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說「東男配京女」是理想的組合,那麽,「東女配京男」會不會是最糟糕的組合?這陣子,遊馬一直在思考幸麿和栞菜之間那難以理解的戀情。


    「我覺得應該也沒有那麽奇怪……」


    佐保在水桶上邊擰抹布邊說道。


    「他們很登對呀。」


    「是嗎?可是我總——覺得無法搞懂啊。」


    這裏是町裏的道場。得上學或工作的會員們大多在傍晚後前來練習,平日白天的時候沒半個人。佐保因考試放假而來旁觀,順便幫忙練習前的打掃。


    「遊馬同學是因為栞菜小姐被人搶走,所以吃醋了。」


    遊馬心想才不是那樣,才沒那回事。當然,栞菜對自己而言是個像姐姐般的重要人物,所以自然會希望她幸福。但是,遊馬總認為,能讓那種女性幸福的,隻有比任何人都強大、勇猛、無敵的武道家。隻要想到幸麿和栞菜成了一對,便覺得腦中對世界的認知將定格在扭曲狀態,無論過多久都無法定焦。


    「話說回來,栞菜小姐要是和老師結婚了,不知會不會來京都呀?對我來說那還比較是問題呢。如果那樣的話,我特地報考東京的大學,就沒有意義了呀……」


    遊馬抱在手上的草蓆差點掉下去。


    「你果然是吃醋了呀。」


    佐保笑了。


    「不對,才不是那樣。」


    遊馬邊說邊終於將沉重的蓆子堆到架上,接著啪啪拍手。


    「我說啊,栞菜要是離開我們家,大家應該會很傷腦筋吧。我們家的內弟子,就隻有栞菜和她爺爺。當然,畢竟也這年紀了,她要結婚離開我們家也是沒辦法。不過,要是去了東京以外的地方,我父母,嗯,沒錯,阪東巴流會很傷腦筋的。」


    佐保楞楞地看著遊馬憤憤說明的模樣。


    「遊馬先生既然這麽擔心家裏的事,那又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呀?明明這麽喜歡弓道,看來也不討厭劍道和茶。為什麽呀?」


    話題怎麽會轉到這裏,遊馬疑惑著。現在不是在講栞菜的事嗎?


    「你那麽討厭當掌門人?」


    「嗯,就是說啊。」


    遊馬嫌麻煩似地說道。他在角落脫下t恤,大力揮起道場服後穿上。


    「會怕呀?」


    「啥?」


    遊馬把脫下的牛仔褲踩得縐巴巴的。害怕,什麽害怕啊!隻見佐保連忙將視線瞥到立箭靶的土丘去。


    「我隻是覺得若要當掌門人的話應該會怕吧。像我,光被說要當弓道社社長時就怕得逃走,所以心想遊馬先生也是那樣吧。」


    少把區區高中弓道社社長和一門流派之長混為一談了!遊馬邊繞著腰上的袴褲繩子邊想,但同時也覺得,說不定是類似的狀況吧。


    「怎麽,佐保你本來是要當社長的喔?」


    「是曾被高年級那樣說呀。」


    佐保心想是不是已經好了,便回過頭去。但遊馬正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穿著和式襪子。


    「我呀,從沒在比賽拿過好成績。雖然在練習時總是第一名,也被選作選手,可是一正式上場就完全不行呀。我是無法發揮實力的類型,連自己都覺得討厭。」


    「和我相反呢。」遊馬邊說邊開始輕度的熱身運動。


    「遊馬同學是正式比賽時常常射中呀?」


    「是啊。隻不過,光是射中也沒人會稱讚。」


    佐保哼聲,佩服似地望著對方。


    「然後呢?」


    「啊,嗯,不過我覺得,能繼續參加社團都是多虧了那位社長學長。當我輸掉比賽消沉的時候,他總說『不用在意』來安慰我。社長真是了不起呢,明明得顧自己的比賽,卻還能照料其他社員。那種事我根本辦不到,光是努力振作讓自己不要哭出來就管不了別的了,哪能想到其他人。我這種人要是當上社長,一定隻會害大家哭哭啼啼的,害我們弓道社變成全京都的笑柄。隻要想到這裏,我就怕得不敢接受。」


    「你那到底是什麽社團啊?」


    遊馬不予置評地將頭歪到一邊,接著順勢轉回正位。


    「明明又不是大家相親相愛社。」


    「其實,我這陣子也有點那麽想。如果社長在那種時候大發雷霆的話,我一定會更確實地感到後悔,心想下次要加油、不能再輸了。那樣的話,或許多少會得到不同的結果。」


    「就算怪到別人頭上也沒用吧。」


    「嗯……是呀……不過呀,如果是栞菜小姐的話,似乎在這種時候會狠狠地罵一頓呢,會不會呀?」


    「狠狠地……難道你是想被罵?」


    遊馬皺起眉頭,佐保則「嗯」地點頭。


    「那個啊,栞菜的話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喔。隻要鬆懈下來,馬上賞人一記掃腿。」


    「果然沒錯!」


    看佐保笑得這麽開心,她大概沒怎麽被罵過吧。遊馬心想,就隨你自己去吧!反正隻要體驗過一次就會馬上學乖了。


    「我需要的,一定就是那份嚴格呀。或許該去問問幸麿老師吧,要是說『老師的結婚問題,跟我的生涯規劃有很大的關係』,應該會嚇到人吧。」


    「怪胎。」


    遊馬選了一把弓後用左手拿起,便不上箭地以執弓的姿勢站在中央。佐保也閉上嘴巴。


    緩緩地邁出雙足,調整手勢,凝視箭靶並持住弓。抬高雙肘提起弓,用力張開弦。將弦拉到最滿,之後又靜靜地放開。光是拉弓練習便得做上數次。佐保屏住氣息凝視著,那和平常看到的那些社員們有某種不同。明明沒射出箭矢,卻仿佛胸口被刺穿般心跳加速。


    奈彌子跑進高田家的別屋時,街上正開始響起鏗然的鍾聲。


    「誌乃小姐,真由子她……真由子她……」


    由於奈彌子十分狼狽,誌乃以為真由子遭逢意外,捏了把冷汗。


    「真由子怎麽了呀?」


    「那個,真由子她……」


    「你先冷靜一下,我馬上拿水來呀。」


    之後過了約十分鍾,人在附近公園裏的遊馬的手機響了。


    「遊馬同學,不好意思呀,你能不能快點趕回來呢?」


    遊馬讓伊織用跑的,自己則騎腳踏車跟在他後麵回去。看到奈彌子在茶室的瞬間高興了一下,但一想到或許又有什麽令人消沉的事,又繃起了神經。


    誌乃拿了點零錢給四處亂晃的伊織,說因為有客人所以要他買些點心來。讓伊織去跑腿後,誌乃便關上茶室的門。盡管在沒有冷氣的房間裏這樣做實在太糟糕,但沒有人敢有所怨言。


    「那個,今天巴家有聚會,所以一些交情深厚的師傅以及長輩們都集合在一起了。」


    雖然是定期聚會,但這次的話題完全在奈彌子的婚事上繞。一個不小心,奈彌子就快三十歲了。若事情隻和她個人有關那還無所謂,但這事關掌門人的繼承,因此心態可不能那麽悠哉。距比呂希去世已超過四年,把鶴了派去北海道後又過了半年,就周圍的人來看,這段時間以顧慮奈彌子的心情而言算是非常寬裕,因此要請奈彌子下定決心了。


    一如行馬之前所說,其中呼聲最高的是內弟子鶴安。一閑堂等人的手段奏效,營造出一股「那是再自然不過」的共識。但是,不論一閑堂當家或老奶奶都沒被召來出席這聚會。說起來,對一閑堂太出風頭而感到不快的人不在少數。雖然選鶴安是沒問題,但若問到他是不是個能代表眾人、格局夠的人,目前還缺了點關鍵。況且,也能看出他將隨一閑堂擺布的模樣。


    至於大原的婆婆大力推薦的三千院僧人,似乎因為太出色,因此無法預測將來會如何。與其說是要他還俗,還比較像是要他改


    宗。而他本人若很有意願那還好,但看來不是那麽回事。他似乎已立誓終生不碰女色,因此就算勉強結婚,盡管這一代沒事了,但也會讓人不禁猜測是否會生出下一代。


    於是,便有其他人跳出來說,冰心齋的高徒應該還有這些這些人,或是如果和尚也可以,那麽從大德寺挑選才合理等等。正當負責聚會事務的人開始後悔這事應該先好好談過再來討論時,拉門被輕輕地推開。真由子出現了。


