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來說一下,深作零士這個少年的迫切問題。


    打個比方,假設你遇上了船難漂流到無人島。那裏既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源,連隻鳥的影子都看不到,天上也沒下雨。無奈之下,你猶豫著是否該做下壯士斷腕的決心去喝海水。喝下海水可以解一時的乾溺,不過喉嚨馬上就會產生燒灼般的痛楚,就像在傷口上抹鹽一樣又熱又痛。你會不斷感到幹渴,然後因為攝取過量的鹽分,一直喝海水喝到死。——深作零士的問題差不多就是這麽嚴重。說不定,對其他人也同樣是很迫切的問題。


    而且,這種迫切的問題有好幾個。


    首先第一個是零士的身高。一般高中男生的平均身高大約是一百七十公分,女生大約是一百五十八公分,依照不同年度會有數公分的落差。零士的身高隻有一百五十七公分,比女生的平均身高還要矮一公分。不管怎麽想,這絕對是零士自卑的原因。也難怪正值青春期,對戀愛抱有強烈憧憬的零士會如此苦惱了。


    零士在房間的柱子上,用麥克筆畫了一條和自己齊頭的線。他知道自己的身高很矮,然而他每天都會用那條線,確認自己是否有稍微長高一點。零士認為這根本是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詛咒。或許有人會說,詛咒可是更嚴重的問題。然而對零士來說,長不高就已經是頭號嚴重的問題了。


    隻有待人友好和善的人,方會受到友好和善的對待。這是贈與和回饋,也是一種交換。人類社會就是這樣構成的——零士懂得這個道理,卻無法付諸實踐。因為他不喜歡自己,不喜歡自己的人也無法喜歡別人。這樣一來,別人也沒有喜歡他的理由。這是一種簡單明了的惡性循環。


    另外,零士還有第二個迫切的問題。


    ——那就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殺人現場。


    一般人常把生命消失的一瞬間,比喻為蠟燭的火光熄滅。零士目擊到的可不是那麽平穩的死亡,他見識到的死亡不像蠟燭,而像煙火;以飛濺的鮮血代替火花的煙火。


    凶器是加裝滅音器的手槍,手持槍械的暗殺者——是一名少女,凶槍瞄準了一位穿戴華麗的暮年男子。少女扣下板機,男子瞬間用雙手護住自己的頭部。無情的子彈先貫穿了男子的手掌,轟掉他的三根手指。第二發和第三發子彈,分別貫穿了他的腹部和胸部。男子痛得放下手臂,第四發和第五發子彈則當場轟進他的顏麵。


    那個暮年男子渾身痙攣,活像被高壓電電到一樣。他的臉上少了鼻子,多了一個紅黑色的「窟窿」,子彈的貫穿力也幾乎把他的後腦炸飛了。


    「…………」


    凶案的地點在停車場。


    時間是氣溫冰寒刺骨的早晨。


    零士每天早上會在住家附近慢跑個五公裏左右。他的身高已經很矮了,好歹要把體力提升到平均值以上才行,這種努力的動機連他自己聽了都想哭。


    「……嘖!」「是你!」他在慢跑的途中聽到了這種類似爭執的聲音,倒黴的是他不該停下腳步。傳來爭執聲的場所,是他跑步一定會經過的停車場內。四周都是施工中的空地,這個時間連個人影都沒有。


    ——現在回想起來,那裏是悄悄幹玩命活的絕佳場所。


    零士的視線被裏麵的汽車擋住了,因此他進去停車場想一探究竟,結果就這樣目擊了殺人現場。


    換言之,他在人生的分岐點選擇了奇怪的方向。


    清晨時分,四周還很昏暗,路旁的花草滴下淚珠般的朝露。現在時值秋季,和明亮的八月相比,所有的風景看起來好像不再光鮮亮麗了。


    「別擔心。」


    她說。


    這位剛奪走人命的少女,聲音表情依舊如秋季般涼薄。


    零士不懂,她說的別擔心是什麽意思。


    「這是在狩獵海豚。」


    說完,少女走近被她射殺的男子,一腳踏爛那顆幾近半毀的頭顱,破裂的頭蓋骨被她踩了個碎爛。令人驚訝的是,裏麵流出了一團不是大腦的半透明物體。原來如此,這東西的確挺像海豚的。那個半透明的東西,約莫有學校販賣的炒麵麵包那麽大,顏色是淡藍色的,長著一個很像海豚的嘴巴,身上還有魚鰭。少女再次起腳,踏向那個躲在人腦中的海豚。海豚像摔在柏油路上的果凍一樣碎開,然後就結柬了。


    「你看。」


    少女居然還叫他看。


    零士心想,我的腦子大概秀逗了。——這一定是自卑感惡化造成的吧。


    深作零士——已經高中二年級了,身高卻很矮。他的父母時常向他保證,等他畢業前絕對會長高的。可是中學三年來他的身高隻長了五公分,他根本不敢抱持樂觀的期待,零士的身高事實上停留在小學六年級生的水準。


