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聲假咳裏,他意識到,周昶竟然就在他們隔壁。中間隻隔著一道薄薄的隔斷牆,周昶聽得一清二楚。經天平納悶兒地望向經鴻:“……???”經鴻強忍著笑,沒出聲兒,用口型道:“周昶。”剛才的話被周昶給聽見了,經鴻心裏竟有些暢快。經天平臉上變了顏色,他明顯尷尬地坐了會兒,又小聲兒地對經鴻說:“算了。我今天先走了。”可能是怕等會兒正麵對上。經鴻點點頭。於是拉門“唰啦”滑開,經天平走下樓梯,扶著牆壁蹬上鞋子。他肚子大,向下的視線被遮擋住,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才終於趿拉趿拉地走了。經天平離開後,經鴻坐在原處,沉默了會兒,服務生端上來了他們點的最後一道菜,一盤刺身。是藍鰭金槍魚,看起來肉質鮮滑。兩分鍾後,經鴻看見隔壁房間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到了兩個包房之間的隔斷牆前,敲了敲木頭框,問:“經總?”經鴻抬起眼,回他:“嗯?”那隔斷牆竟能移動,拉開之後可供更多人聚會,經鴻隻聽見平滑的一聲,周昶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隔斷後頭,還含著點笑。兩人對視一秒,周昶提起腿走進來,懶懶散散地坐在了經鴻對麵的蒲團上,一隻膝蓋豎著,另一隻倒著,一隻手腕搭在膝上,另一隻手撐著地,道:“服務生說這邊兒應該隻剩一個人了。”經鴻還是直直坐著:“嗯。”周昶衝著滿桌子的新鮮日料揚揚下巴,問:“你不吃點兒?”經鴻卻答非所問,看看周昶,帶著一點隨性的京腔:“周總還真不把自個兒當外人。”對著其他人時經鴻一向說普通話,甚至包括至交好友,也包括經語他們,可最近麵對周昶時,也不清楚是怎麽了,越來越散漫。周昶也不惱,回答:“經總一個人吃多沒意思。”經鴻讚同:“倒也是。”不知道為什麽,見到周昶,經鴻心頭的煩躁不知不覺消散了些。經鴻又叫服務員進包間,翻翻菜單,點了一碗豚骨拉麵。周昶看看一大桌子的東西,問:“還點新的?你這一口都沒動。”經鴻厭惡道:“不愛吃這些。給司機打包吧。”周昶含笑問:“為什麽?”經鴻說:“生。”周昶一哂:“一樣。我也不愛生的東西。”經鴻又將菜單遞給周昶:“周總還吃點兒什麽嗎。”周昶沒接:“不了,飽了。”拉麵很快就端上來了,服務生穿著和服。豚骨拉麵香氣四溢。經鴻提起筷子,挑著拉麵,大口大口地吃下去。周昶沒說話,就坐在對麵看著經鴻吃拉麵。吸溜一下,一大口就進到嘴裏了。以前,作為泛海的ceo和清輝的ceo,公眾場合裏,他們兩個多少端著。端著,籌劃著、經營著,字斟句酌,問題需要問得漂亮,回答也需要回得漂亮,一旦不夠漂亮了,就要生出許多事端。可現在呢,卻帶著世俗的煙火氣。家常的、溫暖的,安寧悠閑,不永遠是要跟什麽人決一死戰似的。倏地,經鴻一筷子沒夾住,幾根拉麵“通”地一聲落回碗裏,崩出來了一些麵湯。麵湯濺在經鴻今天穿著的淡藍襯衫的袖口上,洇濕了幾小塊兒。“……”經鴻抬眼找餐巾紙。周昶發現這張桌的餐巾紙就在自己的右手邊,便抽出兩張,沒遞給經鴻,卻就著經鴻袖口的位置,直接上手,幫經鴻抹去了。“……”被抹完,經鴻撂下筷子,解開袖扣,將襯衫袖子挽了幾折,一直挽到手肘下麵,才又重新提起筷子。周昶看著經鴻露出來的兩隻手腕和兩截小臂。肌肉勻稱,帶著力量感。尤其提著筷子的左手,因為微微用力,手腕處的筋繃起來了一點。周昶問:“經總好像是左撇子?打網球也用的左手。”“都差不多。”經鴻右手掌心一攤,說,“算左撇子吧。但我小時候學校老師強製學生用這隻手寫字兒,也練出來了。”周昶說:“嗯。”經鴻一邊吃,兩人一邊偶爾說幾句話。比如周昶告訴經鴻:“那個裁員案……我給了很好的severancepackage(遣散包裹)。”經鴻:“……嗯。”吃完拉麵,經鴻捧著大碗,連拉麵湯都喝了一半。末了,經鴻用餐巾紙擦擦嘴唇,終於看向了周昶。周昶抬抬眉毛。因為拉麵是辣的,經鴻此刻嘴唇全紅了,被蹂-躪過似的,跟他兩邊兒眼尾下麵一直勾帶著的一點紅色還挺呼應。