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歐洲的城堡古宅很有研究, 在我十三歲以前她從事的是古建築壁畫的修複工作;後來生病了, 居家休養,沒幾年病情加重,父親把她送進了療養院,再後來我見到她,就是在她的葬禮上了。”楚瀛說的雲淡風輕,“我二哥遲來的叛逆期就是那時開始的,他恨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麽。”丁厭:“你的家庭故事聽起來好複雜誒。”“是複雜,所以沒有人喜歡回那個家。”楚瀛拿出櫥櫃裏的糖果和巧克力,倒在盤子裏,為小朋友的到來做準備。丁厭偷了一塊軟糖,剝了紙包在腮幫子裏,“你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嗎?可是你的中文很好,不像一般的華裔。”弄完糖果,楚瀛又裝了一小碗藍莓,“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我父親是香港人,母親是中英混血。他們在大學裏相識,結婚前一切都很順利,婚後各種矛盾顯露端倪,關係惡化得厲害。我的中文是我外祖母教的,她祖籍在上海,是大學中文教授。”丁厭豎起大拇指,“書香世家。那你爸是做什麽生意的?”“和你前女友一個行業,他也是造船的。”“那你爸至少是能上新聞的那種業界大人物吧?”“你去網上搜,確實能搜到。”楚瀛挑了一顆胖胖的藍莓喂給他,他張嘴接了,才滿足他的好奇心道,“新聞我沒太注意,但有座博物館是為他建的,可惜那個地方不好玩兒,專程去沒必要;你要是想了解,下次找個機會帶你去參觀。”“我好嫉妒你啊。”丁厭咬著藍莓,食不知味,心頭湧出苦澀,“你好會投胎……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你有的也不少,”楚瀛說,“你的父母親人都很愛你,這是無價之寶。”“話雖如此……但……哎,”丁厭也想不到能說什麽,又道,“說回你哥哥吧,你二哥和李琰是家族聯姻一類的嗎?”“不是,她父母隻是尋常生意人,我父親對這樁婚事很不滿,當初也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再加上elsa是女孩,所以……”丁厭突然想到了丁茵對他說的“除非……追你的這個男生,他真的很特別很特別,不受任何規則約束,否則到了該收心的歲數,他仍然要繼承父輩的傳統;結婚生子,綿延香火。”“那你是不是遲早要回去繼承家業,娶一個比李琰還要高貴的富家小姐,再生個男孩?”楚瀛揣摩了片刻,說:“原來讓你遊移不定的,是這個?”“不是不是!”丁厭慌著否認,怎麽搞得像他很想上位一樣……“我是隨口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楚瀛:“這並不難回答。首先我父親身體康健,再撐二十年不是問題;其次是結婚的事情我已經和他抗爭過了,他不會再逼我,相應的,我也不會是他的首選繼承人。”“那你還大手大腳的花錢……要是過些年你爸把你掃地出門怎麽辦?”楚瀛被他天真的模樣逗得輕笑不止,上手搓揉著他的頭發。此舉把丁厭搞迷糊了我說了什麽很可笑的話嗎?他扒掉楚瀛的手,刨著自己亂糟糟的劉海兒,還沒問“李幾點來”,就聽到有人按響了門鈴。***李琰拎著新買的包,領女兒走入門內,楚瀛帶李去衛生間洗手,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她則脫下外穿的大衣,掛到玄關衣架上,走了兩步才見到客廳裏還有個意想不到的人“丁厭?”她走到茶幾前落座,把女兒的魔方玩具放桌上,略帶驚奇道,“你沒回家陪父母麽?”丁厭是她公司起步時招入的第二批員工,她私心還是挺喜歡他的,臉好看、性格有趣,能力無關緊要,留在辦公室裏調節氣氛就蠻好的。而且往期的實習生真有不少是衝這個傻裏傻氣的“美少年”留下的。