    「不能進來!你到其他地方去!」


    對於這不禮貌的行為,就連冰心齋也發出嚴厲的話。因為主題的緣故,今天連內弟子們也被吩咐不得靠近該房間,真由子似乎是抓到空隙跑來的。


    「爸爸,真由子有話想說。」


    「現在大人在講話,晚點我就會聽,你先等等。」


    「才不要!我要你現在聽呀!」


    「真由子!」


    真由子是奈彌子歲數相差懸殊的妹妹,以冰心齋的角度來說,就是到了熟年後意外蹦出來的女兒。養育長女和長男時都非常嚴厲,但到了第三個孩子,父母的毅力也持續不下去了。比起教導禮儀更是選擇疼愛,最大限度地容許她的任性。結果就變成了這副強勢的模樣。盡管如此,也不能放任小女生任性,於是冰心齋起身要人把真由子帶走,但真由子反倒是雙手伏在榻榻米上,堅持地跪坐下來。


    「這是我一生的願望呀!請讓姐姐當鶴了先生的新娘!」


    因為小孩子的搗亂而威風大減的老人們,一齊看向真由子。


    「果然是小女生呀。因為擔心姐姐,所以特地跑來說啊。」


    一名長老資格的和尚為這少女的勇氣笑了。原本浮著青筋的冰心齋多少產生得救的感覺,在真由子身旁蹲了下來。


    「真由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呀,這是大人的事,有的事小孩子再怎麽想也不懂。看在你替姐姐著想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就原諒你,快回自己房間去念書吧。」


    但是,真由子腦袋瓜朝左右晃著。


    「真由子,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要生氣了。」


    盡管如此,真由子仍頑固地不為所動。


    「真由子!」


    緊接著真由子狠狠地回瞪了父親一眼。


    「真由子當然懂。因為哥哥死了,所以姐姐沒辦法和鶴了先生結婚對吧。因為沒有人可以代替哥哥,所以大家都很困擾對吧。不過呀,既然這樣那麽叫小行來代替就好了吧!我就是來說這件事的!」


    「小行,是說行馬嗎?」


    真由子明確地放低下頷。


    「真由子啊,行馬不過幾歲呀?才剛進國中啊。而奈彌子又幾歲了?快二十九了呀。不管行馬是個多了不起的孩子,他也當不成奈彌子的丈夫。你懂嗎?」


    事情似乎愈來愈荒唐,連口氣都變成在跟小孩子說話般。


    「要和小行結婚的不是姐姐,是我!」


    「什麽?」


    「等真由子變成大人後,和小行結婚繼承這個家就可以了吧!」


    麵對小女孩的結婚宣言,在場的大人們全掉了下巴。


    「所以,這事情約是一小時前發生的。」


    誌乃代替奈彌子說明經過。


    「喔……」


    遊馬腦袋一片空白。行馬比自己小了六歲,所以現在應該是十三歲。


    「還不是考慮結婚的年紀。」


    接著哈哈哈,茫然地笑了。


    「遊馬同學,剛才的話你沒聽懂嗎?這不是結婚,而是婚約呀。欸,沒錯吧?」


    誌乃為求確認看向奈彌子,奈彌子則連聲應是地點頭。


    「可是,不管怎樣那都太……」


    「真由子似乎說行馬同學已經答應了。」


    「行馬?騙人的吧。還有啊,一般說來有誰會真的相信那種事啊?」


    「是嗎,我倒覺得這是個好點子。」


    奈彌子雖也沒有說出來,但她的臉頰少見地泛紅,看得出她的期待。


    「仔細想想,根本就不必馬上推出下任掌門人呀。那都隻是因為奈彌子小姐現在年紀差不多了,所以才在找的呀。朱鶴今後還會繼續發展,時間還多得是。至於行馬同學,從現在開始的話,還有完全充足的修行時間呀。他在這喝過幾次茶,是個不輸給比呂希的聰明孩子,內心也很率直。這樣一個人選卻沒人想到,還真教人覺得不可思議呢。」


    內心率直到底是在說哪個人啊?遊馬對這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所以說呀,遊馬同學。」


    「是。」


    「不是『是』呀,你能不能把行馬同學叫來?」


    「呃,來這裏嗎?」


    「是呀。」


    「叫來要做什……」


    「所以呀,就是想看能不能從你這做哥哥的口中,問出那到底是真由子自己的想法,還是行馬同學真的也有相同的意思。若是其他人去問,他會很難開口吧。何況那也會影響到奈彌子小姐的安心呀。」


    「難道是要現在嗎?」


    「這事當然愈快愈好呀。奈彌子小姐,你對鶴了先生說過這事了嗎?打過電話了嗎?」


    奈彌子搖搖頭。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而且最後說不定會期望落空,因此還沒打電話。而由於不知該找誰傾訴,卻又無法忍著不說,於是就先跑到誌乃這兒了。


    遊馬不甘願地撥號到行馬的手機。


    「啊,哥哥?怎麽了?我現在很忙。有事?那我明天能過去的話就會過去。」


    行馬似乎非常忙碌,因此冷冷地如此說道後便掛上電話了。


    隔天放學後,行馬來找遊馬,在二樓累垮了似地放下書包。


    「哥哥,雖然這事不重要,但這小孩為什麽會這裏?」


    伊織正跪坐在房間一角。


    「我也不知道。」


    「每天都這樣?」


    「說起來最近都是這樣耶。等回過神來時他就在那了。」


    「學校呢?」


    「他好像不想去。」


    「怎麽,你被欺負了嗎?」


    雖然行馬向伊織問道,但伊織不理人地沒有回答。


    「伊織,冰箱裏有果汁,你去拿來。你要喝也可以。還有別忘了加冰塊喔。」


    伊織聽到遊馬的命令,便馬上起身下樓。


    「還挺方便的。」


    「不是那個的問題吧?這樣沒關係嗎?」


    「什麽事?」


    「還有什麽事。」


    「他父母好像說如果是這裏的話就可以來。我是被拜托的啊,說要照顧他……不說了,那小鬼的事先不管,今天要講的是你的事情啦。」


    行馬似乎早已發覺那件事,因此不快地扭動身體。


    「我知道啦,昨天已經聽宗家的伯伯說了。是指真由的事對吧?」


    「那到底是怎樣?是真的嗎?你和真由訂下婚約的事。」


    「什麽婚約,還真是誇大啊。」


    但事情就是如此吧。


    「被人那樣擅自決定,你可以接受嗎?」


    「我是無所謂啊。」


    「你懂不懂啊?那你就要變成養子了耶。然後啊,你、你就要變成宗家的掌門人了?」


    「你別口吃啦,我知道的啦。有什麽不好的?而且哥哥也說過吧,當我們家這種小流派的掌門人太無聊,但如果是像宗家那種大規模的就另當別論。」


    「是沒錯啦,可是那樣一來也會冒出很多麻煩事喔。」


    「我知道啦。不過,哥哥,不管麻煩不麻煩,男人是會遇到非做不可的事啊。你難道不覺得奈彌子姐姐很可憐?必須和不喜歡


    的人結婚,當不想當的掌門人夫人。自我到那個家後,都還沒看她笑過。我和真由都還是小鬼所以無法做什麽,這讓我們非常不甘心啊。不過,如果我說以後要當那個家的女婿,大家就會很高興,也沒有人會陷入不幸啊。那樣不是很棒?伯父他有問『這樣真的、真的好嗎』,但又像是在拜托我。」


    「可是,你不是說真由是個任性大小姐嗎?還有什麽強勢又自私的女生之類的。要是讓那種女生當老婆,你的人生豈不是一片黑暗?」


    遊馬將眼前的果汁大口大口喝光,行馬則轉動杯子望著裏頭的冰塊。


    「真由她啊,還隻是小孩子。就隻是這樣。隻要我好好教導她就沒問題了。」


    「教導?」


    「我說啊,如果想和理想的女性結婚的話,你知道該怎麽做嗎?就是從小由自己教導啊,用這種方式培育成自己喜歡的老婆。你沒讀過『源氏物語』喔?哥哥。」


    「才沒咧,我知道的隻有一個叫六條什麽什麽的人。」


    「不是那人,我說的是紫之上(注108)。她就是從這麽小的時候就受光源氏教育,最後變成很棒的老婆。」


    「那個,我知道你很有學養啦。不過啊,故事和現實可不一樣喔。就連父母都無法隨自己的意教育小孩了,這才是現實啦。」


    「我一直都看著哥哥,所以我很清楚啊。」


    「我說,別管我的事啦。那我問你,那個叫紫的人還小時,是這麽強勢又任性的女生嗎?」


    「那倒沒有。」


    「你看吧,不過是剛好那個人有成為好女人的資質而已。而且聽你說過的,真由也不是那樣的嘛。」


    「才沒那種事。真由的確很強勢,有時還是個虛張聲勢的小孩,但是那種女生的本性率直。像奈彌子姐姐這種乖巧的人,反而在變成太太後會意外可怕喔。哥哥,你有沒有讀過莎士比亞?就是『馴悍記』那個故事。」


    「就說沒在看那種東西啦!」


    遊馬拿起自己的杯子,但那已經空了。行馬不在意地將自己的杯子遞給哥哥。


    「那個人是美女嗎?」


    始終在旁旁觀的伊織小聲說道。


    「沒什麽美不美的,還是個小鬼而已。剛好和你差不多年紀。雖然她姐姐是個不得了的美女,但不代表妹妹也會是。就是這個啦,行馬。你這麽快就決定老婆是怎樣?萬一最後變成超級醜女怎麽辦。」


