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海頓走進去。巧琪感覺他的眼睛端詳著自己好半天,才轉向茉莉。“費伯倫在外麵等。”


    茉莉點點頭。“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大人。”她說道,隨即離開床邊,退到房中一個陰暗的角落。


    她父親的視線又轉回來。“茉莉告訴過你是誰等著要見你吧?”


    巧琪點頭。


    “那麽我就帶他進來。”


    她感覺胃部因害怕而緊縮。她心想自己要吐了。她祈禱不會。他會是什麽樣子?他對自己的瘋妻子有何預期?他會不會打她、虐待她?他為何要娶她?


    海頓轉身打開門。一會兒之後,一個高大、黝黑的身形出現在門口。她的視線垂到他黑亮的長靴上,這是此刻她唯一可以放心去看的地方。


    “伊蓮,我親愛的,”她父親說道。“這是費伯倫,你的夫婿。伯倫,伊蓮小姐,你的妻子。”


    她的視線緩緩沿著他的黑長褲上移,從結實的大腿到窄臀,經過裹住寬胸和寬肩的背心和外套,終於來到他臉上。


    她不知自己原本期望看到怎樣的一張臉孔,但絕不是眼前這名英俊的紳士。他棕色的眼眸以令人心驚的專注審視著她。他的臉具有貴族氣質,滿是棱角,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吸引力。他的肌膚被陽光曬成了古銅色,他的下巴強硬,胡子刮得很幹淨。他的嘴此刻縱然抿著,但卻一副注定笑口常開的樣子。


    她設法找些話來說,以便打破室人的沉默。她的手伸向頸窩,以一種純粹女性化的姿態停留在那兒。


    伯倫也同樣無法言語。當海頓領他上樓,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大宅中偏遠的一廂,他心中描繪出一幅披頭散發的瘋婆子形象。結果,眼前所見竟是一名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娟秀佳人。


    她的秀發是月光下的小麥色,似黃又似銀,如波浪般披在她背後的靠枕和粉紅晨袍的肩頭上,像雲朵般擁著她。肌膚有如象牙,顴骨上有淡淡的玫瑰紅暈。她的臉是鵝卵形,鼻子細巧優美,眼眸因困惑,或許還有些許恐懼而圓睜。她的眼眸是夏日晴空的蔚藍色。唯一損及她的美麗是藍眸下的灰影。然而它卻又增添了一種令他為之心動的柔弱無助感。


    他看見她吞咽了一下,仿佛張口欲言,看見她的手伸向喉間,也看出她的恐懼和不安。


    “你出去吧!”他說道,口氣堅決,帶著命令的意味。


    海頓停了一會兒,才在他身後答道:“也好,我的孩子。”


    伯倫的視線倏地射向屋角,停留在頭戴白帽的老婦身上。這想必是照料伊蓮多年的保姆了。“我想和她獨處一下。”


    老婦人僵直地起身。她的目光固定在伊蓮身上,一時間他以為她會拒絕離開。他看見她臉上交戰的情緒,心中明白這是個想保護伊蓮的人,即使在她丈夫麵前也不例外。


    “請你離開。我想單獨和伊蓮小姐談談。”這回他的口氣溫和了許多。


    保姆又看看他,點點頭,悄無聲息地溜出房間,掩上門。


    伯倫的視線又轉向他的新娘。他對她所感到的柔情,自己都覺得驚訝。這個陌生的女孩就是他的妻子。突然之間,他希望兩人能夠好好相處。他朝床邊走了兩步。


    “我可以坐下嗎?”他問道。


    “請坐,大人。”她低聲說道。


    他忍不住不去看她,也抑製不住想擁她入懷、保護她的感覺。她看起來好脆弱。


    “既然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希望你叫我伯倫。貴族的規矩對我而言還很生疏。”他對她笑笑。


    她隻猶豫了一會兒,便回他一個燦爛十倍的笑容。就像是暴風雨後,太陽忽然破雲而出。此刻的她,更加美不可言。


    “我可以叫你伊蓮嗎?”


    她的笑容消失,她若有所思地蹙起暗金的娥眉。她垂下眼睛,看著自己撫弄胸前花邊的手指,又長又翹的金棕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說錯話了嗎?伊蓮小姐。”


    “我……”她仍然沒有看他。“公爵夫人一定會大發脾氣。”


    他口氣硬了一些。“因為我稱呼自己妻子的名字?”


