絕,卻在這時候沒有腦子了!他們如此費盡心思闖進來,怎麽可能束手就擒?”


    “林尚書,你怎能替那些刺客說話!”呂夷簡不滿訓他。


    林尚書又不禁想起這些年在朝堂上,他不知有多少提議都被呂夷簡駁回,因他仗著官大,便處處受他欺壓。有幾次,呂夷簡還譏諷他沒腦子!今兒就要呂夷簡看一看,誰更厲害,更擅欺壓!


    “因為我跟他們是一夥的呀!”林尚書猖狂笑道,眼裏滿是得意。終於,他熬到揚眉吐氣的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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