    行馬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哥哥。


    「哥哥你啊,雖然還在家裏的時候就覺得是個膚淺的人,不過到現在也還是什麽都沒變呢。說起來,佐保小姐也是個美女,但你根本隻看到那一點吧?沒問題嗎?聽好羅,重要的事物是看不到的喔。哥哥你沒讀過『小王子』嗎?」


    「煩死了!你是圖書館啊!」遊馬大吼並倒下躺成大字。


    看到哥哥自暴自棄,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說的行馬轉向伊織,說出長輩會講的建言:


    「我覺得你去上學會比較好。不然,會變得跟這人一樣。」


    接著用眼角瞄了哥哥一眼。


    「不準說師傅的壞話。」


    「師傅……是指這個人?為什麽?你從我哥哥身上學到了什麽?」


    「師傅很強,他打贏了兩個混混。」


    「喔——但之前他被女人給扔出去呢。」


    「騙人。」


    「我沒騙你喔,去問一個叫栞菜的人吧。佐保小姐應該也有看到。」


    伊織憤怒地瞪視行馬。


    「你啊……」


    遊馬突然一個起身。


    「好像什麽時候跟我說過吧。說什麽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離家出走,然後知道人生的意義還什麽的,那個到底是什麽?你的『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行馬重新麵對遊馬,像個大人似地盤起腿。


    「就是不要甘於身為弟弟的命運,自己的道路要由自己去開拓。」


    「……」


    遊馬環抱雙手低頭,過一會兒後抬起頭來。


    「你好像還說了一句。說你還有遠大的計劃,所以叫我別指望你。我那時候滿腦子自己的事所以沒聽到,不過那個『遠大的計劃』是什麽?」


    「那是……」


    「你總該不會從四年級開始就一步步立好計劃,然後以真由為目標潛入巴家的吧?」


    「呃——」


    「你該不會原本就知道因為那家夥死了,所以宗家為了繼承人問題而鬧得不可開交吧?」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給我等一下!」


    遊馬用下巴示意,伊織便迅速關上通往樓梯的拉門。


    「這次的事情是誰想的主意?是真由拜托你的嗎?還是你回應了她任性的單相思?說什麽奈彌子小姐很可憐,那是你的真心嗎?總不會全都是你那遠大的『奪取宗家計劃』吧?」


    行馬仿佛看開了般,笑了出來。


    「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被哥哥拆穿,我真嚇了一跳呢。」


    「行馬,你……」


    遊馬兩手搭上弟弟的雙肩,並使盡力氣抱緊。因為他發現這弟弟太過聰明,眼光太過銳利,結果現在他正想踏上一條無比邪惡的道路。遊馬從沒想過,自己這個哥哥會有如此擔心弟弟的時候。


    「我不會怪你的,所以快自首吧,現在還來得及。你如果一個人會怕,我就陪你一起去道歉。你要是那麽想當掌門人,老實講出來不就好了?不管栞菜說過什麽都不必在意,因為她那種家夥啊,昨天和今天講的話完全不一樣。我會退出的,所以你去帶領阪東巴流吧。」


    行馬用力推開哥哥的手。


    「我才不是開玩笑。你少因為覺得麻煩就推給我。我們家的流派隻要哥哥想辦法就好了吧,對我來說,宗家巴流比較合適我。」


    「喔,是嗎?換句話說,比起我們家這種寒酸流派,你覺得規模大又氣派的宗家比較好是吧?你想當上宗家掌門人,然後睨視我這哥哥對吧?你想靠這方法瞬間逆轉立場是吧?你這爛到骨子裏的家夥!」


    「我才不想被哥哥訓話呢。什麽修行很麻煩啦,不能過奢侈生活啦,學茶很丟臉不能跟人說啦,隻為了那點事就半途而廢、離家出走的人,少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了。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喔。我會讓真由幸福,讓奈彌子小姐露出笑容,也能讓還沒見過的鶴了先生從劄幌回來,還有令宗家的伯伯安心,我想,比呂希在天國也會感到高興的。我啊,就是要將那些事作為自己人生的意義。我才不像哥哥這樣沒責任感,而是要背負起責任啊!這可是很重大的責任啊!」


    的確,那是個非常龐大的責任,行馬說著說著,肩膀便顫抖起來。一想到他所說的這些,確實令人害怕。進入別人的家族,從零開始學習和過去不同的規矩。沒有能撒嬌的父母,也沒有能吵架的哥哥。以往是個悠哉的次男,今後卻被所有人視為宗家的繼承人。一舉一動都會受到評論,若失敗了肯定會被人在背地裏嘲諷,甚至還有可能被逐出門。畢竟行馬並非缺乏想像力,隻要一去思考,便會止不住不安。但是,這是自己下的決定。


    這份覺悟的強度也傳達給眼前的哥哥。遊馬的力量從身體唰地脫離落下。


    「居然要自己一個人做這種大事,真是,把你當小學生實在是太糟蹋了。」


    「不用你擔心,我已經是國中生了。」


    「啊啊,是嗎。不過啊,我總——是會擔心啊。你隻說些聽來全都是好事的事,可是,這根本不是重點吧?那個啊,我想聽的呢,簡單來說就是你究竟有沒有喜歡上真由啦!」


    行馬被這麽冷不防地問道,瞬間盯著哥哥的雙眼。接


    著忽然轉移視線並起身。


    「不要這麽認真地問那種事啦,哥哥。那樣會很害羞耶。」


    「欸,你覺得呢?」


    在行馬離去的房間裏,遊馬喃喃說道。伊織回問:「什麽?」


    「人生真是驚奇連連啊。」


    「……」


    「我想你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比較好。就算在力量上贏了,但也可能在為人方麵輸掉喔。輸給那個小了六歲還毫無運動細胞的弟弟。」


    「今天不練習了呀?」


    「喂,你好歹看狀況說話吧。還有,我雖然和你約好一周會陪你練習一次,但你幹嘛每天都來?」


    「我又沒地方去。」


    「咕哇——」遊馬吼了一聲後又轉身倒下。


    確認行馬的心意後,宗家巴流開始認真討論這件事。當山鋅巡行(注109)的喧鬧平息.正好有事前往東京的冰心齋在結束工作後,直接踩著步伐穿過友衛家的大門。那是個狠毒地灑下夏日陽光的日子。栞菜和蒲一滿頭大汗地清理茶道用的灰,庭院四處鋪著草蓆,草蓆上頭的灰正在曝幹(注110)。


    「百忙之中前來打攪真是過意不去呀。」


    「沒那回事。小犬受您照顧,應當是我們前去拜訪的,真是不敢當。想必給各位添了不少麻煩吧。」


    「不會、不會,豈止不麻煩,他是個很有出息的孩子,大家都非常佩服呀。我這個家也變得更熱鬧,真教人感謝呢。」


    冰心齋稱讚行馬一陣後便切入正題。


    盡管已在電話中聽了大致的來龍去脈,但秀馬和公子還沒能認真看待這事。等見到冰心齋親自前來提起,這才驚訝不已,京都那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不管怎麽想都認為那隻是玩笑啊。不,既然掌門人親自說出口,那就不會是玩笑話,但無論怎麽說,行馬都還是個小孩子。在您府上或許舉止成熟,但他不過沒多久前才從小學畢業,跟個嬰孩沒兩樣。因為小孩子的突發奇想,就把宗家巴流的未來托付給他,這未免也太不牢靠,我們做父母的,無論怎麽說也很難認真看待。」


    「這個,你說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們一開始也隻是想著,這孩子居然會想出這種大事。不過,之後和後援會的成員們仔細思考後,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沒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了呀。另外,雖然這麽說很失禮,如果行馬是個非常無用的孩子,我們也不會這麽認真。他是個非常率直又聰明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很中意他。甚至還有人起哄說,若是那孩子呀,我家也想迎一個呢。」


    秀馬和公子都露出了落寞的神情。若是女孩子的話,或許還有總有天得出嫁的心理準備,但實在沒料到男孩子會被其他家庭帶走。


    「啊,這真是失禮了。剛剛說的『迎』隻是一種表現呀。畢竟那都是等長成大人後的事了。」


    然而,年幼的孩子們天真地約定將來是常有的事。


    「我也在幼稚園的時候,曾下定決心要和最喜歡的表兄結婚呢。」


    公子嗬嗬笑著,令秀馬心頭打了個顫。


    「不過,那種事情雙親都沒認真看待,我自己之前也全忘光了。令媛也是,盡管現在很中意行馬,但到成人為止還會邂逅更出色的人吧。若是現在就有這種約定,我想往後會讓令媛困擾。」


    其實心中擔心的根本不是對方的女兒,而是屆時隻用一句「不需要了」,便被踢出來的自家兒子。盡管童稚的戀愛溫馨令人莞爾一笑,但那不可能真到結婚。公子心想,堂堂大人被這種事牽著鼻子走,是要怎麽辦呢?


