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韻有些驚訝,但沒說什麽,隻道:“你把它保養得很好。”時聆一直擔心對方會問及他和商行箴的關係,他不可能答得上來,所幸沒有,他的這位新老師全程都在測試他的水平,和他商量上課時間、安排課時內容,最後看了看腕表,適時結束了這節體驗課。她離開會客室時跟走廊上的人打了聲招呼,時聆聞聲回頭,才發現商行箴就佇立在門外,不知旁觀了多久。時間不早,時聆先回房間洗了澡,昨晚洗的衣服還沒幹,就翻出張覺幫他晾幹的校服再替一晚睡衣。袋子最底下用透明塑料盒裝著的葡萄被一並掏出來,時聆刮了刮有些變形的盒子邊沿,掀開蓋子將葡萄拿去洗了。葡萄洗完去枝梗盛在盒子當中,顆顆飽滿新鮮,時聆一顆沒吃,放在書桌邊上,就著清淡的果香寫作業。作業在自習課已完成大半,剩下的他僅耗半小時便盡數完成,他原本為自己預留了四十分鍾,於是多出來的十分鍾,他全用來盯著那盒飄香四溢的翠綠發呆。齊康年死後的這段日子,他過得並不算兵荒馬亂,反而有種詭異的平靜。可這兩天尤其荒誕倒是真的,他不必多處心積慮就有了和商行箴近身的機會,在這裏擁有了目前來看還算安穩的容身之所,他換了足夠優秀的指導老師,他暫且無需有實質性的付出。表麵看,他希求的東西唾手可得,實際上,他早在無形中被禁錮了雙腳。其實這些他都不太在乎,他隻想要商行箴的一個態度,這份態度關乎他接下來要在商行箴身邊扮演什麽角色,而他要用幾分力度來演好這個角色。雙目久盯一處容易感到疲憊,時聆端著葡萄準備去演一場借花獻佛,為他所得道謝也好,試探商行箴的態度也罷,總之他得 習慣為自己裹一層讓人放鬆警惕的漂亮糖衣。剛走出兩步,沒閉緊的房門被人在外麵意思意思叩了兩下,一本文件從敞開的門縫處暴露,那人拿文件推開了門。商行箴沒料到時聆未卜先知戳在門裏頭迎接他,邁進來的腳一頓:“要出去?”時聆退回桌邊:“你過來了,我就不出去了。”跟昨晚一樣,商行箴把文件往桌麵一擱,這次挨著時聆的化學公式匯總:“哪個意思,是我過來了你不敢出去,還是原本找我有事?”時聆不明確回答,將葡萄往商行箴麵前推了推:“給你吃,洗幹淨了。”商行箴在時聆臉上和水果之間掃了個來回,諒他不會明目張膽抱什麽壞心思,拈起一顆吃了:“洗過澡了?”時聆拽出桌下的軟板凳坐下,也摸了個葡萄塞嘴裏:“嗯。”商行箴說:“不是給你買了睡衣麽,還穿著校服幹什麽,夢裏能比別人多背幾條化學式?”時聆說:“衣服扔洗衣機了,明晚幹了就穿。”商行箴笑笑,翻開文件:“對新來的老師有什麽評價?”陽光玫瑰很甜,時聆盡量讓自己也把嘴巴放甜:“很好,謝謝你。”進門看到時聆手捧葡萄的虔誠模樣,商行箴基本就猜到會有這句道謝,他接下了,將桌上歪掉的電子鍾朝自己這邊擺正:“行了,挺晚了,困就去睡,我等下給你關燈。”然而時聆沒動,依然釘坐在那,期期艾艾道:“有時候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討厭我更多,還是……”商行箴饒有興致地扭過頭,等待他下一句:“還是什麽?”--------------------時聆不在校晚修所以這麽早放學!別人要十點半呢!感謝:企鵝煎蛋的1袋魚糧,纏態的1袋魚糧,慶山昭然的1袋魚糧!!!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海星星!!!第8章 向他求救嘴裏蔓延清甜,時聆齒冠相磨,卻憋不出一句用詞恰當的後話,於是改口:“我不知道。”商行箴側首看他:“那先說說,你為什麽會認為我討厭你?”時聆先翻舊賬,不著痕跡地觀察商行箴的臉色:“你之前故意不搭理我,雖然你說是因為我從來沒表明過來意,但你明明什麽都知道,我覺得……你就是在看我鬧笑話。”商行箴抽了時聆一支紅筆在指間轉,氣定神閑道:“那我後來笑你了嗎?”