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事情便以怒濤般的速度進行。


    「喂,想太!」


    原本打算聯絡的母親,語氣興奮地打了電話給想太。


    「剛才北島社長直接打電話到工廠來!你到底做了什麽啊?」


    「什、什麽啊……」


    按照母親的說法,政子似乎是這樣說明的——針對與三堂工業之間的往來,已經直接與想太進行了談判,由於被他對家人與工廠的熱情所打動,因此將以協助教養孫女為交換條件,繼續與三堂工業交易——想太因為政子並未提到接吻這點而鬆了一口氣。


    「等這邊處理好後,我會馬上回去,你可千萬別對人家大小姐失禮喔。」


    想太隨口回應後,便掛斷了母親打來的電話。接著——


    「咦,討厭啦!喂!」


    不知不覺間,妹妹綺理已經回到家,並在看了客廳後大聲嚷道:


    「那是哥哥買給琦裏的衣服!為什麽會被不認識的人拿去穿啊?」


    「咦?呃,那個,這是因為……」


    「咦,咦?難不成,她是哥哥的女朋友?討厭討厭——」


    「不對,你在說什麽啊,不是那樣啦!」


    想太在走廊上對騷動不已的妹妹簡單說明狀況。


    「哼、哼……嗯,我也不是真的以為哥哥交了女朋友啦。」


    綺理像是為了蒙混自己剛才方寸大亂的事情,重新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然後呢,為什麽那位大小姐會穿著那件衣服?那是綺理的吧?」


    「呃,不過那件衣服你不是一次也沒穿過嗎?而且你好像不太喜歡那件衣服的設計……」


    「啊?」


    雙手抱胸的綺理一臉不悅地說道:


    「我的確是不怎麽喜歡喔。不過即使如此,可以請你不要擅自拿給別人穿好嗎?居然未經本人允許就把送人的東西拿回去,真是太差勁了!」


    「我又沒打算拿回來,隻是借人穿而已。等沙綾的衣服幹了之後,就會洗幹淨還你啦。」


    綺理一麵看著客廳的方向,一麵聽想太辯解。她將視線集中在沙綾身上。


    「……算了。」


    像是對沙綾的外表看得入迷的綺理,最後低著頭回答:


    「那種衣服,我已經不要了!你直接給那個人不就好了!」


    「喂、喂……」


    綺理說完後便逕自走上自己房間所在的二樓,想太連忙出聲喊道:


    「對了,綺理!」


    「……怎樣啦。」


    已經踏上樓梯一步的綺理,一臉不悅地回頭。


    「你的頭發,在學校有被人取笑嗎?」


    「……沒有,目前應該是沒問題。」


    冷淡地回答後,綺理便走上了二樓。就在想太為妹妹的態度歎息,回到客廳時,便發現沙綾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


    「剛才那是我妹……對不起,吵到你了。不過別看她那樣,她不但個性溫柔,而且也有可愛的地方。」


    沙綾默默地點頭,然後便將視線轉回正麵的電視。雖然目前正在上演的是重播的時代劇,但她還是聚精會神地緊盯著初次見到的電視。


    「……兄長!」


    當劇情終於進展到在惡代官家裏上演武打場麵時,沙綾將頭轉了過來。


    「什麽事,這麽快就受到時代劇的影響啦?」


    「兄長,頭發好怪。」


    「……不好意思啊。不過我留這頭茶發是有理由的。」


    由於想太原本正想提起這個話題,因此被沙綾意外敏銳的一麵嚇了一跳。然而她卻雙手握拳放在頭上,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


    「那些人為什麽要留這種發型啊?」


    「……原來你覺得『怪』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武士的發髻啊。」


    「發髻?」


    「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啊。唉,我想也是,是我不好。」


    「兄長,不梳發髻嗎?」


    「現代人才不會梳那種東西。從西鄉大人那時代開始,就算是武士也沒在梳吧?」


    「西鄉大人?」


    「嗯,看來我又舉錯例子了。」


    「跟惡代官比起來,哪一邊比較壞?」


    「……總之,虧你有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學會時代劇的公式。」


    盡管對沙綾如海綿般的吸收力感到佩服,但身為負責教導她的人,可不能對錯誤的觀念置之不理。


    「不過我不是什麽『兄長』。我剛才應該有教你怎麽稱呼我吧?.」


    「……西鄉大人?」


    「再更之前啦!」


    「發髻?」


    「什麽啊?」


    「……兄、發、大人?」


    「感覺好像變得像什麽最終決戰似的?」


    就這方麵已經懶得反駁的想太,感歎地再度鑽入暖爐桌。


    「……我媽雖然是純粹的日本人,但外表看起來有點特別。」


    沙綾將視線轉回電視畫麵,開始集中精神觀賞武打場景。想太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她的眼睛有點略帶藍色,就連頭發也是茶色的。在母親位於東北地區的故鄉似乎偶爾會有這種人,不過在這邊算很稀奇對吧。雖然我也是如此,但妹妹遺傳到的更多,在上小學時甚至還曾經因為外表而被人欺負過,所以我很擔心她呢。」


    盡管沙綾依然緊盯著電視畫麵不放,但還是略微皺起了眉頭。


    「我們兄妹之所以會就讀麓風,其實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唉,這附近的公立國中校風不太好,因此國小同學有將近一半的人都去考了私立學校。麓風不但沒那麽難考,而且盡管校風自由,風紀依然不錯,更重要的是學費便宜。」


    說完後,想太重新思考了沙綾的事情。既然是住在那種家裏的有錢人,那能去的好學校應該是要多少有多少吧。仔細想想,基本上到了國三才轉學這點也是件怪事。


    「……我懂。」


    沙綾開口說道。


    「咦?怎麽了,沙綾。」


    少女正緊盯著電視。就在想太以為是自己聽錯而想繼續說下去時,她又再度嘟囔道。


    「如果跟大家不一樣,會很顯眼。」


    無法掌握話題方向的想太,隻能等待沙綾繼續說下去。


    「人對顯眼的東西會產生好惡。」


    「?」


    「雖然人類是透過知覺來認識事物,但眼睛看得見的人大多都是透過視覺來認識外界。所以顯眼的東西會被許多人認識,而結果就是會同時在別人心裏留下喜歡跟討厭的感情。」


    就在想太思考這句話含意的期間,少女又繼續說道:


    「所以顯眼的好人比不顯眼的壞人還要容易樹敵。」


    「……或許,確實就像你說的那樣也不一定。」


    想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中,沙綾並不像是會講出這種話的少女。


    「……你也,跟大家不太一樣呢。」


    在不自覺地吐露出真心話後,想太才猛然回神。感覺從剛才對話的方向來看,自己應該要補充些什麽才對。不出所料地,沙綾從電視畫麵移開視線看向了這邊。


    「討厭嗎?」


    討厭什麽——就算不用問這種無趣的問題,想太也知道答案。


    北島沙綾,擁有仿佛天使般非現實的美貌,並正以寶石般的眼睛凝視這邊。應該沒有人——至少沒有男孩子會討厭如此漂亮的女孩吧。


    「……我不討厭喔。」


    「那喜歡嗎?」


    沙綾既坦率又天真無邪。無論是她詢問時的表情還是聲音,都完全不包含討好的感覺。因此想太也沒理由感到緊張。


    然而盡管心裏是這麽想,他的心跳還是持續加快,就連聲音也卡在喉嚨裏發不出來。


    ——光是奪走那孩子初吻的這件事,我就已經無法原諒你了。


    想太在奇妙的時機想起政子的話,他凝視著沙綾粉紅色的的濕潤唇瓣,咽了一下口水。


    「喜……」


    妹妹。這女孩是妹妹。從今天開始的這一年間,她都是跟自己在同一個屋籥下生活的妹妹。在同一個屋簷下。


    在今天早上跟自己接過吻的女孩,從今以後每天……


    「……歡……或是不喜歡這種事,我還不是很清楚。」


    想太勉強在緊要關頭回過神。看起來無法接受這個回答的沙綾離開暖爐桌,不知為何又再次端正地坐好。


    「不清楚?」


    「嗯。因為如果不清楚了解對方,根本就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吧。更何況我們接下來就要以家人的身分一起生活了,就算表麵上說喜歡或討厭對方也沒用吧?畢竟無論喜歡還是討厭,家人就是家人啊。」


    想太認為自己巧妙地回避了話題。聽了這個回答後,沙綾歪著頭看向想太。


    「那我會努力。」


    感覺這是沙綾澄澈的雙眼,首次散發出帶有意誌的閃亮光芒。


    「我也想被家人真正地喜歡。」


    聽見這句話時,想太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你說的家人……」


    他想起政子剛才在電話裏所說的話。


    ——我的確不是一個好祖母。坦白講,我真的不曉得該如何管教那孩子。


    ——不過我是真的很愛那孩子。


    同時,還有沙綾的話。


    ——不過我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奶奶一定也跟我一樣。她明明就想跟我好好相處,但因為我是個怪孩子,所以讓她很困擾。