    她的眼睛匆匆迎向他。“不是的,大人。她隻是不……”他看得出她似乎不知如何措辭。“你知道嗎,我不想當伊蓮。”


    伯倫和自己的困惑奮戰。他尚未考慮過這女孩對這樁婚事的感受。在見到她之前,他本以為她也和她父母一樣急著攀上這門親事,畢竟他很富有,而且不久後便可讓她成為公爵夫人。等他得知她是瘋子,又以為她對這件事不可能知情,所以她的想法當然也無關緊要。沒想到自己麵對的竟是個驚惶脆弱的小女人,她完全了解自己是他合法的妻子,而且顯然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如今見到了她,他一點也不希望她因為不想嫁給他而情願做別人。


    他輕聲說出自己的想法。“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不想當伊蓮?”


    “噢,不是的,大人,”她答道,搖頭。“畢竟你看起來……好像很好的樣子。”


    “那麽是怎麽回事?你喜歡當誰呢?”


    她的藍眸忽然溢滿淚水。“我……我想當巧琪。”她低語著,忍住一聲啜泣。


    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鳥,既無助又害怕。他再度感到想要抱住她的衝動,然而因為相信這樣做隻會讓她更害怕,他抗拒著這種衝動。


    “巧琪?巧棋是誰?”


    她迎上他的目光,試著忍住眼淚。“我想就是我,真正的我。”


    “真正的你?我不明白。”


    “真正的我,你知道,伊蓮……伊蓮是名門淑女,她應該漂亮而又聰明。可是我……我不……我怕……”她艱難地吞咽一下。“我就是寧願做巧琪,大人。”


    “那麽你就是巧琪了,費巧琪。”


    她可愛的唇上露出顫巍巍的笑容。“謝謝你……伯倫。”


    好一陣子之後,茉莉才回到巧琪的房間。她一探頭進門,便看見巧琪的笑臉。


    “他一點也不可怕,茉莉。他非常親切而且善體人意。嫁給一個陌生人也沒有那麽糟糕。”


    “我很高興,小姐。”保姆臉上洋溢著釋然的表情,她將晚餐盤端進房間,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我替你擔心得要命,親愛的。我不希望發生任何傷害到你或讓你不快樂的事。”


    “你想他會常常來看我嗎?你看下次他會不會待久一點?”她的眼中閃爍著新的熱情,臉頰也更見紅潤。


    茉莉以溺愛的眼神俯視她。“我希望會,小姐,因為能讓你高興。”


    “而且我也覺得強壯了些,茉莉,真的,或許你是對的,如果我真的想,或許可以好起來。”


    茉莉輕拍巧琪的麵頰,點點頭。


    “明天我想下床,一會兒就好。我可以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外麵的陽光,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小姐。”茉莉坐下,端起一碗熱呼呼的燉菜。“現在我要你吃了這個,一口都不要剩。然後我們就讓你準備就寢。如果爵士大人明天早上來看你,就可以看到你精神飽滿的樣子了。”


    “怎麽樣?伯倫。”


    “她跟我原先料想的一點也不一樣,祖父。”


    兩人在霍克林府邸一樓洛斯的套房中獨處。自從他孫子上樓去和新娘見麵以後,洛斯一直沒有機會和他私下談話。伯倫回到客廳時,正好總管來宣布晚餐準備好了,於是四個人便到餐廳用餐。洛斯發現海頓說的有關他俱樂部會員的故事簡直無聊至極。經過這些年來的奮鬥,他發覺自己和將近六十年前逃離英國的小夥子實在大不相同了。當初的他和海頓提及的那些人一樣,整日遊手好閑,隻知追求享樂。


    他早已不是那樣了。他會把自己的餘生花在讓孫子了解費家的產業和發展出適當的經營方式上。他要重建昔日的光榮,他要恢複家族的名譽,他要……


    洛斯打斷遐想,回到現在。“她是什麽樣子?伯倫。”


    “她生病而且虛弱,不過她很可愛。她……看起來和別人不同,可是不像……”他在尋找合適的用字。


    “瘋子?”洛斯提議。


    “不,她不像瘋子。或許——是有一點茫然吧!”


