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古老溫泉的嘶嘶聲,所有聲音均靜止了。茱莉直想潛入水中,溜出浴室。


    “茱莉!”


    請你小聲點,她暗自央求,同時又後悔對昨晚在礦泉室的事如此神秘兮兮。她無奈地轉身走向文娜。


    “我在這兒,外婆。”


    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臂。“我什麽也看不見,就跟莉莉小巷那個老乞丐似的,孩子。”


    茱莉摟著她外婆扶持她。“那,我們回家吧?”


    “哦,不,”文娜開心地說。她湊近低聲說:“像個膽小怕事的人?休想!你故意淡化這次的婚約,是不是?”


    茱莉立刻感到愧疚地說:“是的。”


    “我不打賭了。我不會讓你的未來和尊嚴降格到隻值一萬鎊。他是誰?”


    附近傳來水花撲濺聲。餘夫人有如一艘快艦自霧中浮現,疾駛向她們。帆布帽和膨脹的浴袍縮小了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臉。


    “啊,你們在這兒,小姐們。”餘夫人說。


    文娜一僵。“你忘了禮節,餘夫人。”


    她瞠目結舌,雪白的麵粉和胭脂已溶成粉紅色麵糊,沿著她垂贅的麵頰往下滴落。“哦,是,公爵夫人,”她冷冷地說。“我怎會如此大意?”


    “我相信對你而言是家常便飯。”


    餘夫人繃著臉轉向茱莉。“我是來替你的未婚夫傳話給你,他在國王浴室等你。”


    “他可以等到下輩子——”


    “拜托,外婆。”茱莉打斷她,還不習慣如此的無禮。


    文娜猛閉上嘴,但指甲卻掐入茱莉的厚帆布袍中。


    “謝謝你,餘夫人,”茱莉說。“讓你傳話真不好意思。”


    餘夫人昂起下巴,微微笑。她臉上的調色盤在嘴角處皺成一道細紋。“不客氣,茱莉小姐。”她瞪著文娜。“任務既了,我要回去找我的朋友們了。日安。”她憤憤地沉入水中,消失在濃霧裏。


    茱莉知道自己若略事猶豫,勇氣必失,於是掰開文娜緊抓的手。“失陪一下,外婆。我不會去太久。”


    “你要一個人去?不能啊!”


    文娜似乎已沒興趣知道在牆壁另一邊等候的男子姓名。“我能,外婆。而且我會。”


    穿過一張張好奇的臉,茱莉繞過隔牆來到國王浴室。她立刻聽別女性尖亢的嬌笑伴和著男性低沉的話聲。此處的溫泉比皇後浴池熱得多,十分耗損她的體力。浴袍的寬袖膨脹散開,厚重的布料壓得她舉步維艱。原本的堅定闊步變成了膽怯牛步。


    她經過時,巴斯城的貴賓們紛紛向她頷首致意。真是一坵之貉,她心想,這些人今天都為了此地可能有更大的樂事而寧舍十字浴室的臭味相投。


    她沿路作愉快的寒暄,不理會刺探的言語,避開漂浮在水麵上一盆盆供女性浴者享用的花束和糖果。


    還沒看見他的人影,她已聽到他的聲音。


    “……年輕的彼特說得有理。我認為別在乎法國人對我們跟西班牙貿易不宣而戰。”


    她勉力逐步循聲找去,直到一隻小手攔住她的手臂。


    “他們的行為既不公平又不正派,還有那些貴族也一樣。”


    這同情的話聲來自巴斯之主的情婦,潘裘麗。


    茱莉沒想到是被巴斯城如此可畏的人物所阻攔,她傻了一下才鬆口氣。“謝謝你。”


    一撮撮小精靈似的發絲探出帆布帽,環繞著裘麗鳥一般靈活的眸子和尖尖的下巴。“你不該被那些騖鈍的粗鄙之人所恫嚇。”


    茱莉了解藍畢梧為什麽會看上這個心地善良的女人了。“他們恫嚇不了我的。”她祈禱這話是真的。


    “我會有話說的。”那隻黑眸子似乎閃閃發光。“咱們去吧。”她伸出手臂。“他們圍在那邊聊天——就在布拉達王的雕像附近。坦白說,我需要跟藍先生一談。”