    「不,關於這個呀,或許因為真由子是麽女,所以我們都太寵她了。不過從我們做父母的看來,雖然在某些方麵是把她養成任性的孩子,但不知怎麽的呀,隻有行馬說的話她會乖乖聽進去。到了這陣子,弟子們若有什麽話要告訴真由子,也都是先去拜托行馬呀。不隻是真由子,連弟子們都很尊敬行馬呢。」


    公子想著,既然是那樣任性的女孩,豈不是更讓人無法摸透她什麽時候會變心嗎?


    「隻不過,夫人說的話也是很有道理呀。雖然我覺得不會發生那種事,而且就算發生了我也不會允許。不過我和兩位約定,萬一,不,是萬萬一,真由子說要和其他男人結為連理,而且事情變得怎麽也無法收拾時,我也會把巴流的招牌傳給行馬。」


    公子又想,看吧,這不就是要把行馬帶走?根本是打算拿行馬代替死去的兒子。


    「關於這件事,就請立張契約吧。」


    在公子心中,她根本就不想得到宗家巴流,何況還拿出契約爭搶。若是拜托人就算了,要人讓出去算什麽意思?


    「契約也太誇張了。關於命媛的婚事,等令媛到了年紀後再來思考如何呢?到時您若還認為行馬是個適合人選,我們兩人也會認真思考的。」


    這就是所謂大人的決策吧。


    「的確是呀。夫人說的,我也覺得很有道理。可是呀,掌門人可和班長或學生會長不同,不能說你因為成績好,所以從今天開始就給你當吧。這樣一來,周遭人們的心是不會跟上的。若從宣布襲名的那天才開始,是無法突然成為掌門人的。而是要從更早的時候,確實、慢慢地變成掌門人。秀馬應該也是那樣吧?也不是辭了警察突然就開始掌門人的工作。而是有事先的累積,才終於能順利地接受呀。到真由子成年為止還有十年,在這期間內若不知道誰會是繼承人,弟子們也不會安定。就算不提那個,自比呂希去世之後,我便覺得弟子們的心思雜亂,教人不安呀。若十年後再重新思考,我一定還是覺得行馬是個好人選。既然那樣,為了讓行馬能安心、順利地繼承巴流,能否讓我從現在起做準備呢?」


    盡管冰心齋多方嚐試說服,但友衛夫婦不肯如此輕易點頭。


    確實,友衛家有兩名兒子。換個說法,是僅有的兩名兒子。看到了遊馬的不可靠,說不定下一代得分擔角色,把武道交給遊馬,茶道則由行馬繼承。正心想或許得做出如此打算時,遊馬奔出家門,使得連那安排或許都無法實現。之後阪東巴流究竟會如何呢?在秀馬和公子都完全沒個辦法的狀況下,根本不可能替其他人家擔心。說到可靠的繼承人,連他們也想去哪個地方找出來帶回自己家。


    最後,在秀馬一句「這件事請再讓我們想一下」的回答下,結束這次談話。


    「這又不像在蔬果店買茄子,所以沒那麽簡單呀。」


    冰心齋在自己的寢室裏悠哉地扇著扇子。行馬正跪坐在他正前方。


    「關於這件事,嗯,你哥哥是關鍵呀。雖然秀馬沒有明說,但是,你哥哥現在不在家吧?秋天你爺爺來的時候,有稍微聽過那事呀。」


    冰心齋啪地收起扇子並朝腿上一拍。


    「這下子,可得動員宗家巴流全派上下,把你哥哥找出來才行呀。」


    「全派上下?」


    「哎,全國有十萬人,馬上就可以找出來了吧。」


    行馬「咳、咳」地清喉嚨。


    「不夠嗎?海外也有數千人,對呀,也可能逃到遙遠的外地去呀。」


    遙遠的外地……?


    「隻要你哥哥不接下東京的巴流,友衛家就不會對行馬放手。這可事關我們流派的未來呀,所以大家應該會因此動起來吧。」


    真是服了呢。行馬縮起肩膀。


    「那個……其實關於那件事……」


    「所謂暗處便在燭台下就是這回事嗎。真是教人驚訝呀。連奈彌子都知道了,看看你們這些人多有心眼呀。」


    冰心齋的表情萬分不悅,坐在玄關階上。他已年屆五十五左右,現在已是不容置疑的京都名士,但在嬰孩時


    期背過自己的誌乃麵前,內心就莫名地像小孩子。自從誌乃結婚、不再出入巴家之後,他也常瞞著雙親來玩。當時誌乃夫婦仍住在今天已為榻榻米店的房子裏。


    「這悶熱的天還跑這麽一趟,真是辛苦了呀。不要坐在那種地方,快進來吧。」


    大清早突然來訪的客人居然是巴流的掌門人,這令誌乃也稍微吃了一驚,趕忙燒水。


    「什麽都不必準備,茶我可是每天像開水一樣在喝呀。而且我還讓車子在轉角那兒等著,很快就會告辭了。不過我今晚必須搭飛機出差,約有五天不在家,所以我想今天一定要確認呀。誌乃小姐請坐下來,這樣不管我有多急都沒法說話呀。」


    「是、是。」誌乃邊笑邊拿著在廚房烹的茶給急性子的掌門人。


    「那是真的嗎?我聽說行馬的哥哥人在這兒。」


    「是呀,現在正在上頭睡覺呢。」


    「唉呀,太陽都這麽高了還在睡呀?當食客居然還這麽厚臉皮。」


    「不是那樣的。遊馬同學呀,每早天亮前都去送報呀。所以沒睡到的份兒,就趁現在補眠呀。」


    「噢,送報紙呀,這可真教人佩服啊。」


    冰心齋泄了氣勢地念道。根據他自己四處打聽的結果,遊馬是個和弟弟不同,十分沒用的兒子。像是自幼便非常粗暴,家中大半的掛軸都被他破壞,或是把上補習班的費用與大學的考試報名費挪用於四處遊樂,如果不夠花了就從倉庫裏拿走一、兩件茶器。此外還有和染了頭發的危險份子來往,甚至似乎還沾染上毒品等等傳言,這若全是真的,就得送進醫院或感化院。但在另一方麵,他也從風馬那兒聽說了一個冤枉的例子,所以他到底是個怎樣的年輕人?若不親眼看到便無法下判斷,於是才一早便飛車來訪。


    「要我把他叫起來嗎?」


    「啊,不,那倒是不必……不過,到底如何呢?依誌乃小姐所見,那個叫遊馬的人,究竟是不是有足夠格局肩負起阪東巴流的人?」


    誌乃笑嘻嘻地看向壁龕。壁龕中央的勾子上掛著「旅枕」花器(注111)。


    「他很喜歡這個花器呢。雖然一開始光是插上一朵波斯菊都會流把冷汗,但剛剛我在準備早餐時,他正好派完報回來,說『誌乃小姐,朝顏開了』呀,我要他把花插上去,於是那孩子便照做了呀。」


    「哦。」冰心齋注視著壁龕。粗拙的土色花器裏,是牽牛花的藤蔓載著淡紅的花垂下。


    「露水也是他弄的?」(注112)


    「是呀,我什麽也沒做。」


    「真有兩下子呀。」


    「就是說吧。那孩子不是靠理論,而是靠身體學習的類型呀。我想一定是哪個人知道這一點,於是細心地指導他吧。遊馬同學一定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懂,但其實內在深處的某個地方已很精通了呢。這不就像不會說話的嬰孩嘛?感覺隻要放著不理會,過陣子就會哇哇地開始多話到讓人覺得聒噪呢。」


    「也就是不能硬是勉強他嗎?」


    「不曉得呢。倒曾經有過他自己如果無法認同,就絕對不會點頭答應的事。而且,雖然他總說這說那的,但還是會和朋友一起喝茶呢。這陣子似乎還開始練劍道與弓道,他其實並不討厭。感覺他是雖然喜歡,但因為不知道自己喜歡哪個部分,所以顯得焦躁呀。」


    「他會回家嗎?」


    「不知道呢,可能得慢慢來吧。但目前看來是沒有對父母低頭的樣子呀。」


    「唉……」冰心齋歎了口氣。


    「總覺得,想起了以前的事呀。」


    「以前?」


    「以前我也會這樣子來找您商量事情吧。是什麽時候了啊,那是我家比呂希還很小的時候呀。」


    「啊啊,確實有呀。你抱怨說兒子腦筋太好,一點都不像小孩子呢。」


    「就是呀。完全不會搗蛋,太過乖巧反而讓人覺得不滿足的孩子……卻在最後做了讓人絕對無法允許的不孝舉動。我真是搞不懂呀。」


    「就是呀。不過,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無法理解呀。雖說是交通事故,但他又不是會在晚上遊蕩的孩子,為什麽會在那種時間在外頭晃呢?喪禮的時候,你那番說辭教我弄不清楚,雖然問了奈彌子小姐,但她難以啟齒,鶴了先生則怎麽也說不出話,一直保持沉默。我想這八成是不能問的事吧,所以打算再也不問了呀。」