    雙親與家人理應是無條件愛著自己的存在。然而至今那些人當中,應該沒有任何人能夠好好地與這女孩交心吧。


    「……說得也是。」


    想太再次切身地感受到政子賦予自己的使命有多麽重要。


    「雖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家人,但從今天開始我會將自己當成是你真正的哥哥對待你。」


    沙綾深深地點頭。雖然想太有簡單說明和政子在電話裏的約定,但也不曉得她究竟有沒有了解狀況,看起來似乎對這個奇特的計劃並不感到疑惑。


    「所以等一年後你回到真正家人的身邊時,一定就會懂了——到底該如何麵對家人,或是該怎麽傳達自己的感情。」


    其實想太完全沒有任何根據或自信。即使如此,現在也隻能放手一搏了。


    「這麽一來,你就能實際感受到家人確實是愛著自己了。」


    因為若想守護父親的工廠以及想太心愛的家人,就隻剩下這個方法了。


    「……懂了嗎?」


    「嗯。」


    沙綾看著想太回答。這是她平穩的聲音中,首次蘊含了如此堅定的語氣。


    仔細觀察,沙綾就連平常的模樣看起來都十分美麗。她挺直優美的背脊,壓在膝蓋底下的連身裙也毫無皺褶,若沿著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向指尖望去,便能看見宛如粉紅色貝殼般的漂亮指甲。她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豔麗表情筆直地望向想太,纖細的下巴自然地勾勒出優雅的角度,虹膜內每一絲線條都仿佛藝術品般閃閃發亮的瞳孔,其中寄宿著真摯的光芒。


    這就是所謂的高貴吧——想太如此確信。對盡管或許比別人要來得不幸一些、但依然過著還算幸福的平凡生活的想太而言,少女是他有生以來首次邂逅的未知光輝。


    「……我知道了,哥哥。」


    沙綾說完後緩緩地眨了幾下眼睛。這個動作讓想太總算從她的視線中恢複自由,並為了掩飾動搖而咳了一下。


    「喔、喔……話說沙綾,為什麽你要這麽正襟危坐啊?」


    「因為我認為這個話題很嚴肅。」


    「已經講完了啦。你就放鬆地坐順便喝杯茶吧。茶差不多要冷了。」


    沙綾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疑惑地問道:


    「可是哥哥的茶還沒端來。」


    「啊?」


    「等哥哥也準備好,我再一起喝。」


    「我說啊,若你是客人,那樣或許比較禮貌也不一定,不過我們是家人耶。家人之間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沒的。隻要你想喝,隨時都能喝啦。」


    「……?」


    沙綾微微睜大眼睛。想太心想這該不會也是「那個奶奶」所訂的規矩,同時搔著頭說道:


    「……我知道了,總之你先暫時忘了北島家的那些禮貌吧。從今天開始,我教你的東西才是『家人』的規矩。知道了嗎?」


    「嗯。」


    「你在這裏就表現得自然一點吧。不用刻意掩飾或隱藏。能夠接受你本性的場所,才叫做家庭跟家人啊。」


    「……我的本性?」


    沙綾低頭,仿佛咀嚼般的嘟嚷道。


    「如果無法展露出真正的姿態,就稱不上是家人。知道了嗎?」


    將視線往上移後,少女輕輕地點頭。此時客廳外傳來了一道「叮咚」作響的門鈴聲。


    「是媽媽嗎?她該不會忘了帶鑰匙就出門了吧。」


    話雖如此,由於這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因此想太沒多想就走向了玄關。


    「來了來了,辛苦了……哇!」


    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隻衛生紙妖怪。


    「阿想!」


    「……怎、怎麽了,未實?」


    那是抱著成堆衛生紙的青梅竹馬。從聲音來推斷,應該是這樣沒錯。未實胸前抱著四組十二包裝的衛生紙,因此完全看不見她的臉。


    「我幫你去kinma的特賣囉!」


    「咦,真的嗎?」


    「真的啦!」


    未實從衛生紙堆的旁邊探出頭來,開玩笑似的眨了一下眼。


    「……那真是……太感謝了。不過為什麽能買這麽多?不是一人限購一組嗎?」


    「喔,你說到重點了!」


    未實走進玄關,在將戰利品放到走廊上後拍了幾下手。


    「鏘鏘!」


    在發出效果音的同時,她從胸口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框眼鏡。


    「裝飾眼鏡!我戴著這個排了第二次隊!」


    「那第三次呢?」


    「把製服的緞帶拿掉~」


    「那第四次呢?」


    「我綁了兩撮頭發!」


    看見青梅竹馬得意地將耳朵底下的頭發往兩邊拉,讓想太忍不住驚訝地喊道:


    「那樣算犯規吧!」


    「隻要沒被人吐槽就算平安過關啦!就算不平安也算過關!」


    「你啊……」


    雖然在心裏想著下次跟未實一起去kinma會有點尷尬,但由於她的這份親切還是讓想太覺得很高興,因此也不忍心責備她。


    「……然後呢,結果怎麽樣?阿想。」


    「嗯?什麽怎麽樣?」


    「工廠啦,工廠!」


    或許是擔心會被附近鄰居聽見,未實刻意壓低了音量。


    「啊、啊啊,嗯……」


    「果然還是不行嗎?我想也是……那下次我也陪你一起去!帶著足球全副武裝過去吧!」


    「啊~不是啦……」


    想太絲毫沒有吐槽未實玩笑的餘裕,隻能一麵在心裏想著「該怎麽辦」,一麵冒出冷汗。


    其實剛才在電話裏跟政子的約定還包含了其他條件。


    ——關於沙綾住在三堂家的事情,請對家人以外的人保密。此外,即使往後你跟沙綾之間的親情加深,我也不希望你在學校跟她有超過必要的親密舉動。這點你願意遵守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麽……


    ——即使有令堂跟令妹在,我讓她跟你這個年紀的少年同居還是事實。要是讓不曉得內情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想必一定會對你跟沙綾投以好奇的眼光吧。若傳出了不必要的謠言,或許會有損未婚夫那邊的顏麵也不一定。


    ——喔……


    ——就這樣說定了。這可是我看在你對亡父工廠的熱情的份上,才開出來的交換條件喔。


    政子自然地參雜了威脅的話語,為這一切的約定作結。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對方似乎總算願意繼續跟工廠交易了。這、這就是所謂大人的考量吧?」


    「咦,是那樣嗎?」


    未實睜大了原本就大大的眼睛,盡全力表現出驚訝的樣子。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實在是太好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喔、喔……」


    「那就幹一杯來慶祝吧!果汁、果汁!純正柳橙汁一〇〇〇%!」


    未實精神抖擻地哼著歌,並脫下了學生皮鞋。


    「哇啊啊啊啊!」


    想太不自覺地擋在她麵前。


    「……嗯?怎麽了?」


    「今、今天不能讓你進家裏來……」


    「咦?為什麽?」


    「因為我完全沒有打掃。」


    「欸,以阿想來說還真是稀奇呢。那我來幫你打掃得幹幹淨淨吧!跟d●son或是roo●ba相比,未實小姐才是闔家必備的首選啊!」


    「不用了!不行!不行啦!我家裏麵可是亂到完全無法見人呢!」


    「是嗎?從這裏看進去,感覺已經夠幹淨囉。」


    「哇——」


    未實伸長脖子往客廳方向看去,讓想太連忙揮動雙手遮住她的視線。原本以為是母親回來的想太,並未將客廳的門給關起來。要是鬧得太大聲,沙綾也可能會跑到走廊,因此想太極力壓低聲音的音量。


    「不行!總之就是不行!」


    「欸~有什麽關係!我今天剛好沒有社團活動,體力充沛得不得了呢!就算隻到客廳也沒關係,我會好好打掃啦!」


    「不行!那裏的東西特別不能讓別人看見!」


    「客廳裏?有不能見人的東西?」


    眼見這樣反而更加勾起未實的興趣,在心中暗叫不妙的想太頓時變得臉色蒼白。


    「色情書刊!裏麵有色情書刊啦!而且還是無碼的猥褻刊物!不能讓女孩子看啦!」


    「……喔~這樣啊!」


    出乎意料地,未實並沒有擺出嫌惡的表情。


    「太好了,阿想果然也是男孩子呢!」


    或許是錯覺也不一定,未實的表情別說是反感了,甚至還充滿了興致勃勃的好奇心。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呢~都升上了國中,房間裏卻還完全找不到那種東西。我以前還曾經跟綺理一起對床鋪底下跟書櫃進行大搜索呢……」


    「咦,真的假的?你們到底做了什麽好事啊!」


    由於感覺似乎聽見了不得了的發言,讓想太瞬間恢複了冷靜。


    「不對啦!總之不行就是不行!對了,麵紙!因為麵紙被我扔得到處都是!」


    「麵紙?」


    未實似乎因為無法理解意思而嚇了一跳。


    「沒錯!裏麵有色情書刊跟大量用過的麵紙……散亂……一地……」


    想太講到一半,臉便突然紅了起來。即使對象是青梅竹馬,但為何自己必須對年輕女孩極力強調這種變態謊言呢,一想到這點,便讓想太開始覺得可悲了起來。


    「用過的……」


    未實先是嘟囔了一下,然後總算露出有所領悟的表情。她擁有健康膚色的頸部瞬間變紅,並一路漲紅到耳根。


    「……阿、阿想這個色鬼!」


    她飛也似的從想太身邊跳開,也不管會不會吵到鄰居便放聲大喊:


