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時派報特別辛苦。安全帽外出去的視野會變差,機車輪胎也容易打滑。怕被淋濕而以塑膠布覆蓋的報紙也和平時不同,變得很難搬運。派完報後,身體一些地方莫名僵硬。而這兩天雨一直從早下到晚,連心情都受潮了。


    好不容易送完晚報從派報所回來時,正巧哲哉提早結束練習正要回去。


    「是要看屋呀,有個客人說無論如何非要今天去看不可啊。」


    原來如此,難怪雖然今天是來練習的日子,卻難得地穿著襯衫和輕便的長褲,似乎要直接去工作。隻見哲哉黯淡地歎氣說明明是難得的假日。


    「呐,話說回來,我們的茶會最近怎麽了?完全沒人在約呀。遊馬同學,你去不穩先生那兒問問。」


    自己去問不就好了?遊馬邊想邊隨便應了兩聲。拿著脫下的濕漉漉防風夾克,隻覺得沒勁,反駁什麽的也隻覺得麻煩。


    「你要去不穩先生那兒呀?」


    誌乃從茶室裏探出臉來。


    「我正好試做了水無月(注105),替我帶過去吧。畢竟老拿人家的也不好意思呀。」


    「我不是要馬上去……」


    「快一點比較好,不然會變硬呀。等等啊,我馬上包起來呀。」


    才剛回來就馬上被趕出去。盡管覺得無奈卻毫無反抗的力氣,於是遊馬撐起了傘。


    寺院書齋裏遍地習字紙,隻見不穩拿著毛筆專心揮毫。根據夫人所說,因為雨天不能打掃院子,於是不穩便一直是那模樣。


    「這是在寫什麽?抄經?」


    看來像是羅列著漢字的抄寫。


    「是圜悟(注106)。」


    遊馬雖然發問但沒什麽興趣,於是視線朝著外頭遊移。雨流過窗子,另一頭隻有厚重的雲層。不穩邊將毛筆在硯台上沾著邊問。


    「外頭的聲音是怎麽回事呢?」


    根本沒什麽聲音,隻有雨聲而已。


    「就隻是下雨。」


    不穩喀地輕輕放下毛筆。


    「鏡清問僧,門外為何聲?僧答,雨滴之聲。」


    「啥?」


    「有一天,一名叫鏡清的師父問年輕僧人,『外麵是什麽聲音?』年輕僧人回答,『是雨落下的聲音。』」


    不穩手指著的壁龕上掛著寫有「雨滴聲」的字軸。遊馬不曉得該說什麽好,隻覺得莫名其妙?


    不穩再度拿起筆,回到抄寫中。


    夫人將遊馬帶來的水無月和茶一起端來。嘴巴一碰到燙口的煎茶時,遊馬全身顫抖了一下。身體似乎比自己以為的還冷,說起來好像還有些發燒。


    不穩那兒溜出了一張紙,上頭寫著「草裏漢」。


    「這是什麽?」


    「『草裏漢』,總之,就是毛頭小夥子的意思。」


    又有一張,是「明 珠 在 掌」。


    「這指的是每個人都有顆玉珠,若不去琢磨便沒有意義。」


    接著又來,是「臥龍」。


    「這是耐心等待有天要登天的龍。」


    遊馬邊咀嚼邊撿起紙。


    「不穩先生,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嗎?」


    如果送點心來還要被說教,那可令人受不了。


    「不,在下沒那個意思……那麽,這個如何呢?」


    於是不穩又寫了一張並遞給遊馬。「日日是好日」。


    「這個的話您應該曉得吧?可以念成にちにちこれこうにち,或是ひびこれこうじつ。」


    這可就在一些地方看過了。


    「意思是每天都是好天氣。」


    「不,這不光是天氣的意思,而是還有更深的含意。」


    「不穩先生,你不會想要開始說明那所謂更深的含意吧?」


    「咦?」


    「我隻是聽誌乃小姐的話拿點心來,還有點頭痛。雖然不好意思,但我這狀況實在不想聽太難的話。」


    「不,在下想說的,隻有這些話皆出自一本名為『碧岩錄』的書。請問您知道這本書嗎?」


    遊馬又咬住一塊水無月,接著搖搖頭。


    「我就是討厭去記那些東西才離家出走的喔。我想您應該知道。」


    「……這樣啊,您不知道啊。『碧岩錄』是對數百公案加以注釋,也就是說,對禪僧而言是像教科書或參考書的讀物。」


    「我就說不用跟我說明那些了。」


    「可是您一開始問了吧?說這是什麽。」


    啊啊,原來如此,是那麽回事啊。不穩正在抄寫那個叫「碧岩錄」的東西。


    「不,有點不同。整理『碧岩錄』的是一名叫圜悟克勤的禪師。在下抄寫的是這位大師的墨跡,但並不是『碧岩錄』本身。」


    圜悟克勤是中國宋代的禪僧,他是臨濟義玄(注107)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門下的弟子。圜悟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時候,臨濟宗傳到日本,所以圜悟在日本的禪林也是非常受到敬重的高僧。


