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給你妹妹難堪。”秦丞在煙霧繚繞下眯著眼,問:“那你是怎麽個意思?嫌她配不上你啊?那你可以好好說嘛!你知道她回家哭了多久嗎?她說她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被人那樣羞辱過!”“改天我會跟她道歉的,”丁厭假裝拿手機看時間,“我真還有事,先走了。”他起立一走,就聽身後的人怒喝道:“站住!”秦丞:“你能有什麽事兒?我可聽你媽說了,你辭職了沒工作。丁厭,你說你也二十五六的人了,能不能像個爺們兒有點擔當啊?”“你要擔當是吧?”丁厭轉過身來,抄起那杯沒喝完的奶茶,撕開封口,傾斜杯身倒在秦丞的頭頂上,淡咖色的茶味牛奶淋了對方一身。他把倒空的杯子丟進垃圾桶,兩手抄進衣兜裏,說:“不好意思啊,我這顆軟柿子,沒那麽好捏。”當丁厭走出奶茶店十米遠,仍能聽到後方秦丞破口大罵問候他全家的吼聲。對趙的爽約也好,潑秦丞奶茶也罷,這些叛逆的惡作劇是他作為一個幼稚的,不像大人的兒子,做出的微不足道的反抗,他何嚐不明白這是荒謬可笑的、不成熟的,但是他仍然做了。要打要罵就衝他來好了,被打一頓也比受窩囊氣好。丁厭在天黑前回了家,他爸媽在客廳裏看電視,等他換好拖鞋過來,招手叫他把切好的水果端回房間裏吃。他心裏有鬼,聲稱吃不下了,躲到臥室玩手機。楚瀛:[視頻]這一個月以來他們聯絡的頻率是兩三天一次,就瞎聊,也不熱絡。丁厭點開看了看,那是隻養在花園裏的大鸚鵡,毛色華美、氣宇軒昂,看體型和花色是國內禁養的那一類;他想起了楚瀛的微博頭像,是它啊!這鳥夠聰明,還會銜著一枝剛摘下的月季花,邁著步子在圓桌邊緣繞圈圈,嗓子裏嘀咕著什麽,好似是哼歌,像極了卡通片裏呆頭呆腦的角色。:這是你養的小鳥?楚瀛:是的:它會說話嗎?楚瀛:會唱歌:那你改天讓它給我唱一首楚瀛:今天不行嗎?:今天我被人欺負了……沒心情。他絕不是有意撒嬌或哭訴,隻是湊巧罷了,他有話想說,楚瀛又恰好在。一通語音電話撥了過來,他戴上耳機才接聽,一陣風拂過樹林的沙沙聲響徹耳畔,伴隨著清悅的鳥鳴。“誰欺負你了?”楚瀛的語調悠然。想到對方正坐在鳥語花香的庭院裏享受生活,丁厭好生氣,語氣重了些道:“還不是上次相親那件事。我今天碰到那個女孩的哥哥,他為了他妹妹被欺負的事情想教訓我。”“怎麽教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先下手為強,拿奶茶潑了他一臉。他好生氣,要不是店裏老板攔著,他大概是要衝出來揍我一頓的。”“你還敢做這麽大膽的事。”“我怎麽不敢了?我是有點笨,但我不是孬種啊,別人欺負到我頭上我當然要剛回去!”“好勇敢。”丁厭周身彌漫著低氣壓的陰霾,沉聲說:“你好像對我說的一點不感興趣……”也不關心我。“不,我是感到自己沒有用武之地,有丁點兒惆悵。”“啊?被欺負的人是我,你惆悵什麽呀。”楚瀛可能站起身走到了別的風聲更微渺之處,耳機裏霎時變得靜謐。“我惆悵幫不上你什麽忙。”丁厭不以為然道:“你又不在,怎麽幫我啊。”楚瀛:“針對這種人的辦法是有很多的,隻要你開口,我能夠辦到。但是我發現你其實不太需要它們,你自己就能夠解決掉你生活中出現的絕大多數難題,這很了不起,所以我失去了作用。”“我能嗎?”丁厭難以置信道,“我不覺得呀。”他的人生庸庸碌碌、一團糟,正是他解決問題的能力低下造成的;楚瀛這麽安慰他,也不會讓他感覺好受些。“你能的。雖然你愛哭鼻子,但你也會想辦法;不想去的約會就想方設法地放鴿子,有人找你麻煩,你就先擺出自己不好惹的架勢。盡管不是全部奏效,又或者會帶來更多麻煩,可是這些都足以說明,你並非逆來順受的人。”楚瀛說,“而有許多人連這個程度都做不到,他們遇到困難隻會想:有誰能幫幫我。”“我也希望有誰能幫我,隻是沒有這樣的人啊。”丁厭鼻子一酸,又想哭了。“而且就算你這麽說了,我還不是被你算計著去參加了不想參加的宴會、收了你的禮物……你不要強行表揚我了,我知道我是廢柴,超沒本事的那種。”楚瀛不明顯地笑了笑,說:“你要這麽想也可以。這地球上的生物就是有強有弱,但弱也沒關係,倘若你希望被保護,我就買明天一早的機票飛去找你。”“我不希望!