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如果不和同事們搞好關係,情況隻會更糟糕。”蘇宥很是為難,幾乎把藏在袖子裏的手摳破。“從我的人生經驗而言,你的狀態越鬆弛越自然,遇到事情表明態度,遇到不公絕不妥協,不迎合不討好,這樣的人也許一開始會顯得棱角分明,但相處久了反而討人喜歡。”傅臨洲說的蘇宥也明白,但他做不到。鬆弛、自然、不迎合不討好,傅臨洲隨口說出的幾個詞,對蘇宥來說卻難如登天。他感覺傅臨洲每一個字都在刺痛他。他的右手虎口已經在無意識中被他自己摳破了,但他就像察覺不到疼一樣,腦袋亂糟糟的,反複思考著傅臨洲的話。他一點一點低下頭。“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傅臨洲說。蘇宥從來不敢違抗傅臨洲的命令,他乖乖抬起頭,傅臨洲看著他的眼睛,說:“蘇宥,你不要拿我的話給自己定性。”蘇宥依舊呆呆的。“不許這樣,別人隨便說一句話,你就往自己身上套。”蘇宥像是一下子被人戳中錯處,從羞赧到尷尬,最後變成憤怒,他背過身,用氣鼓鼓的背影向傅臨洲表示反抗。傅臨洲碰了碰他的肩膀,蘇宥都不理他。“好,我跟你道歉,我剛剛說話說得太嚴重了。”他剛道完歉,蘇宥就轉過身了。傅臨洲一怔,“不生氣了?”蘇宥搖頭,“我不該生氣的,傅總您說的沒有錯,我隻是一下子被您說中了所以有點氣急敗壞。”傅臨洲覺得他和蘇宥的溝通好像又出現障礙了。蘇宥總是習慣性曲解別人的話,或者說,他好像無法從正麵積極的角度去理解別人的話,這很奇怪。而且傅臨洲能感覺到,在麵對這種話題時,蘇宥內心深處是抵觸的。抵觸一切,包括他。好像說什麽都沒用,蘇宥變成這樣不是一日之功,他想要改變蘇宥,也不可能隻憑幾句話。“走吧,我送你回家。”傅臨洲拿起外套。準備走的時候,蘇宥伸手捏住傅臨洲的袖子,小聲問:“傅總,您生我的氣了嗎?”傅臨洲回頭看他,“我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您好言勸我,耐心指點我,我還跟您發脾氣,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傅臨洲看著他,許久才無奈道:“蘇宥,你如果是撒嬌想讓我哄你,我可以哄,如果是為這件事真心實意地向我道歉,那我真的會生氣。”蘇宥其實聽不太懂,但他捕捉到傅臨洲語氣裏明顯的不愉,他立即說:“我是撒嬌,是撒嬌。”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傅臨洲想起蘇宥喝醉時候的模樣,含笑看他:“你怎麽撒嬌?”蘇宥哪裏會撒嬌,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跟您變個魔術吧。”傅臨洲輕笑。蘇宥感覺到傅臨洲笑聲裏的嘲意,更加委屈:“您之前明明誇我很厲害的。”傅臨洲像哄小孩一樣哄他:“厲害,特別厲害。”“原來您誇我都是敷衍我的!”蘇宥生起氣來就像是鼓鼓的小河豚,讓人想戳一戳他的臉,傅臨洲看著他,心想:蘇宥知不知道他這副樣子就是撒嬌?還是非常有用的撒嬌。傅臨洲把他拎進專屬電梯,按下負一層,蘇宥偷偷撇了撇嘴,被傅臨洲發現了,立即切換成討好的笑,他僵笑的時候酒窩很深,但他自己不知道。傅臨洲拿他沒辦法,“剛剛是逗你的,你的魔術很厲害,是我看過最棒的魔術。”蘇宥紅了臉,“您這才是逗我。”“再變一次給我看看。”蘇宥努了努嘴,“不要。”傅臨洲揪了揪他的袖子,他就縮在電梯角落,小小地反抗,“不要。”傅臨洲眼裏含著笑意,心情從未如此輕鬆歡愉。蘇宥坐上傅臨洲的車,把自己雙肩包放在腿上,然後係好安全帶,看起來乖得要命,傅臨洲也不開車,就盯著他,蘇宥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傅臨洲才倒車離開地下車庫。從寫字樓開往清林路,一路上車越來越少,蘇宥也慢慢從擁抱的羞臊中緩過來。路過一個小廣場,廣場門口有很多小攤販,蘇宥突然看到一個賣氣球的老爺爺,是那種有各式各樣造型的乳膠氣球,蘇宥第一眼就看到哆啦a夢。他為自己突然而來的童心感到害羞,連忙低下頭,可傅臨洲察覺到他的動作,“怎麽了?”“沒什麽。”傅臨洲順著他剛剛的視線望過去,“去公園裏逛逛?”蘇宥一驚,急忙擺手,“不用的。”可傅臨洲已經在路邊停車,蘇宥傻傻地看著他,還不明白傅臨洲是什麽意思,傅臨洲解開安全帶,然後在蘇宥麵前打了個響指,“下車。”蘇宥被他拉到廣場入口處。蘇宥回頭看了兩眼賣氣球的老爺爺,傅臨洲就停下來,笑著問:“你想要那個?”“我不是,我不是要買氣球,那都是小孩玩的。”蘇宥趕忙往前走,可是傅臨洲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就去買,這又沒什麽。”