    「如今不論參加哪一場茶會,都理所當然地掛著寫有禪語的字軸,但最先掛掛軸的是哪位呢?」


    「不知道。」遊馬的頭歪向一邊。


    「是珠光。在那之前,茶會上幾乎都掛畫。珠光是第一個掛上高僧墨跡的人。而他掛的,正是圜悟的字。據傳,珠光說那是從一休宗純那兒得到的。」


    「一休指的是那個一休和尚?」


    「沒錯。」


    「耶——茶的開始是從一休和尚開始的啊。」


    「也可以這麽說吧。」


    「所以茶人才會那麽喜歡玩臨機一動啊。」


    不穩「咳」地清了清喉嚨。


    「不,那是……在下說到哪了?啊啊,對了,圜悟墨跡是作為對珠光的認可證明,因而從一休禪師那得到的。也就是承認珠光通過修行了。」


    「所以珠光也變成機智博士了。」


    「玩笑還請適可而止,那當然是指禪的修行。請聽好了,那貴重墨跡是中國古代的高僧寫的,從老師手中傳承、作為對過去修行的認可。將那墨跡掛在壁龕並點出來的茶會是什麽樣的呢?會是消遣的茶嗎?」


    遊馬也覺得那應該不是消遺的茶,而是充滿專注心意的茶。


    「所謂的墨跡,原本就是有那樣的心態才能掛的。那是表示自己的修行達到何種法統的證明。有時是仰望先人們的背影,而有時也會正麵對峙吧。春天是『一華開』,夏天是『雨滴聲』,全年皆能使用的『日日是好日』等,我認為原本並不是這個用的。如此將禪學帶入茶席的第一個人物是珠光,而當時掛在那兒的就是圜悟的墨跡。圜悟傳到日本的墨跡不少,但傳說其中由珠光自一休手上接過的那幅圜悟墨跡,才是茶席掛軸的第一字掛。」


    「那就是這個?」


    「……聽說是那樣……」


    音調有些變得低沉。不穩從方才起便一直抄寫的,是某展覽會的圖像照片。他把那些放大影印,像是範本般地臨摹起來。旁邊還有其他的影本。問那些又是什麽,說也是圜悟,不過,無論怎麽看都是不同的筆跡,教人很難同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然後?你為什麽會開始做這種事啊?」


    「是的,因為今出川先生拿來了一個有些意思的物品。」


    幸麿那兒大約在一周前接到風林堂的電話,說是有個東西想請他看看。


    風林堂的主人在那之前沒多久,才前去伊賀上野的民家收購。由於改建住宅,因此想把一些來曆不明的古董脫手。說到伊賀就是忍者之鄉,而那戶人家和名門藤林家有深厚的關係,說不定會有忍術秘笈「萬川集海」的古老抄本,因此風林堂便懷著期待前往。那


    本書似乎在那業界中無人不知,有如忍術的百科全書。已有客人表示如果真出現了便要買下。


    事實上,整頓該町的行政單位為了忍者之鄉的觀光資源,早已將比較重要的物品搜光,因此風林堂沒有什麽重大發現。頂多隻有一把模仿忍者所用、將刀身塗黑的短刀。


    風林堂的主人腦海中浮現出「萬川集海」,因此除了刀劍類,也會注意書畫。然而,他馬上就知道這番期待是希望微渺。這個家的代代當家看來對書畫沒興趣,保存狀況極差。別說保管了,根本就是把這些當垃圾。箱子裏看來盡是被老鼠啃過的物品,若不是因為工作,應該沒有人想碰吧。之前似乎已有專家來鑒定過,因此幾個尚稱有價值的東西早在那時被帶走了。換句話說,留下來的是垃圾中的垃圾。


    風林堂不想要那樣的東西,但是委托者希望能將倉庫清空。而且光隻一把短劍的話,開去的車仍是一片空蕩蕩,於是用十分低廉的價格全收下了。風林堂心想,將這種東西帶回店裏,根本是把蟲子帶回去。就算是名家真跡,這種汙損又有誰會買?裏麵的東西全都隻能拍拍灰塵後帶去跳蚤市集賣。


    之後有空閑時,風林堂便將那些東西展開大致瞄一眼,一如往常地寫著標示牌。基本上得標明這是某某人的某某作品。正當進行這工作時,在一張掛軸上看到「圜悟」的名字。雖說這不是風林堂的擅長領域,但至少聽過圜悟的名字,隻不過不曾真正見過。說起來這不該是會被丟在那種地方的東西,更何況伊賀之鄉和圜悟沒有任何關聯。風林堂不解地歪著頭。


    若是以往,這類物品都能大方地向一閑堂問意見,但是茶杓那件事情,一閑堂欺騙了風林堂。一閑堂隻用了一點小錢就獲得那麽棒的物品,卻不論人家怎麽提都裝作不知情,毫無貼補風林堂分毫的意思。都是老交情了,怎麽能這樣子呢!因為這股憤慨,風林堂不想和一閑堂談,取而代之地,找上了幸麿。


    幸麿望著那四處被蟲子啃食的掛軸,發出「唔——嗯」聲後,念喃著「是圜悟呢」。上頭全是漢字,約有十五字,共七行,最後的「建炎元年四月二日圜悟禪師克勤書」雖有多處瑕疵,但確實能讀出內容。沒有像是印的記號。


    「如何呀?能當作商品嗎?」


    「這個嘛,風林堂先生,這不是寶物就是垃圾了呀。箱子上的題名已被老鼠啃到看不出來,而且紙和裝裱也破爛不堪,若非是圜悟之作,可說是為了衛生燒掉還比較好的東西呀。畢竟隻要有筆有墨,任誰都能寫出『圜悟』兩字,以前又沒有相片和影印,所以也無法和真跡比較。隻要持有者相信,哪怕不是圜悟也曾是圜悟啊。」


