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有個素未謀麵的美少女突然從天而降,而且她不但是位有錢人家的小姐,還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寄住到自己家。


    實際上當然不可能發生這種奇跡,就算有也與自己的人生無緣——如此認為的三堂想太的故事,就這樣在高中入學典禮的當天揭開了序幕。


    在還有點冷的春天早晨,想太穿著新製服走進了學校的正門。


    麓風學園是一間國中直升高中的學校,因此即使是高中的第一天,除了製服以外也沒什麽特別新鮮的事情。不但同年級的學生沒有增加,就連老師也都是一群熟麵孔。倘若能來點漫天飛舞的櫻花陪襯,或許還能有些新奇的感覺,然而因為今年的櫻樹比往年還早開花,所以樹上早已不見任何花瓣。


    不過就是這樣才好。


    「櫻花葉,櫻花葉……」


    想太露出銳利的眼神,以仿佛瞄準敵人的戰國武將般的表情緩步走在校園內。


    「那不是三堂同學嗎?怎麽新學期才剛開始就那麽恐怖……」


    「該不會是有其他學校的不良少年找他麻煩吧……」


    這下原本就因為差點違反校規的明亮褐發,而被誤會為不良少年的想太與周圍的隔閡又更深了。不過在他身上背負的重大使命麵前,這樣的擔憂根本就不算什麽。


    「櫻花葉……」


    正門前的櫻樹還不行,而操場旁邊的葉子也太小了。想太遲遲無法找到長著現在依然柔軟,而且嫩葉大小適中的理想櫻樹。


    「超棒的櫻餅(注:一種用櫻樹葉包著紅豆麻糖的點心),上等的櫻餅……」


    不知不覺開始將目的掛在嘴邊的想太,繼續往學園的深處前進。


    「……找到了丨」


    最後他來到了位於講堂後麵的某個瓢形池邊。盡管隻是為了造景所設的人工池,那裏依然有著一片宛如春之庭園般的自然景觀,在蝴蝶飛舞、玉蘭盛開的深處,有一群生長速度明顯快於學園內其他樹木的櫻樹。


    想太立刻脫掉西裝上衣,並卷起襯衫的袖子。他露出的上臂有著明顯經過鍛煉的肌肉。雖然這隻是平常做家事累積的成果,但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裏,或許就像是成天打架者才會有的肉體也不一定。


    「很好!」


    把這些樹葉拿去醃漬,包麻糈來吃吧。想太就是為了這個偉大的野心,才會比預定提早三十分鍾起床來上學。


    「不曉得綺理那家夥會不會高興……」


    想太一麵想像妹妹吃著季節限定的喜愛點心時的表情,一麵將手抵在放眼望去最粗的一根樹幹上。為了搖晃樹枝讓葉子掉下來,想太用力地搖起了樹幹。


    「哼……」


    「啊!」


    此時上方傳出一道少女驚險的叫聲。


    「咦?」


    想太抬頭一看,便發現在樹幹上方、幾乎接近樹頂的粗壯樹枝上,居然有一個即將跌落下來的少女身影。


    「?」


    想太反射性地張開雙手,擺出準備接住對方的姿勢。然後在與少女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就被對方惹人憐愛的樣子給迷住了。


    少女的長卷發在穿越枝葉間隙的陽光下散發出淡藍色的光芒,而她從製服裏露出的四肢不但纖細修長,就連肌膚也宛如經過琢磨的珍珠般滑嫩。最重要的是那可愛的五官……


    「唔哇!」


    不過急速掉到想太懷裏的美少女並非妖精,而是人類,讓他因為這出乎意料的衝擊而踉蹌了一下。正當想太為了使力而打算將慣用腳踏向地麵時,這才發現那裏居然有截樹根。


    「唔喔喔!」


    不出所料,失去平衡的想太與少女一同摔向了地麵。兩人像滾動的鉛筆般在地上轉了好幾圈後,才脫離慣性法則停了下來。此時現場變得一片寂靜。


    (好痛……)


    原本打算這麽說的想太,發現自己居然發不出聲音來。


    他正臉朝下地倒在地上,而手臂底下則是少女溫暖的身體。想太在胸口附近,感覺到了一股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柔軟與彈力。


    「嗯……」


    少女小聲地呻吟。她的聲音化為振動,透過嘴唇直接在想太的耳朵內側響起。


    想太的心跳倏地開始加快。該不會,應該說也隻有這個可能……


    ……自己正在跟她接吻吧。


    「嗯……」


    想太因為少女再度發出呻吟而抽出原本被壓在她背後的雙手,並以伏地挺身的要領撐起頭部。在發出「啾」的一聲後,想太的嘴唇才重獲自由——


    離開少女那宛如櫻花花瓣般的嘴唇。


    「……!」


    這驚愕的狀況,讓想太頓時說不出話來。無論是劇烈跳動到仿佛要從嘴裏蹦出來的心髒,還是冒著汗的手掌,都有一種像是被切離自己身體的奇妙感覺。


    橫躺在草皮上的少女,是位讓人愈看愈覺得擁有壓倒性美貌的美少女。細長的睫毛,在宛如絲綢般潔白的薄眼皮與眼窩上留下立體的陰影;而圓滑的額頭與臉頰的曲線則是以令人賞心悅目的角度,跟堅挺的鼻子與下巴形成渾然天成的調和。


    「嗯……」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的瞬間,讓人產生一股色彩鮮豔的蝴蝶在眼前飛舞的錯覺。那是一雙帶有些微透明感、宛如寶石般的淺色眼眸。她的眼角微微上揚,充滿誘惑力的雙眼,正散發出令見者無不為之著迷的魔幻氣氛。


    「……是誰?」.


    少女首次發出的聲音中,透出聲調適中的澄澈音色。若要用顏色來比喻,就像是檸檬黃般。


    「呃……我叫三堂想太。」


    「三堂想太?」


    少女語調僵硬地複誦了一次,並以仿佛機器人般的動作起身,飄著裙擺站了起來。像是受到她的影響般,想太也跟著站起身來。


    「……好痛。」


    少女接著說道。雖然陷入被害妄想的想太,瞬間以為對方是在暗指他這個人看起來很刺眼,但在看見少女將手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後,便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啊!」


    此時想太也注意到了。盡管範圍不大,但少女櫻色的下唇出現了一塊深紅的痕跡。


    「流、流血了……」


    在那樣的衝擊下摔到地麵,又直接碰上了嘴唇。恐怕是撞到牙齒了吧。一思及此,想太的心跳便開始加快,臉頰也仿佛著了火般的發燙。


    「對、對不起。」


    然而少女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僅以毫無溫度的雙眼凝視想太。


    「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看你掉下來想接住你,不過沒接好才變成這樣……」


    無法承受少女冷峻視線的想太,僵硬地移開了目光。


    「真的很抱歉……!失禮了!」


    想太用力彎腰大聲道歉,並順著抬頭的力道轉身離開。他邊走邊撿起書包和上衣,然後就這麽跑回校舍。


    跟女孩子接吻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的體驗。而且,對象還是那樣的絕世美少女。


    「這下糟了……」


    要說什麽糟了,首先是心髒。明明沒跑多長的距離,但在離開池塘停下腳步後,便感覺心跳快到讓人覺得胸悶的程度。


    「那是國中部的製服吧……」


    想太調整呼吸,同時試著回想。少女那有著水手風衣領的製服,正是國中部特有的西裝上衣。


    今天是國高中的入學典禮,由少女穿的那身製服推斷,她應該是本校的國中生沒錯。


    (這下真的糟了……雖說是意外,但我居然跟國中女生……)


