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主體有三個人物,工序繁瑣複雜。他一開始並不想接,但對方說是看了紫檀杯比賽,覺得以他的實力退賽實在可惜,千裏迢迢趕過來專門定製。另外給的價格也實在可觀,阮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他不常做人物泥塑,翻閱查看了“泥人張”曆代作品和影視資料,做好充足準備後才著手。正好畫室放假閑置出地方,阮迎便把集訓大教室當成了自己的工作室,各種工具材料和機器一一擺在地磚上。雖淩亂,但也順手。阮迎計劃的是到一月底,也就是農曆過年之前完成。目前小青已經大致完成,阮迎正準備捏白素貞的形,電話響了起來。是許久不聯係徐禦林生前的朋友王厚,紫檀杯結束後,阮迎和他沒再見過。二十分鍾後,王厚的車停在畫室樓下,捧著一尊彩陶進來,是在電話裏說的三彩駱駝載樂俑。等揭開棕色絨布,雖然做好準備,阮迎看到實物時還是很驚訝。這尊彩陶屬於低溫鉛釉陶器,燒製工序技術得當,呈現的顏色光澤是極其細膩的。從駱駝的觸毛可以窺知一二,但也隻剩這部分了。大部分的顏色被腐蝕得斑斑駁駁,駱駝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壞。特別是左前肢,雖形狀完好,顏色卻很奇怪,突兀得不像是同一個陶器,甚至不像是同時間燒好的。王厚在一旁說:“你看這個東西能修複好嗎,要是行,開多少價都成。”“不是價格的問題。”阮迎輕斂眉,“這個損壞得太嚴重了,修複起來有一定困難。”“那就是也有希望?你幫忙看看吧,要是你都不行,估計別人也沒轍。”“我試試看。”他雙手捧住陶器,輕輕舉起,看了眼底部,說:“壹玖伍捌年零貳月......有一定年份了,王先生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個?”王厚笑著含糊地說了句朋友,也沒具體說是誰,告訴他時間不著急,讓他沉住氣做。送走王厚後,阮迎又盯著那駱駝俑研究了會兒。總覺得底下刻著的製作年份有種既視感,但具體又實在想不起來。索性不再想,他蓋上絨布放好,繼續去做泥塑。下午五點半鍾,阮迎鎖好畫室門回去。冬天天短,等坐公交車回到療養村,天已經黑透了。從療養村到聞玨的別墅有大約一公裏的路程,他一般是不坐觀光車的。路兩旁錯季種著各式各樣的綠植,此開彼落。可以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欣賞一支獨當的嫣紅梅花。可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在拐彎處的吸煙區,看見了蹲在垃圾桶旁抽煙的聞行。聞行仰頭吐煙圈時,正好和他對視。他表情一愣,隨即露出難掩的喜悅,把半支煙碾滅拋進垃圾桶。“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他著急起身,還沒走兩步,高大的身子晃晃悠悠兩下眼看著要倒。阮迎下意識往前,還沒等邁出步子。聞行已經伸手扶住一旁的路燈站穩,衝他一樂:“腿蹲麻了。”“......”阮迎順勢看向他的頭,這次沒戴棒球帽,頭發比想象中的還要短,連半指都不到。沒了黑發的遮擋,縫著針的地方清晰可見。他抿了下唇角,伸手指了指街角的特色酒館,“要不要喝點東西?”聞行有些懵圈,想說些什麽,又怕阮迎後悔,連忙重重地點頭。酒館是木屋改造的,一進門便聞見木頭特有的清香夾雜著醇厚的酒香味。坐到吧台前,阮迎自己要了杯燕麥牛奶,問他喝什麽。聞行滿腦子都是阮迎,隻顧著看他,隨便指了指招牌上的熱可可。點好之後,阮迎問他:“頭上的傷好些了嗎?”對於突如其來的關心,聞行受寵若驚,“就縫了幾針,小傷而已。”“我可以看看嗎?”聞行一愣,雖有疑惑,還是聽話地低下頭靠近他。並不是他口中的小傷,也不是縫了幾針這樣簡單。針腳點點,像隻猙獰的蜈蚣伏在頭皮上。可阮迎並不覺得恐怖,隻覺得疼,他聲音輕了些,“手上的疤,當時也很痛吧。”聞行反應兩秒,伸出左手,張開指縫,“你是說這個?”青色顏料已經完全洗盡了,咬痕完全顯露出來,甚至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嚴重。阮迎垂眼看著這道疤,緩慢地點頭,“一直沒問過你,這是怎麽弄的?”這段記憶對於聞行來說並不深刻,甚至需要想了一會兒,才說:“前些年的時候,我大哥那時候身體還好。好像是我和我爸吵起來了,大哥勸架把我帶出去了,他當時去一個學校有工作,讓我也跟著去了。碰見一個alpha因為omega發情失控了,當時想著真夠替我們alpha丟人的,就順手攔了下......”他說這話時如此隨意平常,就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例如“今晚吃什麽”的小事。可是聞行不知道,他一個不經意間的舉手之勞,會成為多年來某個人藏於心無比珍貴的念想。阮迎忽地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也有點可悲。點的飲品端上來了,聞行喝了一口,苦得擰緊了眉。隨後將小碗裏的煉乳和牛奶悉數倒進,攪勻,再喝一口,還是覺得苦。阮迎收回視線,看著燕麥牛奶徐徐冒出的熱氣,說:“你和聞先生一樣,不喜歡一點苦味。”