然而丁厭過於不解風情,不會看眼色,李琰動過心思培養他,最後都不了了之。她記得他父母在榆城,乖乖仔大過年的不回老家陪長輩,怎麽和楚瀛這個浪蕩子攪在一起。“我爸媽忙著探親訪友,我也幫不上忙,就回來了……”丁厭手心冒著熱汗,在珊瑚絨的居家服表層磨蹭著。“你病好了點嗎?”李琰從盤子裏挑了一枚糖果,將那層塑料糖紙揉得喀嚓作響。丁厭:“啊?”就在這時,楚瀛帶洗完手的李來了。“elsa,你坐那邊。”“小丁哥哥!”李被他的恐龍連體衣吸引,挨近他說,“我家也有一隻綠色小恐龍。”末了眼珠睜得圓溜溜,問道:“你怎麽會在我小叔家裏?”“小丁哥哥和你小叔是鄰居。”李琰解答了女兒的疑惑。丁厭瞅向楚瀛,仿佛是質問:她都知道些什麽!?李琰:“你的辭呈不是托楚瀛交給我的嗎?也真夠巧的,你們倆買房子居然能買到一塊兒。怎麽樣?做手術了嗎?想不到你會有急性闌尾炎,你入職交的體檢報告上也沒寫過。你和楚瀛這是從鄰居處成朋友了?衣衫不整地就跑來他家裏。”她最後那句半開玩笑的調侃驚得丁厭紅了耳根。“……做了,恢複得很好……嗬嗬醫生說將來不會再犯了。”丁厭滿嘴胡謅,心下一萬遍慶幸自己有分組發朋友圈的好習慣,所以李琰和公司的人看不到他去旅遊的照片,不然……嗬嗬嗬。“嗯,那有複職的打算麽?你的職位我還給你留著呢。”“不了,我爸媽想讓我考公務員……”“考公也好,穩定。”李琰吃了兩顆藍莓,扯了紙擦手,和楚瀛說,“那我先走了,你要嫌她煩人了,就送她回家讓阿姨帶她。”“媽媽亂說……”李不滿意地撅嘴道,“小叔才不會嫌我煩人。”李琰勾手指刮刮她的小鼻頭,寵溺道:“你就是小煩人精,留在這兒不準給小叔添麻煩。”楚瀛跟著起身,“我送送你。”李琰製止道:“送什麽送,就那兩步路。你們玩吧,好好休息啊丁厭,祝你身體健康。”丁厭:“謝謝李總,祝你新年快樂,事事順心。”送別了李琰,待門一關,丁厭垮下繃緊的雙肩,呼氣道:“你跟她說我是急性闌尾炎才辭職的?”楚瀛:“不然呢?你又不願意走離職流程,還有比急性病更好的理由嗎?”丁厭憂鬱道:“那你說啊,我這得了急性病,離職去做手術了,也沒有一個同事關心慰問我,去醫院看看我什麽的。我做人做的好失敗……”“這我不同意。人不需要讓自己活得很受歡迎,你就是你,別人對你的評價並不重要,你是依照自己的意願活著,並且很快樂,這就夠了。”楚瀛被李拉著手指,他一低頭,小侄女朝他手裏塞了一隻魔方。“可是你說的這種生活,好奢侈啊。”丁厭吃著糖,卻不覺得甜,“我不想考公務員,不想要一成不變的生活,但為了父母的心願,我還是要去試一試;人怎麽可能不用活在他人的要求和目光下呢?”楚瀛把玩轉動著彩色魔方,一心二用地說:“你父母隻想你有份可靠的工作,有穩定的收入來源能為你的生活兜底,這世界上的好工作很多,未必就要追求什麽鐵飯碗。”“這還用你說嘛……”丁厭單手托著腮,發愁道,“正是因為我找不到什麽像樣的工作,他們才會逼我的啊……”“可我覺得你不喜歡工作。”說話的這短短十來秒時間,楚瀛已將魔方的每一麵複原歸位,還給李。“小叔好厲害!”小朋友舉起顏色規整的魔方歡呼著。丁厭看的心裏拔涼,感受到了自己與對方的智力差距,但想想楚瀛念的是數學係,那也怪不得。他說:“哪有人會喜歡工作啊……工作是為了掙錢,為了生活,為了相親……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應有盡有,不為五鬥米折腰嗎?”“工作的事,我能幫你解決,”楚瀛照看完侄女,視線投向他,“如果你需要的話。”丁厭怯怯道:“有什麽條件嗎……”楚瀛轉頭問李:“elsa,好久沒見lily姐姐了,你想她嗎?”第31章 連衣裙31丁厭在衣櫃裏東挑西揀, 春夏款的衣裙扔了一床,仍舊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那件。