    學妹、義務教育、十五禁、蘿莉控等字匯在腦中瘋狂地打轉,就在想太因為想像自己穿著條紋囚服坐牢的樣子而發抖時——


    「阿想!」


    「唔哇!」


    突然有人從後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讓他嚇得差點兒當場跳了起來。


    「……什麽嘛,是未實啊。」


    回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想太的青梅竹馬,伊遠未實。她正搖晃著未及肩膀的妹妹頭,仰望想太。


    「早安!你在幹什麽?又是平常的妄想癖?」


    「囉嗦。你才是在這裏幹什麽?今天是入學典禮,應該不用晨練吧。」


    「喔,真是過分的招呼方式呢!虧我還因為今天不用晨練而來學校幫阿想找葉子!你要做好吃的櫻餅對吧?」


    想太驚訝地重新看向自己的青梅竹馬,對方正微微地鼓起那一直都沒什麽變的渾圓臉頰。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


    「我是聽綺理說的!因為阿想似乎想自己一個人準備,所以我就先跑去撿了。真是的~誰叫阿想這麽見外!」


    「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特地去麻煩別人吧。又不是要收集好幾百片。」


    「啊,你今天的領帶果然也歪了!阿想對自己的事情真的是漠不關心呢。所以我才不能掉以輕心。」


    未實將手伸向想太胸口,熟練地將領帶重新打好。


    沒錯,未實從以前開始就有點喜歡多管閑事,到後來甚至還將想太當成弟弟在照顧,因此這樣的互動對她來說已經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那麽,你是在哪裏撿葉子啊?」


    「嗯?就校門附近跟校舍旁邊到處撿撿囉。不過今年感覺不錯的葉子很少呢。我找了三十分鍾隻找到這些。」


    未實隨手拿出一個裝了五、六片葉子的透明塑膠袋。


    「阿想呢?你是在哪裏找?目前收集到幾片啦?」


    「呃……那、那個……其實我還沒……」


    「咦?是這樣嗎?隻有我一個人那麽努力,感覺好像笨蛋一樣!」


    「對不起……」


    「我啊,可是還趁春假社團活動的空檔,好好讀了阿想的小說耶!」


    「咦,真的嗎?」


    「真的啦!」


    「這樣啊……」


    想太瞬間繃緊了臉,望著未實問道:


    「那麽,你覺得怎麽樣?」


    未實眯起眼睛滿意地觀看想太的反應,並裝模作樣地雙手抱胸回答:


    「嗯……我一開始本來以為是靠劍與魔法戰鬥的正統奇幻故事,但結果並非如此呢。該說是到昨天為止都還隻是普通高中男生的主角,不知為何突然跑到異世界稱霸,並廣受女孩子歡迎的後宮小說嗎?」


    「……那樣不行嗎?」


    「我是不這麽覺得啦,但讀者應該很難理解為何那些女孩子會喜歡上主角吧。雖然我平常很少看書,所以也沒什麽自信,不過你好像都沒在描寫女孩子的心情。」


    「這也沒辦法啊……我平常又沒機會接觸女孩子。」


    「嗯?這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


    「你該不會是在指自己吧?」


    「那還用說!我在社團裏可是滿受歡迎的喔。」


    「是受女孩子歡迎吧。」


    「唔!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加入的是女子足球社吧!」


    雖然因為覺得沒趣而沒說出口,但其實想太知道未實在男生中也頗受歡迎。


    外表看似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的未實,隻要一站上球場便會散發出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存在感。她國中時踢的位置是前鋒,背號則是十號。盡管王牌攻擊手這英勇的稱號,讓那些半吊子的男生都嚇得不敢靠近未實,但青梅竹馬自然可愛的外表,還是替她製造了不少在遠處偷偷觀望的支持者。要不是對方打從幼稚園起就住在隔壁,對興趣是閱讀跟看搞笑節目這些室內活動的想太而言,應該一輩子都與這種運動少女無緣吧。


    「……唉,所以說,在你投稿目標的比賽之前,或許還是重寫會比較好喔。」


    「我知道了……謝謝你一直這麽幫我。」


    想太因為突然感覺到自己這位青梅竹馬的可貴而慎重地道謝。


    「不用放在心上啦!」


    未實露出在經過日曬的肌膚映襯下更顯耀眼的潔白牙齒笑道。


    「你想早點出道變成暢銷作家,代替媽媽支撐家計對吧?今年的fantasien大賞,將由三堂想太拿下啊!」


    「喔!」


    覺得心情舒暢許多的想太也跟著露出笑容,並暫時將與美少女的接吻事件拋在腦後。


    「啊,對了,阿想。今年一年,在學校也請多多指教囉!」


    未實像是突然想到般的說道,但想太卻一臉茫然地回視她。


    「咦?你還沒看過分班告示啊,不是已經貼在玄關前麵了嗎?」


    「……啊!」


    忘記了。畢竟想太一來到學校,腦袋裏就隻想著櫻花葉的事情。


    「阿想跟我同班喔!好久沒同班了呢~是從國二以來?在那之前是小四的時候吧?」


    「那樣根本就不算很久吧。」


    「哎呀,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姨直站著說話也有點奇怪,我們這兩個同班同學就一起到教室去吧!」


    未實用力拉住想太的手,讓後者隻能腳步不穩地走向校舍。


    「喂、喂,住手啦……」


    雖然還不到上學的尖峰時間,但周圍依然有幾位零星的學生。這樣會不會讓其他人以為兩人是手牽手走在一起呢,這點實在讓想太靜不下心來。


    「嗯?你是因為覺得這樣像姊姊牽著弟弟所以很難為情嗎?還是因為我穿高中製服的樣子太耀眼,讓你感到心跳不已呢?.」


    「你上個星期才來我家炫耀過吧!不是那樣啦,我隻是不喜歡引人注目而已!」


    「啊哈哈,畢竟阿想的外表原本就很顯眼。」


    接近金發的茶發,以及藍色的眼睛。在這座雖然自由,卻有著樸實校風的麓風學園中,想太的外表可說是十分顯眼,於校內甚至還被稱為「不良少年三堂」而小有名氣。


    「話說恭喜綺理入學了!國中部的入學典禮是在下午吧。阿想會出席嗎?」


    「嗯?不,我不會去,我媽下午工廠休息所以會過來。而且都升上國中了,要是哥哥來參加入學典禮應該會很討厭吧。」


    「是嗎?綺理最喜歡阿想了,所以應該會很高興吧?」


    「最近可就不是那樣了呢。雖然她說願意幫我看小說的原稿,但一拿給她看後,馬上就得到『怎麽登場人物都是美少女啊,真惡心』之類的評語。而且她最近都不願意跟我一起洗澡,看來那家夥也差不多進入思春期了……」


    想太開口嘟囔著,站在他身邊的未實總算放開手並高興地笑道:


    「阿想真的就像綺理的爸爸一樣呢。」


    「唉,我的確是一直朝這個方向在努力啦。」


    兩人的父親在妹妹開始上國小那年就去世了。母親接手父親經營的小工廠並就任社長。從那時起,母親便每天忙於工作,至於家事則是由想太一手包辦。


    「啊!對了,未實,你今天放學後有空嗎?」


    「嗯?今天一整天都沒社團活動所以有空,怎麽了?」


    「車站前那間king—mart的衛生紙到今天為止都有超值特賣。因為一人限購一組,所以我亟需人手。」


    說著說著,想太便從書包裏拿出一疊傳單,然後從印有彩色照片跟單色印刷的傳單中挑出目標的那一張。在做過記號的紙麵上,衛生紙的專欄除了印有「限兩日內」的宣傳文字之外,還被人用紅筆畫了三個圈圈。


    「十二卷居然隻要一六九圓,超便宜的對吧?kinma自家品牌的牛乳既便宜又優質,除了略稱(注:在日文中,kinma音近男性的睾丸)有點危險以外,真的是間好店呢!所以我今天絕對要去kinma啊!」