聞行表情微僵,不僅口腔是苦澀的,心也像是泡到了這杯可可裏,苦味一點一點浸入。阮迎還是阮迎,一直美好的阮迎。而他口中的聞先生,不再是他。應該是,從來都不是他。沉默片刻,聞行眼底有些紅,“有時候我真希望和大哥不一樣,但有時候又慶幸自己和他一樣。”向來矜貴驕傲的聞行,此刻已然卑微到骨子裏,“如果不是和大哥長得像,你也不會來到我的身邊。”“已經不像了,其實很早之前,我就覺得不像了。你和聞先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今天下午,我去找過大哥了,向他坦白了我喜歡你的事。但是你放心,我沒說咱們倆以前的事,是我單方麵纏著你。我知道你和大哥還沒入籍,所以......”聞行握住阮迎的一隻手,萬般小心又十分懇求:“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哪怕隻有幾個月,甚至幾個星期,我想對你好。”阮迎收回手,“聞行,謝謝你。”聞行一愣,“謝我?謝我什麽?”他沒回答,繼續道:“以前我覺得就算我們沒了那層關係,還是可以做朋友。可現在我希望我們......”阮迎注視著眼前的人,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決絕的話:“我希望我們從來沒認識過,也再不要聯係。”湯匙掉在杯托上,摔出一聲清響。黑棕色的可可,在白瓷上留下濃重一筆。聞行眼底很紅,聲音發啞:“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你還沒有原諒我,可是”“我沒有怪過你,所以也不存在原不原諒。”“......那是因為什麽,怕我打擾到你和大哥嗎?”氣氛沉靜片刻,隻聽阮迎說:“因為你的出現,讓我覺得我所追尋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的人生,我的生活,原來依舊停在原地,從沒有好過。”聞行聽不懂,卻從阮迎眼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是一種信仰即將崩塌泯滅為泡沫,空虛迷茫的痛苦。回到別墅,阮迎一進門看到地上摞了很高一層紅布盒子。聞玨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見他回來,依舊是像往常一樣問他吃沒吃過飯。阮迎點點頭,指了指地上的東西,問:“這是什麽?”“裏麵裝的是寫對聯的紙。”“對聯?”聞玨應聲:“我們家有個傳統,每年除夕要貼的門聯,需要家族裏的人親筆去寫。以前是我爺爺來寫的,後來他去世後就交給我了。”“那聞先生的書法一定很好。”“還湊活。”聞玨謙虛地笑笑,“先去泡個熱水澡吧,今天外麵冷,暖暖身子。等一會兒下來一趟,有件事要和你說。”阮迎心裏一沉,大概猜到要說的是他和聞行的事,僵硬著脖頸點了點頭。可該來的總是回來,該說的話也總要說。等他做好準備,沒曾想聞玨隻字不提他和聞行的事,隻是說:“年前是聞氏的每隔十年的周年慶,該來的人都會來。我想借著這個機會把你帶過去,公布我們結婚的消息。我手上的財產已經轉到你名下,已經有人有意見了,正好能堵一堵他們的嘴。”阮迎慢吞吞地點點頭,見聞玨沒有再想說別的事情的意思,忍不住主動問:“聞先生......不問問我和你弟弟的事情嗎?”“關於這件事。”聞玨抬眼看他,笑了笑,眼角蔓延開細小的紋路,“我向來不喜歡問別人,想說的自然會說。不想說的,我也沒有興趣去聽。阮迎,我問你,你真的想和我說嗎?”阮迎臉色有些白,張了張唇,沒說話。聞玨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動輪椅,經過他身邊時說:“想說的時候,再來找我吧,我會等著你。”作者有話說:晚些還會有一更第76章 喜歡什麽楚江對於接到聞行感情谘詢的電話,感到又驚又喜。聽到聞行迷茫痛苦的聲音,又十分心疼,明白身上的責任有多重。他知道自己比普通人多一些人生閱曆和經驗,又擁有超高的智商和情商。可奈何一直無用武之地,現在連哥都過來問他,可見對他有多信任。便立馬答應了聞行過去找他,讓他再堅持一會兒,他馬上就到。為此楚江換了身正式的西裝,噴了點送女朋友香水禮盒贈的小樣,隆重地趕到了他們常去的會所。一推包廂門,除了聞行,沙發上還坐了個人,他眉毛一擰:“李謹,你怎麽在這兒?”“哥叫我來的啊。”李謹穿著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圍著條大號的灰色羊毛圍巾,黑色劉海散散搭在額前,縮在沙發一角。他從頭到腳打量完楚江,撇了下唇角,“大哥,外麵零下十三度,穿這身是朝誰孔雀開屏呢?”“滾你媽的,別沒事找事。”“還急眼了。”“沒空跟你掰扯。”楚江坐到聞行跟前,“哥,你找我來想跟我說什麽啊?”李謹在一旁補充:“是我們。”“求你閉嘴吧,煩死人了。”聞行低頭看著捷克苦艾上飄著的薄荷葉,半晌,開口:“我想不明白,阮迎那些話的意思。”“阮老師說什麽了?”腦海裏回響著起幾天前,阮迎最後對他說的兩句話。你的出現,讓我覺得我所追尋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的人生,我的生活,原來依舊停在原地,從沒有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