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被午後的鳥鳴蠶食了不少,時聆攀著鐵藝門繁複的花紋往上爬,他小時候跟張覺一塊兒玩的時候連爬樹都不敢,此時也不知哪裏生出的勇氣。門頂端有尖銳的鐵欄,除非他這輩子就想這麽廢了,否則必須得從旁邊的門柱過去……但是門柱上方有顆光滑的燈球。時聆借著腳下踩在門橫欄的力道狠勁兒一蹬,躥上門柱頂部喘了口粗氣。燈球被白天的日光曬得滾燙,他攤開手掌看了看,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被鐵鏽磨得發紅。正思忖著要怎樣從門柱下來,門廊那邊忽然響起急亂的腳步聲:“你這人搞什麽!光天化日入室搶劫呢!趕緊下去你……”時聆抬起臉,那四十歲上下的傭人登時啞然,好半晌才道:“時聆?”“田阿姨。”時聆伏在門柱上,沉聲靜氣道,“我回來拿點東西,但是開不了門了。”田阿姨左右瞧了瞧,走過來護著時聆從門柱上下來,為難道:“咱們都以為你搬外麵住了呢……你房間的東西,我幫你挪到雜物房去了。”時聆沒有絲毫情緒起伏:“我房間住人了?”“沒有,”田阿姨壓低聲音,“是齊太太吩咐清空的。”這個稱呼時聆聽了十多年,他嗤笑一聲,不以為意道:“知道了,我去書房找點東西。”他悶聲往前走,田阿姨在後頭緊緊尾隨:“你想找什麽?我搭把手吧。”無需多言,時聆自然懂她的顧慮,因為近半月的失蹤,齊家從上到下默認把他這號人從這個家裏剔除出去了,從前是心理默認,從今往後是事實默認。所以他今天過來,是以外人的身份,他們得提防,得留心眼。時聆沒阻止田阿姨的步步緊跟,他熟絡地推開半掩的門,像往常無數次放學歸來,不換鞋子兀自朝樓上走,但以前是回避,現在是理直氣壯。正要步上二樓,他停住了,許屏正站在梯口瞪著他。這個一上一下的對峙站位,他一瞬間扣緊按在扶手上的手,隨即想到後麵還有個田阿姨,他又放鬆下來。“我過來拿點東西,馬上就走。”時聆說完踩上了最後兩個台階,閃身就進了書房。“那是文朗的書房!”許屏衝進來,一掌拍在門板上,“你是拿啊,還是偷?!”再難聽的字眼也比不過許屏的聲線更讓人不適,時聆仰頭搜尋著靠牆的整麵書櫃,動作不急不緩:“拿。我有個譜子落在這裏了,找到我就走。”這個書房的布局時聆是最熟悉的。不單是家具的布局,更包括每一件物品的擺置,比如齊康年生前最愛翻看的《城市的勝利》在第二排右數第七本,它的前後都有什麽書籍;再比如,桌上那排筆架的每一支鋼筆屬於哪個品牌;還有他上次向商行箴編的借口扯到的財經雜誌,其實他真的看過那個訪談,隻是沒記住對方的臉。許屏在邊上跟田阿姨爭吵,更準確的說,是許屏單方麵在質問“你怎麽看門的?誰讓你隨隨便便放外人進來的?”“不忍心?我看你是不忠心吧,這話我都叮囑多少遍了!”“我讓你扔出去的東西扔了嗎?不會還堆在雜物房吧?”許屏吵嚷的間隙,時聆已經把靠邊黑色文件夾裏抽出來的幾張紙對折好夾進一本做了筆記的曲譜裏。“行了,”他朝書房門口走去,“我走了。田阿姨,雜物房的東西扔了吧,沒什麽值錢的。”突如其來的靜默裏,時聆回身朝許屏望去,她並未施妝,但麵色比齊康年出殯的那天更紅潤,氣色也好上不少。許屏皺眉掃了眼他手上舊得起毛邊的曲譜:“還不趕緊滾。”“我哥呢。”時聆問。“攀什麽高枝呢?”許屏摸著指甲蓋兒上鑲嵌的細鑽,“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抱著那破琴過一輩子呀?