    茱莉無法抗拒對方伸出的友誼之手,於是與她並肩走去。


    她倆經過時,低語交談聲靜止下來,令茱莉想起齊雷克闖入礦泉室和她的生活時周遭的一片鴉雀無聲。水霧淡了些,她窺見他正靠在浴池中央的八角形石塔上:他的個子令藍畢梧相形見絀。藍畢梧正聚精會神與馬波羅公爵夫人交談。


    齊雷克雙臂攤開,雙手輕輕拉著自塔上懸垂的掛環,姿態悠然自如。他沒有戴帽子,濃密的黑發一波波恣意落在他高高的額頭上。溫泉的高熱令他黝黑的皮膚泛著紅潮。敞領的沐浴外套露出一片烏黑的胸毛和一隻粗金項鏈掛著的金質羅盤。


    “他是個人中之龍,茱莉小姐,”裘麗說,她的口氣透著驚愕。“難怪女人像賭棍聚賭似的蜂擁向他。”


    這時,他看見了她,茱莉的心怦怦直跳。他翠綠的眸子凝著在她的帽子上。他皺起眉,放開八角塔,涉水向她走來。


    公爵夫人不再有興致跟畢梧聊天了。她推高帆布帽,露出一枚鑽石頭飾,欣賞地凝視著齊雷克。畢梧轉身望去,但不是看茱莉,而是看他的情婦。


    畢梧滿臉愧悔之色,向她伸出手。“裘麗。”


    她推開他的胳臂。“裘麗,啊?”她嗤鼻道。“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他挨近了些,一抹奇異的苦楚之色加深了他下顎贅肉上的皺紋。“親愛的,我必須跟你一談。”


    “哦,你必須,是嗎?”她揚起聲音。“晤,我可不想跟一個把我比作乳酪的男人談話!”她猛然轉身,差點失去平衡。“我寧願在樹洞中過一輩子。”


    “裘麗!”他的聲音自石壁反彈回蕩。


    裘麗蹣跚了兩步,但令人佩服地,她並未停下來。


    茱莉尷尬不安地看看齊雷克。他尊貴的姿態此刻卻像個發現一樁秘密的早熟少年。然後,他的表情突然轉為嚴肅,茱莉發覺他並非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後的某樣東西。她轉身,看見了外婆。


    “齊雷克,”文娜迸聲道,仿佛他的姓名是一個咒語。“原來是你。”


    茱莉從未在外婆臉上看到如此厭惡和另一種奇異的表情。她扭頭看齊雷克,他依舊盯著文娜。


    “看來是的,夫人。”


    他們互換奇異的一眼,一時間,他倆看上去就像準備交戰的敵人。茱莉有一種局外人的奇異感覺,好似被利用了,然而她又知道他們之間的嫌隙與她息息相關。短短一分鍾內她再度感到尷尬不安。她退後一步。齊雷克盯著她,她感到被迫站在原地不動。即使當他的目光轉柔,而且坦率欣賞地掠過她的臉蛋和肩膀時,她仍甩不掉被利用的感覺。


    文娜碰碰她的手臂。“把他交給我,孩子。你不是他的對手。”


    這話撞擊著茱莉。雖然浴池上彌漫著蒸騰熱氣,她仍覺得所有人在打量她等她的回答。


    “公爵夫人又要呼風喚雨了,”有人在茱莉背後小聲說。


    “可憐的茱莉小姐。”


    “是呀,公爵夫人確實喜歡打敗她的女婿。”有人回答。


    茱莉的耐性繃斷了。這些人要看熱鬧,盡管等到下輩子,


    她的私生活可不是他們茶餘飯後的餘興話題。她也不會允許外婆幹涉。不過,國王浴室不是談私事的場所。


    線條簡潔、高雅大方的韓森園,與齊家的古老城堡宛如出自兩個世界。七百年來,他的祖居有如哨兵一般矗立在齊家的領地上,抵禦敵國的侵犯,但這幢現代化府邸卻有若一塊高雅和進步的紀念碑。韓森園不需要高聳的烽火塔樓,它有洛克堡公爵未亡人。


    雷克對於專製傲慢的公爵夫人們了若指掌,他自己的母親就是個中翹楚。在恩德利公爵夫人操控的遊戲中,文娜隻能算是業餘玩家。而安茱莉連新手都稱不上。


    同情觸動他的心。昨天在文娜激烈批鬥之後,茱莉翩然離開了國王浴室,她的尊嚴未損,但情緒卻惡劣至極。他太了解那種感覺了,他也知道如何幫助她。但,他該費這個事嗎?