    「果然是破爛嗎?」


    「要說伊賀忍者的首領掛著這東西喝茶,感覺一點也不搭調呀。首先,他若真是個茶人,應該還有很多其他不錯的茶道具吧。」


    「那好像一個也沒呢。」


    「如果說是虔誠的先人呢?若曾熱衷於禪,或許會小心翼翼地掛著這類掛軸。」


    「我沒了解到這麽深入呀。雖說是忍者但還是武士吧,我想若是武士,總多多少少會坐禪吧。」


    「其他一起找到的東西呢?都是贗品?」


    「不知道,其他的也都是畫呀。感覺都是些若請人鑒定,隻會讓鑒定費超出預算的東西。就隻有這幅是字畫。」


    「這樣呀……若不是特別有嗜好的家,保有圜悟真跡是很不自然的事,不過,若是沒有那嗜好的家被騙買下圜悟,這說起來也挺怪的呀。利休或宗旦也就算了,有誰會特地做出圜悟這種麻煩東西的贗品?真是教人不懂。不過,萬一這真的是圜悟,就不是百萬或千萬的價位。我想沒有任何人能出價呀。」


    「咿!你說真的嗎?」


    「雖然我覺得不能有所期待,但能不能寄在我這兒一陣子呢?」


    於是幸麿暫時收下了被蟲子蛀得破爛的掛軸,但收下了又能如呢?雖想先仔細看看筆跡,但照片中能見到的圜悟墨跡每個看來都是完全不同的筆跡,因此不知該和哪個對照才好。原想調查已知的圜悟墨跡所在之處,便花了一個星期翻讀古茶書,在左右煩惱之後,最終拿到了不穩那兒。


    「希望你能看一下。」


    幸麿在不穩麵前展開幾乎要破碎的掛軸。


    「噢,是圜悟啊。」


    「如何?是真的嗎?」


    「就算您突然這樣問在下也——」


    「你應該也累積了不少禪的修行吧?這樣看一眼,都還無法分辨是不是德高望重的和尚墨跡嗎?」


    「您究竟怎麽了?在下看來覺得您莫名激動。」


    幸麿微微側身,接著馬上換個表情,笑嘻嘻地「你看、你看」地攤開茶書。


    「噢,是『鬆屋名物集』啊。」


    鬆屋指的是以前奈良的一間漆店。每一代當家都很深入享受茶,也和利休、織部、遠州等有名茶匠們有密切往來。「鬆屋名物集」中不僅有鬆屋的收藏,還記載了世間聞名的各件名器具之所在與由來。


    而首先記載的,就是村田珠光的收藏品。


    「這裏有圜悟的墨跡對吧,連裱褙都寫得很清楚呢。聽好了,要念了呀。隔水,茶,平絹。」


    所謂的隔水,就是製成掛軸時將畫心包圍似的織布:平絹就是平織的絹吧。


    「這邊的隔水也是茶色的呢。」


    不穩看著榻榻米上的掛軸說道。


    「上下,淺蔥,平絹。」


    上下指的是天頭地頭,也就是掛軸最靠外側的織布。上下都使用相同的織布。


    「因為已嚴重褪色所以沒辦法清楚……說是淺蔥色的話,也不是不能這樣說啦?」


    「一文字,風帶,紫地印金。」


    一文字指的是添加在畫心上下的橫長細織布,風帶則是從掛軸上方垂下的兩條扁平繩子。


    「這看來像是紫色或深藍色,也說不定是黑色。上頭倒是沒有金。」


    「那種東西呀,要是過個幾百年或許就脫落了吧。而且啊,你去掀看看右邊的風帶,要輕輕地呀。」


    不穩靜靜地拈起風帶,裏麵附著閃閃發亮、有如金粉的東西。不穩不禁發出「噢噢」聲。


    「還有啊,最後是,露,紫。」


    露是風帶前頭用來固定繩子的小東西。一般是白色,但若作品的作者是身分高貴的人,有時亦會使用紫色。不穩將臉貼近並緊盯著風帶前頭。不是白的。就算原本是白的,但在這種保存狀態下不可能維持白色。肯定會變色成黃或茶色吧。


    「在下看不出來呢。看起來既像白色東西沾上髒汙,也像原本是紫色而後褪色的模樣。」


    他終於收回了腦袋瓜吐出這句話。


    「還真是巧合呢。」


    「巧合?這個嗎?圜悟呀,珠光裱褙呀。難道、難道說……」


    「好了,您先冷靜。的確,沒有一文字的珠光裱褙才是見長之處吧。因為省略那之後,能夠漂亮地呈現出喜好閑寂之心,因此利休居士也十分讚賞。」


    珠光這人的裱褙品味似乎十分超群。哪怕是相同的書畫,用了不同的裱褙方式,也會令印象徹底轉變。是要用光鮮華麗的織布,或是素雅儉樸的織布,而又該搭配何種顏色等等,都會有不同。此外,像是莊嚴的寺院或書院適合有肅穆的裱褙,而珠光和利休心目中的閑寂茶庵,則該是洗練的裱褙較適合吧。