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熱衷於穿女裝的季節是春夏秋, 所以買衣服也隻買薄款,一到冬天他就犯懶, 外出隻愛穿衛衣裹著羽絨服, 在家就穿厚軟舒適的居家服。所以讓他現搭一套冬季的女裝出來, 還真有點困難。陷入困擾,他思維散漫地尋思起那些有的沒的;收禮物就算了, 還依賴於對方幫解決自己的工作,這太超過了。他堂姐丁茵說的對, 想要什麽, 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去交換。可他又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麽廉價, 具體他說不好, 總之他想反悔了。丁厭還是那身恐龍套裝,從自家邁入楚瀛的房門,隻需四步,他走完第五步,瞧見楚瀛在教李解魔方,未能及時看他, 於是這給了他耍懶的勇氣“我覺得……”楚瀛聞聲抬頭,等待他說下去。“我覺得我還是不能托你幫我找工作。”丁厭低眉斂目地說, “咱們還什麽關係都不是, 我不想太仰賴你……”“這是你的自由, 我隻想盡可能地給你多一些選擇, 但如果你不想要, 那也沒關係。”楚瀛不在乎道。並非針對“你竟然不領情”作出的漠然回應, 而是很舒展自然的心態;不在乎你拒絕與否,是真的沒有關係,不必介意。丁厭那顆連毛毛雨都能把它捅得千瘡百孔的脆弱心髒,得到了溫和的托舉,他很容易輕信於人,接著全憑直覺地走到了那方地毯坐下;兩手搭在李稚弱的肩膀上,好似她是人形玩偶抱枕。“但我覺得你很聰明,我投簡曆找工作的話,你能幫我參考嗎?”“當然可以,”楚瀛說,“不過我沒有正經工作過,至少常規的工作沒有,所以能夠提供給你的建議有限。你要是想投資,我倒是有豐富而資深的經驗可以傳授。”丁厭垮著臉道:“你就不能不炫富嗎……”“我下次注意。”李被成年人的手壓著,不自在地站了起來,小朋友軟乎乎的小手揪著丁厭的帽兜,問:“小丁哥哥,你怎麽不去我媽媽的公司了。”“我不想去了。”丁厭嗬護地攬著她,盡管她並不是站不穩的小寶寶。“為什麽不想去了?”“因為……就像你明年要離開幼兒園去上小學,哥哥也要離開你媽媽的公司去別的地方。”“哦!你畢業了!”丁厭快笑死了,說:“對,你好聰明啊。”李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臉,“那我以後,還能看到你嗎?”“能啊,我就住對麵,你來找你小叔就能看到我了。”“好吧……”李推掉他的手,跑去找楚瀛,“小叔,什麽時候才能找lily姐姐玩呀。”楚瀛很是遺憾地說:“她暫時不想出來。”“啊……”李的聲音難過得像失去了全世界。丁厭才不上當,說:“要等春天啦,不知道嗎,漂亮姐姐都喜歡暖和的天氣,冬天太冷了,她們都不愛出門。”“lily姐姐也要冬眠嗎?”啊啊啊啊。丁厭一把抱住她,吻了吻她香香的頭發,“太可愛了你……想把你偷回家。”李見怪不怪了,說:“小丁哥哥,拐賣小朋友會有警察叔叔來抓你。”丁厭陪小姑娘看了一下午的《小公主蘇菲亞》,到點楚瀛負責做飯,他和李負責吃。晚上李琰來接女兒回家,還給他們帶了新年禮物,說是聚會上朋友給的,兩盒西式點心。人私底下和工作當中或許有兩幅麵孔,這一來二去,丁厭對李琰的恐懼感消除了大半,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無需再承擔身處下層員工的壓力。夜裏他既不想打遊戲,也不想回去睡覺,試著鼓動楚瀛道:“除夕那天你找的片子好好看,還沒有類似的?”楚瀛:“有,不過沒有那麽刺激了。”“我還想看,”丁厭積極道,“我家囤了很多碳酸飲料和薯片,我去搬點過來。”他如同一隻忙碌的倉鼠,盤了一大包零食汽水到別人家裏,鋪了滿滿一茶幾,還拆了李琰送的那盒點心。兩個人連看了兩部驚悚片,是同一係列,上集看了接下集,在淒寒的正月冷夜裏體會到了“山中無日月”的透徹沉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