    「……跟父親相比,阿想果然比較像歐巴桑。」


    兩人一麵交換著這樣的對話,一麵走入校舍將鞋子放進新鞋櫃,朝新教室走去。接著兩人在途中發現校內的氣氛似乎有點奇怪。


    由於是新學年開始的日子,因此不難理解學生們會因為分班與新老師的結果發表而情緒高昂。即使如此,這依然並不屬於那種類型的氣氛。而是更加浮動,類似有藝人要來學校演講的感覺……


    「……不曉得那個北島財閥的大小姐是什麽樣的女孩子。」


    「聽說長得很可愛喔。而且她還是歸國子女,別說是雙語了,據說會講五國以上的語言呢。」


    「欸~聽起來感覺像是騙人的耶,又不是漫畫,哪來那種才貌兼備的美少女大小姐啊,一定是有人誇大其辭啦。」


    在側耳傾聽周圍的閑言閑語後,想太總算心裏有底。


    那是春假前曾於校內流傳的謠言。麓風學園與三堂家所在的真秀場市內,有一棟著名資產家的宅第。通稱「北島財閥」的超有錢集團,既是知名一流企業的大股東,同時也是逼近反壟斷法界限的存在。而據說位居該財閥頂點的女豪傑北鳥政子今年就讀國三的孫女,將會轉入這所學校。


    「阿想,那個謠言是真的嗎?就私立而言,我們學校不但學費超便宜,校規也很鬆,我實在不覺得那種大小姐會來這裏念書。」


    「我想應該是真的。因為我媽也有提到過。」


    「……啊,原來如此。畢竟北島財閥的公司是阿想媽媽工廠的客戶嘛。」


    「嗯,因為她在工作的地方那裏也有聽說,所以應該沒錯吧。」


    三堂家的工廠專門製造用在精密機械某部分的特殊零件,由於這方麵的需要十分冷門,因此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有九成以上的訂單是來自某間特定的公司。而那間「諾斯艾股份有限公司」,正是由北鳥政子擔任社長的一流鍾表製造商。


    「這樣啊。如果那件傳聞屬實,會讓人有點緊張呢。」


    「唉,反正學級又不同,應該也沒那麽容易扯上關係吧?雖然我媽嚇得半認真地警告我『絕對不能對人家失禮,要是遇到了就趕快退到路邊下跪』倒是真的。」


    「不過我也不是不能體會阿姨的心情。畢竟要是跟那樣的女孩發生了什麽事,或許會對工作產生影響也不一定喔。」


    「但對方又不是不良少女,就算在走廊上撞到也不會釀成什麽大事吧。」


    「說得也是。隻要稍微小心一點,應該也不會對人家造成什麽更大的危害。」


    兩人說著說著,便走進了新的教室「1-f」。就在這個時候——


    「就是她,那女孩就是北島家的大小姐!我之前有見過她跟類似祖母的人來辦入學手續!」


    站在窗邊的男生指著窗戶外麵大聲喊道。


    「咦——」


    在他的呼喊之下,班上已經有十幾個人一起跑到窗邊貼在玻璃上麵。


    「……大、大家好誇張喔。」


    「真的造成大騷動了呢……」


    驚訝的未實跟想太雖然口頭上這麽說,但果然還是在意地走向窗邊。在從同學們頭頂間的隙縫看向窗外的瞬間,想太的心髒突然嚇得停頓了一下。


    「……咦?」


    「怎麽了嗎?阿想?」


    站在旁邊挺直背脊的未實發出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遙遠。


    從1-f的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看見距離正門跟校舍玄關口有些距離的後院景象。一位少女正孤伶伶地站在樹木之間,像是在評估什麽似的仰望樹幹。從周圍沒有其他學生來看,那位女孩應該就是傳聞中的少女了吧。


    而且毫無疑問地,她正是想太剛才遇見的那位絕世美少女。


    「……騙人的吧……」


    ——絕對不能對人家失禮,要是遇到了就趕快退到路邊下跪。


    母親的話在腦中回響,讓想太有股想要當場抱頭蹲下的衝動。


    別說是下跪了,他可是親了人家啊。而且雖然隻有幾公厘,但還是在對方的嘴唇上留下了傷口。


    「糟了……」


    先前興奮的心情,頓時轉換為一股支配全身、壓倒性的恐怖。


    想太幾乎沒有入學典禮時的記憶。等回過神來,他不但已經回到教室,就連班會都結束了。雖然新的班導師是位受歡迎的年輕女教師,但事到如今怎樣都無所謂了。


    「糟了、糟了、糟了……」


    「阿想?」


    未實向坐在斜前方、就連剛才下令敬禮時依然趴在桌上喃喃自語的想太搭話。根據麓風新學年的慣例,男生是從走廊,女生則是從窗邊開始按照姓氏的順序排座位,所以隻要兩人同班,一開始都會坐在對方附近的位子。


    「怎麽了?這次又是什麽妄想?」


    「…………」


    在接受北島財閥的人極盡殘忍之能事的拷問後,想太腦內的迷你想太正即將被送上斷頭台。


    「……喂,要是阿想再繼續擺出那種表情,在新班級又會被人誤會喔。」


    想太因為未實的聲音而回過神來,並讓與他對上視線的幾位男生嚇得震了一下。


    「……這下慘了,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惹三堂同學生氣啊?」


    「我、我什麽都沒做啦。我這麽膽小,怎麽可能敢去招惹不良少年啊。」


    「呐,雖然三堂同學通常是一個人獨處,但應該有在跟不良分子鬼混吧?」


    「咦?我們學校還有其他不良少年嗎?」


    「話說不良少年到底是什麽啊?三堂同學真的是不良少年嗎?」


    「是不良少年吧。他不但染金發、戴有色隱形眼鏡、手臂肌肉結實,就連名字都像極了黑道。」


    「該說是孤傲嗎?他是孤傲的不良少年嗎?」


    雖然對方自以為壓低了音量,但在這個距離根本就聽得一清二楚。


    「唉……」


    盡管中途曾經出現解開誤會的征兆,不過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


    坦白講,想太並沒有朋友。他生來就極度怕生,而且也不是那種能輕鬆與別人聊天的個性。雖然隻要好好來往,應該就能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但光是那像不良少年的外表,便足以先讓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放棄跟他搭話了。至於剩下的那些人,則是往往因為想太那基於怕生所做出的冷淡回應而遭到挫折,而在那之中願意再次找想太聊天的人,更是不到半數以下。最後剩下的那些人,亦即少數的幾位同班同學雖然偶爾會跟他說話,但那些人通常天生就擁有活潑與擅長社交的個性,總是普遍受到同學的歡迎,所以也沒辦法特別撥出時間跟想太這種人交好。


    因此在學校的想太,除了跟青梅竹馬的未實,以及在國中時代交到的唯一一位好友之外,根本就不會與其他人融洽地對話。


    想太很清楚剛開始的這段期間有多麽重要。同時他也知道若不趁這時候表現出好相處的氣氛跟友善的舉止,接下來等待著他的將是與國中那三年相同的命運。


    然而現在根本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北島財團……私刑……斷頭台……」


    他正在從可預料的範圍內想像最糟糕的結果,一個人在那裏表演變臉。


    「喂,阿想?你不是要去kinma嗎?快走吧!」


    「……喔、喔。」


    再次被未實拉回現實以後,兩人總之還是先離開了教室。


    「看來我今年也很難交到朋友呢……」


    「放心啦,再過不久,大家一定會了解你啦!」


    「……果然最重要的還是一開始呢……」


    仔細回想,三堂想太的不良少年傳說,是從國一的料理實習課開始的。當時在國小就已經是家事高手的想太,正仿佛如魚得水般、俐落地開始準備料理。到這裏是還沒什麽問題。不過在同一組的女孩子不小心打蛋失敗後,事件就發生了。