    東山禦殿存有宋代畫家徐熙所繪的鷺鷥圖。拿到該圖的珠光在修複、裝裱時省去了一文字。那份閑寂受到後代利休大力讚賞,因此「珠光裱褙」便成了逸品。


    「不過呀,珠光初次省略一文字的裝裱是鷺鷥圖呀。所以我想很難說圜悟的墨跡也是一樣情況。」


    「是這樣啊……不過,我記得珠光傳下的圜悟墨跡,確實是保存在東京的某間美術館吧。印象中曾在展覽中看過。」


    「的確是有,不過,那個也有一文字呀。」


    「說不定是後來某個人加上去的。」


    幸麿感到有些失望。


    「不穩先生果然覺得這不是珠光的圜悟呀。」


    「在下沒那麽說。倒是今出川先生覺得如何呢?就是出生、成長在古藝品商之家的您,這樣看一眼,也無法分辨這是不是珠光和尚的裱褙吧?」


    「這話太挖苦人了呀,不穩先生。」


    「不、不,這真是對不起了……話說回來,我覺得應該還有其他書有提及珠光的圜悟才是。」


    不穩說著,便在書架上找了起來。


    「應該是這本吧。」


    隻見他拿出線裝書,啪啦啪啦地翻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找到了」並拿給幸麿看。


    「就是這裏。伊勢屋找利休居士商談的經過。說是聽聞有圜悟的墨跡要以十分便宜的價格出售,於是就前往希望收購。利休說,這不適合你那豪華的宅邸,所以放棄吧。但伊勢屋仍非常想得到,於是又去談了一次。這時伊勢屋似乎因為遭遇祝融之災,因此住在較儉樸的宅子裏。於是利休說,現在的話就可以讓你買去。真是有趣呢。而且他還說這是珠光末期掛的字軸。嗯嗯,共有七行字。七行?是七行的嗎?」


    兩人再度望著展開的字軸,閉嘴不語。不必刻意去數,便能知道字軸的文字共有七行。


    幸麿冷靜地看向不穩,不穩則逃避似地將視線移回書本,繼續念下去。


    「裱褙是上下為平絹,隔水為茶色,一文字、風帶是紫印金。與剛才的記載相同,這說不定是抄寫的。連繩子都寫上了。掛繩幾乎要斷裂,但利休讓它維持原樣,說再拿一條新的繩子直接穿過掛起吧。所以掛繩會有兩條。」


    幸麿用手撥弄著掛軸上的繩子。繩子隻有一條,但是極其古老,而且已斷了。


    「那麽,這個破爛的掛軸是真品嗎?是珠光擁有的那一幅嗎?」


    「在下不知道。今出川先生回去後也去查了其他的書,結果出現古田織部拿那掛軸換新掛軸的記載,再仔細一看,所有資訊來源全都是鬆屋,但是鬆屋並沒有曾持有這掛軸的紀錄,所以到底哪個部分是真,就連在下也愈來愈迷糊了……這實在超出在下所能,因此正打算明天前去向真珠庵的住持請教。如果方便的話,您要不要與在下一起前去呢?」


    「呃?」


    「老實說,是因為要帶的物品太多,在下一個人的話實在……」


    聽人嘮叨長篇大論,結果還要幫忙提東西,遊馬這下隻覺得心煩。


    隔天一早派報時依舊下著小雨,但派完後小睡一下時便完全放晴了。遊馬較平常早用完午餐,隨後陪不穩出了趟門。交付給他的是裹著書和影本的布巾包裹,正當他在大馬路旁要攔計程車時,回頭一看隻見伊織扛著竹劍跑來。雨天期間他似乎安分地待在家。


    「這小鬼怎麽辦?」


    不穩麵露苦惱地看著少年。畢竟將這孩子介紹給遊馬的正是自己,因此也不能裝作不認識。


    「那是座很大的寺院,所以在事情結束前應該可以讓他在外頭玩吧。」


    問道這樣好嗎?伊織則「嗯」地點點頭,於是便也帶著伊織也去了。


    「麻煩到大德寺!」


    遊馬朝計程車內探頭,並把布巾包裹放到位子靠裏側的地方。


    「就算您不那麽大聲說話我也聽得到呀,客人。」


    遊馬當然知道,但是要讓人在對麵電線杆的伊織母親也聽到,才能讓她放心。


    「對了,我昨晚接到阿哲先生的電話,他問說為什麽不開茶會了?」


    原本遊馬是為了問這件事才去不穩那兒的,結果卻完全沒問著便回家了。但遊馬也不能老實說,因此隻回答說總之下次的掛軸似乎要用圜悟。


    「那什麽呀?」


    遊馬說那是「碧岩錄」的作者,問哲哉知不知道,結果哲哉說些不知所以然的事敷衍一下,便從另一頭掛上電話了。遊馬是故意要找他些麻煩的。


    「說的也是,暫時沒辦法開茶會吧。今出川先生似乎很忙碌,假日也常常出差去東京。當考生的導師還真是辛苦呢。而且,這陣子還沉迷於這圜悟裏,說不定他沒什麽心情參加茶會。關於這件事,如果能得到好結果是不錯……」


    穿過真珠庵入口的鬆枝時,不穩的神情有些緊張。


    遊馬在玄關前放下布巾包裹,正要帶伊織去外麵時,真珠庵的和尚說沒關係,一起進來吧。


    「讓在下去拿個饅頭來吧。」


    伊織馬上坦率地露出笑容,於是三人都被領至會客室。


    不穩態度拘謹地為對方願意撥冗道謝,接著攤開展示掛軸。他說明著發現的經過,同時翻閱帶來的書卷,一並述說自己調查後仍弄不清的部分。而一開始很有規矩的伊織在吃完饅頭也開始變得無聊,隻見他不時打哈欠或不安分地扭動身體。若遊馬用力敲他手臂,確實是會立刻恢複姿勢,但很快又變成懶骨頭。


    和尚抬起了頭。


    「孩子,你知道一休嗎?」


    伊織點點頭。


    「他就在對麵唷,去看看呀。」


    「真的呀?真的有一休?」


    伊織起身,一手放到拉門上,此時不穩趕緊提醒。


    「不可以用跑的喔,也不能一直到處亂碰東西。」


    「欸,沒關係、沒關係,沒什麽好介意的。院子裏應該會有人,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就問呀。」