    冰心齋吐了一個比方才更深的歎息,接著大力調整了身子。


    「這樣啊。我以為已經沒有人會問這件事了。大家都有所顧慮,所以隻要提到那孩子,就會馬上改變話題呀。不過,就請問吧。畢竟誌乃小姐以前也很疼愛比呂希呀。」


    因為樓下的聲響而醒來的遊馬,在棉被上伸了個大懶腰。原本應該蓋著的薄被子,在遙遠的房間角落縮成一團。好熱。覺得實在太熱的遊馬下樓想喝杯水,隻見誌乃手肘抵著圓桌,整個人心不在焉的。


    「怎麽了嗎?有誰來過嗎?」


    遊馬是因為玄關開闔的聲音而醒來。


    「是呀,是朱鶴。」


    「那是誰啊?」


    「什麽誰,就是巴流的掌門人呀。」


    誌乃抬起了似哭似笑的臉。


    「他說了什麽讓人不快的事嗎?像是包庇鶴了先生的過錯之類的。」


    「你在說什麽傻話呀?他來是為了你呀。」


    「呃,我?」


    雖然已覺得包圍網逐漸縮小,但看來終於是被發現了。遊馬一屁股在誌乃身旁坐下。


    「我父母會來……這裏嗎?」


    「他有說目前還不會跟東京那邊講,似乎是行馬少爺對他說了不少威脅話。說什麽如果敢那麽做,令尊就會拿著日本刀殺來。真是怪孩子呀。朱鶴他呀,說遊馬同學如果不回東京,行馬和真由子也不能立下約定,所以是來探聽你的意思的呀。」


    遊馬心想,就算問了我也不曉得啊。


    「不過,誌乃小姐,我覺得……」


    隻說了這些感覺太可疑了。


    「不必擔心,我什麽也不會做的。我隻是稍微想了一下比呂希的事呀。因為他去世當時的事,我總覺得很奇怪呀。」


    「不是交通事故嗎?」


    遊馬逐漸靠近誌乃。


    「是那樣沒錯,問題是時間呀。那是在黎明呀。我在想那時間他到底在哪裏做些什麽?雖然有人謠傳他各種不好的話,但他絕不是那種夜遊到早上才回來的孩子。」


    「不會是去送報紙了吧?」


    誌乃輕輕一笑,閉起眼睛忍住淚水。


    「遊馬同學真的是個有趣的人呀。一般人呀,才不會說掌門人的孩子去送報紙。一定就算找遍了全國,也隻有遊馬同學呢。」


    「是嗎?哈哈。」遊馬也笑了,接著說先去洗個臉而起身,並說:「那件事,我想聽聽。」


    於是當遊馬重新坐回誌乃麵前時,誌乃述說的,是巴流大弟子的故事。


    「我們巴家以前,有個從上上代就一直服侍的老爺爺。我和那個人也很熟。宣先生他沒有娶妻,也沒有在外頭授課,是個從上一代就一直擔任輔助的嚴謹之人。比呂希的茶呀,一切都是由宣先生指導的。」


    遊馬心想,是個像彌一的人呢。


    「當我開始在那學習時,宣先生已有不小歲數,當比呂希懂事時他已完全是個老爺爺,便讓比呂希叫自己『爺爺』,很疹比呂希呀。雖然如此,但宣先生畢竟沒有真正的家人,當無法勝過增長的年紀,腳和腰不聽使喚時,他便說不想給掌門人一家添麻煩,要離開巴家。但就是離開了,他也無依無靠。大家都提出慰留,但他說為這個家服侍這麽多年,至少在最後讓他


    自由。說到這份上,連朱鶴也無法挽留了。」


    就在宣先生即將離去之時,比呂希想著至少要為這人點上一碗離別之茶。雖然他無法召開一場完美的茶會,但他想發揮一切所學,注入最大的心意去實現。


    他記得宣先生以前有次在庭玉軒幫忙茶會時,曾說「真想在這樣的茶席上享一次一客二子的茶啊」,所以他跑去拜托真珠庵借了茶室。他學過「比起再怎麽昂貴的茶杓,還是自己做的最好」,為了自己削茶杓,所以在竹林裏弄得渾身是傷。他瞞著所有人,隻靠自己準備。茶罐似乎是小時候一起去賞櫻時,老人在吉野的土產店買的那隻。拿出的茶碗則是約在同個時期,比呂希不小心打破卻又無法坦承,於是老人說是自己的不小心,之後便令人修理的繪誌野(注113)。


    他隻有告訴宣先生日子,接著當天還沒天亮便偷偷騎著腳踏車離家。老人曾說過有個非常美味湧泉的北山某處,他想去那兒打水。茶會的水必須在天亮前打好。


    意外發生在回程時。那時刻,在山路上奔馳的汽車因為酒後駕駛,非常危險地蛇行,而想閃避的比呂希因為沉重的塑膠水箱而失去平衡。


    「茶杓的共筒上似乎寫著『養老』。壁龕上掛著的是用孩子氣的字體寫著『爺爺,謝謝你』的掛軸,不知他是不是想做裱褙,上麵排列貼著模造紙和千代紙等等。在那個家中,到處是能買下一棟房子的茶杓或掛軸,但是,看著那不做作的文字,不論多富深意的禪語都比不上……」


    看到這準備的宣先生,想到自己究竟教了些什麽給最重要、最重要的少爺,於是悲慟地哭號,任誰也無法安慰他。掌門人夫妻和奈彌子這對姐妹,也都震驚地無暇顧及他人。等回過神環顧周遭時,已不見宣先生的蹤影。


    「他沒和掌門人說道歉的話,沒有道別,行李就扔在原處,也沒向原本要去的養老院說什麽,就這麽消失了身影。仔細想想,那也是沒辦法的呀。沒有臉見任何人,也說不出任何話,他想必是在某處自責吧。雖然比呂希的死非常殘酷,但那麽出色的茶人,卻因為太出色而在人生的最後遭遇這麽悲傷的事,一想到這實在太沒道理,我便整個精神都抽空了。」


    那一天,遊馬在派晚報的時候總心不在焉,到處弄錯投入的郵箱。接到抱怨後傍晚又被叫出去,一麵道歉一麵重新派報,回程時明明什麽也沒載,卻連人帶車摔了一跤。甚至覺得有如被比呂希附身了。


    吃過晚飯後遊馬依舊無法平靜,說要出門一下便拿著竹劍,在長命寺院內好幾次、好幾次揮著。因為那呀喝聲過於擾人,於是不穩出來一探究竟。


    「不穩先生,有沒有什麽可以敲的東西?我光是練習揮劍不夠。有沒有像草卷之類方便打的東西?」


    遊馬不經意地看向視線前端的鬆樹枝,那確實是一年前他大喊一聲敲下去,結果從上頭落下蟬蛻的樹。再怎麽說,同樣的錯可不能再犯。


    「您現在的心情是想要打什麽呢?」


    現在的心情是想要拚命地打了再打、打了再打。這種時候,東京的老家還真是方便。那雖是理所當然,總之是具備所有練習道具,不管什麽時候使用道場也不會被罵。


    「是發生了令您厭惡的事嗎?」


    「沒有討厭的事,但全都是搞不懂的事,感覺很反胃。」


    「原來如此。」


    不穩望著遊馬額上的汗與手肘的擦傷,接著說他自己在這種時候,比起動手動腳會選擇坐下來思考。


    「如何呢?您要不要試著坐禪看看?若是那樣的話,在下多少能提供一些幫助。」


    若是平時,遊馬早說著「最好是啦」便逃之天天,但今天的他心想那或許也不壞。不穩說不論正殿或那兒都好,坐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吧。遊馬之所以選擇茶室,至少不隻是因為今天相較於木板,榻榻米會比較好吧。他總覺得,那裏有某種自己須要的東西。


    「噢,您坐得很好嘛。」


    就算不用人教導,遊馬也能用正確姿勢坐下。坐禪他可是在受罰時練習多了。


    「不管待一晚或兩晚都好。晚些在下會再過來看。請記得不要思考多餘的事,要成為無。」


    不穩留下這些話後消失在深處,但遊馬想了各式各樣、無窮無盡的事。今天的壁龕上沒有掛軸。這種時候正想要一句幹脆、有決定性的話語,然而那上頭卻什麽也沒掛,隻有小小籠子中的半夏生,以及仿佛想問「怎麽了?」的綏草垂著。


    在庭玉軒看到的同個位置有扇窗。遊馬想起曾在那上麵看到彩虹,接著眼前浮現出比呂希準備好的茶罐和茶碗。真是個笨蛋啊!誌乃低吟的「沒道理」那句話在腦海裏回響。「爺爺,謝謝你」大力旋轉化為漩渦。為了區區一瓶水而丟掉小命算什麽啊!想著區區的水、區區的水,接著又心想那是怎樣味道的水呢?根本就不可能成為「無」。結果遊馬完全沒入睡。