    「你到底在客廳裏做了什麽好事!真是難以置信!」


    「咦,啊……」


    「色狼!變態!性獸!把以前還是天真純情少年的阿想還給我!」


    喊完後,未實便轉身跑了出去。她就這樣一麵發出悲鳴,一麵散發出仿佛傷心到將直接跑去海邊的氣氛,快速消失在隔壁某間外觀跟想太家一模一樣的分售住宅內。在相同的郵筒上,掛著寫了「伊遠」的門牌。那間房子便是未實的家。


    「……啊啊啊啊啊。」


    從口中發出絕望之聲的想太,雙手抱頭蹲在玄關。


    「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什麽藉口不好用,偏偏要用那個。既然對象是未實,那應該不會到處大肆宣揚才對,不過要是因為某個契機而讓這件事在女生之間流傳,那想太一定會被當成是變態吧。


    「既然都已經被當成是不良少年了,那我希望至少是被當成硬派的不良少年啊……」


    「……兄長?」


    想太因為這道聲音而抬起頭。從客廳走出來的沙綾正站在走廊上,麵無表情地看向這裏。


    「唔哇!」


    慌張地確認完外麵的狀況後,想太迅速將門關了起來。


    「好險!」


    難道接下來的一年內,都必須持續麵臨這種狀況嗎?


    「……聽好了,沙綾。如果有不認識的人來家裏,你千萬不能跑出來喔。」


    稍微思考了一下後,沙綾點頭回答:


    「哦,兄長。」


    「那是什麽回答方式。還有拜托別再叫我兄長了……」


    原本打算馬上開始進行指導的想太,突然想起自己剛才曾經說過的話。


    ——你在這裏就表現得自然一點吧。


    (……沙綾也以她的方式在努力,想表現得自然一點嗎?)


    回顧沙綾至今的言行舉止,就能看出她並非無法正經地回答。總之想太判斷她應該不需要這方麵的指導,因此決定點到為止。


    比起這件事,她還有許多更加基本的問題。


    下一個狀況,就是發生在傍晚沙綾準備洗澡的時候。


    「……真是的,為什麽我得幫你洗身體啊……」


    想太正從脫衣間將手伸進開了一條小縫的摺疊門內,替新「妹妹」洗背。他手上拿的長柄沐浴刷,是從北島家剛才送來的沙綾全套生活用品中找出來的東西。


    「我從來沒自己洗過身體。」


    「那也是奶娘幫你洗嗎?」


    「嗯。她會用很香的沐浴乳幫我洗。」


    「是哪一個啊。你的洗澡用具實在太多,我根本就分不清楚。」


    蹲在脫衣間的想太打開立在腳邊的幾個瓶子,並隨手甩了幾下收回來的沐浴刷。由於標簽上的文字不是英語就是法語,因此就連是否為沐浴乳都有點可疑,但總之周圍充滿了嗆鼻的玫瑰跟藥草香味。


    「拿去。至少背以外的地方自己洗吧。」


    將握柄伸進去後,沙綾回頭看了一眼便收下了。想太一看見她那宛如牛奶或珍珠般白皙的肌膚,就嚇得連忙關上了壓克力製的霧麵玻璃門。


    「嗚嗚……」


    盡管聽見沙綾發出困惑的聲音,想太還是疲憊地站起身來。將視線移向置衣籃後,便發現剛才還穿在少女身上的連身裙,被人以仿佛瀕死的人類正在痛苦掙紮般的姿勢雜亂地丟在裏麵


    「至少也把脫下來的衣服……算了,反正她應該沒摺過衣服吧。」


    由於沙綾的睡衣也送來了,因此打算將衣服拿去洗的想太,便將連身裙與大概是被包在底下的內衣一起抱了起來。此時發出了「鏘」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這是什麽?」


    那是一隻銀色的懷表。想太試著拿起那個大小勉強能收進少女掌中的逸品,這隻表不但重量厚實,在表蓋部分還綴有纖細的雕刻。試著打開一看,便發現在表麵周圍的幾何圖案中,混了些許櫻花花瓣的花紋,替粗糙的金屬塊增添了一絲女性的柔和。


    「又是一個看起來很貴的工藝品……」


    想太嘟囔道,並隨手將懷表翻了過來,那裏還刻了其他的雕刻。


    「……這是什麽?.」


    懷表背麵刻了幾行文字。想太一開始原本以為是英語,但盡管上麵刻的確實是字母,卻完全沒半個他看得懂的單字。


    「這是什麽語啊?」


    「哥哥。」


    此時浴室內傳來沙綾的聲音。


    「啊?怎麽了?」


    沙綾打開門,探出可愛的臉龐。


    「幫我洗頭~」


    「你在說什麽啊,裏麵應該有放洗發乳吧。」


    「那洗頭帽呢?」


    「啊?你都已經是國中生了,到現在還在用那種東西?」


    「奶娘幫我洗的時候,都會有水跑到眼睛裏。」


    「就是因為讓別人幫你洗,所以才不知道水會從哪邊流下來啊。」


    「……洗頭帽……」


    「……知道了啦,我現在就去你的行李裏麵找。」


    正當想太說完話準備轉身時,沙綾注意到想太的右手。


    「啊,那是……」


    「咦?嗯,這表不錯呢。你原本是放在連身裙的口袋裏……」


    想太問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原本全身沾滿泡沫、背對這邊的肢體突然起身——沙綾將整個身體轉了過來。


    「什……」


    沙綾雙手伸直,朝連忙轉移視線的想太撲了過去。


    「咦……喂!」


    就在他打算避開時,意外發生了。


    沙綾全身沾滿了泡沫,當然就連腳邊也不例外。在用濕透的腳踏上原本就已經很滑的防水加工地板後,她的身體便用力的往後傾。


    「危險……!」


    想太千鈞一發地抓住少女的手臂,但自己也跟著失去平衡往前倒。而且地板正因為泡沫與水而欠缺摩擦力,讓他就這樣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哇——!」


    由於浴室的門被沙綾大大地打開,因此想太便以仿佛將沙綾推倒般的姿勢跌進了浴室的淋浴處。雖然嘴唇並沒有碰到,但還是重現了今早相遇時的狀況。


    「……痛痛痛……喂,你沒事吧?」


    膝蓋撞到地板磁磚的想太,出聲詢問底下的沙綾。盡管護住了她的頭部,但想太還是擔心沙綾有沒有撞到背或臀部。就在想太打算先起身拉她一把時,一雙白皙的手臂迅速地纏住了他的脖子。


    「咦?」


    擁有溫暖肌膚的上臂盡管看起來有點纖細,但摸起來還是十分柔軟。話說回來,自己剛才好像趁亂從正麵看見了對方的裸體。因為剛才情況緊急,所以沒有正眼看清楚,真是太可惜了——想太連忙訓斥差點陷入這種想法的自己。


    「……你在幹什麽,快放開啦。這樣我起不來啊。」


    然而沙綾別說是放開了,甚至還用力將想太的頭往自己的脖子拉。


    「什……。!」


    一股感覺聞起來很高級的香味輕輕地刺激著鼻腔。這位從頭到腳都耗費了龐大人力與金錢的大小姐,就是如此令人臉紅心跳的優質美少女。


    (這女孩是妹妹。雖然不是真正的妹妹,但還是妹妹。不能用那種眼光看她……)


    正當想太一麵像是在念佛般勸戒著自己,一麵打算跟她分開時——


    「代官大人,請您高抬貴手啊——」


    沙綾突然以奇怪的聲音喊道。


    「這樣太不成體統,太不成體統啦——」


    「啊?喂,你、你說什麽……!」


    想太慌張地拉開沙綾的手臂後,她便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這是在模仿惡代官。我剛才在電視上看過。接下來遠山金四郎先生就會現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是那樣啦。」


    雖然總算了解她想重現什麽了,不過問題並不在這裏。現在綺理也在家,要是被她看見這副場景……


    「……你們在幹什麽啊……」


    此時,背後傳來了一道恐怖的聲音。


    「綺、綺理!」


    想太用力回過頭後,便看見心愛的親妹妹的身影,然而即使是打開裝有剩菜、放了一年以上的便當盒,應該也不會露出像她現在這種表情。


    「難以置信!真是太差勁了!居然偏偏是全裸玩惡代官家家酒!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玩假扮醫生的遊戲還比較自然一點吧?怎麽會讓我看見那種場景啊,實在是狂熱到差點嚇死我!」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小時,綺理的怒氣完全沒有消退的跡象。


    「所以我就說那隻是誤會一場啊……是因為沙綾跌倒……」


    相較之下,想太正以愈來愈小的聲音,持續說著已經不曉得重複幾十遍的辯解。至於沙綾本人,則是換上了飾有大量蕾絲的私人連身睡衣鑽入暖爐桌,將一隻手伸向想太,同時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