    遊馬也一副沒輒的樣子起身,跟在伊織身後。到了書院那邊後,庭院裏確實有名穿和式工作服的年輕人。他蹲在雨後青翠的苔蘚一端,似乎在做什麽事。


    「一休在哪?」


    伊織沒禮貌地問,但那人隻是微笑地用手比個方向。


    伊織踢踢躂躂地在外廊上轉個彎,但馬上又咚咚咚地回來。年輕人問有沒有找到,伊織則小聲回答說是個老爺爺,那是個雕塑出年邁身型的古老木像。身穿工作服的年輕人發覺伊織誤以為真的會見到小和尚一休,便不禁笑了。


    「胡子部分據說是真正的胡須。」


    「有點可怕說。」


    「如果做壞事會被罵的。」


    「哼——」


    伊織喪失興致地坐下,眼前的庭院據傳是出自珠光之手的「七五三之庭」。分別將石頭以七個、五個、三個配置,過去似乎是以遠望比釵山為借景。


    伊織再次出發冒險後一會兒又回來,繞了三遍後再次回到這兒,就在他這麽走來走去時,終於傳來了不穩的呼喚聲。


    「既然難得,就去珠光的墳前吧。」


    據說那位和尚願意當向導。


    「真珠庵這名字呀,是因為以前有個中國的和尚修行時下起了雪來,雪便從破爛的屋簷縫隙吹進寺院裏,還積雪了。那真是十分寒冷呢。不過,此時月亮升起,結果呀,那雪因月光而如真珠般閃耀,於是一休便根據那故事取了這名字。是個兼具嚴苛和美感的好名字吧。」


    在和尚的帶領下,三人在珠光的墳前合掌。至於圜悟的事如何了,則沒個說明。


    「請問能不能讓在下看茶室一眼呢?」


    再次抱起行李,正穿梭於寺院內時不穩問道。


    「本大爺有看到,窗戶上有彩虹。」


    「彩虹?」


    離開書院數步之處,有一間名為「庭玉軒」的茶室。詢問能否進去,可能由於不穩一行人看來並非對茶室很有心的人,於是穿工作服的年輕人不放心地跟在


    身旁,這下才終於讓兩個人進去了。


    試著在客席坐下。結果一如之前幸麿所說,明明配置和不穩的茶室相同,但旨趣卻十分相異。或許是因為紙拉門的另一頭不是走廊,而是用牆壁圍繞的泥土地麵,所以雖是大白天,房間裏卻顯得昏暗。空氣有些陰涼。壁龕上是一幅大型橫向卷軸,是以竹筆寫下、很有氣勢的字體。盡管莫名受到吸引,卻不論怎麽看也讀不出。


    「師父,是彩虹呀。」


    伊織指著點前席的色紙窗戶。在昏暗的房間中,隻有那一處如異界門扉般明亮。白色紙拉門上有好幾處浮現出或紅或綠的美麗紙紋。覺得不可思議而靠近一看,那似乎不是在紙上染色,而是光擅自在冷寂的白紙上描繪出的。


    「隻有天氣好時才會出現這麽漂亮的條紋,真不曉得是為什麽呢。」


    工作服的年輕人一副不以為奇地說道。伊織倒覺得非常神奇,久久都沒將眼睛移開。


    「彩虹的窗戶啊,這真是看到了個好東西呢。」


    不穩邊說邊示意請人幫忙叫計程車。所以呢?——遊馬想著。所以掛軸的事怎麽了?


    「不要吊人胃口快說啦,到底怎麽樣了?」


    不穩輕輕地搖頭。


    「很可惜。今出川先生想必會很失望吧,真不曉得該如何說……」


    幸麿今晚似乎曾到不穩那兒問結果。他想必曾空虛地望著半空中吧,那模樣仿佛現在就在眼前。遊馬自己則因為剛看過一休的雕像而稍微產生親近感,因此感到有些遺憾。


    「就算不是珠光傳下的東西,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出自圜悟之筆?在下果然是抱有期待呢。不知是不是全寫在臉上了,住持費了番心思安慰在下呢。在下實在修行得不夠。」


    「哈哈……」不穩也仿佛失去興致地笑了。


    三人回到不穩的寺院,遊馬叫伊織顧好小直後便出發去派晚報。派完報後便給伊織練習。


    伊織總一直開心地握著母親買給他的兒童用竹劍。雖然和遊馬所傳流派的劍十分不同,但畢竟不是要拿來打人,於是也就不在意了。畢竟先說了要是在練習以外的時候打了人,就要逐出師門。話雖如此,但在這年紀的遊馬自己當年常常打弟弟。每次都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丟到隔壁寺院去。若要逐出師門,不知已有過多少次。


    遊馬用以前教誨自己的指導者口吻般,試著裝出偉大的師父架子說道。伊織倒是一臉嚴肅,點頭應嗯。他似乎自認為正以自己的方式在學習「道」。


    由於看不到伊織母親的身影,於是練習完後遊馬便送他到巴士站。等伊織搭上公車,閑晃地踏出步伐時,前方不遠處的轉角停著一台眼熟的紅包轎車。雖然曾聽說他要來不穩這兒,但卻把車停在一個不近不遠的地方。接著,隻見副駕駛座的門打開,出現了胭脂色的袴裙。