    「你這家夥在幹什麽啊!」


    想太的怒吼響徹了整間教室。


    「咦……」


    被大聲斥責的女孩一臉茫然,甚至連洗手的水都忘了關。在關緊水龍頭後,想太便開始對女孩說教:


    「我是問你剛才在幹什麽!」


    「……我、我打蛋失敗……連蛋殼一起弄破了……」


    「不隻是那樣吧!明明手裏還剩下一些能用的部分,但你卻把它給扔掉了!隻要直接移到容器裏,再用筷子把細殼挑出來不就好了嗎?」


    「因、因為我覺得很麻煩……」


    「啊?」


    在想太皺起眉頭並擺出威嚇的態度後,那位女孩終於哭了出來。


    「對不起……」


    「你說麻煩?我可是為了盡可能在店裏買到便宜一點的蛋,而經曆了更多的麻煩啊!若一顆蛋破掉不能用,那就算順利買到特價品,那單位價格還是會因此變貴吧!多體會一下母親的心情!別那麽暴殄天物啊!」


    「三、三堂同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嗎?」


    在慌張的家政老師斡旋之下,事情總算告了一段落。不過想太在那之後,還是繼續激動地責備將馬鈴薯皮削太厚的女生,或是將平底鍋熱過頭的男生,讓小組成員們都害怕得不得了。


    那是發生在大家都尚未交到好友的五月的事情。想太的命運就在那時候決定了。


    而同學們替想太取的綽號「烹飪惡少」,就這樣成了即將邁入第四年的不良少年傳說基礎。


    「唉……」


    「真是的,打起精神來啦,阿想。你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怪的耶,發生什麽事了嗎?」


    被未實這麽一說,想太才回想起來。沒錯,事到如今,自己交不到朋友這點小事根本就不算什麽。現在最重要的是……


    「啊,是綺理耶!」


    想太因為未實的呼喊而抬起頭來。兩人目前已經離開鞋櫃,正朝校門走去。想太在從校門方向走過來的新生中,發現了心愛妹妹的身影。


    偏橘色的茶發,以及和想太一樣略帶藍色的眼睛。雖然或許是出於私心,但成長為出色美少女的妹妹,現在正獨自走在憧憬的國中校園內。


    「喂,綺理!」


    「……啊,未實姊。」


    在未實的呼喚下,綺理也注意到了這邊。雖然她直接走了過來,但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麽光采。明明身上正穿著在家裏試穿時顯得興高采烈的麓風製服,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卻一點都不高興。


    「怎麽了,綺理。媽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呢?」


    「喂,我說過在學校別跟我說話吧!我又不是因為仰慕哥哥才跟你念同一間學校!」


    想太才剛開口,綺理的態度就變得險惡了起來。這是兩人最近平常的互動方式。


    「我知道啦,我又沒說過那種話。先別管這個了,媽媽呢?」


    「這跟哥哥沒關係吧!」


    「怎麽會沒關係,我是你哥耶!」


    「綺理,你跟阿姨吵架了嗎?」


    未實從旁詢問,隨著綺理搖頭回應的動作,綁在她有著豐厚發量的頭部左上方、令她引以為傲的側馬尾也跟著柔軟地晃動。


    「……媽媽,臨時不能來了。」


    「咦?為什麽?」


    想太沒來由地有股不祥的預感。猗理沉重地開口說道:


    「剛才諾斯艾的人突然聯絡工廠,說想在這個月底中止契約。雖然綺理也不太清楚,但這樣工廠好像就會倒閉,而且還不是媽媽失去工作就能了事的程度。」


    想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該不會……」


    不可能。那個傷口居然這麽快就產生影響了。


    直到剛才為止,想太都還在妄想隻有自己會接受北島財閥的製裁。因為實際加害那位小姐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大人的世界,一定就是那樣吧。所以母親之前才會對他說出那種話。


    「……爸爸的工廠,會倒閉嗎?」


    平常個性強硬的綺理眼眶裏泛著淚水。缺少與父親回憶的妹妹十分珍惜父親遺留下來的工廠,並從小就宣言「等綺理長大以後,要代替媽媽成為廠長」。


    妹妹的夢想,以及一個女人家孤身繼承亡夫夢想的母親所背負的思念,都即將化為泡影。而且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想太自己。


    「……不可原諒。」


    想太責怪的並非北島財閥,而是害比誰都想守護的母親與妹妹麵臨這種困境的自己。


    為什麽自己當時要逃離現場呢?盡管因為與美少女接吻而驚慌失措,但若自己能馬上誠心誠意地磕頭道歉,或許就不會這麽快遭到如此嚴厲的製裁。


    「……對不起,綺理。」


    想太將手放在跟自己肩膀差不多高的妹妹頭上。


    「啊!住手啦,笨蛋!惡心!這樣會害我沾到手汗啦!」


    「……工廠。」


    「咦,什麽啦?」


    「我一定會保護爸爸跟媽媽的工廠!」


    原本生氣地掙紮的綺理,突然停下了動作。


    「你在說什麽啊!怎麽可能做得到……」


    「就算做不到,我也要做!」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啊。想太握緊拳頭這麽想著。


    「……未實,國三的學生已經回去了嗎?」


    「咦?嗯,我剛才有看見社團的學弟妹走出校門。因為在校生隻有國二要參加入學典禮,所以隻要開班會的國三今天應該已經放學了吧?」


    「這樣啊。」


    想太拚命地思考。事到如今,無論找那女孩說什麽也沒用了。生意方麵的事情不可能由小孩子擅自決定,即使是那女孩的指示,若不跟高層人士商量,也不可能讓狀況好轉。既然如此——


    「……好,那我走了。」


    「咦,你要去哪裏啊?」


    想太的發言讓綺理慌張地高聲問道。在發現哥哥又將手放在自己頭上後,綺理馬上用雙手抓住撥開。


    「……我要去北島家。」


    「咦?」


    未實與綺理同時發出疑惑之聲。


    「你在說什麽啊!就算去那裏也不能怎麽樣吧!」


    「對啊,阿想!那裏不是間很誇張的豪宅嗎?他們一定會把你趕回去啦!」


    「抱歉,未實。我今天還是不去kinma了。」


    說完後,想太便開始動身。等一走到馬路上後,就逆著準備前往學校的人潮跑了出去。


    「對不起,爸爸、媽媽、綺理……」


    腦中隻剩下這個念頭的他,就這樣奔馳在春天下午的街上。


    ☆


    「……到了。」


    跑不到三十分鍾,想太就抵達了當地的高級住宅區。明明現在這個時期外麵還有點冷,但他上衣裏已經充滿了汗水。


    「不管什麽時候看都覺得這房子很壯觀……」


    完全超乎一般對住家的既定概念。相較於三堂家那簡樸的兩層樓透天住宅,這裏不但有棟二、三十倍大的西洋風格宅第,周圍還有再大上數倍的庭園。雖然因為沒進去過所以不太清楚,但或許房屋後麵還有其他建築物或遊泳池之類的設備也不一定。


    這一帶幾乎可說是真秀場市唯一、同時也是最大的高級住宅區,因此周圍還有其他戶看似上流人士的住家。北鳥家就位於附近略微高起的地方,並與這些民宅之間隔了一條長長的坡道,換言之,那裏就是高級住宅區的頂點。


    「怎麽辦……」


    盡管來到了北島家前,但想太並不曉得該如何進去。由看似大理石製的白色石柱與黑得發亮的柵欄組成的高聳門扉,無言地將閑雜人等阻擋在外。因為門內側有一間類似小型派出所的建築物,所以或許裏麵也有保全人員正在待命。當然,這裏也裝了防盜攝影機。