“沒有。”時聆說,“你還讓我住進賦月山莊,安排這麽大的房間,孟叔說他給屋裏添置的物品都是按你意思去辦的。可我又感覺,你在困住我。”紅筆在指間轉動發出輕響,商行箴麵無波瀾道:“哪方麵的困住,今天帶你逛商場的不是我?”“是。”時聆切入正題,“你還跟我閑聊了,在說到齊家的時候……”筆杆與指甲偶爾相碰的聲音驟停,時聆察覺商行箴定住了動作,但沒看他。他摸一顆葡萄塞嘴裏,最後一句說得有些含糊:“你的眼神跟平時有些不同。”啪嗒,紅筆掉在桌麵。時聆眼前一晃,還沒反應過來,他的下頜就被商行箴用虎口鉗住,拇指和其餘四指用力掐住了他左右臉。時聆隻覺臉頰皮肉生疼,剛咬開的葡萄還未咽下,汁水順著舌麵流入喉間,他無法咳嗽,憋得眼圈兒通紅,可笑的是他還有閑心思考自己此時的眼神裝得夠不夠無辜。正好商行箴就在注視他的雙眼,企圖透過這雙遺傳自齊康年的眼睛找尋一絲偽善,好提醒自己八年來堆疊的怨恨。然而時聆毫不反抗,被他欺弄得講不出一言半字,還要用眼神向他求救。商行箴沒鬆一分力:“你在試探我?”知道時聆無法作聲,他索性為對方解了惑:“要不是你沒跟你爹姓,那天殯儀館就得多一場喪事了。”話當然是往誇張了說,他性子雖強橫,但還算遵紀守法,不過這句話說出來連帶的那份心情,也是真實的。商行箴驟然鬆開時聆,後者捂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離開座位疾步朝裏間浴室而去,繞過商行箴身後時還被椅子腿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還停留在那一頁,但商行箴暫時沒心思看進去,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確定自己掐的不是時聆的脖子,怎麽跟差點讓人命喪黃泉似的。浴室裏的咳嗽聲好一會才息止,商行箴重新拾起筆,將分散的目光匯聚到項目資料中,直到耳畔腳步輕輕,有人從隔牆後繞回來,在他手邊放下一盒東西:“這個是還你的。”商行箴視線平移,那不是時聆今天買的普通款內褲麽,他抬頭想說句什麽,時聆已經調頭往隔牆後走了,他隻捕見對方臉上被他掐出來的淡紅指印。裏間燈光熄滅,無聲昭告著拒絕。商行箴將文件翻過一頁,勾著盛葡萄的塑料盒挪到自己跟前,又拈起一顆咂味兒。因為這場火氣不旺的爭論,他今晚的工作效率明顯降低,電子鍾跳到淩晨整點時也沒看進多少內容。合上文件,底下壓著時聆的習題冊,商行箴抽出來翻看,裏麵的字體連筆流暢,長短大小錯落有致,如果沒見過人,光看字會誤會本人性格果敢恣意。他再往後翻,排除偏科的可能,按分數推斷,時聆的成績在班裏應該排中上遊。商行箴沒想到自己看時聆的作業會比處理工作還投入,他把習題冊歸為原位,夾著文件離座時原想去看看時聆被他掐出來的印子消掉沒有,但又怕被驚醒的時聆當成變態,最後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而砸出那句話時所連帶的怨懟在經過一夜之後被商行箴重新鎖在了心裏頭最深的位置,第二天晨跑回來撞見餐桌旁的時聆時他已經恢複成風輕雲淡的樣子。時聆雙頰白淨,昨晚商行箴未控住力道的那一下沒在那張臉上留下印子。他以為時聆會怨、會怒,或者像許多同齡人最擅長的那樣以沉默規避交流,誰料對方跟沒事人一樣,臨出門時在門廳處等著他換鞋,突然問一句:“你把我的葡萄都吃光了?”商行箴直起身抽緊領帶:“不是說給我吃嗎?”時聆才嚐過兩個呢,他急道:“我以為你會給我留一半。”“你都洗淨去梗了,不吃完很容易變壞。”商行箴看著時聆昂首瞪他的模樣,“行了,我讓孟叔給你買幾串兒回來,你今晚吃回本。”路上,時聆和商行箴各占車後排的左右側,時聆撐著臉看車子平穩地駛出賦月山莊大門,走出一段路就看見了離別墅區最近的公交站。