我也是個男的,有自尊和自信,誰要你保護啊。”丁厭趕快略過這個話題,一時間卻又想不起還能聊什麽,隻得逃離。“我媽叫我吃飯了,拜拜。”“嗯,改天讓choco給你唱歌。”語音通話結束。丁厭長籲氣,告誡自己今後少跟楚瀛談心,這個男的實在是……無法用語言形容。說溫柔,那是絕對是偽裝。不好說,不好說,要遠離……遠離……他這邊剛一閉嘴,就有人硬邦邦地敲響他的房門,門外他媽冷冰冰地說道:“丁厭,你出來,有話跟你說。”***從小時候起,丁厭就很怕被他老媽戳腦袋,塗著指甲油的尖尖的食指,像鑽子似的要在他的頭皮顱骨上開一個孔,把說教和洗腦全部灌輸進去。好害怕,仿佛他真的隻是塊不可雕琢的朽木。他二十五歲了,但媽媽依然會用這種手勢教育他,“丁厭啊!你多大了啊!還跟人打架!你是想氣死你老爸老媽嗎?”“我沒打架。”他四處躲閃那截無所不在的手指,“是他攔著我不讓我走,我難道由著他為難我嗎?我不潑他,他就覺得我好欺負,要是他反把我打一頓怎麽辦?”“你少瞎說!人秦丞多懂事一孩子,成熟穩重,能跟你動手?”“你又不是他親媽,你能了解他多少?他初中起就是學校裏惹是生非的一把好手,他打過的架還少嗎?他那檔子破事兒我比你們清楚多了,我才不會跟這種人有交集。”“那人家現在也成家立業快當爸爸了,你呢?你看看你?你有什麽?”“你又拿我跟別人比!”丁厭快忍不下去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這麽看不上你兒子,當時為什麽不再多生一個?”“你以為我不想啊?我要是生的出老二,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你這孩子就是不識好歹你……”他媽也給他氣得七竅生煙,眉眼間淨是疲憊。先順了順氣,才道:“你做的事、說的話,就不像個二十多歲的人!”丁厭耐心耗盡,說:“隨便!我沒錯!這回邱阿姨一家子都被我得罪光了,你們以後也別跟他們家來往了。”他媽扶著額頭,快被他氣到暈厥,可這是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多年的寶貝兒子,站著個頭比她高出一大截,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更不能拿著掃帚趕出家門。冤家!她真是生了個討債鬼!“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上高三快高考那陣子,你外婆病危住進了醫院,我和你爸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請護工吧放心不下,你那大姨和姨夫也指望不上;後來你知道是誰去醫院守著你外婆的嗎?是你邱阿姨。伺候病人是多苦多累的活兒你能想象嗎?你邱阿姨忙前忙後,端屎端尿,每天還煲湯燉補品,硬撐到我們忙完趕回家。人家對我們,那是有恩情的!你個小孩子你懂什麽?你腦子裏就隻有遊戲、花錢、談戀愛!”丁厭微哂道:“是是是,但凡是個人,都對咱們家有恩情,我看我這輩子什麽也別幹了,就跟著你們一起還人情債吧。”“你是該一起還!這世上的事兒,都是一報還一報,你出去混也遲早是要還的。甭廢話了,我和你邱阿姨商量好了,後天聖誕節,外邊熱鬧,咱兩家人湊一桌吃頓飯,你該道歉就道歉,該賠罪也別端著。”“我不去。”“你不去以後就別管我叫媽!”“媽,你怎麽這樣啊?你非得讓我難堪,你就滿意了嗎?”“這叫做人留一麵,日後好相見。你不給別人留麵子,倒總想著別人給你麵子,你以為你有多金貴?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你要有異議,趁早收拾東西有多遠滾多遠,過年也別回來了,咱家沒你這個人!”房門“砰”地關上,像堅硬地拳頭砸碎了丁厭的胸骨。屋外延續著他媽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的聲響,掩蓋住了低低嗚咽的啜泣聲。他愛哭這點是遺傳了母親,一激動就容易淚失禁。然而此時此刻,他半點淚意也無,隻覺得渾身都疼。丁厭再三思忖,終於是走出了房間。他家是二百多平的平層,從他的臥室去客廳要走幾十步。