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洄河,傅硯今口中所說的,他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在一口漆黑的棺材裏,傅硯今告訴她,那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口棺材裏躺著個活人,而且還是個長得太美麗的活人,這話,一直讓沐一一感到酸酸的。


    可是現在,她隻身一人站在河邊,眼前可謂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隻能看見眼前有些鬱蔥的杉木,還有不遠處的岸邊,沒有樹的地方,十分平整的鵝卵石地。


    傅硯今就是在這樣的夜晚裏,從一口棺材裏把她救了出來。想想,沐一一都覺得害怕。因此,也就越來越感激傅硯今的出現,感激他沒有讓她就那樣活活的憋死在棺材裏。


    如此夜色,她卻要在這樣的時候悄悄離開,要說舍得,連沐一一都覺得是在騙自己。


    對著靜靜的河水歎了口氣,沐一一轉身就要沿著河道向上走,可身後,忽然一陣冷風吹過,讓她的悲傷一陣寒冷。


    “誰!”


    下意識的朝著身後吼道,隻是一會讓的功夫,沐一一就已經嚇出了汗,她猜想在這樣的地方,可不比在卜國的皇宮裏那樣,那麽幸運的會遇上傅硯今。


    “哎喲,這位姑娘,這麽晚了,見你獨自一人趕路,不知你寂寞與否,可需要一俊美男子陪同啊?”


    吊兒郎當的懶散強調,那麽欠扁的聲音,還要一貫的那一身白衣,沐一一隻是回過頭來,那人還沒走近,就知道是誰了。那顆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大娘告訴我你去了留香閣,現在應該正是春宵難得之時,你來這裏送我豈不是太可惜了?”


    沐一一的語氣帶著些酸味兒,在傅硯今聽來,怎麽偶讀覺得不是在惋惜,而是在諷刺。


    隻見那俊美的男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有一點說的沒錯,是春宵男的, 一刻千金,隻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去留香閣不是去鬼混,而是去和我的阿姝道別,因為我要出去漂泊一陣子,還有就是……”


    傅硯今本來站得稍有些遠,那模糊的身影灰白的站在遠處,聲音也頓了一頓。他朝著沐一一一步步走來,等到走的足夠近了,沐一一才接著勉強的月光看見他身上背著一個包袱,而且,那張模糊中的臉上,似乎帶著些奇怪的表情。


    “就是什麽?”


    沐一一疑問道,把自己肩上的包袱網上提了一提。


    “就是……我今天來不是來送你,而是想和你一起走,我突然很想去你來的地方看看,究竟是什麽讓你如此留戀,順便,當一回護花人……”


    這樣的回答,沐一一早就猜到了,與傅硯今相識不久,可那個人卻讓她很容易就了解的十分透徹,就憑他那麽不要命的闖進皇宮去救她,沐一一就知道,自己的這種不辭而別的計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盡管她還抱著一絲希望,不願意見任何一個可能讓她留戀的人,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傅硯今在她走遠之前,半路殺了出來。


    沐一一莞爾,低頭不語。


    可這樣無聲的回答,傅硯今卻是萬分滿意,他知道,一個女子一向都是羞於懇求,可既然他是自告奮勇要蹚這麽一趟水,沐一一不語,他就當她默許了。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這一路上要是沒有我,我打賭你走不出三裏路就就會被人抓了賣到留香閣去,這路上要是有我陪你,姑娘,你就等著開開心心的回到你想回的地方去吧……”


    如此詼諧,輕而易舉的就化去了眼看就要變得尷尬的氣氛,傅硯今聰明的很,也幽默的很,這一點在沐一一看來從來都是毋庸置疑。隻不過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就越是明顯。


    沐一一點頭,小聲輕盈,可卻還是被傅硯今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一個!”


    傅硯今嬉皮笑臉,卻忽然嚴肅道。


    “約法三章?什麽約法三章?”


    沐一一疑惑。


    “第一,我隻是把你安全的送回去,其他的一概不管,第二,無論你是誰,請不要告訴我,第三,如果可以,我是會所如果,請你不要忘了我……”


    今夜,夜色不算美好,就連天上的月亮都是灰蒙蒙的。傅硯今的聲音,聽起來比晚風還要蒼涼一些,而且是那樣嚴肅,根本就聽不出來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沐一一不得不承認,那些話在此時聽起來極其的莫名其妙!