餘光囊括住商行箴軒昂的坐姿,時聆說:“程老師昨晚跟我敲定了每周日上午上兩個小時的課。”商行箴端著平板擬晨會大綱,說:“我知道,你有臨時計劃要調整上課時間就自己跟她商量,我隻負責結課費,不參與旁聽。”時聆垂著腦袋摳安全帶上的紋路玩兒,說:“除了上學,我其餘時間就待在家裏,哪來的臨時計劃。”商行箴算是聽出來了,這人是逮著機會就埋怨他呢,他不入套,說:“也是,那你就按計劃好好上課吧。”時聆轉過臉,沒放棄為另外的計劃做鋪墊:“一周上五天課,回家還要拉琴,我想勞逸結合。”商行箴關掉平板,支著額角倚在車門上,故意曲解道:“賦月山莊有山有水,你下個樓就能遊泳賞花摘果子,地下一層還有影音室和棋牌室,這還不夠安逸嗎?”周十五裝一早上啞巴了,憋得慌:“花園的池塘裏還有八隻越南金錢龜,沒事就逗它們玩兒嘛!”時聆無話可駁,索性閉嘴繼續看窗外。商行箴掀了掀眼皮窺探時聆的側臉,禁不住想笑,笑意都染上嘴角了,才猛然察覺,時聆的存在並沒想象中的給他蒙多少陰翳。暗示的請求隻得到了一句搪塞,時聆沒有死纏爛打,該上學上學,該回家回家,晚上做完作業跑到露台練琴,練完一回頭,商行箴正抱臂歪靠在門邊看他。時聆從小就有登台經驗,底下那麽多聽眾都不怵,何況現在就商行箴一個。早秋風涼,時聆返回屋內,問:“好聽嗎?”商行箴不隨便誇人,反手推合落地窗:“你拉了多久琴,孟叔就在樓下逗了多久的烏龜,自行判斷吧。”“那我以後練完琴再做作業吧,省得連累孟叔和烏龜晚睡。”時聆要拿布擦麵板和琴弦上的鬆香,一眼瞧見桌上用玻璃保鮮碗盛著的陽光玫瑰,他雙眼亮了亮,但沉住了氣沒吱聲。商行箴說:“你要不要再回想一下你剛才說了什麽?”指桑罵魁的小把戲被識破,時聆隻好亡羊補牢:“我漏說了,我還怕連累你晚睡。”商行箴這才罷休,伸手把保鮮碗推過去。時聆練琴那倆鍾頭沒進過水,渴得慌,可葡萄送到他眼底了,他又不吃,淨盯著商行箴出神。他的眼神跟在餐桌上等著商行箴動箸時如出一轍,商行箴意識到什麽,摸來一顆放嘴裏,時聆才放下琴弓抓了把葡萄。“你從哪養成的破習慣,非得等別人先吃。”商行箴推測,“齊家?”昨晚提齊家被掐臉了,時聆防備心很強,應激似的拿手背蹭了把自己的臉,沒答話。這副模樣落在商行箴眼裏約等於默認了,他有些事想不通,時聆這種細節性的習慣必定是在經年累月中形成的,假設他確實長期生活在壓迫環境中,那不待見他的齊家為什麽會同意他久住?如果相處和睦,為什麽又不讓他參加齊康年的喪禮?每一處都透著古怪,商行箴挑最尋常的問:“你失蹤那麽長時間,齊家不找你嗎?”就一會工夫,時聆已經獨吞了半盆葡萄,嗓子甜得發:“他們不管我。”商行箴道:“上次不還說跟齊家的人沒有關係麽。”這下時聆不但覺得商行箴理解能力有問題,連邏輯性都極差,念在吃人嘴軟,他耐心解答:“因為沒有關係,所以他們管不著我。”他一抹嘴起身,商行箴問:“不吃了?”時聆把碗往他那邊推了推:“給你留一半。”商行箴仍保持後腰倚靠桌沿的姿勢瞧著對方走近:“你這又是哪來的習慣?”時聆停在他跟前,一隻手穿過他的腰側,撐住他身後的桌沿。年輕的麵孔倏然迫近,商行箴一瞬喉頭發緊,不知時聆搞的哪門子曖昧。但在時聆眼中,這就是表達親近的意思,他現在知曉商行箴對齊家的態度,因心裏踏實而無所顧忌。商行箴比他高半頭,所以他隻能仰臉挑高視線,拍出自認識以來的第一個馬屁:“雖然我們之間也沒有關係,但你可以管我。”腳步聲拐過隔牆,商行箴望著前方白牆上的掛畫,彷如還能聞到時聆湊在他麵前吐字時猶帶的葡萄香。他屈指刮刮山根,拉開椅子坐下,總感覺自己忘了今晚過來的目的,直到睡房燈光熄滅,他才記起他本來是想誘導時聆把早上的話說完整的。既然對遊泳賞花摘果子不感興趣,影音室和棋牌室也勾不起玩心,八隻不菲的金錢龜更吸引不了注意,到底想要什麽勞逸結合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