    「……話說哥哥,你從剛才開始就在幹什麽啊?」


    此時綺理像是首次發現異狀般,改變語氣問道。


    「嗯?喔,我在幫她整理指甲。好像每天晚上洗完澡後,都會有人幫她弄呢。」


    「為什麽要由哥哥來幫她做呢?」


    「因為這家夥說她從來沒自己弄過啊。雖然我想讓她慢慢學習自己一個人處理,但今天晚上應該沒辦法吧。」


    想太正按照指示,用沙綾的指甲銼刀替她修整指甲。好像是要先像這樣削掉白色的部分,再用背麵比較細的那麵將指甲表麵磨光滑。


    「……那是怎樣,未免也太寵她了吧。」


    看見這樣的哥哥,綺理一臉無趣地嘟嘍道。她雙手抱胸,側身瞪著仿佛仆人般細心照料沙綾的想太。


    「喂,你!」


    想太聞聲抬頭,但綺理注視的對象並非哥哥,而是沙綾。


    「……呼?」


    「呼什麽呼啊,明明年紀就比綺理大,還想要裝可愛嗎?」


    將視線從電視上移開的沙綾,一臉茫然地看向盛怒的綺理。


    「我才不管你是有多誇張的大小姐,但你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了吧?既然如此,若你想使喚哥哥,就必須遵守三堂家的規定才行!」


    「那、那個使喚哥哥是什麽意思——」


    「被使喚的人給我閉嘴!」


    綺理嚴厲地打斷了想太的話。


    「……聽好囉?首先是第一條,在家裏想使喚哥哥時,必須先征得綺理的同意。」


    「為什麽?」


    沙綾天真無邪地反問。麵對這理所當然的疑問,就連想太本人也很想知道答案。


    「為什麽?我告訴你,因為哥哥不是你的仆人,而是綺理的仆人啊!」


    「咦?」


    「哥哥,我不是叫你閉嘴了嗎?第二條規則!」


    無視想太的疑惑,綺理伸出食指與中指繼續說明。


    「關於能命令哥哥的內容,隻限於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不可以任性喔!」


    「……例如呢?」


    「這個嘛,好比說……」


    想太還來不及為這正經的內容鬆一口氣,琦理馬上就以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說道:


    「深夜突然想喝可樂的時候!剛好家裏的可樂都沒了!雖然不去外麵買不行,但女孩子晚上出門又太危險了!就是要像這種時候!」


    「喂,那才叫做濫用哥哥……」


    「請你好好遵守這兩條規則,安全並正確地使喚哥哥!」


    「哦。」


    沙綾點頭,用跟之前一樣少根筋的方式回答。


    讓人聯想到前途多難這句成語、波瀾不斷的日子,就這樣揭開了序幕。


    ☆


    「喂,沙綾!快點去洗臉換製服啦!」


    隔天,三堂家從早上開始就吵吵鬧鬧。直到預定出發時刻十五分前,平常不習慣自己起床的沙綾都還理所當然似的在睡覺。且叫醒這位妹妹後,想太還得趁整理行裝跟製作便當的空檔督促她準備。


    「哥哥,幫我穿衣服。」


    「啊啊?我不是已經幫你把裙鉤扣好了,剩下你自己一個人……喂?」


    想太一回頭,便發現她居然上半身全裸地背對這裏。仔細一看,雖然她已經穿上了胸罩,但背後的扣子似乎還沒有扣好。


    「要是沒那個奶娘在,就連內衣都不會穿啊。」


    為了盡可能保持平常心,想太在幫她扣胸罩時也不忘抱怨了幾句。由於不想碰到她的肌膚,想太用力地將胸罩往後拉,然而在他放手後,布料便「啪」地一聲打在沙綾背上。


    「啊,對不起!」


    「哥哥,又把我弄痛了……奶娘平常都會更溫柔地幫我……」


    「我就說對不起啦!抱歉!下次我會更溫柔一點啦……」


    就在想太語無倫次地道歉時,突然感到背後傳來一股淩厲的殺氣。


    「哥、哥?綺、理、先、去、學、校、了!」


    充滿威嚴站在那裏的綺理,板起臉以清楚的發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綺、綺理,你誤會了……」


    綺理用力關上玄關大門,讓想太也跟房子一起顫抖了起來。


    「……哥哥,我背好痛,幫我摸一下……」


    沙綾以天真無邪的眼神望向這裏。看來照顧大小姐這件事,比想像中要來得困難。


    就這樣,等兩人好不容易來到學校,高中部馬上就開始上課了。國中直升高中的學校通常都是這樣,而還無法從春假的感覺調適回來的學生們,也隻能死心乖乖上課。


    「香蕉、鳳梨、芒果、奇異果、柳橙……」


    想太獨自一人在教室窗邊的位子上嘟囔著。平常他總是會在桌上放滿超市傳單或開支表,但今天那張紙卻並非如此。


    「米、大豆、紅豆、蕎麥、小麥、雞蛋……這樣無論是日式點心還是西式點心幾乎全都不行嘛。」


    那張紙上麵的標題是「沙綾的食物過敏清單」。是昨天晚上北鳥家傳真過來的東西。


    ——根據推測,沙綾至少對五十種以上的食物過敏。若有必要,我們這邊能準備不包含過敏食材的餐點送過去,請問你意下如何?


    ——不用了。我會負責做飯。


    ——很辛苦喔?


    ——不過用餐是溝通的基本。所以我想讓她吃我這個家人做的東西。


    ——……我知道了。不過還請你千萬要多注意使用的食材。


    在接那通電話時,想太並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麽嚴重。至少他當時並不認為會有人連米跟小麥這些被當成主食的食物都不能吃。


    不過既然都已經誇下了那樣的海口,事到如今想太也說不出請他們送沙綾專用的餐點過來這種丟臉的話。


    昨天沙綾的晚餐真的是慘不忍睹。居然讓她吃了大量高麗菜加小黃瓜配胡椒鹽、這種仿佛給草食動物吃的餐點。雖然沙綾似乎因為覺得庶民做的即興沙拉很稀奇而吃得頗為開心,但想太還是覺得再怎麽樣應該都還有更好的做法。


    這樣下去不行。所以今天必須事先將禁止食材記入腦中,在考慮這些因素的狀況下擬定菜單跟購物才行。幸好今天附近的丸富超市有每月一次的特賣。


    說到買東西……


    「未實那家夥,還在生氣嗎……」


    在發生昨天那件事後,想太都還沒跟她說上話。而在今天早上的晨練後勉強於上課鈴響前進入教室的未實,也沒像平常那樣喊著「阿想」走來這裏,就直接回到自己的位子。


    「還是先跟她道歉好了……」


    這樣下去,無論是下次休息時間還是下下次的休息時間,沒朋友的想太都隻能一個人度過。


    昨天真是抱歉。這是衛生紙的錢。


    想太用寫了這些字的筆記紙包住零錢並仔細折好。然後他突然停下了動作。


    (這個,該怎麽辦才好……)


    雖然不曉得是否每個沒朋友的怕生者都能體會這種感覺,但總之想太並不擅長請隔壁的人幫忙傳紙條給朋友。因為想也知道那麽做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坐在隔壁的女孩子一定會用恐懼的眼神看向想太,縮著肩膀以仿佛在拆炸彈般的動作將紙條傳給下一個人吧。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景象。


    「……嘖。」


    想太忍不住咋了一下舌。隔壁的女同學因此看向想太。然而當他反射性地回視對方,跟他對上眼的女同學便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嘴唇顫抖地說了聲「對不起」。


    「……啊?」


    在出聲的瞬間,想太就知道這下糟了。自己的表情原本就很冷淡,若像這樣板起臉追問,隻會讓別人以為自己是想找麻煩吧。


    不出所料,隔壁的女同學已經完全不敢跟想太對上目光,隻是持續低著頭發抖。由於這樣下去她實在是太可憐了,因此想太迫不得已隻好重新將臉轉回正麵。


    (我又做出讓大家對我的誤會加深的事情了……)


    此外,這下想將紙條傳給未實又變得更加困難了。在想太看著摺好的筆記紙煩惱該如何是好的這幾分鍾內,他完全聽不進去上課的內容。


    就在想太下定決心,並握緊手上的紙條時——


    「不好意思,三堂同學……」


    便因為聽見有人呼喚而看向隔壁,剛才那位女同學,正以仿佛要對蠻橫領主上繳年貢的農民般顫抖著雙手,打算將某樣東西交給他。


    「?」


    對方伸出的手掌上輕輕地掉了一個物體下來。那是被折過的便條紙。由於上麵用未實的字寫了「給三堂同學」這幾個字,因此想太決定先打開來看看再說。


    昨天真是對不起,原諒我吧!