    豈止是莫名其妙,簡直還有些不可理喻,可是傅硯今說的話,怎能不去理會?隻不過這樣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的約法三章是在有些令人苦惱。可看到傅硯今充滿期待的表情,沐一一值得輕輕的點點頭。


    “好,就當你答應了,不管你情願還是不情願,若是你做不到,我會很難過的。”


    微笑中帶著悲傷,沐一一覺得這就是那種既欣喜有悲傷的表情了吧。他讓她不要忘了他,沐一一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可心裏卻十分肯定,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是有人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強迫她忘記,想必也是做不到的。


    這個人,在她麵前,此刻,好像一下子變作了一個孩子,讓她歡喜讓她憂,而至始至終她卻願意點頭答應一切,以換來他短暫的安慰。


    沿洄河畔,月色朦朧,樹影婆娑,唯有兩個肩並肩走著的身影,一高一矮的倒逆著沿洄河河水流淌的方向朝著北方走著。


    “告訴我,我們要去那裏?”高大的影子磨蹭了許久,還是尷尬的開口問道。


    那個較為愛笑的影子發出一聲清脆的笑,之後卻是好一陣的沉默,一聲輕歎之後,隻聽她溫柔道:“瀾國,洛城。”


    **


    在雁棲目睹沐一一消失於覺淺胡之後的時光,對於瀾滄洙來說,簡直就是最為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就像是一條蟄伏在雪山之中的一條龍,常年經受著死一樣的沉寂和徹心徹骨的寒冷,唯有沐一一的出現,如一朵本不該在雪山上出現的火蓮,她的盛開,帶給了他無盡的遐想和有生以來最為絢麗的色彩。


    然而,這一點色彩,卻在眨眼之間就煙消雲散,恍若一場最可怕的夢魘,讓瀾滄洙不敢去相信,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沐一一真的已經不在了!


    瀾國,有著雪白的海棠,聖潔的白雪,還有那被稱之為第三寶的瀾國女子金元寶。


    如今,金元寶就如同瀾國秋天的海棠一樣,凋謝的不剩下一點痕跡,已經入秋了,寒意漸漸襲來,卻不見伊人的歸來,哪怕是一具屍體,都沒有被人找到。這對瀾滄洙來說,恍若有一把刀在他的欣賞狠狠的刺著,痛不欲生。


    且更讓他痛的死去活來的,是他不知道,他明明答應她,要給她所有,要將她從那個淒冷的南燕宮放出來,為什麽沐一一會突然跳進湖裏去?


    這些日子,瀾滄洙活在猜想和麻木中,那原本英氣逼人的臉,那雄壯的身體,也隨著他對自己心靈的璀璨而逐漸衰弱了下去。


    皇宮裏,自從金貴妃來到以後,從來都沒有太平過,這便是此時在皇宮裏時時被議論著的騷亂。


    沐一一已經離開近三個月了,這些日子裏,鳳棲宮裏卻是夜夜燈火通明,好像金貴妃還住在那裏一樣,這樣不正常的現象,讓宮裏的其他人都不覺會去猜想是誰還有這樣的心思去給一個死人打掃寢宮。


    可是這鳳棲宮,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是有兩個主人的,一個是金貴妃,而另一個,就是喬寒煙!


    喬寒煙的傷,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痊愈了,就像是沐一一之前向雁棲細心交代的那樣,在雁棲無微不至的照料下,現在的喬寒煙恢複了她一如從前的樣子,在鳳棲宮裏忙忙碌碌,到處奔波著,張羅著一切,好像沐一一根本就沒有離開這裏一樣。


    然而,這宮裏卻是無人不知這個女子是何等的不知廉恥!