    「總之先試著靠近看看吧。」


    即使會像未實說的一樣被趕回去,但若不試著接觸看看,就什麽也無法開始。反正再怎麽樣應該也不會比現況更糟了,因此就某方麵而言,這樣反而讓人覺得輕鬆。


    「……請問是哪位?」


    想太一走到門前麵,便突然聽見一道男性的聲音。仔細一看,在石柱約與人臉同高的位置,裝了一個類似對講機的東西。


    「敝姓三堂。」


    想太在內心提醒自己要盡可能維持冷靜的語調。


    「我是長期以來一直承蒙諾斯艾公司關照的三堂工業。」


    「……您似乎沒有預約會麵,請問有何貴幹?」


    「呃,那個,我想來商量一些跟業務有關的事……」


    「……我知道了。我會代為傳達您今天有來拜訪的事,詳情等日後再另外跟您聯絡好嗎?」


    「咦?」


    「請問要幫您留言給哪位呢?總公司的負責人好嗎?」


    怎麽辦。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意思。感覺若一直跟著對方的步調走並反覆這種曖昧的回答,將會變成等對話一結束後就非走不可的氣氛。


    「……那個,請讓我見這裏地位最高的人!」


    因此慌張的想太不自覺地大喊道:


    「我想向社長道歉!因為我對貴府的小姐做了非常過分的事情……」


    「……您不是為了工作的事情來訪嗎?」


    「呃,不對,是那樣沒錯,這中間有很複雜的關係!」


    「我會幫您轉達,不好意思,今天就請您先回去吧。」


    「不要!我才不回去!」


    想太本能地感覺到若在此刻退縮,那麽事情將變得無法挽回。自己的意思絕對無法傳達,事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聯絡過來。


    「請讓我跟北島同學的雙親或祖母見麵!」


    想太執拗地要求,穿著類似保全人員製服的男子從待命室現身,穿過側門走了出來,看來對方終於打算要強硬逼他離開了。就在這時候——


    「……這是在吵什麽?」


    從背後傳來一道年長婦人的聲音。


    「夫人!」


    保全人員瞬間露出緊張的表情,想太也跟著轉身。眼前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車,且從後座窗戶隱約能看見一位女性的臉孔。


    那是一位年事已高,甚至足以被稱作是老婦人的女性。老婦人身穿高雅的紫色套裝,並大膽地將全白的頭發燙成卷發——是一位擁有類似過去電影女星般風格的人物。


    「……少年,你是麓風的學生?」


    在用視線掃過想太全身後,老婦人表情嚴厲地向他搭話。


    「是、是的!」


    「你對我們家沙綾做了什麽嗎?」


    「咦……」


    「北島沙綾。她是我的孫女。你剛才不是在講跟她有關的事嗎?.」


    這麽說來,這位老婦人就是北島財閥的現任領導者,且至今仍以諾斯艾女社長的身分大肆活躍的北島政子。


    「咦,啊,是的……關於您的孫女,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或許是在瞄了一眼剛才的男子後便掌握了狀況,政子深深點了一下頭說道:


    「……我知道了。讓這位少年進去吧。」


    「是、是的,夫人!」


    總而言之,想太就這樣被允許進入北島家了。


    「……好了,就讓我聽聽你要說什麽吧。」


    想太目前正位於某棟三層建築物的一樓內,接近玄關的房間。盡管身在大富豪的宅第內讓他感到緊張,但這間類似客廳的房間並未特別寬廣,日常用品也沒有華麗到會讓人特別注意。


    「放輕鬆點。」


    政子一麵喝著傭人送來的紅茶,一麵向坐在對麵沙發上動也不動的想太說道。


    「那麽,你對那孩子做了什麽事?」


    雖然政子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冷淡,但眼裏還是流露出擔心的神情。這讓想太感到了些許不協調感。


    「……那個,我叫三堂想太。」


    「嗯,是三堂同學吧?」


    太奇怪了。若她有從那位叫沙綾的孫女那兒聽到些什麽,應該馬上就能掌握狀況才對。


    「啊,那個,我是提供諾斯艾公司產品的三堂工業負責人的兒子。」


    在停下送到嘴邊的杯子並眨了幾下眼睛的這段期間內,政子都隻是沉默地凝視著想太。


    盡管年事已高,想太依然覺得政子是位五官分明的美女。這或許是他有生以來,首次覺得老婦人看起來很漂亮也不一定。


    「……啊,是的,我知道那間公司。因為我是諾斯艾的董事長,所以每件事項在決定之前都必須讓我過目。這次真的十分令人遺憾。」


    「我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下這件事。」


    麵對這預料中的事態,想太感覺胃部像燃燒似的熱了起來。


    「今天真的是非常抱歉!」


    想太起身將腰彎到逼近膝蓋的程度。


    「居然對您孫女做出那種事情,我真的感到很過意不去!我原本並沒有那個打算!隻是因為今天上學時突然有個女孩從樹上掉下來,所以我才想接住她,然後……就結果而言,雖、雖然我親到了她,但我完全沒有任何邪念!」


    由於政子完全沒開口,因此不敢自己抬頭的想太隻好繼續說明下去。


    「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會好好負起責任!不過拜托您!就隻有工廠……請您放過我家的工廠吧!那對我妹妹來說,是去世的父親所留下來的最重要遺物!是母親珍惜地守護著的家族象征!我再也不想讓母親跟妹妹經曆那種悲傷了!請您繼續跟我們工廠做生意吧!」


    柔和的陽光照進午後的西式房間,室內回蕩著一片靜寂。正當想太抱持著若這樣還不行就隻好下跪的覺悟抬起頭來時,便看見了一副令人意外的景象。


    政子的表情裏隻有純粹的驚訝。


    「……你在說什麽啊?」


    「咦……?」


    「中止與三堂工業的交易,是早在超過一個月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本公司因為轉換事業方針而停止製造了一些產品。事情就隻是這樣而已。」


    「就隻是這樣……」


    想太緊握的拳頭,滲出了討厭的汗水。


    「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沒錯。」


    政子深深地點頭。


    突然迷失了目標,讓想太整個人仿佛倒下來般跌坐到沙發上。決定中止交易這件事與想太的行動無關,單純隻是出於大人的考量,毫無想太介入的空間。


    「……話說回來……」


    頓了一下後,政子再度開口。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咦?」


    「……那個……與沙綾接吻的事情。」


    「啊……是的,非常抱歉。」


    照這樣看來,那位少女並沒有告訴政子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畢竟當時少女一問,想太就順口報上了名號,而意外發生的時機又這麽剛好,所以他本來確信事情一定是那樣沒錯。


    「……這樣啊,那還真是一件嚴重的事呢。」


    深深地歎了口氣後,政子往門的方向喊道:


    「叫沙綾過來這裏。」


    「是的,遵命。」


    門對麵馬上傳來一道女性的聲音,看來那裏似乎有人在待命。


    「……你是三堂想太同學吧。」


    傭人的腳步聲離開後,政子再次轉向想太。


    「雖然跟你說這個或許有點奇怪也不一定……但那孩子已經有未婚夫了。」


    「喔……」


    想太眨著眼睛點頭。既然是住在這種房子裏的大小姐,那麽有一兩個未婚夫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真令人困擾。原本應該獻給適合對象的一部分貞操,居然被你給奪走了。」


    「咦?啊,真、真是抱歉……」


    「明年春天,那孩子就要嫁到某戶人家的少爺那兒去。虧我還希望在那之前,她能夠保持毫無汙穢的純潔之身呢。」


    「明……明年?」


    對這點感到驚訝的想太不自覺地探出身子。


    「才高中就要結婚了嗎?」


    「我不會讓她去上高中。」


    政子幹脆地回答。


    「基本上女性根本就不需要學問。雖然我因為丈夫較早去世而以財閥領導人的身分執掌事業,但無論那孩子麵臨了什麽樣的境遇,我都不打算讓她受這種苦。照顧家庭,養育自己的子女。對女人而言,最重要的大義莫過於此。」