    他轉身,在街上尋找堅持陪雷克前來的馬嘉生。他沒看見這名傳令官,倒注意到不少人拿著信件和包裏走向宅邪後側。因為長期的車水馬龍,車道已被壓蝕得平平滑滑。好奇之下,他繞過屋角,旋即停下。


    他的目光望向一座年代久遠的馬廄。一扇門敞開,一隻鵝飛出來,接著是一名身穿綠色和金色相間的製服、黃紅色頭發的小夥子。鵝叭叭叫著。撲向安全的宅第。


    搖搖頭,雷克繼續打量宅第的後側和院落。大廈前側維修完善,但其餘部份卻頗受忽視。百葉簾斜掛在生鏽的活頁上。


    一支象征郵政業務的號角掛在側門上方。方纔他見到進入後院的人並非路人,他們是郵局的顧客。他原以為茱莉的職位是榮譽性質。難道她真的以此維生?


    他對巴斯城郵政女局長的好奇逐漸加深。他循原路往回走。


    帶著雨雪的烏雲在天上疾馳,狂風呼嘯掠過圓石街道,宛若替即將來臨的大雪清除道路。雷克再度麵對宅第。


    茱莉在這項惡意的婚約中並未軋上一角。


    他豎起衣領阻擋狂風。她也沒有撒謊。他不該操心她的感受,但他確實操心。而且就如同天上的烏雲必會化為狂風驟雪,他知道自己必會幫助她。他很小就學會瞭如何應付羞辱。


    聳聳肩,他掀起銅質門環敲敲門。


    他還來不及數清裝飾著宅邪正麵共有幾根柯林斯式巨柱,雙扇大門已打開了一扇。應門的不是表情呆板的管家,而是一個身穿補釘製服,臉孔竟然十分眼熟的黑發年輕人。他一手拿著女士用的暖手筒和被風。


    “是誰呀,墨林?”茱莉小姐說。她站在管家身後,漂亮的頭低垂著,纖細的手正忙著脫手套。她沒有戴假發或帆布帽。


    看見她的發色和發型,雷克呆愕兀立。金澄的發絲裏在辮狀發冠內。金色的,他怎會以為她是紅發?


    “先生?”年輕的管家揚起眉。


    雷克放下他的軍人身段,拿出塵封已久的平民口氣。扮上親切的微笑,他說:“雷克爵爺來見茱莉小姐。”


    她猛然抬起頭,藍寶石般的眸子裏閃動著受創的情感和被踐踏的自尊。他知道她很想給他吃閉門羹,但她仍一把扯下手套,掩飾住她的情緒。“請爵爺進來,墨林。”


    雷克跨進大門,管家關上門,轉向雷克。“歡迎光臨韓森園,爵爺,”他像在背詩似地說。“請把您的外套交給我。”


    他在哪見過這張臉?


    門環又響。管家咕噥致歉,一麵打開門。馬嘉生抬腳要進門。就是這張臉。


    管家輕呼一聲,懷中的衣飾掉在地上。“你!”


    嘉生的臉色變成寒霜。“你好,親愛的老弟。我來索取你欠我的十英鎊。”


    墨林盡速恢複鎮定,將一隻保養得好的手放在嘉生胸口,把他往外推。“仆人走後門,就算像你這種隻會拍馬屁的人也該知道。”


    嘉生站穩了腳,正要開口回答,墨林已砰地將他關在門外。


    “你會付出代價的,自大的混帳!”門外傳來模糊的怒斥。


    墨林轉身,表情莊重又滿意地揩揩手,拾起衣飾。“漢柏室內生了爐火,小姐。你要喝杯白蘭地嗎?”


    她細致的唇弧扭曲了一下。“謝謝你了。我自己來,墨林。”


    “那我下去了。”他大步走上長廊,背脊直挺有如剛豎起的新桅杆。他經過時,廊壁上的蠟燭火苗幾乎文風未動。


    “墨林!”她喊。“倫敦郵件一到就通知我。”


    管家步伐未停。“是的,小姐。”


    “這兩個人是絕配。”她微喘的嗓音使她燦爛的微笑更加醉人。她仰頭大笑,讓雷克瞥見她本性中極端坦率而令人心儀的一麵。她有幽默感。也許他們可以勉強湊合。


    從前晚他走進礦泉室開始就壓在他心頭的緊張壓力,有如朝陽下的晨霧眨眼散盡。誰會想到,他暗忖,一對南轅北轍的威爾斯兄弟居然化解了一個火爆場麵?“他倆一向如此敵視對方嗎?”