    下次也讓我看無碼的書吧★?未實


    想太一抬起頭,便發現坐在斜前方位子的未實也跟著回過頭看向這邊。她一跟想太對上視線,便用手掌在臉前比了一個「對不起」的姿勢。


    「未實……」


    鬆了一口氣的想太,將自己準備的紙條朝她扔了過去。裝了零錢的紙條在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後,被未實用雙手準確地接住。當場確認了紙條內容的未實,笑著用食指跟大拇指比出一個圓。從她把手掌朝向這邊來看,那應該並非指錢,而是ok的手勢。


    (太好了……)


    能夠解開這個疙瘩,讓想太打從心底感到鬆了口氣。不過這也隻持續了短暫的時間。原本一臉微笑望著想太的未實,表情突然變得充滿驚訝。


    「……嗯?」


    就在想太好奇到底發生什麽事時,未實維持驚訝的表情用食指指向某樣東西。她正指著想太旁邊,也就是窗戶的方向。跟著往旁邊望去的想太,感受到一股仿佛心髒被人用冷水潑灑般的衝擊。


    「唔喔喔!」


    由於驚訝過度,使他發出的慘叫聲比想像中要來得低沉。然而即使如此,那個音量還是足以吸引教室內眾人的目光,讓所有人的視線都一口氣集中到窗邊。接著,大家都露出跟未實和想太一樣的表情。


    (北、北島沙綾?)


    某人大喊道。


    沒錯。他沒道理看錯,位於窗外的正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財閥千金,北島沙綾那過於可愛的臉龐。若這間教室在一樓,那比起驚訝,眾人或許會先感到興奮也不一定。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裏是三樓啊。


    「你、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想太忍不住忘我地起身打開窗戶,然後便發現了其中的把戲。


    「喔?」


    沙綾正在爬樹。想太等人所在的1-f教室位於校舍角落,因此從後院延伸過來的樹木,也大大地朝窗戶的方向擴張。而沙綾不知為何正穿著體育用的t恤與運動短褲,跨坐在其中距離教室最近的大樹枝幹上。


    「這樣很危險吧!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因為這裏看得見想太。」


    雖然沙綾稍微縮了一下脖子,但似乎並不覺得自己有犯錯。由於想太昨晚曾經告訴她「就算在學校遇到,也不可以叫我『哥哥』喔」,因此關於稱呼她倒是有好好注意。


    「看得見我,你啊……」


    從窗戶探出身子的想太,因為看見一群穿著體操服、看似國中生的人在正門前的跑道跑步而恍然大悟。他們應該正在上體育課吧。由於沙綾是利用北鳥家派來的車上學,因此這是兩人在玄關道別後相隔數小時的會麵。


    「……有什麽事嗎?」


    想太小聲詢問,沙綾也壓低音量細語道:


    「哥哥,一起吃午餐吧。」


    「咦……?」


    「就約昨天我從樹上掉下來的地方,好嗎?」


    說完後,沙綾便以被長長睫毛包圍的大眼睛緊盯著想太。


    「喔……我知道了。」


    想太不自覺地點頭後,沙綾把頭壓低,從隻有想太看得見的角度用手在額頭上輕輕敬了一個禮。想太一麵目送沙綾快速爬下樹後往跑道方向跑去的背影,一麵想起她昨天最後看的電視節目是跟警察有關的喜劇。然後他緩緩關上窗戶,戰戰兢兢地轉回教室。


    教室內一片沉靜。想太因為沒人向他搭話而默默地回到座位坐好,但周圍的視線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那、那麽,接下來翻開教科書第十頁。」


    看起來個性穩重的現代國文女教師,縮著身子翻開教科書。


    (拜托,誰來問我一些問題吧……)


    結果想太的願望沒能如願,教室就這樣在異樣的氣氛中開始重新上課。


    「……剛才那是怎樣?他好像跟那位大小姐用眼神在溝通耶。」


    「該不會是私底下跟北島財閥做了什麽交易吧?例如保鑣之類的?」


    「咦,他是那麽危險的家夥嗎?」


    「至少不是普通的不良少年吧。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夥。」


    明明聽得見大家在竊竊私語,卻沒有人願意正麵跟他搭話,這實在是令人心酸。然而即使麵臨這種悲慘的情形,休息時間到了之後還是有些許的救贖。


    「阿想!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未實一臉興奮地跑到了想太的桌子旁邊。


    「你是指哪件事?」


    盡管想太試著裝傻,但這招對未實根本就不管用。


    「阿想,你認識那女孩嗎?你們剛才說了什麽啊?」


    「不、不是啦。我隻是覺得危險,所以提醒了她一下而已。人家可是北島家的大小姐耶,就算彼此不認識,還是會擔心對方發生什麽意外吧。」


    「……說得也是。嗯……」


    然而這位青梅竹馬似乎是從想太的樣子察覺到了什麽,一臉無法釋懷地抱胸思索。


    「如果有什麽煩惱,要來找我商量喔。雖然因為我是笨蛋,所以或許腦袋不太可靠,但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喔。」


    對未實的回答感到愧疚的想太,曖昧地點頭。


    (不過,我不能說啊……)


    這個秘密並沒有輕鬆到能隨便讓其他人背負。想太在心裏下定決心,無論對方是多麽親密的朋友,都要將現在的狀況保密。


    「喂,三堂。一起吃飯吧!」


    午休時間一到,隔壁教室的好友便前來拜訪。打從國一同班以來,就一直是想太在麓風唯一「男性」友人的庵觀羅夏姬,就此登場。


    「啊,抱歉,夏姬。」


    「嗯,怎麽了?」


    夏姬以美少女般的外表仰望想太。長及腰際、帶有粉紅色澤的雙馬尾隨著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擺動,製服的裙擺則是在大腿附近搖曳。他的身高跟以國三女生來說算偏矮的沙綾差不多。雖然令人印象深刻的嘶啞嗓音跟女性相比有點低,但還是讓人難以想像是男性的聲音。


    「我今天有點事,沒辦法跟你一起吃飯。」


    「嗯?你總算加入社團了嗎?」


    「不,不是那樣啦……」


    夏姬挑起半邊眉毛,凝視著支吾其詞的想太。


    「……該不會是交了女朋友吧?」


    「不、不是啦,笨蛋!」


    然而想太慌張的樣子,似乎反而讓夏姬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理。


    「喔~你明明說春假要忙著寫投稿用的小說,卻還趁機交了女朋友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就說不是那樣了!」


    「真過分!你明明已經有我這個女人了!」


    「你是男的吧!」


    「唉,反正你在肮髒的女人麵前,終究依然隻是一個為欲望折腰的單純男性啊。」


    「所以我不是說不是那樣了嗎?」


    至於夏姬之所以會如此責備想太,是因為他非常討厭女人。雖然因為本人含糊其辭而不曉得確切的理由,但想太曾經擅自妄想大概是因為他小時候曾被信徒的大姊姊們當成玩具戲弄。


    沒錯,夏姬家是寺廟,而且上麵還有五個哥哥在。打從單身時代起便想要一個女兒、卻連生了五胎男孩的夏姬媽媽,將所有期待都寄托在這最後的第六個孩子身上。因此在期待落空時,曾經非常地沮喪。然而這位母親並沒有就此氣餒——雖然考慮到夏姬的人生,或許她還是就此氣餒會比較好也不一定——她將為了「麽女」買回來的女性衣物與用品,連同一個女孩子氣的名字一起毫無保留地給了夏姬。


    一肩承受母親愛情成長的夏姬,盡管對自己的存在抱持疑問,還是無法拒絕母親送給自己的女性衣物。於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那也變成了他個人的興趣,更糟糕的是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那些衣服確實也很適合生來就擁有端正五官與纖細身材的夏姬,於是一位優秀的女裝男子便就此誕生了。


    「……先別管這個,夏姬,你果然連高中製服都是拿到女生的啊。」


    「嗯。因為她問我需不需要後,就隻買了裙子給我。」


    「說得也是,如果你留那個發型還穿褲子,看起來的確是有點不協調。」


    即使如此,夏姬剛上國中時依然是穿男生製服。不過他馬上就因為難以承受世人好奇的眼光,而養成了在上下學時穿裙子、在校內穿褲子的習慣,然後又因為漸漸覺得麻煩而變成像現在這樣。在有六個學級的麓風學園當中,穿男生的襯衫跟領帶搭配裙子的學生就隻有夏姬一個人。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先走囉。」


    「啊,我知道了,明天見啦。」


    與夏姬道別後,想太便往池塘的方向前進。


    「……咦?她還沒到嗎?」


    因為剛才與夏姬聊過天,所以想太本來以為對方已經先到了。就在他因為這麽想而四處張望時,頭上傳來了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


    「……哥哥。」


    沙綾正從昨天那棵櫻樹上俯瞰著這裏。想太一移動到樹的正下方,就因為看見站在樹枝上的她那既白皙又纖細的大腿,以及更白的純白蕾絲內褲而感到心跳加速。


    「喂……喂,你在幹什麽,快點下來啦!」


    「午餐在樹上吃好嗎?我在之前的學校時都是這樣。」


    「啊?」


    麵對沙綾沒頭沒腦的提案,想太皺起了眉頭。


    「你之前是念猴子學校嗎?」


    「不是,那裏隻有人。我隻是想爬樹而已。」


    「我當然知道啊!」


    忍不住抬頭的想太,又再次因為看見裙子底下的光景而臉紅。


    「……好了啦,總之你快點下來!我跟你不同,沒辦法那麽輕快地爬上去啦!」


    為了掩飾動搖,想太刻意大喊出聲。他原本以為既然對象是沙綾,那就算是穿小熊內褲也沒什麽好驚訝的,沒想到她穿的內衣居然意外地成熟。


    「……你如果平時經常爬樹,就穿件運動短褲在底下啦!」


    想太對總算爬下來的沙綾提出忠告,後者睜大了眼睛問道:


    「運動短褲?」


    「就是你剛才體育課時穿的東西!」


    決定暫且坐在樹根處的兩人,總算能在地麵上開始用餐。


    「……話說你剛才上課時那樣做很危險耶。你該不會忘了你跟祖母約好,在學校不能跟我接觸了吧?」


    在想太的提醒之下,沙綾邊打開自己便當盒的蓋子邊點頭回答:


    「我不會再犯了。可是,因為中午沒人能陪我一起吃午餐。」


    「畢竟你才剛轉學過來,所以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快點交個能陪你一起在樹上吃飯的朋友吧。」


    說完後,想太想起沙綾昨天說過的話。


    ——沒有。我從來沒交過朋友。


    (這麽說來,她在之前的學校應該也是一個人吧。就連午餐也是一個人在樹上……)


    若是男生倒也還好,不過沙綾一個女孩子,居然過了整整兩年那種生活。


    「……喂,你在之前的學校過得怎麽樣?」


    沙綾看了一眼自己隻有蘋果的便當盒,然後抬起頭來。由於她主張在之前的學校時午餐也都隻有帶蘋果,因此想太削了兩顆蘋果放進去給她當午餐。


    「你每次都在樹上吃蘋果,難道都沒被人說什麽閑話嗎?」


    「有喔。大家都叫我『魔女』。」


    「魔女?那應該是綽號吧。我不是指這個,難道老師都沒在管……」


    說到這裏,想太突然感到有些介意。即使是朋友眾多又個性開朗的孩子,若被人取了有點奇怪的綽號還是會讓人感到在意。更何況是像沙綾這種跟周圍沒什麽互動的女孩,居然被取了那種名字,那該不會已經接近是在欺負她了吧。


    想太之所以會這麽想,是來自於某個過去跟青梅竹馬有關的經驗。


    「……老師,並沒有特別管我。」


    沙綾繼續說道,因此想太在吃便當的同時,也將注意力轉回對話的內容。


    「還真是間自由的學校呢。你以前是念哪裏啊?」


    「鳳寶正女學院。」


    「咦,真的假的?那不是一間專門給千金小姐就讀的學校嗎?就是都內那間以高學費跟嚴厲校規出名的女校吧?」


    「因為奶奶捐了很多錢給學校。」


    「喔……」


    結果重點還是在錢啊,想太對世間的慣例感到厭煩。


    「……不過既然如此,那你在那邊應該過得很舒適才對吧。為什麽要轉學啊?」


    「舒適?」


    「就是很舒服的意思。」


    雖然在昨天對話時就已經發現了,但以國三學生而言,沙綾的日語程度還有待加強。尤其是連簡單的複合詞都像現在這樣了,想必同學跟她說話時應該累積了不少壓力吧。感覺這應該也是沙綾不擅長與人溝通的原因之一。


    (然而這樣的她,昨天卻突然說出那種深奧的話……)


    就在想太心想對方真是個神秘的女孩時,沙綾突然開口說道:


    「……『你是彎曲的樹幹』。」


    「咦?」


    「『若讓彎曲的樹幹跟其他樹碰在一起,後者遲早有一天也會跟著扭曲。』」


    「……老師這樣對你說嗎?」


    想太因為沙綾的語氣聽起來是在引用別人的話而開口詢問,但她卻靜靜搖頭。


    「不是老師。」


    「那是你祖母嗎?」


    「奶奶不會對我說那種話。」


    「那到底是誰?」


    想太因為覺得那並不像是同學會用的語氣而試著問道,但沙綾並沒有回答。相對地,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抬起頭,凝視延伸到正上方的樹枝。


    「……明明彎曲的樹幹才比較好爬呢。」


    溫暖的春風將周圍的葉子吹得沙沙作響。想太凝視著池麵的漣漪,試著轉移話題。


    「對了,現在幾點了?你下一堂課是在理科教室吧。還是早點過去比較好喔。」


    這裏平常很少人經過,而且也看不見位於校舍正麵的時鍾。正當想太打算拿出手機確認時間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金屬聲。


    「才十二點半。」


    沙綾看向自己的掌心。一條長長的金屬鎖鏈從她的手背垂下。她手上握的,正是想太昨天在浴室撿到的那隻銀色懷表。


    「……話說回來,那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你是昨天在浴室時從我這裏拿回去的吧。趁我跌倒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回收。」


    「……嗯,很重要。」


    沙綾如此回答,並仿佛要抱緊懷表似的將它抵在胸前。


    「這隻表是從我出生到這個世上的那天起開始動起來的。我有生以來的所有時間,都是跟布理吉塔一起走過的。」


    「布理吉塔?是那隻表的品牌名嗎?」


    「不對,是這孩子的名字。」


    沙綾閉上眼睛,緊緊抱著懷表。


    「這是已經去世的爺爺,為了我而特別製作的懷表。布理吉塔是我跟爺爺之間的羈絆,同時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嗎?」


    不但替懷表取名字,還將它當成朋友,客觀來看應該是個沒常識的孩子吧。然而在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後,想太不知為何並不這麽認為。


    「……你跟祖父以前感情很好嗎?」


    「嗯。」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既然是政子小姐的丈夫,想必應該是位紳士吧。」


    「……我不知道。關於他生前的臉,我隻看過照片。」


    「咦?」


    就在想太心想這怎麽能算是「感情好」時,沙綾自己開始解釋了起來。


    「爺爺一直到病情變嚴重為止都有寫信給我。像是我的生日、聖誕節、有特別事情的日子,或是因為天空很藍而心情愉快的日子。」


    「真是不辭辛勞呢……不是用電子郵件,而是親手寫信嗎?」


    「雖然爺爺寫的字很難懂,但都是我最喜歡的日語。」


    沙綾邊點頭邊接著說道。


    「……好了,快吃蘋果吧。要是再悠閑下去就來不及囉。」


    一旦對話暫時告一個段落後,不知為何對是否該繼續這個話題感到猶豫的想太,決定繼續催促沙綾。沙綾小心翼翼地將布理吉塔放回裙子口袋,重新將手伸向便當盒。


    「……怎麽了?」


    想太因為發現沙綾停下了動作,而出聲詢問。


    「這是什麽?」


    她用叉子叉起來觀察的物體,是在已經切好的蘋果中唯一還留著皮的那塊。


    「啊啊,那是兔子蘋果。」


    「兔子?」


    「沒人削給你吃過嗎?既然是裝在便當裏的蘋果,一般都會那樣做吧。」


    「哇喔……」


    沙綾佩服地驚歎道,然後頻頻地注視那塊蘋果。想太原本以為她會直接吃那塊蘋果,但沙綾卻將它放回了便當盒,重新用叉子叉了另一塊蘋果開始吃了起來。


    (唉,反正幫她做便當的應該也是那些傭人吧,那也難怪她會不知道。)


    「不過你每天中午都吃蘋果,難道不會膩嗎?」


    被問到的沙綾一麵發出清脆的啃咬聲,一麵看向想太。塞在嘴巴裏的蘋果讓她的臉頰稍微鼓了起來,這點也十分惹人憐愛。


    「以你的身分,隻要拜托傭人一下,他們應該什麽都會做給你吃吧。」


    此時沙綾突然停止咀嚼。


    「……他們什麽都不會幫我做。因為我不能吃的東西很多,而且奶奶說如果不是經過計算的菜單,攝取的營養就會不均衡。所以無論早餐還是晚餐,通常都是固定那幾道料理。」


    「該不會那就是他們所謂不包含過敏食材的餐點吧?」


    沙綾點頭。


    「跟那些餐點相比,就算會有點膩,我還是喜歡蘋果。」


    清脆的咀嚼聲再度響起,沙綾又重新叉了一塊新的蘋果。


    ☆


    「……我回來了!」


    「喔,綺理,你回來啦。」


    當天放學後,想太在客廳的暖爐桌裏用傳單背麵擬訂今天的暫定開支表,接著從玄關的方向便傳來了綺理的聲音。至於沙綾則是在他旁邊喝茶,觀賞重播的電視劇。


    「你回來得真晚。國中部這星期不是隻有上午的課嗎?」


    從時鍾來看,現在已經過了六點。且外麵天色已暗,這讓保護過度的哥哥感到有些在意。


    「……媽媽呢?」


    綺理在瞄了一眼客廳後,便因為看見沙綾的身影而板起臉來。


    「還沒回來。話說綺理你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啊?該不會是跟壞朋友跑去鬧區玩……」


    「啊?那怎麽可能。」


    「那為什麽拖到這麽晚?若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理由,應該可以說給哥哥聽吧。」


    綺理雖然稍微思考了一下,但還是不甘不願地開口說道:


    「……我去參觀社團活動了。因為一直看到他們練習結束,所以才拖到這麽晚。」


    「社團……是行進樂隊社嗎?」


    綺理點頭回應想太的問題。綺理在國小時也是參加行進樂隊社。她曾在六年級時當上社長並擔任指揮,想太一直都以這個盡管年幼,但依然威風凜凜地領導樂隊的妹妹為傲。


    「原來如此。這應該沒什麽好隱瞞的吧。」


    「那表示我可以參加囉?」


    綺理將視線移向想太正在斤斤計較地規劃的暫定開支表。


    「當然可以啦。那又不是什麽得花大錢的社團。」


    「那為什麽哥哥都不加入社團呢?麓風不是也有像是創作文藝社之類的社團嗎?你難道都不會想參加嗎?」


    「嗯……畢竟我又不是想要跟大家一起快樂地創作。」


    「不過讓大家看自己的作品並征求意見,對投稿也有幫助不是嗎?至今你都隻有拿給未實姊看過吧。」


    「你不是也有幫我看嗎?」


    「綺理又不懂寫給男生看的小說。我想未實姊應該也是如此。」


    想太因為被人戳到痛處而沉默不語。


    「順便跟你說一聲,你能不能適可而止,別在染那頭愚蠢的金發了?我從小學開始就一直覺得很丟臉耶。今天行進樂隊社的學長姊也問我是不是『那個不良少年三堂的妹妹』。如果你是想受歡迎,那樣隻會有反效果喔。」


    「唔……」


    「還有另一件事,哥哥,櫻餅呢?」


    「啊……!」


    「你果然忘記了對吧?畢竟你從昨天開始就忙著照顧那位大小姐對吧?」


    綺理的話裏處處帶刺。


    「綺理就算吃外麵賣的也沒關係喔。反正我原本就是因為你充滿幹勁地說『我來做給你吃』,所以才勉強等你的。」


    「對不起,綺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吃,我可以先做麻糟的部分……」


    「不用了啦!難道哥哥的喜悅不就是看見妹妹高興的表情嗎?」


    這絕非綺理的傲慢,而是想太平常就對她掛在嘴邊的話。


    「……或者你隻是想換一個新的『妹妹』,若是如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我才沒有……」


    「哼!」


    綺理以不悅的表情用力哼了一聲後,便逕自上了二樓。


    「唉……這年紀的女孩真難相處……」


    心情上變得跟到了在意老人臭年齡的父親一樣的想太,聳聳肩重新轉向開支表。然後因為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所以他考慮先去燒洗澡水跟準備晚餐。


    「……對了,沙綾。把便當盒給我。」


    「啊?」


    「如果不先洗過一次,明天就不能再用了。」


    或許是理解了狀況,沙綾走出客廳到隔壁的房間。位於客廳隔壁與母親寢室對麵的房間,原本是父親的書房。想太昨天才急忙把那間在父親去世後幾乎被當成倉庫的地方,整理成沙綾的房間。雖然光是送來的沙綾個人物品,就幾乎堆滿了整個房間。


    「……哦!」


    沙綾回來後,就將便當盒交給開始在廚房洗東西的想太。


    「謝啦。」


    想太收下便當盒後,突然發現有些不對。盒子裏居然傳出東西滾動的聲音。打開一看,才發現裏麵留了一塊兔子蘋果。


    「……怎麽,結果你沒吃啊。你不喜歡皮嗎?」


    「呼?嗯嗯嗯。」


    沙綾搖頭否認。


    「因為這樣很浪費,所以下次要好好吃掉喔。」


    「啊!」


    就在想太打算把蘋果丟進流理台的瞬間,沙綾誇張地大喊出聲。


    「不可以丟掉!」


    「放了一天連顏色都變了,我勸你還是別吃比較好喔。畢竟你是個大小姐啊。」


    「不行!那明明是我的兔子!」


    「就算你說不行,這裏麵有裝廚餘處理器,所以很危險耶!」


    想太抓住沙綾的手腕,阻止她將手伸進流理台裏的濾網。


    「兔子……」


    最後或許是因為放棄了,沙綾放鬆身體停止抵抗,並露出了難得的沮喪表情。


    「……你該不會,是因為削成了兔子形狀所以才沒吃吧?」


    「要是吃了兔子就會不見。那樣太可憐了。」


    「你如果不吃,它就會像這樣被丟掉。對食物而言,你覺得哪一邊比較可憐?所以還是吃掉比較好吧?」


    麵對想太的誘導詢問,沙綾默默地點頭。


    「……可是,那是哥哥特地為我做的兔子。」


    「雖然是我做的沒錯,但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啦。既然你那麽喜歡兔子,那我明天就幫你把全部都削成兔子吧。」


    「咦?」


    沙綾嚇了一跳似的猛然抬頭。


    「可以做一堆兔子出來嗎?」


    「可以啊。兔子也好,章魚小香腸也好,就算你想吃有畫臉的蛋包飯,我也都能幫你做。」


    「章魚?」


    「……嗯,蛋包飯應該是不行吧。至於小香腸……我再查查看好了。」


    「章魚!」


    沙綾寶石般的眼睛閃閃發光,長長的睫毛也仿佛發出眨眼聲般的上下移動。微微發紅的臉頰,則是散發出宛如新鮮桃子般的美麗光澤。


    明明住在那種豪宅,又有那麽多傭人伺候。然而即使如此,卻沒有半個大人想到幫這女孩把蘋果削成兔子,而且她居然還因為這種五秒就能完成的手工,就珍惜到舍不得吃的程度。


    思及此處,想太突然有種想盡情抱緊這個美少女的衝動。


    (不行,那樣太糟糕了……)


    妹妹。這女孩是妹妹。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將她當成妹妹對待才行。


    煩惱到最後,想太將手放在她頭上。


    「……好,那明天就做培根卷蘆筍跟燉馬鈴薯,再配上炸茄子吧。點心就是蘋果,而且全都削成兔子。」


    「喔喔!」


    被想太摸著頭的沙綾發出歡呼。雖然在做出這個反應時,她已經恢複成原本的冷淡表情,不過想太還是產生了一股跟平常不一樣的滿足感。


    想為這女孩做任何事。想看見這女孩高興的表情。這的確跟他對綺理所懷抱的感情有些相似之處。


    「……很好。話說你有什麽喜歡的料理嗎?你之前在國外都吃什麽啊?」


    沙綾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大聲喊道:


    「沒加麵包粉的詹森的誘惑(注:一種瑞典的傳統料理)!」


    「啊?」


    「所以說,就是沒加麵包粉的詹森的誘惑啦!我每天都有吃。我最喜歡那個了!」


    「那是什麽,聽起來好可怕……!是任天堂紅白機時代的複活咒文嗎?」


    「一點都不可怕!很好吃啦!哥哥,做給我吃!」


    「好好好,說一些比較現實的料理吧。」


    「……那明明就很現實……」


    麵對完全不予理會的想太,沙綾維持麵無表情的樣子噘起下唇。


    ☆


    隔天,沙綾遵守約定沒再跑來想太的教室。即使如此,眾人對想太的誤會還是因為其他理由而加深了。


    麓風學園一年級的學生人數並不多。由於是使用同一間校舍的直升學校,因此國中部跟高中部的學生偶爾也會彼此相遇。


    「……你有看見嗎?北鳥沙綾對三堂想太的反應。」


    「她超害怕的。居然能讓財閥的大小姐嚇成那樣,那家夥果然是狠角色!」


    隻要休息時間走在走廊上,就能隱約聽見這些流言。


    沒錯,沙綾對想太的態度,反而明顯變得更加見外。隻要在走廊上遠遠看見想太,沙綾就會做出無論看在誰眼裏都會覺得可疑的舉動。她會為了避免跟想太對上視線不斷搖頭,或是躲在角落等想太經過。一旦兩人擦身而過,她就會以仿佛小動物般敏捷的動作往後跳一公尺以上。


    「那家夥……我明明就叫她要自然一點……」


    麵對這比以前還要糟糕的負評,就連想太也開始真正沮喪了起來。


    「……抱歉,夏姬,我今天也不行。」


    然後一到午休,想太便對提著包包來的夏姬如此說道。


    「或許接下來的一段期間都沒辦法跟你一起吃飯了也不一定。」


    這下就連夏姬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他並未多問,反而直接點頭回答:


    「這樣啊,我知道了。唉,隻要去社團教室,應該會有其他人在吧。」


    夏姬跟想太一樣因為特殊的容貌而沒有其他親密的朋友。盡管想太因此感到愧疚,但還是更掛念沙綾昨天寂寞的樣子,所以才想至少要跟她一起吃個便當。


    (總不能三個人一起吃吧……)