    “我明白了。”其實他不明白。他要親自見她一麵。伯倫答應娶那女孩,並向海頓和莎拉提供慷慨的資助,以求盡快解決頭銜的事情,在他看來仍然是一種罪惡。他應該堅決反對這件事的,他應該等待法庭解決。一樁沒有愛的婚姻能對男人造成何種影響,他有切身體驗;代價太大了。


    洛斯在心裏歎了口氣。或許,他向自己承認,自己的婚姻並沒有那麽糟。要不是伊莎生了彼得,此刻也不會有伯倫陪在身邊。他的孫子完全符合他的期望——英俊、聰明、善良、誠實、勇敢。他在紐約十分受仕女歡迎,不過並未有過心愛的女孩。假使他會墜入愛河,如今便不須麵對空虛的婚姻了。


    他忽然想起蕾娜。親愛的蕾娜,她是否可能還活著?這是大約三十年來他第一次想到她,不過在美國的這許多年,他曾夢想和她重續前緣。哦,他是多麽愛他的小蕾娜。他逃離英國時她才十四歲,仍是個孩子,所以他從未有機會告訴她他愛她,從未有機會看她長大,從未有機會娶她當新娘。


    好吧,追悔無益。況且他也很累了,眼前還有難挨的一星期。


    “海頓說他和莎拉明天就出發到倫敦。我想跟他們一起去,我覺得沒必要拖延程序。”


    “聽起來很合理,”伯倫起身時答道。他打個嗬欠,又補充一句:“雖然我不能說我急著想再忍受一次長途顛簸。”


    “你不用去,伯倫。如果你情願留在霍克林。”


    “不去?”他的孫子不以為然地望著他。“讓你單獨跟那兩條梭魚在一起?絕對不行,祖父。”


    洛斯輕笑。“那好吧!我們睡覺。”


    海頓在巧琪隔壁茉莉的小房間裏找到了她。保姆自爐前的椅子上起身時,很難掩飾她對前任雇主的厭惡。


    “她怎樣了?”他開門見山地詢問。


    “自從你沒給她下那麽多藥以後,她就好些了,大人。那藥讓她很不舒服。”


    “她記不記得火災的事?”


    “隻做噩夢。”


    海頓點頭。“夫人和我明天就到倫敦去,你好好照顧那女孩,要是我聽見……”他口氣轉硬。“留神不要出差錯,否則你會後悔的。”


    他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恐懼,確定了茉莉會看牢那女孩,覺得很滿意。他的未來似乎已有了保障。


    “晚安,茉莉。”他說完便走出房間。


    費伯倫對特權階級的習慣和方式不能說是不熟悉。他念過哈佛,追求過不少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他已發現英國社會和美國並無多大不同,差別在於英國人對正式頭銜和階級的重視程度,遠超過社會地位和財富。


    在倫敦的第一個星期,費洛斯的故事一公開,他便發現自己成為眾人好奇的對象。隨後他又成為競逐的目標,因為他是法茲渥公爵的頭號繼承人。雖然多年來公爵的經濟情況不佳,不過大家同時也知道費洛斯和他的孫子費伯倫——新任柯佛子爵,有的是錢。


    在倫敦的最後一晚,兩人在他祖父的俱樂部等待用晚餐時,一個年約三十的黑發男人前來攀談,他黝黑英俊,麵露友善的笑容。他自我介紹是羅斯利伯爵藍偉力,霍克林府邸的鄰居。


    “何不一起坐呢?羅斯利伯爵。”洛斯提出邀請。“我們正打算用餐。”


    “謝謝你,閣下。我會的。”他拉了張椅子坐下。“叫我羅斯利就好,我所有的朋友都這樣叫我。”他笑著將黑眸轉向伯倫。“這個星期以來,兩位給倫敦帶來不少閑話的材料。你最好小心點,朋友女士們很快就會找上有錢的單身漢。”


    “恐怕我孫子算不上是單身漢。”


    “真的?”羅斯利挑起一道黑眉。“怎麽,我聽說——”


    “內人是費海頓的女兒。”


    “老天爺!費伊蓮?她不是……”羅斯利還算識相,及時住口。


    伯倫橫了他一眼,看他是否敢說自己新娘的壞話。


    羅斯利壓低聲音,湊近過來。“她還好吧?”