    “失禮。”她用手套掩麵,輕聲嬌笑。“嘉生進門時你的表情好吃驚,我以為你知道他們這對兄弟的事。”她再度大笑,裸肩抖動,露在外麵的胸弧美妙地顫抖著。


    “我不知道。令尊並沒有——沒有人告訴我。”他依舊迷惑,卻又十分開心,他發現自已居然也大笑起來。自從與茱莉的父親見麵以來,雷克頭一次感到輕鬆。他伸出手。


    安茱莉,全英格蘭最富庶地區的郵政女局長,擁有雷克的靈魂的那位惡劣男子的繼承人,將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休戰?”她輕聲問。


    一股暖流在他心頭擴散——暖意和希望的火花。“是呀,休戰。”


    “好。”她捏捏他的手。“馬家兄弟之間的敵意已足夠英倫三島去消化了,我們的問題相形見絀。”


    “也許吧,”他低聲道,他的意識凝聚在她昂起的下巴,修長的頸項,和他突然偏好的歐薄荷香味上。“他們是雙胞胎?”


    “對。據墨林說,嘉生隻比他大‘一點點’。墨林不肯跟嘉生說話。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領他穿過長廊,廊壁上方排列著一張張斜角鏡。水晶吊燈投射出的一道道光束反射出千倍光彩,他從每個角度欣賞到他身邊高挑女子的不同形像。她燦爛的發絲不僅是金色,而是從銀色到蜂蜜色十幾種深淺不一的色度。她穿著一件精工裁製但式樣簡單的紫藍色絲絨洋裝,那色澤將她的雙眸烘托得美極了。她的自然美令雷克十分欣喜。以她的白晰配他的黝黑,他們將會是一對俊美的夫妻,他心想。


    夫妻。這項婚約背後的可怕肇因掠過他的腦海。


    “你答應的。”她口氣溫和地指責。


    他無意間瞥見鏡中的他倆。他戒備緊蹙的眉頭與她不掩的自信呈鮮明對比。“答應什麽?”


    “答應我們會找出解決之道,”她小聲說。“一個雙方同意而且體麵的脫身之法。笑一下,我們同心協力想出一個妙計。”


    狂歡的影像躍入他腦海——與同心協力解決問題毫無幹係的一些影像。


    “雷克爵爺!”


    他的領子繃緊,嘴發幹。他清清喉嚨。“令尊從沒告訴過我,你的觀察力如此敏銳。”


    “家父幾乎不認識我。”


    他們走出長廊,進入漢柏室。“我不明白。”他說。


    “安喬治對於當父親從來不感興趣。但,別管他。”她放開雷克的手,走到偌大的紅木酒櫃前。“你若喜歡,到壁爐前暖和一下。”


    他喜歡的和她提供的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他心想。雖然他並不需要爐火的溫暖,雷克還是走到壁爐前。待會兒他再提安喬治的事。他聽到身後傳來裙衫悉挲聲和水晶杯的叮當聲,但他的目光卻凝結在壁爐上方的一幅畫。


    要命!那張古怪的帆布油畫正中央的女人正是茱莉。他還會遭遇多少意外?


    以他充滿奇想和溫馨的筆觸,名畫家霍加斯捕捉到巴斯城郵政女局長的神髓。在十幾名身穿傳統黃綠相間郵務製服的少年簇擁下,茱莉以女性的耐心掌接著滑稽紛亂的場麵。在一張長著翅膀的信件飛過頭頂,長了腿的包裏在腳下踉蹌爬行的亂象中,茱莉優雅地站著,她的肌膚細膩似象牙,她的頭發有如正午的太陽。


    雷克啞然出神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令人驚異的細部描繪。畫的背景是一麵格子壁櫃,裏麵塞的信件長著老鼠耳朵、牛鼻和驢尾。他嗬嗬笑出聲音。


    “你喜歡它?”