    翌日早晨,遊馬依舊得去派報所,於是當天際逐漸泛白後,他才終於鬆開雙腳,推開拉門。正想悄悄離去時,不穩從正殿那兒走來。


    「如何呢?有理清了什麽嗎?」


    遊馬搖搖頭。


    「我還是不懂。」


    遊馬來到外廊穿上鞋子,「咚咚」地雙腳腳尖輪流敲擊地麵。


    「不過,我覺得我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懂了。」


    遊馬垂著雙眼,行了個禮後跑步離去,不穩則望著他的背影「哦」地念道。


    學校進入暑假,行馬前來做返鄉的告知。


    「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現在的話,爸爸和媽媽滿腦子都是我的事,所以或許能趁亂免去被罵吧。如果你願意的話,對我也是幫了個大忙。」


    「少說那些便宜你自己的話。你要設計出多風光的人生是你的事,幹嘛連我的一起決定啊。」


    「你為什麽要這麽固執啊?我和栞菜都已經快瞞不下去了喔,還有,我認為宗家的伯伯不可能永遠保持沉默。被發現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我還不用你擔心啦。別講些五四三的了,快點回去、回去。」


    為了這固執的哥哥,行馬傷透腦筋地返家。離去時,正好佐保來訪。


    「人家在電影院前等了一個小時說……」


    「啊,抱歉,我忘了。」


    明明是遊馬主動約放學後一起去看電影,但是一陣雜亂後便完全拋到腦後了。


    「電話也沒通呀……」


    「不是吧?啊,我沒發現。」


    手機的預付卡期限已到期。


    佐保狐疑地歪著頭。


    「我有事情想談的說。」


    「什麽?有什麽煩惱嗎?佐保。」


    遊馬問要不要去他房間,但佐保搖搖頭,因此隻好隨意走在外麵晃。佐保的煩惱指的是升學。她正猶豫要考東京的大學還是京都的大學。


    「你不是說要問幸麿先生嗎?有栞菜教弓道的大學比較好吧。」


    「雖然是那樣呀……」


    佐保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支支吾吾。再怎麽說,幸麿也不會對學生論及自己的私事。佐保若真有心,就算不在東京和京都,也能請栞菜指導。畢竟在大學學習的不隻有弓道,因此應該還有其他左右判斷的因素吧。


    「那就對啦,我也覺得幸麿先生說的是對的啊。」


    佐保非常不滿。


    「老師就算了呀,但是遊馬先生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怎麽說咧,我自己就沒上過大學啦。哪邊會比較好啊,唔——嗯。」


    「我說的才不是那個!」


    遊馬懂佐保在說什麽。如果分隔東京與京都兩地,彼此將很難見上一麵。佐保想聽的,是遊馬說出「很快就


    會回東京,所以先在東京等著」,或是自己「沒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也待在我身邊」等等。不管過了多久,都沒出現「我喜歡你,和我交往吧」這句話,因此若不能讓遊馬說出那些話,佐保那多愁善感的心將無處可去。


    「佐保,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念哪邊的大學會比較好。如果隨便說個三、兩句話,我也無法負起責任。」


    「責任……是什麽?」


    「該怎麽說,就是我不知道明年就算佐保在東京,那時候自己會不會也在東京。不過,就算待在京都,我想或許也沒辦法常常見麵了吧。」


    「說這什麽像分手的話呀……」


    「我們怎麽可能『分手』嘛,我們根本就沒在交往吧。」


    遊馬「哈哈」幹笑兩聲,佐保則訝異地瞬間紅了眼眶。


    「這是報複嗎?因為對我以前說過的話生氣吧。」


    「不,不是那樣的。我最近才發現,現在不是和女孩子攪和的時候,或是說,現在有其他更該去做的事。佐保也是,現在必須專心在升學考試吧?讓我們都替自己拚上全力吧。」


    「你根本是討厭我了呀。直接那麽說不就好了。」


    佐保的臉埋在膝蓋上,遊馬把頭發抓得一團亂。不是那樣、不是那樣、不是那樣……遊馬害怕、不安地把手放在佐保肩上,接著讓她起身。


    「佐保,你看著我。我呢,現在的心情是超級想抱住佐保,可是因為一些緣故我不能這樣,你應該懂吧?」


    「……」


    「現在佐保後三公尺有那小子,而那小子後十公尺有他母親。他們兩個從剛才就一直盯著我們看。」


    佐保恍然大悟地轉頭看去。


    「……所以我用嘴巴說,我,喜歡佐保。隻是雖然喜歡,但我決定先不說出口。」


    「為什麽呀?」


    「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的人,現在我也還沒辦法說自己是值得佐保等待的人。佐保是個這麽好的女孩子,也可能會遇見更好的人,所以什麽『要相信我、好好等我』的,很抱歉,我說不出那種討厭的話。不過,當我變成更踏實的人,而且也更有自信的話,我會去找佐保的。到時候如果佐保也對我有意思,那我們再交往。我會努力的,所以佐保也好好思考,要考上好大學喔。」


    當遊馬心想該扮個笑容而放鬆力道時,他的脖子突然受到用力拉扯,被佐保的手臂纏繞住。從少女的肩上往後看,是睜大雙眼的伊織,以及他那位趕緊移開視線的母親。遊馬最終認命地,閉上眼睛。


    佐保留下虛脫的遊馬後離開。遊馬使出僅存的力氣抬起手,招了兩、三次手。接著在一旁化作石頭的伊織靠了過來。


    「你,給我跪坐在這裏。」


    遊馬咚咚敲著自己身旁。伊織脫掉鞋子,爬上長椅跪坐。接著遊馬想辦法調整姿勢。


    「我想你母親應該也會說同樣的話,不過,你還是別再來我這了吧。」


    「為什麽呀?」


    「因為我已經把必要的都教給你了,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了。」


    「騙人,根本什麽都還沒教呀!隻有跑步呀!」


    遊馬咳了一聲故做清喉嚨。


    「……接下來是上級課程,要學的話得要有相當的資格。」


    「什麽資格呀?」


    「這個嘛,首先是要去上學。聽好了,學校這地方,不管到哪裏去都肯定是戰場。對武者修行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地方。有首巴西的歌是這麽唱的—未來不管到哪裏都找不著。是男人的話,就必須用力地撕抓揪扯搶奪,才能在斷裂的指甲間誕生——這樣。」


    「那算什麽呀,是要我把大家都打倒嗎?」


    「不對。你要是在練習以外揮劍的話,就逐出師門。」


    「那我到底要怎麽做呀?」


    「真沒辦法,畢竟你是我的第一個弟子,我就特別把阪東巴流的奧義傳授給你。我隻說一遍,你仔細聽好了。究極劍道者亦不用劍。」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不管多強,隻要一直揮著劍都會變成二流的。而不必揮劍就能封住對手的劍,才是究極的劍士。」


    「如果什麽都不做,就會被打得很慘呀。」


    「……你知道『百獸之王』是什麽嗎?」


    「是獅子吧。」


    遊馬豎起食指,接著朝左右搖了搖。


    「當獅子和大象一對一碰上時,讓路的會是獅子。為什麽?這是因為事實上強的是大象。聽好了,真正強的家夥不會逞強,不會露出獠牙威脅他人。不過是悠哉地走在自己喜歡的路上,卻任誰也無法出手。這一份德,你要在學校學會。你如果辦到了,就再來敲阪東巴流的門吧。到時候我應該也已經回去了。」


    「師傅,你要去哪裏呀?」


    「嗯……」遊馬一副了不起似地環抱雙臂。


    「我接下來要踏上新的修行之旅。這會是個很嚴苛的修行,所以我無法帶你去。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要以無刀劍士的身分潛入學校,以象之德掌握人心。」


    「……?」


    「也就是說,要和大家好好相處。」


    遊馬披上麻製和服,穿著絹紗袴褲登上比敬山。是在那天後沒多久的事。仿佛在腰際插著佩劍般,他帶著「武家茶道阪東巴流」掌門人嫡子證明的「野分」茶杓。當他看到空有天鏡院這名號的荒蕪寺院,瞬間感到退縮。但他立刻重振精神、踏穩腳步,接著盡其所能喊出最大的聲音。


    「拜托!拜托!」


    結


    「老公,這可是和今出川先生會麵啊,請你坐好。」


    公子在和式客廳的入口壓低音量注意著。


    「啊、啊啊。怎麽樣?有沒有歪?」


    秀馬從方才起便手執掛畫軸用的長杆,不斷調整壁龕的掛軸。


    「那東西怎樣都好啊,倒是彌一先生去哪了?父親呢?唉呀,真是的,最重要的栞菜小姐這下可不在啊。」


    公子趕忙去呼喚大家,幸麿則一直在玄關等待著。等待時,偶爾仰望頭頂,有時又凝視地麵。甚至閃過「還是回去吧」的念頭。然而,當穿著振袖的栞菜害羞地出來迎接時,他便浮現出仿佛放棄般的笑容,下定決心。今天穿在振袖下半身的依舊是袴裙。栞菜雖已過三十,但仍像參加畢業典禮的女大學生。