    “她在生病。”伯倫有所保留地回答,顯然不願回答任何問題。


    “別誤會。你知道,我在她小時候見過她一、兩次。學校放假我回到玫瑰莊,看過她和保姆乘她的小馬車外出。是個金發的漂亮小東西,笑容奇怪。她一向不多話,不過我記得她是個很甜的小女孩。後來我又回家,就聽說她……”他住口不言,四下張望了一下以便確定沒有人在偷聽。“聽說她瘋了,被鎖起來。此後就沒有人再見過她。公爵和……我是說費爵士夫婦從不在別人麵前提起她。我還以為她說不定死了。大家幾乎都忘了費海頓還有個女兒。”


    “或許這樣倒好,”洛斯說道。“對那女孩還仁慈些。”


    “既然你覺得她好得足以當你老婆,想必是別人搞錯了。我希望在她好些以後和她見見麵。我想跟你做個朋友,費爵爺。有可以效勞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伯倫感覺到藍偉力的誠意。他相信羅斯利必然會是個好朋友。從那人坐下以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我也希望如此,羅斯利。”他伸手越過桌麵。“叫我伯倫。”


    洛斯靠在椅背上,看兩個年輕人握手。他很高興伯倫似乎找到了個朋友。洛斯自認能了解伯倫對英國貴族階層的看法。他的孫子有不少頑固的美式獨立性。


    “老天爺!”羅斯利低聲驚叫。“我有好幾年沒在這裏見到老皮了。不知他到倫敦來幹什麽。”


    洛斯迅速轉身,看見一個禿頭、白發的矮胖紳士。皮泰迪。要不是羅斯利,他絕不可能認出來。這也不足為奇,他和皮泰迪已將近六十年沒見麵了。他的老友已八十好幾,這麽多年了,一個人也有權改變。


    “對不起。”公爵說著便起身。


    “祖父……”


    “沒什麽,伯倫。我隻是想過去和老朋友打聲招呼。”


    他沒有回頭看伯倫反應為何。他在俱樂部的桌椅間穿梭,視線始終不離皮泰迪。後者在一張高背皮椅上落坐,膝頭攤著報紙,手上握著煙鬥。


    “你好,泰迪,”洛斯來到皮泰迪麵前時輕聲說道。“好久不見了。”


    皮泰迪抬起頭。他猶豫了一會兒,嘴巴便掉了下來。


    “我猜你沒想到會看見我。”洛斯在皮泰迪對麵坐下。


    “洛斯,我……”


    公爵抬起一手製止他。“別擔心。我並不打算鬧得大家麵子掛不住,過去都已經過去了。”


    皮泰迪喉間顫動。


    “不過我想知道是為什麽,泰迪。”洛斯往後一靠,蓄勢以待。


    皮泰迪再次環顧室內,最後視線回到洛斯身上。“整件事隻是個玩笑,洛斯。是仕達的主意,讓我出出決鬥時敗在你手下的怨氣。我並不知道他的企圖,我們原本隻是計劃嚇你一下。”


    “一場玩笑……”洛斯黯然搖頭。想到這些年來失去的一切,竟然隻是因為一場玩笑。


    “後來仕達才向我吐實。我以為你死了,為此自責了好多年。我知道要不是因為自己的惡作劇,你應該還活著。”皮泰迪搔搔頭,繼續說下去。“仕達一直到臨終時才對我說了實話,我想是因為他良心不安的緣故。不過那時候不管要做什麽都已經太遲了。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待在美國。如果仕達知道你的下落,或許會告訴我,可是……海頓一心想繼承他父親的爵位。往事似乎最好不用再提了。”


    “是啊!”洛斯說著又起身。“我猜你是會這樣想。”


    皮泰迪也站了起來。“洛斯,我實在太抱歉了。”


    洛斯瞪著他的老友。是啊!他猜想皮泰迪說的全是真話。他為過去的事情感到遺憾。遺憾並不能改變什麽,不過如今他至少知道皮泰迪並非故意陷害他。包藏禍心的是仕達。


    “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麵了,泰迪。”他伸出手說道。“不過我很高興和你談了這些。再見。”


    “再見,洛斯。我真的很高興看見你回來。”


    洛斯走開了。


    第二天他沒來,巧琪很失望,等她聽說他上倫敦去了,更加茫然若失。每天她都期待他可能會回來,於是要求茉莉替她梳頭,並換上一襲漂亮的晨褸。


    每天下午茉莉遵照巧琪的意願,喚人來把她抱到窗前的椅子上,因為她還太虛弱不能走路。她總是坐到頭暈了不得不回床上去時才回去,但一天比一天坐得更久。她常默默試著回憶過去,但終歸枉然,她仿佛沒有過去,隻有最近這幾星期,隻有空曠的房間和鎖上的門,茉莉和她的藥。


    這是八月裏天氣特別好的一天,天空是粉藍色,間或點綴著被夏日微風所追逐的鬆軟雲朵,巧琪的窗戶正好可以俯瞰屋後的雕刻花園。她的視線落向樹籬迷宮。假如她能走能跑,一定要在裏麵玩捉迷藏。


    “茉莉,”她問道,並未將目光轉回來。“我小時候有沒有到花園裏玩過?”