    想太與沙綾的關係必須嚴格保密。原本應該連中午一起吃飯都算是違反規則。考慮到這點,想太今天便跟沙綾改約在池畔樹林的角落,坐在距離正門較遠的草叢旁邊。


    「……你做得太過火了啦。要是太回避我,反而會顯得更不自然吧。」


    用餐時,想太一麵仔細注意周圍的氣息,一麵向沙綾抱怨。


    「因為……」


    「聽好囉,若事情再被鬧得更大,我們之後就不能一起吃午餐囉!」


    「我不要那樣!」


    「那就盡量表現得自然一點吧。再來就是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努力用功。」


    沙綾咬著湯匙,一臉認真地點頭。


    「……說到用功,星期天你的家教老師會來吧。」


    跟政子約定的內容中還有這麽一項,那就是每周最少要保留三小時,讓沙綾專屬的家庭教師來上課。


    「那老師是教國語的吧。幫你上課的一直都是同一位老師嗎?」


    「嗯,打從我回日本以來,甜心一直都是我的國語老師。」


    「甜心?跟奶娘是不同人嗎?」


    「甜心是綽號,所以不一樣啦!」


    原來是綽號啊——盡管想太心裏覺得可疑,但等星期天一到,他馬上就知道了這綽號的由來。


    「……你那個叫甜心的老師,好俛是個比想像中還要對時間不嚴謹的人耶?」


    在星期天上午的客廳,沙綾搖頭回答想太的問題。


    「甜心除非遇到電車意外,否則從來沒遲到過。」


    「那應該快到了吧……」


    距離約好的十點已經過了十五分鍾。綺理去參加已經入社的行進樂隊社迎新,母親則是為了補充平常不足的睡眠而仍窩在寢室裏。


    「……話說回來,沙綾,你也差不多該去換衣服了吧。你才剛睡醒而已,這副打扮對老師太失禮了吧。」


    沙綾正穿著連身睡衣窩在暖爐桌裏。在那件看起來價格不菲、以多層淡紫色蕾絲裝飾的連身裙襯托之下,就算說現在的她美如天使也絕不誇張。


    「甜心不會在意啦!就算不行,她也會幫我換~」


    「你在說什麽啊,別連換個衣服都要麻煩老師啦。快點……」


    就在這時候,響起了一陣門鈴聲。


    「……來了!」


    「抱歉,我遲到了,我是城宮茜子。」


    想太拿起對講機後,便聽見一道穩重、優雅的女性聲音。


    「啊,是甜心!」


    在一旁側耳傾聽的沙綾似乎也聽見了,於是便快步跑向玄關。


    「啊,喂!別突然跑去玄關開門啦……」


    「甜心是認識的人!你之前隻說『不認識的人來家裏時』不能跑出去。」


    「你就隻有這種事記得特別清楚。」


    「甜心!」


    沙綾用力地打開大門。


    「……你好啊,沙綾小姐。好一陣子沒見了呢,嗚呼呼。」


    以甜膩聲音打招呼的,是一位身材性感的美女。奶茶色調的長發搭配大大的眼睛與眼角的痣,讓人十分印象深刻。雖說是現年二十一歲的大學四年級生,但要不是她穿了白襯衫配窄裙這種成熟的服裝,看起來倒還有點像是十幾歲的年輕人。


    「你好,請進……」


    緊張地招呼茜子進門的想太,在看見從她後麵探出頭來的人物後,便瞬間僵住了。


    「未、未實!」


    「咦!這、這是怎麽回事?」


    看見穿著連身睡衣的沙綾,穿著社團運動服的未實頓時驚訝的合不攏嘴。


    「因為我迷路了,所以才請走在路上的這位小姐帶我來這裏。畢竟這一帶的房子都長得一樣呢。」


    茜子悠哉地說明,她交互看向想太與未實後,有些困擾地對沙綾笑道:


    「哎呀?該不會,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吧?」


    「……事情就是這樣,未實。」


    之後過了十分鍾。在丟出「這樣下去根本就沒心情去社團」這句話後,未實也跟著進了三堂家,目前包含茜子在內的四人正一起在暖爐桌相視而坐。


    「不好意思,居然瞞著你。不過我也是有我的考量。」


    想太認為既然都已經被看見穿睡衣的沙綾了,那麽就算隱瞞實情也隻會讓對方胡亂猜測。於是想太省略了接吻的部分,簡單扼要地說明入學典禮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應該說過有什麽煩惱都能告訴我吧?真希望你能早點找我商量呢。」


    「對不起,不過,那個……」


    想太抬起頭後,便發現未實正笑著看向這邊。


    「真是的,早點告訴我嘛!阿想真的是比海坊主還要見外!」


    「……真要說的話,海坊主應該比較接近潮水味(注:海坊主是一種棲息在海裏的妖怪,而日文的見外「水臭い」與潮水味「潮臭い」寫法相似)吧。」


    看見未實似乎願意原諒自己,想太放心地吐槽。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啦!我會盡力幫你!而且還是奮不顧身喔!」


    「奮不顧身?」


    「就是不顧對自己有沒有利益,盡全力幫助對方的意思啦,沙綾小姐。」


    「我就知道未實大概會這麽說,對不起啦。」


    「拔刀齋?」


    「那又是不同的奮不顧身了,沙綾小姐。你有在這個家裏看過動畫重播嗎?」


    「……你知道就好!」


    「風林火山?」


    「那跟奮不顧身無關,是信玄的軍旗啦。時代劇?沙綾小姐真是的,已經完全變成電視兒童了呢。」


    「謝謝你,未實。」


    雖然參雜了多餘的對話,但想太跟未實總算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差不多可以開始上課了吧?」


    「啊,是的!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想太慌張地點頭,並起身準備去泡茶。茜子見狀便眯細了眼睛。


    「……太好了,沙綾小姐。你看起來好像真的多了個哥哥呢。」


    「嗯。想太是我的哥哥、兄長兼代官大人。」


    「咦,等等,阿想!代官大人是什麽意思?」


    「喂,沙綾,別講多餘的話啦!」


    總之,客廳裏充滿了和樂融融的氣氛。沙綾不太親近想太的母親跟妹妹。想太原本以為她是怕生,但說到這點,想太跟她也同樣隻認識幾天而已。姑且不論敵視沙綾的妹妹,雖然母親在家裏醒著的時候對沙綾總是畢恭畢敬,但她看起來還是沒對母親打開心房。


    然而在看見她將茜子當成姊姊般仰慕的樣子後,想太開始覺得她跟母親與妹妹之間的隔閡遲早也會消除。


    (因為成為我的妹妹,就等於是成為綺理的姊姊,跟媽媽的女兒啊。)


    若不這樣,就無法教她什麽叫真正的「家人」。


    「好了,沙綾小姐。你先去換衣服吧。」


    就在想太思考這些事情時,茜子如此說道。


    「去拿你的洋裝過來吧。那副打扮根本就不適合念書。」


    「哦!」


    沙綾跑向走廊,未實也跟著起身準備告辭。


    「你接下來要去參加社團活動嗎?現在才過去會不會遲到啊?」


    「不會,沒關係!星期天早上的個人練習原本就不是強製參加。」


    「未實小姐,謝謝你幫我帶路。」


    「哪裏!啊,話說為什麽沙綾會叫茜子小姐『甜心』呢?」


    對這點在意得不得了的未實與想太,向露出優雅微笑的茜子提出疑問。


    「啊啊,那是我從高中時代開始的綽號。」


    「綽號?」


    此時,沙綾抱著自己的洋裝回到了客廳。


    「甜心,我拿來了。」


    「好好好,那我來幫你換吧……」


    想太看見了。茜子說完話準備起身時,腳不小心絆到了暖爐桌的電源線。


    「危、危險……」


    「呀!」


    不出所料,茜子因為絆到腳而失去了平衡。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她在往前跌倒的同時,用右手抓住窗簾,並將左手放在電視上。雖然找到了支撐物,但由於那兩樣東西距離都很遠,因此便形成了胸部向前挺、雙手大大向外張開的狀態。隨之而來的衝擊,以及原本就極為豐滿的胸部所產生的壓力,終於讓拚命支撐的襯衫鈕扣麵臨極限,從中央開始一口氣彈飛了兩三個鈕扣。


    「呀啊!」


    承載了豐滿果實的粉紅色胸罩外露,讓茜子連忙放開雙手抱緊胸部。於是失去支撐的身體再度往前傾,她也跟著單腳往前踏了一大步。最後停下來的姿勢,正好就像是在做阿基裏斯腱的伸展運動。


    劈哩!


    布料破裂的聲音響徹整個客廳。窄裙原本的設計就不適合將腳張得那麽開。因此麵對這出乎意料的粗暴動作,無法承受的窄裙一麵發出慘叫,一麵開了一道高及臀部的臨時衩口。


    「討厭啦!」


    茜子露出同樣是粉紅色的內褲,同時嬌媚地跌倒在地。


    「……甜心也要換衣服嗎?」


    在安靜下來的客廳內,沙綾將自己拿過來的衣服遞給茜子。看來這種事並非初次發生,因此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甜心的注意力是三萬喔。」


    「……沙綾小姐,你的發音錯囉。」


    「她是想說注意力散漫嗎?」


    「我還以為是某個弗〇沙大人呢。(注:卡通「新七龍珠」裏的大反派。」


    無論如何,想太大概知道茜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高中園遊會開角色扮演咖啡廳時,不知為何就隻有我接連弄破了身上穿的衣服……從那天開始,大家都稱呼我為『甜心』。」


    「原來如此!是指會可愛地變身的那位甜心(注:暗指動畫《甜心戰士》)啊。」


    未實佩服地說道。


    在那之後,茜子向沙綾借衣服,用三堂家的裁縫機補好了自己的衣服。至於站在一旁的想太,則是因為眼睛嚐到甜頭而暗自在心裏比了一個小小的勝利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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