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安河搬出塑料凳子。浴室門半掩,叢安河透過半人寬的門縫,看清洗手台上的黑色腰封。戚舉裙子上的腰封。為了避嫌,叢安河轉過身敲了兩下門。“進來吧。”浴室隔音效果很好,聲音在溫熱膨脹的氣體中艱難傳導,即便隻隔著半扇門,聽起來也模糊。戚舉是omega,且擅長犯規。叢安河知道自己需要警惕,但強迫自己悉數打消。他剛接了一通馮兆的電話,有些恍惚。以至於把這扇並不厚重的門徹底推開,看見地上散落的裙裝和上身不著一物的戚舉,他良久沒有反應。“……”“小安哥,”戚舉叫他:“椅子。”“……”“小安哥。”戚舉抻開手臂,手腕動了動,朝他招手。手臂上的肌肉偏薄,但線條漂亮。“……”“叢老師。”戚舉鍥而不舍:“我的腿不方便,扶我一下。”迷霧被吹散一角,叢安河感到錯亂,回過神時終於明白該怎樣準確描述這個人。一個俊美的,穿裙子的,長發,男人。不是她,是他。骨架非常寬大,褪下裙裝,才發現他雙腿長得驚人,肌肉有些不明顯的萎縮。人很瘦,但皮下不是骨頭。肌肉恰到好處得漂亮,連人魚線都流暢,他前胸肩背都有傷疤,不可細數,膚色蒼白得像是新生的吸血鬼。胸肌很大,加之脖子纏上繃帶,演位胸圍小的女士確實毫不費力。怎麽會沒發現?叢安河把折疊椅張開,朝他伸出手。一搭上手臂,戚舉半邊身子就倚在他身上。大概是肌肉含量不低且骨重驚人,戚舉很沉,直起身竟然比叢安河還高半個頭。“你多高?”叢安河把人扶到椅子上,忍不住問。戚舉眯眼,丈量自己和叢安河的高度差:“一米九二點五。”非常精確。吃什麽長大的,叢安河納悶:“你真的是omega?”戚舉輕笑一聲,反問:“不像嗎?”笑得毫無防備,甚至顯得天真,叢安河看愣了一瞬,回神覺得自己想得太多。讚助商研發的幹擾劑目前還沒上市,嘉賓獲得的途徑隻有節目組。幹擾劑分兩類,ao反用沒有效果。戚舉身上味道很幹淨。叢安河以為他是異裝癖,把淋浴頭遞到他手裏,“我會保密,你放心。”“隨你。”戚舉渾不在意:“我坐輪椅,穿裙子更方便,不好看麽?”叢安河從啞口無言到適應良好隻花了不到半天時間:“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秘密?”戚舉垂下眼睫,沉出小片濕漉漉的陰影。他瞥向不遠處,不答反問:“你喜歡玫瑰嗎?”完全無關的前後文,叢安河順著看過去。洗漱台上擺著瓶身體乳,他自己帶來的,玫瑰荔枝味。“還可以。”輪椅上的人偏過頭,輪廓深刻,眉眼華美。他抬手壓住叢安河的後頸,笑著,看起來心情不錯。難以反抗的力量。叢安河猝不及防被拖近。“我叫戚不照。”在錯愕的alpha耳邊,他低聲道:“這是第二個秘密,額外送你。”--------------------*話劇《誰害怕弗尼吉亞伍爾夫》中人物。第5章 過敏原雨半夜就停了。六點鬧鍾準時響起,窗簾拉開,屋外的路上積了一夜的水。窗戶打開一條縫,天色還是灰調的藍,雨後的草木氣味爭先恐後鑽進來。窗下垂直對著的是一塊平如鏡的水窪,路邊種的是山榕,常青的高大闊葉,被風裹掉幾片油亮的寬葉,在水麵上打轉。