    「咦……」


    想太知道世界上有些人的確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不過實際親眼見到說這種話的大人時,心裏還是產生了某種莫可名狀的不快感。


    「那孩子等國中一畢業,就要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新娘。待五月她滿十六歲後,就會舉行婚禮。她隻有這一年會是麓風的學生。」


    「……關於這些事情,有得到沙綾同學的同意嗎?」


    「無論是好是壞,那孩子都不會忤逆我說的話。」


    想太驚訝地凝視政子回答時那充滿自信的表情。


    「……奶奶,是我,沙綾。」


    從走廊的方向傳來了一道既僵硬又透明、帶著檸檬黃色彩的聲音。


    「進來吧。」


    「是。」


    接著門靜靜地被打開了。從門後現身的那個人,確實是今天早上的美少女沒錯。


    「啊……!」


    少女一看見想太,便稍微睜大眼睛喊道:


    「三堂想太!」


    「……你好。」


    即使麵對少女那稱得上是天真無邪的態度,害怕政子視線的想太還是隻能冷淡地回應。


    「沙綾,你過來。」


    名叫沙綾的少女聞言,便順從地走進房間站在政子的沙發旁邊。


    少女早已換好了便服。那件顏色比祖母的衣服還要暗一點的紫色連身裙,是以充滿光澤的材質製成,外觀看起來十分高級。飾有白色大蕾絲的衣領跟袖口以及強調腰部曲線的設計,就連對女性時尚不太了解的想太,也能一眼看出那並非最近的流行,反而比較接近是從前大小姐的懷舊風格。


    「……沙綾,你還沒換好衣服嗎?兩點開始應該要練習騎馬吧。家教的老師四點會來,所以可別遲到喔。」


    順著政子的視線望去,擺在裝飾櫃上的時鍾正顯示現在為下午一點四十分。


    「……嗯。」


    沙綾並未看向祖母,直接回答。


    「呐,沙綾。你今天早上跟這位同學發生了什麽事?你的嘴唇真的有被他碰到嗎?」


    「……我們在路上撞到,然後一起跌倒了。嘴唇就是在那時候……」


    「啊?不對吧,真要說起來是你先爬到樹上……」


    想太原本打算更正,但沙綾卻突然露出銳利的眼神。就在被視線牽製的想太閉上嘴後,沙綾以像極了大小姐的動作輕輕將手指抵在嘴唇上說道:


    「……我被他強吻了,真的好痛喔。」


    「咦咦咦咦咦?」


    這下想太也無法保持沉默了。


    「不對!隻是牙齒偶然碰到而已,我根本就沒強迫……!」


    「算了!」


    然而想太的辯解似乎造成了反效果,隻見政子皺起眉頭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她立刻用難以想像是那個年紀會有的動作起身,拉住孫女的手。


    「沙綾,走吧!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開診斷書!」


    「騎馬呢?」


    「那種事下次再練習就好了!」


    「……」


    被拉住手的沙綾以雖然麵無表情,但還是看得出來感到驚訝的樣子,踏著不穩的腳步離開。


    「真是亂七八糟……」


    想太低聲嘟囔道。


    少女穿著祖母喜歡的衣服、遵從祖母安排的行程表,甚至恐怕還決定嫁給祖母挑選的對象。雖然想太今早遇見少女時就覺得她是個有點奇特的女孩,但從這樣的狀況來看,感覺自己似乎能夠理解個中理由。


    像人偶般麵無表情的美少女。從小就被當成祖母的傀儡活過來的她,根本就不曉得該如何表現自己的感情。想太發揮平常培養的妄想力如此推測,並因為對沙綾投入了感情而打從心底對她感到同情。於是他不自覺地伸出了手。


    「……你幹什麽?」


    握著門把的政子,在感覺到從孫女手中傳來的力道後回頭觀看。同時被祖母與想太雙方拉住手的沙綾,正宛如人偶玩具般伸直雙手,並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該放手的人是你啊,老太婆。」


    「什麽……!你叫我老太婆?」


    「你是沙綾的祖母吧?那叫你老太婆應該沒錯啊。」


    「……唔!」


    政子不甘心地咬緊嘴唇,瞪向想太。


    「給我離沙綾遠一點!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


    「好啊,隨便你。反正我也保不住工廠了,至少讓我趁這機會暢所欲言吧!你很奇怪耶!哪有人這樣對自己寵愛的孫女啊?」


    「像你這種小流氓,怎麽可能會懂我有多珍惜沙綾,又是多麽希望她能夠幸福……」


    「我懂!關於珍惜家人的心情,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小流氓足仆麽意思啊——想太邊在內心吐梢邊反駁道。


    「所以我能理解你拚命為孫女著想的心情!不過你錯了!證據就是她明明住在這麽好的家裏,穿著這麽好的衣服,我想大概連吃的東西都很好吧,可是這女孩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幸福不是嗎?」


    「她很幸福!隻要照我的話去做,沙綾就能獲得幸福!」


    「那不應該由你來決定,而是要這女孩自己感到幸福才有用吧?你真的有試著體會過孫女的心情嗎?」


    看來這句話似乎是諱言,想太感覺傳到手中的阻力瞬間變弱了。


    「所謂的家人,應該是要互相體貼才對吧!無論親子還是祖孫,若隻是單方麵強迫對方的關係,那你們身為家人根本就徹底錯了!」


    想太感到十分生氣。為什麽那些一輩子都不用煩惱金錢跟前途的人,會連這種既單純又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沒發現呢。


    「跟我走吧,你不能繼續待在這個家裏!讓我來教你什麽叫真正的家人!」


    說完後,想太強硬地拉住沙綾的手。


    「啊……!」


    想太在讓少女從政子手中離開後便走出房間。他瞪了一眼在走廊待命的女傭威嚇對方,就這樣拉著沙綾的手走向玄關。


    拉著沙綾走了幾分鍾後,想太才回過神來。一走下坡道離開高級住宅區,想太原本牽著沙綾的手便突然失去了力道。


    「……怎麽了?」


    走在沙綾前麵的想太,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下。


    「……」


    一同止步的沙綾正注視著馬路後麵,亦即坡道的上方。由於兩人早已走了好一段距離,因此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位於坡道上方的北島家了。


    「……你就這麽害怕你祖母嗎?」


    被這問題嚇得肩膀一震的沙綾目不轉睛地看向想太,並加重了握手的力道。


    (……果然沒錯。)


    沙綾因為離開北島家而解除了緊張。從少女這麽依賴今天早上才剛認識的人來看,那個家對她而言應該並非什麽舒適的地方。


    剛才之所以會威嚇想太不讓他說出從樹上掉下來的事,也是因為不想讓祖母發現她淘氣的一麵。少女對祖母就是抱持著如此的恐懼。


    「……你討厭你祖母嗎?」


    沙綾垂下視線搖頭。


    「……不過我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奶奶一定也跟我一樣。她明明就想跟我好好相處,但因為我是個怪孩子,所以讓她很困擾。」


    「……總之要不要先來我家?從這裏大概走十分鍾就到了。」


    確認沙綾點頭之後,想太拉著她的手重新踏出腳步。


    (這手,要怎麽辦啊……)


    雖然剛離開屋子時還覺得火大,但現在隻覺得尷尬至極。一想到或許會被別人誤會自己誘拐美少女,想太內心便突然產生一個疑問。


    「對了,為什麽那棟屋子裏的人都沒追過來啊?既然是北島財閥領導者的孫女,難道他們都不怕會被要求贖金之類的嗎?」


    「……因為奶奶也跟我一樣害怕。」


    對沙綾的回答不得要領的想太接著問道:


    「咦?那是什麽意思?」


    「……剛才三堂想太把我帶出房問時……」


    「直接叫我後麵的名字就好了,因為三堂是姓。」


    「……剛才『domiso(注:三堂想太的日文音為「midou souta」,與「domiso」發音相似)』把我帶出房間時……」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想太轉頭吐槽,但沙綾本人卻隻轉著可愛的眼睛回看他。為了避免事情變得沒完沒了,想太決定先將稱呼的問題放到一邊。


    (她果然是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子……)


    「當時我對奶奶做了一個鬼臉。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沒有人追上來吧。」


    「做鬼臉,你……」


    對照剛才的發言,看來政子是因為怕被沙綾討厭,所以才沒派人出來追趕。


    「而且隻要奶奶有心想查,隨時都能知道我在哪裏。」


    「那是怎樣,聽起來真恐怖。她該不會讓你帶著附gps的手機吧?」


    然而沙綾像是無法理解想太的問題般歪著頭說道:


    「我沒有手機喔。」


    「咦,這年頭還沒手機?你們家應該不差這筆錢吧。」


    「因為奶奶說我不需要。」


    「可是這樣不會很不方便嗎?那你想跟朋友聯絡時要怎麽辦?」


    「我沒有朋友。」


    「咦?呃,雖然在麓風或許是還沒有朋友,不過你在之前的學校……」


    「沒有。我從來沒交過朋友。」


    「真的假的……」


    雖然想太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但再怎麽說這樣都太誇張了。


    「該不會這也是因為『奶奶說不需要』吧……?」


    想太戰戰兢兢地詢問,並在看見沙綾搖頭後鬆了一口氣。


    「……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你祖母的做法有點問題。難道你父母都沒對你祖母的教育方針說什麽嗎?」


    「沒有。」


    「不過你們應該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吧?無論你祖母的權力再怎麽大……」


    「不在。因為爸爸跟媽媽都不在日本。」


    「咦?是到國外出差之類的嗎……?」


    「他們一直都在國外工作。所以我之前也一直都沒住在日本。」


    「一直是指多久啊……?」


    「打從我出生開始,一直都是那樣。我是在兩年前回來的。」


    「原來你是徹頭徹尾的歸國子女啊。話說之前的確是有這種傳聞呢。那你會說英語嗎?」


    「若是古諾爾斯語,那我大致上會。」


    「咦?古諾爾斯語?」


    「另外我還會瑞典、丹麥跟挪威語。英語隻有聽跟讀比較行而已。」


    「那樣就已經很厲害了啦。所以你以前是住在北歐那邊嗎?」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三堂家。想太也因為總算能放開牽著的手而鬆了一口氣。


    「……到了。這裏就是我家。」


    「……?」


    沙綾一臉疑惑地交互看著想太與三堂家。


    「啊,那個,當然如果跟北島家比,看起來就像是兔子窩或金魚缸之類的東西,不過好歹還是我住的家……」


    「好可愛……」


    「……咦?」


    沙綾大大的眼睛閃閃發亮,目不轉睛地看著想太家。雖然還是一樣麵無表情,但看得出來她的臉頰周圍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潮。


    「……你喜歡這種家嗎?」


    想太試著問道,沙綾看了他一眼後便點頭回答:


    「看起來就像洋娃娃的家一樣。」


    仔細想想,這其實稱得上是非常失禮的評論,但既然美少女如此高興,那想太自然也不會感到不悅。由於想太家是建商事先建好再分售的成屋,因此這一帶的房屋都有著相同的綠色牆壁與橘色屋頂,整體看來的確是帶了點童話故事的氛圍。


    「要進去嗎?」


    沙綾因為想太的話而轉頭看向他。


    「可以嗎?」


    「可以啊,又沒什麽關係。」


    雖然想太在所有家事中最喜歡料理,但也沒有討厭打掃到會偷懶的程度。至少他會將與家人共用的空間,打掃到隨時都能讓客人進來的狀況。


    「請進。不是我在客氣,裏麵真的很窄喔。」


    沙綾的臉色變得有些緊張。雖然她基本是個缺乏表情的女孩,但若仔細觀察,還是能勉強在她臉上看出喜怒哀樂的變化。


    沙綾宛如要進入叢林探險的文明人般,小心翼翼地觀察三堂家的玄關。接著她緩緩踏上了木質走廊。


    「喂喂喂喂——」


    然而沒想到想太卻突然從後麵拎住沙綾的脖子。


    「你在幹什麽啊!鞋子!鞋子!」


    「……?」


    沙綾像隻惡作劇被抓到的貓,回頭以宛如附有血統證明書的暹羅貓,不知道自己哪裏有錯般的眼神看向想太。


    「別穿著鞋子進去!這裏可是日本耶!」


    說完後,想太才想起北島家能夠穿著鞋子進去。


    「不管再怎麽沒朋友,至少也去過日本人的家……原來你沒去過啊。」


    看見沙綾愧疚地抬起穿著黑色琺琅鞋的雙腳相互摩擦,想太也隻能歎氣。想太什麽都還沒說,她就自己後退幾步下到玄關前的水泥地。


    「……我知道了啦。那你以後要記得喔。」


    「嗯。」


    沙綾認真地點頭,抬起腳一隻一隻地脫下鞋子。


    「喔喔喔,這樣白色的襪子會髒掉吧,鞋子脫掉後就站到走廊上啊。」


    「嗯。」


    「上來後記得回頭把剛才脫掉的鞋子排好。」


    「……像這樣?」


    「為什麽要疊起來啊……」


    沙綾的禮儀講習就像這樣進展困難。


    「……感覺你好像比小時候的綺理還要難教呢……」


    短短幾分鍾便累積了大量疲勞的想太,累得坐倒在客廳的暖爐桌旁邊。


    「mifaso!」


    「怎麽啦?」


    想太自暴自棄地回答,同時走向聲音的來源。他才剛帶沙綾進來家裏,並吩咐對方先去洗手。而且他也有好好地告訴沙綾洗臉台的位置。


    因此趕到浴室的想太,一時無法理解發生在眼前的慘狀。


    「你……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


    沙綾,不對,應該說是看似沙綾的紫色物體,正滿身泡沫地在浴室裏妖豔地動來動去。


    「話說為什麽你會在浴缸裏?洗臉台在這邊吧!」


    「那個不是馬桶嗎?」


    「啊?雖然我搞不太懂,但你那是在拐彎抹角地侮辱別人家裏的洗臉台嗎?」


    想太當然知道沙綾並沒有這個意思。從散落在浴室裏的各項用品來推測,恐怕她是在打開蓮蓬頭洗手時害自己全身濕透,然後擠了多到亂七八糟的沐浴乳,用沐浴海綿搓了一堆泡沫出來吧。


    「……就算是在那個家裏,你每天至少也會自己洗手吧。」


    「平常奶娘都會把熱水裝在臉盆裏幫我洗。」


    「奶娘是什麽意思?是色情的詞嗎?」


    「色情?」


    「不用想太多沒關係啦。」


    真受不了這位大小姐——想太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


    「……喔,我本來以為會有點小,看來剛剛好呢。」


    在用蓮蓬頭衝掉沙綾衣服上的泡沫後,想太將買給妹妹的全新連身裙連同毛巾一起借給了她。那是想太在去購物中心買日用品時碰巧發現的特價品,因為覺得很適合綺理,所以就買了回來。然而卻被綺理本人痛罵道:「純白的連身裙很土耶!你對女孩子的衣服也抱持太多幻想了吧,真惡心」,因此不出想太所料,那件衣服至今仍被掛在她房間的衣櫃裏,連標簽都還沒拆下來。


    「……哈啾!」


    坐在暖爐桌邊的沙綾,打了一個可愛的小噴嚏。


    「怎麽了,會冷嗎?你不是已經換好衣服了?」


    「內褲好冷。」


    「內衣我就沒辦法啦。再怎麽說,我妹一定不喜歡借人。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倒是能借你。」


    「……內褲好冷。」


    「……隻要鑽到暖爐桌裏,一下子就會幹啦。」


    盡管因為覺得冷而變得沒什麽精神,但在換掉與時代脫節的連身裙後,沙綾身為美少女的魅力又提升了一個層次。雖然那件衣服並非真的那麽不適合她,但裝飾了簡單蕾絲的純白連身裙,成功地將少女純粹的美麗外表發揮到最大限度,那些半吊子的偶像根本就遠遠比不上她。


    「綺理那家夥要是看了這個,應該也會想穿這件連身裙吧。」


    看來模特兒真的很重要呢,想太佩服地想著。


    兩人就這樣一起鑽進暖爐桌坐了好一會兒,但是讓想太擔心的果然還是三堂工業的未來。雖然母親似乎已經趕去工廠了,但由於想太才剛將對方痛罵了一頓,因此他實在不認為事情會好轉。


    ——跟我走吧!讓我來教你什麽叫真正的家人!