他一邊走近,他媽一邊慌亂地抽紙巾堵住眼淚。“媽媽。”丁厭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精心保養卻依然爬滿了皺紋的雙手,“我錯了,對不起。”他媽適才擦過的眼角瞬時被淚水淹沒。“後天吃飯我會去的,你不要難過了。”丁厭將耳朵貼在她的腿上,接住她手裏緊攥的濕潤紙團,抬手徒勞地為她沾去眼淚,“我永遠愛媽媽。”母親破涕為笑,眼尾的細紋如同湖水的漣漪輕漾著。她的指尖帶著最溫暖宜人的體溫,撫摸過他的耳際和發梢,“媽媽知道。”***聖誕節當天,大街上張燈結彩,櫥窗裏布置著泡沫雪粉和穿紅襖的雪人麋鹿;喜愛熱鬧的年輕人們捧著節日限定紅色包裝的咖啡坐在街角暢聊,隨處是打扮鮮亮的時髦女孩子。丁厭穿著白色的加厚款毛衣,脖子套了條寶藍色圍巾,形單影隻地逛著禮品店,為今晚要負荊請罪的對象挑選禮物。不是秦丞,而是趙。聽他老媽那意思,還是想撮合他和趙,因為趙是那些介紹給他的女方裏,長相最清麗秀美的。他媽是不折不扣的外貌協會,沒生出個他堂姐丁茵那樣的美麗女兒,是此生遺憾,所以兒媳婦想盡可能找個基因優良的;畢竟丁厭長得不差,要是結婚對象也在中上水平,妥妥能生出個絕美寶寶。丁厭是無所謂寶寶不寶寶的,他對繁育後代沒什麽執念。再說長得好看也不全是益處,就他的人生體驗而言,弊端也不少;或許是他的好看不夠主流吧,假如他有楚瀛那種姿色,他在婚戀道路上怕是會比當下順利。他這長相也就討小姑娘喜歡,一遇上家長,都覺得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婚前體檢得重點檢查生育能力。可惡啊,可惡至極!他閑逛了半日,最終買了一瓶香水、一支口紅和一盒氣墊。這幾款是他用過的產品,還不錯,希望趙會喜歡。為表致歉誠意,他還寫了張卡片塞進盒子裏,並親手包裝好綠金色的外皮,絲帶纏繞係出漂亮蝴蝶結。這大抵是傳說中的蝴蝶效應了,他當初保存楚瀛的照片時,壓根沒想到會有今日。哎。有什麽辦法呢,自己挑起的禍端,隻能由自己收尾了。晚上吃飯地點定在一家本地酒樓,這家是丁厭父母最常光顧的館子,裝潢門麵和價位都過得去,特色菜肴味道佳,老板也是老熟人,服務信得過;平時設宴款待親友、交際應酬,都是極好的。但對於丁厭就一般般了,他長了個外國胃,喜歡吃清淡生冷的食物,牛排隻要三成熟,最愛生魚片和擠了檸檬汁的海鮮;熱菜隻愛燉的,像重油的炒菜、紅燒肉類,和一切麻辣口味的刺激性食物,他都無福消受。可在他父母眼裏,這隻是他嬌生慣養的表現,什麽愛吃不愛吃的,挑食罷了,多餓幾頓給什麽都吃得下。他對今晚要要見的人、要吃的菜都興致缺缺,到點打車去了,還得在樓下等,做好請客吃飯的表率。不到七點,秦丞一家人開著私家車到來,邱阿姨和她老公,秦丞和他身懷有孕的老婆,還有趙,不多不少滿滿五個人。多年沒見過邱阿姨,這一見,丁厭發覺她也沒自己記憶中那麽虛偽討厭;說話很和氣,捧著他的臉連聲讚歎:“這小模樣長的,比上中學時更標致了!你媽當初就該聽我的,送你去學表演。”可拉倒吧,就我這呆頭笨腦的還學表演,還沒出道呢先坑死自己了,丁厭譏諷地想;但臉上笑盈盈的領著他們一家子去了酒樓二層的包間。飯桌上,他拿出禮物送給趙,女孩子先推脫說不必了,怎奈兩家父母攛掇,於是她隻好紅著臉收下,算正式接受了丁厭的道歉。但輪到秦丞就沒這待遇了。丁厭臉色木然地瞧著人,連口也不願開。若說做男人就該胸懷坦蕩,那該秦丞坦蕩嘛,被潑被奶茶而已,多大點事兒。他對秦丞的惡感並非隻因那兩三件事而起,打碎台燈推卸責任那次,不過是他決意與此人斷交的導火索。幼年的秦丞是典型的孩子王,調皮搗蛋的暴力小男孩,每天撿根棍子東戳西戳,還打傷過他收養的流浪小狗;長大了也死性不改,從打小狗變成打女友肚子裏的孩子,他討厭這個人,從小就討厭。他就是記仇、小家子氣,讓他給這樣一個人道歉,做夢。這麽一來,桌上氛圍又陷入僵局,邱阿姨打圓場道:“小孩嘛,哪兒有不犯錯的,我家丞丞也有錯在先。又沒人受傷,就潑杯飲料嘛,不至於不至於,哪犯得上用道歉這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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