    “你說什麽?小姐。”


    “我想到迷宮裏去躲起來。小時候我有沒有做過這種事?”


    “有啊!我不隻一次在裏麵找我的伊蓮找得半死。我聽得見她笑我,但是找不到她。”


    巧琪回過頭,抬頭看已站到自己身旁的茉莉。“你為什麽要這樣?”


    “怎樣?小姐。”


    “為什麽有時候你說到我像是在說別人?”


    茉莉臉紅了。“有嗎?我……我想是因為我說話有這種習慣罷了,伊蓮小姐。”


    “還是因為我在……在失去記憶以前,確實是別人?”


    “別這麽說,親愛的!”她的保姆激烈否認。


    “他們發現我不對勁的時候我多大?我被關在這裏多久了?茉莉。我記不起來,什麽也記不起來。”巧琪透著驚惶的語調提高了。“你不肯告訴我嗎?我想知道,我必須知道。”


    “別說了,親愛的。你不能激動。”


    巧琪抓住她的手。“茉莉,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想好起來,但是如果我什麽也不記得,就不可能做到。”她眸中溢滿淚水。“你不明白嗎?我非記起來不可。”


    “你不必記得從前是什麽樣子,親愛的。隻要想想現在,你就會好過得多。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伊蓮小姐。不要再試著回想,對你沒有好處的。”她抽開手,臉色嚴肅起來。“你這樣胡思亂想一定累了,我去叫人來把你抱回床上去,你該吃藥睡午覺了。”


    “可是我並不想睡午覺,”她啜泣道。“我也不想吃藥。我隻想恢複記憶。親愛的上帝,為什麽我什麽也記不起來?”


    茉莉一臉焦慮,急忙走到門口,打開鎖。“我去叫人。”她拉開門要出去,看到費伯倫朝這方向走來,急忙又退回去。“哦,天啊!”她喘息道。


    伯倫看看茉莉又看看床,立刻衝進房間找到窗前的巧琪。她在哭。她緊捏著裙擺,指節泛白。她低著頭,肩膀絕望地起伏。


    “這裏出了什麽事?”他質問道。


    巧琪抬起頭,倏地睜大眼睛,她的眼神中混雜著他無從了解的情緒。


    “沒什麽,爵爺。”茉莉迅即回答。“隻是小姐累了,需要回床上休息。她很難過,需要吃藥。我正打算去叫人來幫忙。”


    伯倫不理會保姆,逕自走到巧琪旁邊蹲下。他注視著她可愛的臉龐,以指尖接起一顆淚珠,這動作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淚珠在他棕色的粗糙皮膚上輕顫、閃爍。一時之間兩人都隻顧盯著它,隨後抬眼相視。


    她的眼睛好圓、好藍,但眼底並無對他的懼怕。


    “真的嗎?巧琪。你累了想回床上去?”


    她慢慢搖頭,傾瀉的發瀑輕拂著她的肩膀。


    “如果可以隨你選擇,你想做什麽?”


    她的嗓音甜美悅耳。“我想到花園去坐坐,爵爺。”


    “如果這就是你想做的,你可以如願。”他說完便起身抱住她,她輕得和羽毛一般,她的手臂很快地圈住他的頸項,他看見她頸窩處快速的脈跳。


    “爵爺,你在做什麽?”他經過茉莉身邊朝門外走去時,她質問道。


    巧琪把頭埋在他胸前,仿佛想逃避保姆的責難。


    “我要帶我的妻子到花園去。”


    “可是……可是,柯佛爵爺,她應該待在床上才對。”


    “胡說!”


    他抱著她快步經過走廊,下了樓梯,去到霍克林府邸的後花園,午後的陽光在草地上鋪了一層金毯,和風拂去了八月的暑氣,揚起她白金色的發絲。


    不知怎地伯倫似乎知道她想去的地方,將她帶到迷宮中央,兩人迷失在清涼翠綠的世界裏。他跪下將她放到地上,兩手扶著她手臂.好似在防止她傾跌。


    “你還想要些什麽嗎?巧琪。”他問道,希望萬一她真的說出了別的願望,自己能設法滿足。


    她充滿信賴的清澈美眸轉向他,心形的唇上綻出一抹猶疑的笑容。“隻要你坐在我身邊,爵爺。不知你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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