    拉門一敞開,隻見栞菜的四名監護人呈一字排開。此時幸麿又萌生回去的念頭。排除色無地(注114)的公子,三名男性皆穿著黑色且有家紋的外褂,顯得端正、威嚴。秀馬和風馬是「左三巴」(注115),彌一則是「丸違鷹羽」(注116),各有一、二、三……五個。穿著隻有一個楓紋的紫色外褂,幸麿莫名有種光這點便輸了的感覺。果然還是該穿直衣來。他原本想那麽做,但被姐姐用「別這麽過頭吧」製止了。今天,幸麿是來提親的。


    總之先挺起胸膛進房,必恭必敬地招呼。幸麿看到一幅裱褙漂亮的掛軸,便仿佛被吸過去似地坐到壁龕前。


    「真是個好掛軸呀。」


    邊說邊仔細看畫心,似乎是個品味十分與眾不同的作品。接著深深地被冷汗滲透。


    「您真是有眼光。這是出自我大兒子之筆,由於寫得挺好的,所以作為紀念拿去給人裱褙。」


    盡管難以理解為什麽在這場合要掛上兒子寫的掛軸,但雙臂插在胸前的秀馬露出萬分滿足的笑容,因此無論如何,在此都隻能稱讚。然而,幸麿說不出話來。


    「是這樣啊,是遊馬同學的……」


    「唉呀,今出川先生不隻知道行馬,連遊馬也曉得?」


    「啊,是的,這、稍微……」


    幸麿「嗬嗬」以笑帶過。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其實,我那兒子捎來了一封信。你去把信拿來。」


    公子表情詫異。


    「老公,今出川先生應該不是想聊遊馬,而是栞菜小姐的事啊。」


    「欸,有什麽關係嘛。隻要他和栞菜在一起了,就跟家人一樣啊。今後肯定也會和栞菜一樣協助遊馬的。別說那麽多,快點拿來吧。」


    不久後,幸麿的手上捧著卷紙的書信。講好聽點,是用定家流(注117)的字體書寫,老實講就是鬼畫符,上頭寫著:


    父母親大人膝下 聽聞父母親大人別來無恙,兒實感萬分喜悅。此次兒從父命,於比權山天鏡院修行。時過一年,遲至今日才報告,還望原諒。現求教於柴門老師,傾力參透己身之本分與天命。正月將至,若得老師許可,兒欲參加三十三間堂之射會,屆時父親大人如能上洛,兒將為之喜出望外。兒於京都滯留之時,對詩文略有些心得,在此僅獻一篇致父親大人。


    「然後,所謂的詩就是那幅掛軸。」


    「這樣啊,不愧是將來要成為掌門人的人物,擁有凡人絕不可及的特殊感性呢。」


    幸麿苦撐著回答,隻見秀馬、風馬、彌一以及栞菜和公子都同時放聲笑了出來。難道說,這是江戶偏好的品味?幸麿的汗愈加冰冷,濕透了背脊。


    不輸給雨


    不輸給風


    也不輸給雪和夏天的炎熱


    拿著堅固的茶杓


    有釜便無欲


    也無驕矜


    總是靜靜揮動著茶杓


    一天一碗粗茶


    及一些甜點和些許茶點


    對老師教誨


    不會說「才不是那樣」


    仔細聽聞理解


    並且牢記


    在原野鬆林樹蔭下


    小小的草蓋小茶室裏


    若東邊有茶會


    我便去整理鞋子


    若西邊有搬運塑膠箱的人


    我便前去背負他的行李


    若南邊有為點茶緊張的人


    我則去對他說不必害怕


    若北邊有人欺負人或找人麻煩


    我會說這實在有夠無聊住手啦


    天晴時取出灰裏的髒垢


    嚴冬則在竹林裏伐竹


    盡管被眾人喚作怪人


    被疏離


    也不迎合他人


    若為主客則令氣氛熱鬧


    若為次客則專於聆聽


    若為禦詰(注118)則細心關注


    若為亭主則付出生命盡誠盡意


    我啊


    想成為


    這樣的茶人


    全書完


    注1:召開茶會、以茶宴客時的主辦人,稱為亭主。


    注2:茶室中專門給主人出入、遞送茶點入內的小門。又稱為後門。


    注3:將寒天煮溶,加入砂糖、檸檬攪拌均勻後,將之放冷凝固、切塊製成的簡單和風點心。此處的琥珀菓子是帶著清涼感的白色,但一般的琥珀菓子則會加入薑黃來染成橘黃色。


    注4:設置於茶室一角,用來準備茶會上各種用具及收拾清洗茶器的地方。


    注5:略帶些許灰色的淡黃色。


    注6:新瀉縣小千穀市一帶,以特有織法所製成的麻織品,輕薄透氣,常用於製作夏季和服,又稱為「越後縮」。


    注7:具平親王之子源師房為祖的皇室後代一族,同時也是眾家貴族當中「家格」最高的一族。


    注8:二或三股勢均力敵之能量,以圓形中心呈渦狀旋轉的圖案。


    注9:室町時代中期的茶人。相對於設於書院並使用中國茶具、深受貴族喜愛的豪華茶宴,村田珠光提倡使用日本製的粗製茶器、利用簡素空間來感受茶道精神之「侘茶」茶道,為日本茶道的創始人。


    注10:元祿十五年(西元一七〇三年)十二月,為了報主君受辱枉死之仇,四十七名原隸赤穗藩的藩士,集體刺殺吉良上野介義央。隔年二月,在幕府的命令下,全體切腹自盡。後世將此事件視為忠義之表現,每年尚在十二月於埋葬四十七義士的泉嶽寺內舉辦義士祭。


    注11:江戶幕府第十五代將軍。


    注12:「友衛」及「巴」的日語發音皆為ともえ(tomoe)。


    注13:「阿萩」和傳統日本點心「禦萩」的發音,都是おはぎ(ohagi)。


    注14:位於靜岡市內的有度山上,是適合遠眺富士山的觀光勝地之一。


    注15:在每年十一月的酉之日所舉辦,販賣稱作「熊手」之竹耙狀吉祥物的市集。


    注16:「疊」即為日本的榻榻米。


    注17:原文為「蛸藥師」。「蛸」為日文章魚的漢字。蛸藥師即藥師如來。在日本傳說中,藥師如來是坐在一隻大章魚上渡海而來的,故得其名,對婦科疾病、小兒疾病及禿頭的治愈,特別靈驗。其中又以京阪地區的民眾特別喜歡如此稱呼。


    注18:日本傳統歌舞位舞蹈的一種。兩名歌舞伎演員分別戴上模仿獅鬃的白色長假發及紅色長假發,一同表演獅子的親子之舞。


    注19:將柴火堆連續排列後點燃,在山丘上排列出「大」字,是京都八月的著名活動。


    注20:一疊的麵積為一張榻榻米大小。兩張榻榻米的麵積為一坪。


    注21:茶道具之一,是盛水容器,多半是陶瓷製品。


    注22:日本的寺廟住持、僧侶可娶妻生子。但依流派及教義的不同,日本當地亦有完全禁止娶妻生子的寺院及宗派。


    注23:設置於日本寺院前庭處,供民眾在參拜前取清水洗手、淨口的水池。


    注24:刻或寫在器物上,表達作者本人身心教養或製作發想的文字。


    注25:茶道用具的一種,用來加熱鍋中熱水的火爐。通常用在五月初到十月末的茶會上,屬於夏季用品。材質又分為唐銅製、鐵製、土製、木製。


    注26:抹茶茶碗的一種。外觀呈擂缽狀,外側碗口處略顯彎曲凹陷,碗足低矮且圓徑較小。鎌倉時代,赴中國浙江省天目山的佛寺留學的僧侶將之帶回日本,因而得名。自古即受眾多茶人喜愛並重視,多半使用於重要的茶會上。