    就在一個月前,在鳳棲宮的庭院裏,那時掉落的海棠花還在腳下,雁棲曾經來到這裏,他對喬寒煙說,要娶她為妻。可是得來的隻是她不停的搖頭。


    這本是雁棲預料到的接過,卻還是止不住悲傷,他知道,喬寒煙是在怨他沒有保護好沐一一,雁棲自己心裏也覺得慚愧不要,覺得自己這樣的男子,確實不值得托付終身,即便是沐一一交代的,倘若是本人不願意,那雁棲也是沒有辦法。


    可是這樣的事情,卻猶如那勢不可擋的秋風一樣,在宮裏傳開了,因此,鳳棲宮就變得比以往更加冷清了,原本偶爾還回來幾個宮女幫個忙,慰問一下,可現在,除了喬寒煙之外,沒人會來這裏。


    可是,卻有一個人,總是在夜裏最深最冷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徘徊到這裏,不過他總是會在門口停下腳步,站的很僵直,就像是一座冰雕一樣,出了神的站在那裏,望著還有燈火點亮的院子裏,若有所思。


    嘴裏呢喃的一句話總是那句“今天也沒有回來”。


    鳳棲宮,對於瀾滄洙來說永遠是陌生又熟悉的,因為這裏,從他把沐一一安頓在那裏之後,卻不曾踏進裏麵一步。然而,沐一一的氣息,卻讓他始終念念不忘,就像是不就前還盛開著的海棠一樣,瀾國的海棠,怎會那麽輕易被遺忘?


    瀾滄洙想,那個庭院裏,往裏麵走的哪個屋子裏,也一定充滿著她的氣息,芳香的檀木梳子,櫻紅的朱砂紅紙,每一樣東西上都應該會殘留著她的氣息。


    瀾滄洙渴望去感受一下那些殘存的氣息,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勇氣邁近大門一步,盡管鳳棲宮的大門在沐一一離開後從來都沒有上過鎖。


    這一夜,注定也是寒冷而肅殺的一夜,思念的人已不再,已經沒有機會再去愛,簡直是生不如死。


    而這樣的夜晚,卻讓瀾滄洙會時時響起在假山之下的密室裏麵苟延殘喘著的那個男人,那個曾經告訴金元寶自己叫做紀月缺的人,因此,沒到了月缺的時候,瀾滄洙都會到哪裏去找他,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活得那麽好,那麽痛苦。


    今晚,也是小酌的一夜。


    當身披黑色鬥篷的瀾滄洙突然出現在那裏的時候,紀月缺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他麵對著眼前的棋盤,頭也不抬,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坐吧”。


    那一副一直在潰爛著的身體,如今也更是慘不忍睹,隻不過天氣的轉涼對他來說絕對是老天僅有的恩賜,因為這樣逐漸冷下去,他身上的痛苦會逐漸減輕,然後等著春暖花開,又會漸漸加重。當然,倘若他認為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這一年,對於瀾國來說必定是諸多波折的一年。


    “今天帶了什麽好消息來?”


    原本呆滯的看著棋盤的雙眼,緩緩的抬起,卻望見了那一壇子提在瀾滄洙手上的酒,紀月缺就知道,今晚也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又是一壇子好久,看來又是沒有消息。”


    不驚不喜,不悲不切,仿佛就是一種最為麻木的狀態,而那種心境瀾滄洙怎麽會體會不到,甚至比紀月缺還要強烈個一百倍一千倍。隻不過,現在更讓他焦慮得無法安睡的,出來金元寶的下落不明之外,就是玥玦世子帶領的玥軍,已經駐紮在了距離瀾國境地幾裏外的地方。


    從玥玦世子匆匆離開的那一刻,瀾滄洙就早已經料到,那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王世子絕對不會回到玥國之後安安分分的過日子,要是不先起個什麽腥風血雨來,才不正常。


    果然不出所料,玥玦世子甚至連規矩都不講,連一分戰書都沒有,就在幾天前,突然有十幾萬的玥軍出現在瀾國之外,這讓瀾滄洙閉口吃了一杯苦酒,再鎮定的君王,這樣的事情擺在眼前,要想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都十分困難。


    “是沒有消息,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早該告訴你,玥國的軍隊,已經在邊境五裏之外了,竟然選擇在收獲的時候來,玥玦那家夥可真是沒人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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