人畫不出完滿的圓,葉子蕩出的漪紋卻規整清晰。隔了一條路的隔壁院子裏種滿白色的洋槐,四五月份,遠看像彌散的白色硝煙。叢安河注射完信息素幹擾劑,站在窗邊放空,直到一隻采花的雌蜂鼓動翅下的鼓膜,貼到玻璃上。他突然想到什麽,手指神經性地抖了兩下,猛地把窗戶關死。開合力度很大,雌蜂被嚇走,窗框都震了兩下。叢安河推開臥室的門,廚房裏傳來一些響動。聽見腳步聲,高玨從冰箱櫃門一側探出頭。“你起得好早。”看見是叢安河,高玨轉過頭不再和他對視,但語調輕盈,點了幾下腳尖。“你比我早。”叢安河笑笑,“不是說好今天是我和……”他卡殼了一瞬,順勢撿起地上掉落的一塊包裹黃油的金色錫紙碎片,扔進垃圾箱,繼續道:“我和戚舉做早餐。”高玨正在案板上切著檸檬,動作慢慢的,半天才道:“今天我正巧要早點出門。戚舉她,她身體不太好,我幫幫忙應該會快一些。”做表演這行,慣會裝聾作啞。叢安河也不說什麽,從小冰箱裏摸出六枚雞蛋,“謝謝。方便幫我拿一個碗嗎?”高玨放下刀,嘴角隱秘翹了翹:“好,你要大的還是小的?”“大一點。”高玨把碗推過來:“你想做什麽早餐?”叢安河單手打了個蛋:“西多士。昨天大概問了問,沒有雞蛋過敏。”高玨後知後覺:“我在做蜂蜜檸檬茶,你沒關係嗎?”筷子是金屬質地,敲碰碗壁的聲音很脆。打散蛋液和牛奶的動作微頓,響聲隨之停下。叢安河遲疑一瞬:“我……”“他不能。”電流聲細弱,把對話打斷。戚不照坐輪椅駛近,扶手上按鈕亮著,泛起一圈深藍色柔光。高玨一愣,看見來人,手邊的紙巾被他捏皺,意識到失態,又默默撫平。他不死心,問叢安河:“不行嗎?”戚不照拆開吐司袋,塑料聲刺耳,他咬下來一條吐司邊,繼續越俎代庖:“不行。”高玨臉都綠了。叢安河也默認:“純檸檬水可以。”“蜂蜜……”叢安河聲音很輕,答得真假摻半:“我過敏。”高玨麵色稍緩:“好……抱歉,我記下了。”接連兩天在戚不照身上跌份兒,高玨不比他臉皮厚如城牆,自尊心相當強的omega飛快做完六杯檸檬水,就借口回房,逃也似的離開廚房。考慮到收聲和拍攝效果,靜音油煙機功率不大。黃油在熱鍋上滋滋融化,動物油脂的香氣隨蒸騰的熱度漫開。鮮奶吐司被戚不照用蛋液浸濕,軲轆一轉,他放進鍋裏,蛋香和奶香一齊炸開。“在想什麽?”戚不照問。叢安河收回目光:“想你。”戚不照輕快笑了聲。喉嚨有傷未愈,聽起來粗糙得刮耳朵。未成形的西多士被翻了個麵。叢安河其實有許多話想說,但鍋裏的糖油混合物氣味甜美,他不欲碾碎。話在舌尖打了個彎,最後他補充:“在想你的輪椅,為什麽突然有電了。”“不明顯嗎?我騙你的。”或許真長了層鋼炮轟不穿的臉皮,戚不照承認說謊時連眼都不眨。叢安河本來該覺得可惡。戚不照頭發鬆鬆散散紮著,不說話時是屬實俊美孤高的一張臉,即便八風不動地胡言亂語……很難討厭。別墅裏的六個人,職業未知,年紀成謎,作息習慣更千差萬別。容六到八人使用的餐桌隻坐叢安河和戚不照兩個人。戚不照進食速度很快,好像根本沒品嚐味道,看起來卻不似狼吞虎咽。《長痛與短》劇本不出名,去看的都是疼痛文青,三場演完,叢安河得空休息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