    注27:漢字是「羽織」,古代的男子和服禮服元素之一,現在也有為了防寒而穿在和服外,男女皆著,有長有短。


    注28:茶室道具的一種。以木、藤或竹製成,可插上花草作為花器使用,也可將書畫卷軸掛於其上,作為展示。


    注29:能樂的流派之一。為能樂中第二大流派。藝風莊嚴,重視謠曲,因其獨特的謠曲魅力而有「謠寶生」的別稱。


    注30:源氏物語中光源氏的情人之一,對源氏的元配葵之上抱有強烈的嫉妒意念,因而產生凶惡的生靈,對懷孕中的葵之上作祟並加以殺害。


    注31:美濃燒的一種。主以黃色彩釉上色,呈現多層變化的黃色色澤。


    注32:下方簍空的雙格棚窗。上方紙糊棚窗的長度比下方的空棚窗要長許多為其特征。


    注33:也就是有兩張一般榻榻米,一張台目疊,因此大小為二·七五疊。


    注34:將白玉粉(糯米粉)蒸熟後,加入白砂粒或白色麥芽糖混合揉製而成的日式甜點心,色澤白皙透明,口感柔軟而不失彈力,是相當受到歡迎的和菓子。


    注35:放置天目茶碗專用的高腳台,又稱為貴人台。


    注36:鴨川畔特有的夏季景色。鴨川旁的店舖或住家在夏季時會搭建從房舍內部延伸至河岸上的納涼用棧台,又稱川床。


    注37:風爐的一種,兩側的爐喂處做成鬼麵的形狀。舊式的風爐常常附有爐鐶,多為唐銅製品或鐵製品。


    注38:又稱檀越。指以財物、飲食供養出家人或寺院的俗家信徒。


    注39:超人力霸王每回登場或擺出各種招牌動作時,一定會大喊的台詞,但不具任何意義。


    注40:六曜之一。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結果的日子。陰陽道也認為友引之日會讓災禍波及友人,因此相當忌諱在友引之日舉辦或參加喪禮。


    注41:指兵庫縣神戶市、蘆屋市背後的山坡地帶。日本阪神地區首屈一指的觀光渡假盛地。


    注42:傳說中分隔生前與死後世界的河流。此岸為現世,彼岸為死後的世界。一般認為三途川的概念源自佛教信仰,實際上是佛教與民間信仰混合後所產生的概念。


    注43:鐵腳海棠的日文發音同「傻了」,蘭花的日文發音則與具否定意思的「沒有、不會」相同,此處將蘭花和鐵腳海棠合在一起說,有「還沒傻呢!」的意思在。


    注44:指春分、秋分的當天加上前後各三天、一共七天的期間,寺院會在此時期舉辦法會及掃墓。此時期用來祭拜亡者的供品為外側以紅豆沙包覆的糯米團,春分時期稱之為牡丹餅,秋分前後則稱為禦萩餅。


    注45:罐身的肩部做成凸出角狀的茶罐,有如罐子長出肩膀一般,故稱為「肩衝」。


    注46:「荒磯」之意為波濤洶湧的岩礁海岸,而「荒磯緞子」便是以起伏的波浪紋樣為底,上頭綴有跳躍於海浪之上的鯉魚圖案。


    注47:高麗茶碗的一種。以紅土陶為底,上覆青茶色的釉,碗壁偏薄,碗口呈開放狀,碗身略低。其名稱來自過去引進這種茶碗的商人「鬥鬥屋」,也有一說是利休在鮮魚舖的架上發現這種茶碗。又稱作「魚屋茶碗」。


    注48:奈良時代的歌人,山部赤人,在陪同聖武天皇出巡至和歌浦時,創作了一首歌頌當地壯麗景色的和歌,「若浦爾鹽滿來者 鹵乎無美 葦邊乎指天 多頭鳴渡」,其中「鹵乎無美」一段即為「片男波」一詞的由來,意指拍打海岸的巨浪中最高的一道波浪:「片男波茶碗」表麵的圖案宛如一道道的高聳巨浪,因而得名。


    注49:武家禮儀的流派之一。室町時代,由足利義滿的臣子小笠原長秀製定。之後便被視為武家的正式禮儀作法。明治時代後,也被納入學校教育的課程當中,尤其被廣泛應用於女性禮儀的作法。


    注50:京都著名的古董店、古美術店舖的集散地。


    注51:將鯽魚肉以甜醋浸泡後,再和事先拌鹽脫水過的白蘿卜、紅蘿卜一同與醋味噌拌勻,即為傳統鄉土料理「味噌涼拌鐵炮」,一般簡稱為「鐵炮」。小鯽魚的俗稱為「鐵炮」,因而有此料理名。


    注52:在京阪地區,「お芋さん」指的是地瓜。


    注53:在麵店點「きつね」(狐麵)的話,在關東地區會端出配上甜鹵油豆腐的蕎麥麵,在關西地區則會端出配上甜鹵油豆腐的烏龍麵。


    注54:「きつね」(狸麵)指的是在蕎麥麵或烏龍麵上灑上一層炸油酥的做法,而在京都地區又略有不同,會先灑上炸油酥後,再倒上勾芡過的濃稠柴魚高湯。


    注55:指水分含量在20%以下的和菓子,或是指以粉狀材料壓製成型的和菓子。


    注56:薄茶器的一種,因蓋子與罐身相接處較靠近中央,因而得名。


    注57:目光低垂,落於前方不遠處,雙手輕輕握拳,置於身體兩側髖關節略偏上方處。此為弓道的基本姿勢之一。


    注58:備後地區(廣島縣東部)所生產的上等榻榻米蓆麵。


    注59:在亥月(農曆十月)的亥之日製作的傳統點心。將蒸熟的糯米和紅豆混合後,以石臼、木杵搗成略帶淡紅色的麻糬,以此麻糬為外皮,內餡包以紅豆沙,模擬成山豬(亥之子)的模樣。為了模擬出山緒背部的花紋,有時會將外皮輕微炙烤出條狀紋,或是在外皮沾上芝麻、核桃或栗子。


    注60:日本單口相聲節目中,若有人段子說得高明巧妙、引人發笑,主持人便會叫助手搬來一枚或三枚不等的坐墊,賞給段子說得好的人。在節目中笑話說得越好的人,屁股底下的坐墊便會越來越多,也越坐越高。


    注61:年代古老的瀨戶燒,指鎌倉、室町時代燒製的陶器,表麵使用灰釉、飴釉上色。


    注62:此處指茶道「不昧流」的掌門人。不昧流是江戶時期由鬆江藩的鬆平不昧(鬆平治鄉)創造的茶道流派。


    注63:平安時代的傳奇女武者。信濃豪族中原兼遠之女,木曾義仲之妾。擅長大長刀與強弓,有一人擋千之過人膽識與戰鬥能力。


    注64:捏製成山峰起伏形狀的和菓子。以紅黃相間的漸層色彩,表現出京都秋季的山區被楓紅及黃葉覆蓋的瑰麗情景。


    注65:使用型版等的染色法稱作「型染」;「小紋」則是型染手法的一種,將細小且相同的圖案反複排列印染。


    注66:於中心有池塘的觀賞庭園。


    注67:水幹,平安時代男子衣著,是上下分開的服裝,在過去為一般武士和庶民所穿。桂是構成公家衣裝的和服之一,有單件或多層的穿法,主要為女性穿著,此處指的是多層桂的打扮。


    注68:原為狩獵時所穿的衣服,現代則為神官的服飾。


    注69:袴裙的一種,穿的時候會將下擺綁到腳踝上。


    注70:兩種顏色不同的正方形或長方形交叉排列出的圖案。


    注71:和服的大衣。


    注72:下方有四方體基座,於其上放置四方行盤子的容器。


    注73:內餡為番薯、紅豆等混合,外表以白色餅皮包覆。


    注74:四邊向內以曲線彎曲的菱形圖案。


    注75:高麗茶碗的一種,上有流動的雲和鶴的圖案。


    注76:茶碗上有如芒草的細長斑紋。


    注77:指像稻穗般的斑紋。


    注78:京都宇治產出的陶器,其茶碗上多有形似鹿背脊的圖案。


    注79:自平安中期至鎌倉時代流行的歌謠。


    注80:於平安末期興起的歌舞,亦可指跳這種舞蹈的人。


    注81:日本名武將源義經的側室,原為白拍子。


    注82:本來是平民的服裝,鎌倉時代以後成為武家的禮服,另外公家也當作便服穿著。常和袴一起穿。


    注83:此為天目茶碗的總稱。


    注84:建盞的一種。黑色茶碗上因窯變而生出帶有七彩琉璃色澤的斑紋,稱作曜變天目,目前世上僅存三件。


    注85:特指曾為稻葉家所收藏的那隻曜變天目茶碗,是日本三個國寶級的曜變天目之一。


    注86:建盞的一種。茶碗內外有油滴落般的金色或銀白色斑紋。


    注87:古代貴族平時的衣服,一般會穿帶烏帽子、指貫、袴裙。


    注88:塗有黑色不透明釉料的樂燒。樂燒,陶器之一,依使用的釉料分成赤樂、黑樂、白樂。


    注89:長次郎,陶藝家,樂燒的創始人。光悅,指本阿彌光悅,陶藝家。大黑、雨雲,均為茶碗名稱。


    注90:朝鮮茶碗的一種,自室町時代以來為茶人最珍重的茶碗。


    注91:比喻將高貴的東西給不識貨的人。小判為江戶時代的一種金幣。


    注92:尾形幹山,江戶中期的陶藝師傅。鏽繪指的是用錆漆繪圖的技法。


    注93:尾形光琳,江戶中期的畫家。


    注94:蒔繪的技法之一,因看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茶道少主的京都出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鬆村榮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鬆村榮子並收藏茶道少主的京都出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