我家文朗得顧公司,不然他爸幹嘛要放心把擔子給他?”時聆的指腹劃過書脊,目光陰晦地直視許屏的臉,好幾秒才挪開,越過她一聲不吭地抱著書下樓。腳底踩實樓下最後一階,他側過身抬目看著對方:“沒看見他,我下次還來。”時聆翻門進來時有多狼狽,從敞開的大門出去就有多坦蕩,他走出一截距離,遲鈍地感到左膝下方的刺痛,可能是蹬上門柱的時候蹭傷了。園區的綠化草坪置放了幾處大小不一的不規則石墩,時聆上學時曾見晨運的老人在上麵歇息,放學時也見過人家遛的小狗抬著後腿在那裏撒尿。時聆挑一塊沒被撒過尿的坐下,先把曲譜塞進書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褲管捋起來。膝蓋下方果然蹭破皮了,淺淺的一小片,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珠,幸好隔著褲子,傷得不太嚴重,這麽點刺痛也不是無法忍耐。包裏有紙巾和沒喝完的礦泉水,時聆沾濕紙巾,一點一點抿淨傷口上的血,然後伸直左腿,幹坐著咬牙等那絲最初的刺痛感過去。靜謐的園區由遠至近傳來車子的引擎聲,時聆循聲望去,是那輛在園區門口碰見過的小型廂式貨車,此刻居然停在了齊家門外。手機貼著大腿振動,時聆無暇揣測齊文朗在拍賣會或別的地方一擲千金拍下了什麽,掏出手機解鎖打開微信。商行箴回複了他四十六分鍾前的消息:你在家的分享欲好像沒那麽強。好吧,商行箴沒有理解他發pleading face的用意,時聆回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我也不知道。直等到擦傷的痛感漸消,手機也沒再振動過,時聆又彈過去一條:叔叔,我會早點回來。這個稱呼明晃晃呈現在聊天界麵,跟親耳聽到是差不多的衝擊力,商行箴握著手機輕歎一聲,回道:你早上已經說過了。揣起手機,他抬眼看向屋裏忙活的幾人:“弄好了嗎?”孟管家負責監工,將插頭連上插座,說:“好了,商先生你檢查下。”兩個送貨的工人自動讓開道,商行箴走上前去,通電的娃娃機亮著一圈燈光立在他麵前,他好不容易才從一溜的粉紅色裏相中了豆綠色的這台。操作台的凹槽裏盛著上百枚硬幣,商行箴摸一枚扔進去,機器啟動,他晃了晃抓夾,說:“行了,就這樣吧。”其中一個工人把娃娃機的鑰匙交給商行箴:“在爪子纏幾圈醫用膠帶更容易抓上來。”“不用,”商行箴說,“沒挑戰性的東西很快就會玩膩了。”孟管家送兩個工人出去,商行箴獨自在棋牌室多呆了一刻鍾,整個過程一直盯著角落多出來的那台機器,別說與棋牌室,它與整個地下一層、整幢別墅的風格都格格不入。今天這東西被搬進門的時候,向來穩重的孟管家也感到驚訝:“商先生,這是你買的?他們沒送錯門吧?”明明不用他搬貨,也不用他動手組裝,可他仿佛到現在才有空閑思考,他怎麽就買了這麽個醜東西擺在家裏。現在還能退貨不?地麵堆著亂七八糟的大紙箱和泡沫板,孟管家回來清理,隨口問了句:“商先生還在這兒呢。”“先別跟時聆說。”商行箴說。孟管家將紙箱壓成板狀,笑道:“給小聆買的啊,我以為是給小宇的。為什麽不讓他知道?買都買了,這麽大塊頭戳這呢。”商行箴正因為想不出充分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買了這東西,所以才讓孟管家先瞞著:“你把它電源切了,找塊防塵罩給它蓋上。”