    她站在他旁邊,兩手各拿一隻杯子,雙頰泛著喜悅的紅潮。


    他微笑了。是因她而笑或因畫而笑?他也弄不清楚。“非常喜歡。”他接過酒,然後與她碰杯。“敬巴斯城郵政局的局長小姐。”


    “謝謝你。”她喝一口白蘭地,目光瞟向那幅畫。“霍加斯在畫中描繪畢梧的方式實在巧妙。對了,畢梧好討厭它。”她壓低聲音,裝出藍畢梧的口氣宣布:“說它貶低了他的地位。”


    雷克又掃視圖畫一遍。“這是我第一次來巴斯,以前從未見過藍畢梧。我長年以戰艦為家,鮮少接觸到傳言閑話,你得解釋一下他的地位。”


    “瞧這兒。”她指著畫中一個頭戴假發、手執一張長得出奇的羊皮公文,模樣恍似藍畢梧的人。“這是諷刺他的巴斯城規,”她莞爾地又說:“他真的訂定了許多正當言行的規則——多得讓這卷小公文紙也容不下。”


    她的心情一向這麽快就恢複嗎?雷克猜測著。“你每一項都遵守?”他希望她隻遵守齊雷克的規則。


    “字字遵守。郵政局長不能有足以遭人責難的缺點。”


    “嗯,”他伸手輕觸她的麵頰。她退後一步。“毫無缺點而且遙不可及?”他問。


    她歎口氣,把杯子放在壁爐架上,雙手交握放在裙格間。“你若肯告訴我家父以什麽事情威脅你,”她說,嚴肅得有如船長麵對叛亂。“我相信我們可以以智能打敗他。”她直盯著他,然而雙眸卻布滿傷痛。“我辦到過。”


    雷克心中一寒。天!她真直接,而且聰明。但是她已注定失敗,因為安喬治掌握了所有的王牌。“這一次不可能了,”他委婉地說。“我們訂了約,我們會結婚。還是順從地做我的妻子吧。”


    她似乎沒有聽見。“在礦泉室我是不忍當著所有人令你難堪。老實說,他無法逼我結婚。你也辦不到,沒有人能。”


    “他似乎認為他能。”哦,而且他辦得到,雷克確定。


    她拿起杯子又喝著酒。她臉上掠過歉然之色說:“啊,可是他不是我的監護人,他多年前就放棄這個權利了。”


    吃驚和困惑在雷克心中交戰。“但他是你的父親。”而且他是我的主人。


    “那並不重要。”


    “那麽,誰,”雷克努力用耐心回報她的友善。“是你的監護人?”隻要能娶到這個女人,他情願跟海魔打交道。


    “是國王——直到我三十五歲或結婚。”咧嘴笑著,她說:“或死去。”


    “英國國王?”


    “當然”


    有如一道陽光穿透酷寒的東北風,如釋重負之感湧向雷克。“太好了。這一點我們不必擔心,四月一日似乎是結婚的好日子。”


    慢慢吞吞地,她說:“別傻了。國王甚至不肯接見我父親,遑論答應他的要求要我簽署婚約。”


    “哦,但是他會答應我的要求,而且這件事我們千萬不要耽擱,因為我實在希望能跟你結婚。”


    她一掌拍在爐架上,怒火在她眼中閃爍。“荒謬!你根本不在乎我。我的生活和未來在巴斯,你的在……別處。何況,我會是個極不稱職的公爵夫人。”


    “等我們結了婚這些都會改變……而且你會是個極稱職的公爵夫人。”


    “你好象沒有聽進去。”她朝他走了一步,她的裙子掃過他的膝蓋。“這件事國王絕不會否決我的請求。”


    “不會?”雷克愉快地說,極力忍著解開她的辮子把手埋在那一叢金絲間的衝動。“正常情況下我會同意你,但這件事不然。”


    她笑了,笑聲令他想起瀑布的瀑通聲。“你也許是個公爵的兒子,但你又是國王的什麽人?”


    隱忍已久的勝利感衝向雷克。“他的教子,小姐。他最喜愛的教子。”


    她的瞼色頓時蒼白如海鷗的喉窩。她極力掙紮,控製自己。她贏了。贏得教人敬佩,雷克心想。她輕籲一口氣,正要開口時,管家走進房間。


    “對不起,小姐。倫敦郵件抵達了。”


    鎮定的話語掩不住墨林眼中的焦慮,而且他的外套上沾著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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