    盡管說了那種話,然而不但家裏現在是這種狀況,就連妹妹也進入了反抗期,即使將對方帶來家裏,也無法展現圓滿的家族姿態。正當想太在心中發出求救訊號,希望北島家的管家快點來接沙綾的時候。


    走廊的電話突然嘟嚕嚕地響了起來。


    「是媽打來的嗎?」


    平常明明都是打我的手機——就在想太一麵這麽想著,一麵來到走廊看了來電顯示之後,便發現那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


    「……喂,您好。」


    「請問這裏是三堂同學的家嗎?」


    那道聲音,讓想太頓時嚇得毛骨悚然。


    「嗯、嗯……」


    「是我,沙綾的祖母北島政子。」


    「是、是的,剛才真是……」


    「剛才真是非常抱歉。」


    聽見對方居然先行道歉,讓想太一時不曉得該怎麽回答。


    「在那之後我稍微冷靜了一下。如想太同學所言,我的確不是一個好祖母。坦白講,我真的不曉得該如何管教那孩子。」


    「沒這回事……」


    「不過我是真的很愛那孩子。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等成長為比現在更好的人後再嫁出去,這是我的真心話。」


    該說是身為領導者的風範嗎?政子一反先前的態度,以誠摯的話語打動了想太的內心。


    「因此我想趁這個機會下一個賭注。」


    「賭注?」


    「我十分賞識想太同學對家族的感情,因此想拜托你一件事。」


    「是的,請問是什麽事呢……」


    想太咽了一下口水,將注意力集中到貼著話筒的耳朵上。


    「在這一年的期間內,能將沙綾托付給貴府照顧嗎?」


    「……咦咦咦?」


    想太不自覺地從喉嚨裏發出怪聲。


    「當然我不是要你免費照顧她。之後我會開一個專用的帳戶,關於那孩子生活起居所需要的費用,都將由那裏支出。等約定的期間平安結束,我這邊也將準備極為豐厚的謝禮。」


    「咦,不對,不是那個問題……」


    「除此之外,我想這應該是最能讓想太同學高興的事情。」


    言及此處,政子刻意裝模作樣地停頓了一下。


    「若你願意接受這個委托,那麽我的公司從下個月開始,將會繼續跟三堂工業交易。」


    「咦……?」


    「若你能遵守約定,讓沙綾能夠有所成長,那麽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不,隻要諾斯艾還繼續存在,都會將與三堂工業的交易納入公司的方針。」


    在絕望荒野中綻放的希望之花。起死回生的滿貫全壘打。這意想不到的交換條件,大大地動搖了想太的內心。


    「……可是,不過,這種事……」


    「哎呀,你不是自己說過『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會好好負起責任!』嗎?這項委托也包含了這個意思在內喔。」


    政子繼續刁難地對啞口無言的想太說道:


    「光是奪走那孩子初吻的這件事,我就已經無法原諒你了。請你負起責任吧。」


    「對、對不起……」


    「你沒有第二次贖罪的機會了。即使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要是再發生像那樣的事情,我就會馬上終止這個約定,交易的事情也將一筆勾銷。」


    想太逐漸理解了。看來關於這件事,想太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利。


    不愧是有錢人,做起事來還真是卑鄙。就算內心這麽想著,想太還是露出了喜悅的表情,但這究竟是因為慶幸如同父親遺物的工廠能夠幸免於難,還是因為……


    「……期限是到那孩子國中畢業為止,請三堂家讓沙綾以你『妹妹』的身分收留她吧。如同你之前的宣言,請你教導她何謂『家人』。那孩子不曉得什麽叫做家庭的溫暖。無論是那孩子的父親,還是我的丈夫都是如此。說來慚愧,就連我本人也是差不多的狀況。這樣下去,我想那孩子應該也很難在新家庭成為一個好妻子或好母親吧。」


    盡管才剛語帶脅迫地提出要求,但政子的聲音裏確實蘊含了真摯的情感。


    「……我知道了。我會盡我所能地努力。」


    雖然兩人在那之後還討論了一些相關細節,但最後想太在這樣回答後便掛上了話筒。


    「得跟媽媽聯絡才行。」


    正當想太如是想著並打算拿出手機時,客廳傳來了沙綾的聲音。


    「misdo!misdo(注:mister donut在日本被簡稱為misdo。)!」


    「這次感覺似乎變得很好吃呢。」


    一麵吐槽一麵前往客廳的想太,發現沙綾正以至今最興奮的表情握著遙控器,緊盯著電視上正在放映的影集。


    「電影!」


    「電影?不對,那隻是普通的午間劇吧。」


    「可是……這個熒幕跟戲院一樣!是小型戲院!」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想太還是試著問道:


    「你不知道什麽叫電視嗎?」


    盡管難以置信,但沙綾看起來確實是一臉疑惑。


    「電視?」


    「電影裏麵應該也有出現過電視吧。你平常去『戲院』到底都在看什麽電影啊。」


    「《真善美》或《萬花嬉春》之類的……」


    「啊,都是一些老電影呢……反正你說的戲院,應該就在你家裏麵吧。」


    「嗯,這裏也有嗎?」


    這未免也太不知世事了,居然要讓這種女孩在一年後嫁人。


    讓這位不曉得家庭溫暖、與父母分開,並在那棟仿佛城堡的豪宅中一麵對嚴厲的祖母百依百順,一麵緊張地獨自活過來的少女。


    「………doremi?」


    麵對這位回歸原點並認真地以音階來稱呼別人、就連花朵都相形失色的美少女,想太下定了某個決心回視她。


    「……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妹妹了。讓我來教你什麽叫真正的家人吧!」


    在這個瞬間,這件事已經從少女祖母的請求,轉變成想太個人的意誌。


    「所以在家裏時,叫我『哥哥』就可以了。」


    「……嗯。」


    受到想太散發出來的嚴肅氣氛所感化,沙綾繃緊表情,彬彬有禮地將連身裙的裙擺壓到膝蓋底下正襟危坐。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以慎重的動作三指貼地低下頭來說道:


    「小女子不才……」


    嚇了一跳的想太在看見電視畫麵後苦笑。目前播放的午間劇正好演到女主角決定婚事的場景。


    沙綾抬起深深垂下的頭,仰望想太。就在想太發現她的嘴角隱約露出微笑時,少女已經以澄澈的聲音輕聲說道:


    「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哥哥。」


    在與政子約好的這段期間內,想太將把自己曾跟她接過吻的事實,以及曾經感受到的心跳回憶都嚴密地埋藏到心裏。


    「……喔!請多指教啦,沙綾。」


    就這樣,從今天開始,北島沙綾將以三堂想太「妹妹」的身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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