周昶低下頭,喝了一口茶。經鴻說:“行了,結賬吧。周總那邊結了嗎?”周昶:“那我吃霸王餐?我都出來多久了。”經鴻:“……”不理周昶,經鴻按鈴叫來了負責他們的服務生。結了賬單,經鴻叫服務生包了餐盒,又叫司機帶著餐盒去提車,開到門口來。在提車的過程中經鴻、周昶又等了會兒,服務員來收了桌子。離開餐廳前,經鴻又垂下眼睛,慢條斯理地放下袖子,整理了下,將右腕處上邊下邊兩片袖口對在一起,又拿起來了剛才放在桌麵上的鑽石袖扣,左手無名指和中指捏著袖口,食指和拇指捏著袖扣往裏麵插。一下竟然沒進去。“給我吧。”經鴻一個沒注意,便被周昶奪過去了他手裏的鑽石袖扣。拿走的時候,兩手指尖還碰了一下。周昶換了一個姿勢,坐正了,兩腿放進矮桌下的那個空處,而後便接過了經鴻右腕處的袖口。他的手越過矮桌,輕輕捏著兩片襯衫,一抻,一拽,將經鴻的那隻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經鴻胳膊撂在桌上,伸向周昶,指尖對著他胸膛的位置。好像再往前一點兒,便能勾到他襯衫的扣子。經鴻頓了頓,本能地想抽回胳膊,最後卻沒動作。周昶按了兩次袖扣,竟然都沒按進去。經鴻想對方還真不適合這伺候人的活兒,想揶揄一句“你行不行啊”,話到了舌尖兒上還沒出去,周昶便像知道似的,沒發出聲音,隻輕輕地道:“噓。”“……”一句揶揄卡在喉間,經鴻不說話了。在安靜的氣氛中,一種類似於曖昧的東西悄然流轉。周昶非常認真的樣子,終於,將經鴻的一隻袖扣穩穩地嵌進去了。他又捏起另外一隻,一揚下巴,說:“左手。”經鴻靜靜地伸出去。這次很快就戴好了。最後周昶抬起眼皮,二人目光碰了一下。周昶眼神一貫有力,即使隻是一秒,也仿佛能直刺進去。經鴻:“……”事實上,直到現在,每回見到周昶之後他依然有抱在一塊兒接吻、舔-舐的衝動,渾身上下一股燥熱,他依稀感覺周昶也是一樣。經鴻收回目光,翻過手腕,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確認一切都沒問題,便道:“行了,走吧。司機應該在門口了。”周昶頷首。他今天是自己開來的。經鴻扯開薄薄的拉門,先出去了,周昶則回了他原先的隔壁包間,拿上外套,穿上皮鞋,又重新與經鴻匯合。在走廊上,一個男人叼著香煙看見他們,隨口問:“有火兒沒有?”看樣子也是要走的,已經憋了一頓飯的功夫。經鴻確實沒打火機,便道:“沒有。”一邊說著,還一邊用自己的手在身上拍了拍,表示“沒有”。先是襯衫胸口的兜,他兩隻手拍了一下胸口兩邊,由內而外,接著又拍了一下褲子的兜,這回是由上到下地拂開去。明明是很正常甚至友好的一套動作,向對方表示“真沒有”,周昶卻覺得被狠狠地撩撥了一下,想這套動作可夠色的。他看著經鴻。經鴻覺得莫名其妙,問周昶:“幹嗎?”周昶說:“沒事。”二人一路走到日料餐廳的門口。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冷,大門自然是關著的。門口的服務員不在,其他的服務員都在忙,經鴻當然沒那麽矯情,他微微弓著腰,握著大門的門把手,去推那扇門。馬上又要分別了,下次不知是哪月哪日,周昶見經鴻這微微躬身的樣子、這馬上離開的樣子,特別想攬著腰把經鴻給拖回來,而後緊緊抱在懷裏,吻他的耳朵、耳下、和細膩的頸子。甚至想死死摟著他,把自己硬楔進去。他總想起那一晚,美妙的戰栗,後麵就是甘甜的回味。出了餐廳,經鴻看見司機的車已經等在路邊上了,他走下台階。周昶卻沒跟著下去,他還站在台階上,隻說了一句:“經總。”經鴻停住腳步,回過頭,兩個人在台階上一上一下地對望了幾秒,周昶目光略深,說:“回見。”經鴻猶豫了下,也說:“……回見。”旁邊一隻小金毛身上穿著小坎肩,脖子上的小鈴鐺嘩啦嘩啦地響著,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們。上了車,天已經黑了。冬天的北京天總黑得格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