    「栞菜?」


    遊馬驚訝地叫出來,對方則更更吃驚,嚇了一跳地支支吾吾說:「啊、啊、啊,遊馬少爺。」


    「呃?你怎麽在這裏?為什麽又來了?」


    「是、是的。我代替夫人,來參觀行馬少爺的上課狀況……」


    「哦——」


    遊馬看了看駕駛座。幸麿一副局外人模樣地,臉靠在方向盤上。


    「她說要來遊馬同學這兒,所以我就順便載一程了呀。」


    「既然那樣,再往前開一點不就好了?我住的地方可是要往寺廟再走過去耶。」


    遊馬轉頭對栞菜說道。


    「這麽說也是呢。」


    接著她微微一笑。那是個「哪來這種笑容啊」般充滿欺騙的笑。


    車子溜出去似地駛離,留下遊馬和栞菜。


    「風馬老爺將這寄給我保管。」


    栞菜拿起一隻知名點心店的袋子。


    「這個先不管,倒是我有沒有講過,幸麿先生是高中部的老師?」


    「是啊。」


    「你們不會是在行馬的授課參觀偶過的吧?」


    「是啊。」


    「我印象中栞菜很不會應付幸麿先生呢。我記得你說過最討厭那種弱不禁風的人吧。」


    「好像是有說過那樣的話……」


    「好像是有……咦咦咦咦!」


    騙人的吧?喂!遊馬心想著,卻再也問不下去。


    「遊馬少爺,先不說這個了,您該不會是發燒了吧?您的臉似乎有點紅。」


    那是二度發燒。遊馬眼前一片黑,感到暈眩。


    幸麿聽了不穩的話後做好了覺悟,但仍看了一、兩天後才將掛軸還給風林堂。


    「這樣呀,這還真是給小兄弟你添了不少麻煩呀。」


    「別這麽說啊。托您的福,我也作了場短暫的美夢。」


    在這四處調查過程中的確獲得了相當的樂趣。


    「不過,就稍微留著看看吧。說不定會有哪位特別的客人買下呀。」


    「但人可不能太貪得無饜呀。」


    幸麿留下這話後便離去,但風林堂沒半點要浪費這掛軸的意思。他將掛軸用布巾包住,放在櫃台一旁,待一閑堂一來,便迫不及待地攤開。


    「你知道今出川那年輕人嗎?」


    「啊啊,知道呀。幸夫對吧?雖然他自己說叫幸麿。真是個教人不敢領教的男人呀。」


    「這樣呀——其實那年輕人呀,說要我把這掛軸賣他呢,還說出五百萬。你覺得如何?」


    風林堂邊說邊解開包裹,展示掛軸。


    「怎麽,這掛軸還真淒慘呀。」


    「這是圜悟呀。」


    「『圜悟』是什麽啊?」


    「你不曉得呀?就是那個珠光從一休手上獲得的珍貴掛軸呀。」


    「啊啊,是那個圜悟啊。真是胡說,若是那樣,東西應該早傳到哪了,應該是在東京的美術館呀。怎麽可能丟在這種地方給蟲蛀了?」


    「這樣呀——那我是不是該賣他呀?」


    「既然他說想買,那就最好趁他還沒改變心意前趕快脫手才是上策呀。這種貨色五百萬,根本是傻了呀。這下我可明白今出川的隱士不把店交給兒子的理由了。那間店啊,給女婿繼承真是做得太對了呀。」


    一閑堂拿著茶杯大聲啜飲著。


    「不過,照那傻小兄弟所說,東京美術館收藏的不是珠光的圜悟。說是和很——久以前記載上寫的行數與裱褙合不起來呐。然後啊,這掛軸和那紀錄完全一致呀。他就說,這可是大發現呀,要用這寫論文等等的,興奮得很。還說一旦寫好,也會列出我的名字啊。也許報紙還會刊上照片,說第一發現者是風林堂主人呢。隻是我在想,他說的是真的嗎?」


    風林堂帶著玩笑口吻地笑著,一閑堂也裝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卻顯得開始有些興趣,眼神瞟往攤開的資料。他邊看邊和眼前的掛軸對照。


    「在哪找到的?」


    「是金澤一個古老世家倉庫裏。」


    「有曆史的世家會這麽亂七八糟地收藏寶物?」


    「嗯,就是太小心收藏了,所以放在倉庫中很難發現的地方呀。說不定是因為這樣所以便忘了吧,看來隻有老鼠還記得呀。」


    仿佛反複精心策劃的劇本般,那回答沒有半點遲疑。一閑堂隻哼了一聲便離開風林堂,但一回到自己的店裏便馬上拿過桌上的電話。他打了通電話到某間認識的大學研究室。


    「啊啊,請問是老師嗎?總是受您照顧了,敝人是一閑堂。」


    於是一閑堂問,東京那珠光傳下的圜悟墨跡是不是真品?是否和「鬆屋名物集」裏記載的十分不同。


    「這實在無法下定論呀。以前的紀錄多是回家後才將在茶會看到的事物邊回想邊寫下


    ,所以會有很多記錯的吧。而那內容一旦被其他人看到了,又會被翻抄好幾次呀。所以有記錯的也有抄錯的呀。而且,未必不會有因為某些考量而刻意寫錯的狀況。即使有紀錄,但光那樣不能說是證據。必須將數個出處相對照後,才能說出『這紀錄沒錯』呀。」