    零士的麵容稚氣,常會被誤認為中學生,因此他把短發染成了茶色。他的身體健康、體力超群(尤其長跑項目的成績更是校內頂尖),成績也相當優秀。偏偏因為身材矮小的原故,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無所有,而且他認為大家都在嘲笑自己,自然也沒有朋友。


    反觀這位少女——


    她那一頭漆黑的長發洋溢著滿滿的自信。她還有一雙英氣逼人的大眼睛,像貓咪一樣漠然的襲情也很有魅力。零士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麽,不過,她有一種刻意對周遭漠不關心的感覺。


    她的身材非常好,一雙美腿完美地包裹侄黑色的褲襪中。


    少女身上穿著學校製服,上半身是領帶和藍色背心,下半身則是格紋短裙。喂喂、先等一下喔,零士在心中喃喃自語道。他看到自己學校的製服——無意間想起了一件事,這位少女是隔壁班的未但馬裕佳梨。由於過去彼此毫無交集,零士花了不少時間才發現這點。


    「……這樣啊,被你看到我殺人了呢。」


    她的外表很冷酷,說起話來卻有點不流暢,有種冰冷、稚拙的感覺。她的身上具有不可思議的氛圍。


    裕佳梨左手插在製服口袋裏,右手舉起加裝滅音器的手槍。槍口緩緩對準零士,瞄準好後靜止不動。


    零士當下領悟到——啊啊、她要殺人滅口啊。


    他不知道是否有人會來這個停車場。這裏雖然停了不少車子,但每一輛車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外觀十分肮髒。零士茫然地思考著——難道我要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停車場,像個垃圾一樣死去嗎?


    「你是人類對吧?」


    裕佳梨問道,零士一時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猜這位少女想問的是,自己的腦袋裏有沒有那種海豚吧?


    「我想應該是的。」


    零士做出了回答。他沒有看過自己的腦袋裏,所以這純粹是他的推測。他隻是覺得,如果自己的腦袋裏真有那種東西,那麽現在應該不會有這種感想或想法吧。


    「另外。」裕佳梨補充邁。「我們就讀同一間學校,我記得在走廊上看過你幾次。」


    先來整理一下目前的情況。慢跑中的零士,看到裕佳梨拿槍殺人。她為什麽要殺人呢?那個暮年男子腦袋裏的奇妙海豚,想必就是她痛下殺手的理由吧。她自己也說了,那是在狩獵海豚。零士現在很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或惡夢。


    「我先跟你說清楚,免得你誤會。」


    她隨意地晃了一下手中的槍械,好像在搖晃逗貓棒一樣。


    「我想殺的是海豚人、不是一般人,了解嗎?」


    零士點點頭,其實他還不是很了解。


    「我們也會殺人,不過那是很罕見的非常手段。」


    裕佳梨將槍口往下挪。這樣她開槍,子彈也隻會打到地麵。


    零士鬆了一口氣——不、他知道自己該鬆一口氣,可是他辦不到。他甚至覺得這樣有點「可惜」。


    「你現在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呢。」


    少女輕易地看穿了零士的心思。


    「也許吧。」


    「你不害怕嗎?」


    「與其說我不在乎生死……不如說我希望能重新投胎。」


    零士以事不關己的淡薄口吻說道。


    「輪回轉生。」


    裕佳梨的語氣像在閱讀字典摘要一樣。


    「如果能重新投胎,我希望能成為一個體格更好的人。能被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射殺,應該比自殺或意外死亡好上百倍吧。我也說不太清楚,反正這種荒唐事也不壞。」


    零士的聲音很平靜,內心卻很慌張。他不懂為何自己會說出這麽奇怪的話來,老實說自己一定不想死才對。——不、等一下,一定不想死?自己是何時下定這種決心的?


    「…………」


    未但馬裕佳梨的表情依舊百無聊賴,不過她的臉頰稍微變紅了。現實世界又不是漫畫或動畫,人類的表情變化是不可能這麽容易看穿的,然而看在零士眼裏就是這麽回事。這也許是錯覺吧,也可能是她吃了一驚。總之,她的表情確實增添了幾分微妙的溫度。


    「偶爾碰到目擊者,我們會使用藥物,以免發生奇怪的傳聞。」


    「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這次是我太不小心了。呐,你叫什麽名字?」


    「深作零士。」


    「我叫未但馬裕佳梨。零士同學,你要不要加入我們的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


    「沒錯,正袈裟高中的暗殺社。」


    第三個迫切的問題。


    零士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就讀的高中有暗殺社存在。


    第四個迫切的問題。


    裕佳梨邀請他加入暗殺社。


    第五個迫切的問題。


    他喜歡上了眼前的女孩子。


    這個少女比他高七公分,而且還殺過人,之後她應該也會繼續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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