孟管家樂嗬嗬的:“匆匆忙忙哪來的防塵罩?”商行箴挺沒良心:“商宇的鋼琴不是有現成的麽,尺寸也差不多。”孟管家將泡沫板搬起來:“得了吧,小聆住進來這麽些天都沒往這層跑過,他不會發現的。”因為這句不鹹不淡的話,商行箴又在棋牌室裏多呆了一刻鍾。晚上七點剛過,商行箴收到了時聆今天發給他的第三張圖片,是一塊戳著塑料叉子的蛋糕,下麵跟了條文字消息:吃完蛋糕就能走了。商行箴看了看屏幕上方的時間,有些意外:這麽早?時聆:他們等下要去看電影,我不去了,想回家。商行箴擔心時聆是不是真被他關出心理疾病了:我讓老周過去接你。這條發送成功後,界麵就沒了動靜,兩分鍾過去,商行箴正要給周十五去個電話,手機忽然連續振動了好幾下,時聆一連串砸過來三條消息“我想要你來接,周哥人太悶了,不陪我聊天。”“叔叔。”“[pleading face emoji]”--------------------感謝:企鵝煎蛋的1袋魚糧,伶夙好困的1袋魚糧,瞎七八嗑的1袋魚糧!!!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海星星!!!第13章 叔叔的小這座城市溫差大,商行箴沒開冷氣,降著窗讓涼津津的晚風灌進車廂。收到時聆的消息時他剛吃完晚飯,正準備約個朋友晚點兒出來喝一杯,如今電話沒打出去,擱在餐桌上那塊平板裏的郵件也還沒看完。出門時就穿了個單衣,此時這麽吹著風有點冷,但商行箴沒有關窗的打算,正好借此機會讓頭腦清醒一下。一開始他把時聆困在自己的視野裏,本意是想折騰對方,心理踐踏或是生理摧殘,結果哪方麵都沒討夠本,甚至還沒實施,他好像先把自己折騰進去了。當年齊康年把他哥逼上絕路的時候,繪商已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他太年輕,缺乏足夠的資本與齊晟抗衡,現在局麵扭轉,他手握時聆這顆供他任意把玩的棋子,卻似乎有些舍不得。這種“舍不得”的心態不是指他打消了摧毀齊晟的想法,相反這個想法在他心裏已經根深蒂固,可他不想像最初那樣把時聆劃撥到齊家那一派別裏。他找了個理由為自己的無端心軟開脫,大概是時聆從未表現出與齊家有關聯的行為,那他目前也沒必要傷神去折磨一個不屬於齊家的人。扣在中控台的手機響起默認鈴音,商行箴看一眼,接通了:“在開車。”電話裏的人笑了一聲:“巧不,我也在開車,今天剛從外地回來。出來喝一杯?”路上車不多,商行箴沒放慢車速:“你跟秦玄在一起?”“是啊,出來不,在灰鶴俱樂部。”商行箴停在紅燈前:“改天吧,今晚臨時有事。”“別這麽掃興,還想問你點事兒……”對麵促狹道,“聽我姐說你在家裏養了個小情人。”“……”商行箴無語了,“這是程思韻原話?”“差不多,她說奉命指導你家那小孩兒拉琴,我猜就那麽回事。”“人家還未成年。”“操,商行箴你這麽狼啊?”商行箴幾欲爆髒話:“我意思是我對未成年沒興趣。”“那成年了就有興趣了?”那邊笑得更狂,“媽的,沒看出來你喜歡搞養成。”商行箴看著倒數的秒數:“你還有事沒事?沒事掛了。”“等下啊,”對方收起笑,“長匯科技的請柬你收到沒?”“收到了。”“你去不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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