傅臨洲把蘇宥拉到老人身邊,問蘇宥:“想要哪一個?”“我”“選一個。”蘇宥望著傅臨洲的眼睛,慢慢鼓起勇氣,他伸出手指向藍色的氣球,小聲說:“哆啦a夢的那個。”傅臨洲拿出手機,蘇宥先擋住他,自己付了款,“傅總,我自己來。”付了錢,老爺爺把氣球拿給蘇宥,蘇宥抓著繩子,倏然露出笑容。正好此刻有個孩子也過來買氣球,指著一個小青蛙,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要這個。”小朋友的媽媽買了氣球,把繩子綁在小家夥的手腕上,然後拍拍他的小手,“這樣氣球就不會飛走了。”蘇宥呆呆看著,母親和孩子之間溫馨的畫麵讓他看得幾乎出神,下一秒手上的繩子就被傅臨洲抽走了,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傅臨洲把他往僻靜處拉,蘇宥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他們在樹下站定。“小朋友,伸手。”傅臨洲說。蘇宥愣住。遠處傳來音樂噴泉的聲響,一圈圈紫色水柱悠揚升起,四周俱是歡樂景象,但這一次蘇宥不是孤單一人。蘇宥以為自己幻聽了,呼吸變得急促,眼裏盛滿細碎淚光。傅臨洲耐心地重複一遍:“小朋友,伸手。”蘇宥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傅臨洲把氣球的細繩係到蘇宥的手上,繞了兩圈,然後係上一個不太好看的蝴蝶結,他拍了拍蘇宥的手背,“好了。”“這樣就不會弄丟了嗎?”蘇宥哽咽著問。“嗯,這樣我隨時都能找到你。”蘇宥仰起頭,看著在風裏晃來晃去的哆啦a夢,破涕為笑道:“太好了。”他望向傅臨洲,強忍著抽噎:“傅總,那天我沒有跟您說完,我的父母……我的父母他們很早就去世了,在我九歲的時候,那一年的聖誕節,他們去外地進貨回來,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意外。”傅臨洲斂起笑容,神色變得嚴肅。“那天我待在鄰居阿姨家裏,和她家的小孩爭著看動畫片,鄰居家的弟弟要看喜羊羊和灰太狼,我覺得好幼稚,想看哆啦a夢,我就跟他搶遙控器,可是我搶不過那個弟弟,我還哭著給我爸爸打電話,他安慰我說他就要下高速了,他說他很快就要到家了。”“後來我就再也不想看哆啦a夢了,甚至有一段時間我連藍色都討厭,然後過了好多年,有一天經過一家炸雞店,裏麵的電視上放著哆啦a夢,我心裏有一點難過,但不足以吞沒我,我沒有像想象中一樣瞬間崩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該放下了。”傅臨洲眼裏的心疼都快要溢出來,他隻知道動不動就掉眼淚的蘇宥並不是嬌氣包,但沒想到他竟然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所以他說他住在小姨家,是因為無家可歸,還要被表弟欺負。他剛想安慰蘇宥,蘇宥已經抹了眼淚朝傅臨洲笑了,“好久沒和別人說起過這件事了,一直悶在心裏,說出來好受多了。”傅臨洲揉了揉他的頭發。“謝謝您不嫌我煩,我其實很害怕跟別人說自己家裏的事,我害怕影響別人的情緒,可是您給我的感覺是您好像不會為任何事心煩,我就……我就沒忍住……”“以後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我不會嫌煩。”蘇宥被惹得又要哭:“你對我怎麽這麽好啊?”他用手背擦去眼淚,傅臨洲突然發現他的右手虎口有傷,“這裏怎麽了?”他握住蘇宥的手腕,蘇宥嚇得連忙把手藏在後背,傅臨洲想去抓,蘇宥就往後退,傅臨洲隻好把他鉗在懷裏。靠得太近,近到傅臨洲一低頭就能吻到他。蘇宥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有一瞬間他竟然覺得傅臨洲想吻他。因為傅臨洲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唇上,帶著強勢的意味。不對,這一切都不對。他陡然想起徐初言的話:你信不信我?你的老板百分百喜歡你。不可能的。蘇宥用力掙開傅臨洲的懷抱,先是慌忙轉身想逃,然後又稀裏糊塗地朝傅臨洲鞠了一躬:“謝、謝謝傅總,我先回家了。”“那上車吧。”“不、不了,我走回去,不是我坐地鐵,”蘇宥都不敢看傅臨洲的眼睛,整張臉都寫著局促和窘迫,“今天謝謝傅總了,我之後會回報您的。”“蘇宥。”蘇宥轉身撒腿就跑,幾乎是倉惶逃跑,傅臨洲攔都攔不住他。他隻能看著蘇宥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