    關於珠光,原本就沒有太多明確的紀錄,流傳下來的幾乎是像傳說般的內容。光是從一休那裏獲得圜悟墨跡一事,就無法斷定其真偽。隻能知道在利休他們的時代是當成員有其事地流傳。茶人們喜歡傳說故事是無所謂,但站在學者的立場可不能如此。因此正統的學者不會鑽研這種問題。那名好心的學者在電話另一頭仔細說明這是有些風險的題材。


    於是一閑堂更進一步問。假設,出現了行數和裱褙與鬆屋記載相符的圜悟呢?此時,學者思考了一會兒。


    「這樣事情就不太一樣了呢。如果找到實際物品,這就是紀錄屬實了呀。這陣子考古學很流行呀。隻要從土裏出現個奇妙的東西,我們這耗了數百年的文獻研究便瞬間被推翻呀。真是教人害怕呢。若是圜悟那樣的物品出現了,學界會掀起一番風波吧。一閑堂先生,您不會要說發現了那樣的東西吧?若是的話,您要第一個告訴我呀。」


    「不、不,還不知道呀。不過,萬一真出現了,那可以有多少呢?」


    「什麽多少?價格嗎?那部分我也不太清楚,所以無法說出價錢呀。您知道『流圜悟』吧?這也是圜悟的墨跡呀。雖然隻有留下前半部,但光那殘缺不全的東西就是國寶了。若是珠光傳下的圜悟,就算估得再便宜也要好幾千萬,說不定要上億呀。您若跟我講一聲呀,我可以介紹願意高價購買的美術館。您可不能拿到別處去唷。」


    「好好。」一閑堂回道後下定了決心。隔日一早便前往風林堂。


    「我說呀,昨天那掛軸,你賣給今出川那不成才的小子了?」


    「還沒呀,就如你所說,他家裏不相信他呀。說店裏不願出錢,隻好用自己的錢買,還要我分期呢。這聽起來真小家子氣呀。我是已經跟他說好,這幾天他來付頭款的話我就給他了。」


    「既然這樣,你要不要賣我呀?」


    「怎麽了呀?難道是真品?」


    「倒不是那樣,但是我心裏有個像令出川的客人,隻是他出手會更大方些。我是想到如果賣給他的話不知如何。」


    「他會用多少錢買呀?」


    「不清楚呀,六百萬左右吧。」


    「那你要用多少從我這買過去?」


    「五百萬吧。」


    「你呀,想賺個一百萬呀?發現的人可是我啊。」


    「你還不是賺了五百萬?根本和平白拿錢一樣嘛。」


    「哎,話是那樣說呀,可是我花了車錢,還辛苦了一整天呀。」


    「有什麽關係?我馬上付現,如何?」


    一閑堂將一個小包裹砰地放在櫃台上。是五束整齊的百萬鈔票。風林堂在心裏大叫喝采,但臉上仍露出幾分猶豫的神色。


    「這個嘛,雖然比起每個月付款這種麻煩事兒,我當然是歡迎一次以現金付清呀,可是我已經說了要賣他,這下得怎麽跟今出川交代?」


    「就說有個客人願意拿一千萬買如何?反正隻是口頭約定,也沒寫什麽買賣契約之類的吧。而且那小夥子家裏也是同行,所以不會再多說有的沒的吧。」


    「這樣啊……」風林堂又露出煩惱的模樣約三十秒,之後收下了成束的鈔票。


    「我知道了。既然這樣,那我就賣你吧。畢竟是老交情了,我可不能欠你人情呀。相對的,可別說因為沒辦法賣個好價錢所以要拿來退還呀。」


    「你也是呀,要是我賺了一百萬以上,可別嘮叨些有的沒的啊。」


    一閑堂打算撈個幾千萬,為了保險起見,故作若無其事地加了句話。同學問的買賣便這麽成立了。


    這位一閑堂,某天放學後忽然前往幸麿的學校。他在屏風後方的沙發,等著幸麿結束授課後回到教職員室。由於實在是太突然又稀奇的訪客,因此完全無法想像一閑堂有什麽貴事的幸麿全然摸不著頭緒。盡管彼此認得,但過去應該不會直接交談。總之,腦海裏閃過了大海茶罐的事,於是幸麿露出微笑,以「魚正先生的茶罐能收在好地方真是太好了呢」代替打招呼。對方瞬間心頭一驚,說著「請問是哪回事呀」,裝不知情。


    「武藏的茶杓似乎也成了上等珍品,我們這可都在傳,說一閑堂先生是古玩店的榜樣呀。」


    一閑堂顯得更加動搖,狐疑地看著幸麿。這小夥子怎麽知道那事?難道是業界裏的流言?應該不會有那回事才對呀。畢竟會被告知說那茶杓會外流是因為阪東巴流的不小心,所以千萬不能傳到外頭。


    「這麽一位一閑堂先生,不知找我有何事呢?」


    一閑堂調整好心情,說有個掛軸想請幸麿看一下。


    「若是這事,比起這兒,到店裏去說會比較好吧?姐夫和家姐也在,希望也能讓他們聽聽。」


    「不成呀,這事若不是你就不行。比起用說的,先看看這個比較快。」


    一閑堂說道後攤開那掛軸。


    「這是圜悟呀,為什麽這會在一閑堂先生手上呢?」


    「是的。其實因為某種緣分,因此這掛軸最近到了我手上。不過這原本是風林堂先生那兒的,而且我聽說當時今出川老師你想要購買,所以我想既然這樣,比起其他客人那兒,得先拿來老師你這兒才行。」


    「這樣啊。」


    「而且老師你想要用這寫篇論文吧,但這被人從旁搶走了不是嘛?不過,既然到了我手上就不用擔心了。不論要出多少力我都會幫的。」


    「論文是指什麽……」


    「就是發現珠光傳下的圜悟真跡的論文呀。這要是發表了,老師你的評價將更上一等,就算要當大學教授也不是夢想呀。」


    接著哈哈地禮貌性地笑了。


    「啊?我是因為個人興趣才當高中老師的,所以並沒有想成為大學老師。」


    「那事在這可不好說呀。」


    一閑堂壓低音量、轉頭四下看看,這下幸麿更困惑了。


    「還有呀,我是專攻數學的。」


    「咦,數學?」


    幸麿敲了敲手中教科書的封麵給一閑堂看。


    「是的。我每天都針對用算式表現的世界的美麗關聯性,和這些青少年們討論著。」


    「那麽茶呢?還有那像公家的服飾。」


    「還用說,當然是興趣呀。人總得有個放鬆的方式嘛。所以說,就算我突然寫了篇墨跡的論文,又有誰會真正相信呢。這應該無法三兩下就變成研究成果吧?」


    「數學……」


    一閑堂拿著手帕在頸背上大力擦拭,幸麿則打開扇子啪啪地扇著。他邊揚邊想,論文是怎麽回事?這掛軸又為何會到一閑堂手上?


    「論文的事您是聽風林堂先生說的嗎?」


    「是的,嗯。」


    「然後從風林堂先生那兒買下這掛軸?」


    「不、不,不是的。我買下的時候不知你想要這掛軸呀,當時連訂金都沒付。這是巧合呀,隻是恰巧這掛軸轉到我這兒來。而我和風林堂交情又那麽深,所以才聽說了你的事。因此我心想,這下事情可不好了呀,得趕快還給你……」


    「所以是要賣給我羅。」


    「哎,就是這麽回事。」


    「我是不會買這掛軸的唷。」


    「這是為什麽?是大發現吧?」


    「這個呀,是因為這不是圜悟。這裏有『建炎元年四月二日圜悟禪師克勤書』的落款吧。這就不對了呀,據說圜悟獲


    得『圜悟』這禪號是在建炎二年的時候啊,所以在那之前的墨跡落款該是『佛果禪師』。這若是真正的圜悟,應該不會寫著『圜悟』。這些事,是從真珠庵的和尚那兒得知的。」


    相同的話,一閑堂已在拜訪那位學者時聽過了。他大賺一筆的目標落空,才想著至少要回收成本,而趕忙拿到幸麿這兒。


    「哇!一閑堂先生他就那樣認份地回去了呀?」


    這裏是不穩的書齋。雖然在哲哉的催促下,大家眾在一起商量茶會的事,但話鋒一帶到一閑堂,就很難進入正題。


    「不過,我還是要他好好珍惜,隻是他似乎臉色不太好。」


    「幸麿先生是數學老師啊,真意外。」


    遊馬原本也壓根兒認為他負責的科目是日本史。


    「意外性正是男性的魅力,這是基本、基本晴。」


    幸麿一副事不關己似地張開了扇子。原來如此,栞菜就是中了那意外性的魔嗎?遊馬要行馬去探聽事情,結果發現幸麿竟然會出現在東京的友衛家。


    「說什麽家庭訪問。那老師好奇怪喔,為什麽不是導師的高中部老師會不先跟我說一聲,就突然跑來家庭訪問啊?媽媽還擔心地打電話問我是不是闖了什麽禍。」


    據說那已是一個月前的事。


    「那他到底有什麽事?」


    「我不知道啦。好像聊了些茶的事後就回去了。還說剛好有展覽,所以就把栞菜也帶去了。媽媽還問我他們兩個人是不是在交往。可是就算那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樣啊?」


    若再次想起來仿佛又會發燒,於是遊馬不斷扇著圓扇。


    「話雖這樣,但後來想想,光是一休曾擁有過這點呀,就已經不用在乎那是贗品的可能性了吧。」


    「不是一休寫的贗品嗎?」


    遊馬放棄似地說道。


    「和尚怎麽會做那種壞事呀,你敢說不禮貌的話可是會遭報應的。」


    「不過,這麽說來,這和尚又在做些什麽啊?」


    遊馬用圓扇指了指不穩的背影。不穩從方才起便不加入話題,隻是獨自默默地寫著東西。幸麿瞧了一下他的手邊。


    「哎,這不是『流圜悟』嘛。」


    磨著仿佛古董的墨,在看似老舊泛黃的紙上,一字一字抄經似地寫著,而作為範本的影本正是國寶「流圜悟」的畫心部分。這隻有前半部還留著。旁邊還有另外一張,似乎是遺失前由某位僧人抄錄的後半部。換句話說,若以後者為原稿,再模仿前者的字跡抄錄,便會出現已下落不明的「流圜悟」的後半部。


    「哇啊!你在做什麽呀!」


    「不穩先生,若是做這種事,隻要和前半的紙合在一起就會馬上穿幫唷。」


    「真是失禮,在下並不是在做贗品。隻是忽然湧起一股興趣,想著若失物還在的話會是這種感覺吧?所以隻是想嚐試重現而已。」


    「瞧,為什麽還要特地用那種古老的紙寫呀?」


    「啊啊,在下想之後若做成屏風,說不定會產生些風情……」


    「風情!你呀,要是幾百年後變成從長命寺的屏風發現夫失的『流圜悟』後半部的話,要怎麽辦?」


    「這點在下倒是沒想到。」


    不穩神色平靜地說道。遊馬心想,幸麿也好,不穩也罷,成人男性每個都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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