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魚後知後覺,以為溫景煥找廁所去了,於是起身出去尋人。他剛走到門口,就和門外進來的溫景煥撞了個滿懷。“你去哪裏啦?”晏安魚嚇了一跳,下一秒就看到了溫景煥手裏精心包裝的兩個紙袋。“叔叔阿姨,這是我給你們帶的一些見麵禮,”溫景煥拎著袋子走到父母兩人跟前,“感謝……你們過年收留我。”他屏息凝神地站著,生怕他們不喜歡。“這是哪裏的話,”晏媽媽趕緊接過來,“你是安魚的朋友,來我們家過年,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她並沒有著急拆禮物,反倒拉起溫景煥的手,充滿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魚跟我說,你家有不少麻煩事,”她拉著溫景煥坐下,微微蹙著眉,“你一個人在那邊又要工作又要讀書的,多不容易,下次來就別帶禮物了,就當是自己家,好不好?”“就是,”晏爸爸也在一旁附和,“別拘束,來了就好好玩一陣吧。”溫景煥抿著嘴沒說話,感激地點了點頭。晏安魚站在門口,看著他麵對親情卻無所適從的模樣,忽然覺得鼻子酸。溫景煥送了晏媽媽一瓶護手霜,送了晏爸爸一雙防寒手套,兩人看出這些禮物並不便宜,但沒有多說,默默收下了。吃過早飯,夫妻倆騎著三輪車去店裏忙活,晏安魚和溫景煥在廚房裏洗碗。廚房很小,窗戶漏風,把角落的一個小蜘蛛網吹得一晃一晃。晏安魚擦幹淨手,從後麵環住溫景煥的腰,埋在他背上撒嬌。“小色魚,剛吃過早飯,不能劇烈運動。”溫景煥把他作亂的手挪開。剛才送禮物成功,晏安魚的父母對他也很好,他總算是放鬆下來。晏安魚還在為剛剛的事情難過,“誰色了,我沒有,就是抱你一下。”“待會去做什麽?”溫景煥問。他把水龍頭關了,倒幹淨碗裏的水,碼在灶台邊。晏安魚想了一會兒,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待會我想去看我哥。”溫景煥一愣,擰毛巾的動作停了。“哥哥?親哥嗎?”“嗯,親哥。”晏安魚抱著他沒鬆手,怔怔望向窗外。窗外,鬱鬱蔥蔥的小山包擋住了風景,隻能看到山上的一片竹林。第93章 鴻其鳥鳴陣陣,冷冽的風吹過小樓背後的竹林,竹葉簌簌作響,空曠寧靜。溫景煥站在門口等晏安魚,兩手揣在兜裏,手心出了些汗。屋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晏安魚拎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從樓上的房間裏跑下來。“走吧。”他笑著,拉住溫景煥的手。以前在樺台市,他不覺得牽手有什麽,現在處處都是認識他的長輩們,一會兒沒能和溫景煥膩歪在一起,晏安魚格外想牽他的手。溫景煥有些緊張,“我都不知道你有哥哥。”他被晏安魚拉著,走出屋前的那片樹林,兩人踩著那水泥陡坡的階梯往上爬。這個將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又高又陡,溫景煥怕晏安魚摔著,從後麵護著他。“我沒給你哥準備禮物……”晏安魚爬到頂,回過身,欲言又止地看著溫景煥。他背著光,身後是一片廣闊的蒼藍色天空,神情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溫景煥終於爬上來,喘了兩口氣,這才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這是個占地很廣的水庫,而他們剛才就是順著水壩爬上來的。水麵延伸至很遠的地方,水麵被吹皺,倒映著岸邊蒼翠樹木,一群鴨子在岸邊喝水。江天一色。“不用禮物,”晏安魚再次拉起他的手,“就是去看看。”溫景煥收回目光,瞥見晏安魚眼中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怎麽,他對你不好?”他立刻警惕起來,跟著晏安魚往水壩的另一頭走。“沒有啦,”晏安魚用手指撓他手心,“到了……就知道了。”溫景煥不再多問,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那片竹林。晏安魚家的房子依山而建,這片竹林看上去並無人看管,野蠻生長,到處都是。但林中卻有一條小石子路,蜿蜿蜒蜒,像是人工用水泥和石子和的,上麵還用不同顏色的石子擺出了“福”字。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簌簌作響的竹林,一直走到深處。這裏並沒有房子,更沒有人居住,溫景煥視線越過晏安魚的肩膀,隻看到一座小小的墳。那墳隱在竹林中,正上麵插著一根掛著紙花的棍子,四周則用水泥修繕,顯然,墓主人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晏安魚在墓前站了一會兒,從塑料袋裏掏出幾根香,用打火機點燃了,插在墓前的泥地裏。他抱著膝蓋蹲下,隔著嫋嫋升起的灰色煙霧,盯著墓碑上的字發呆。“……我就是來看看,”他出神地喃喃自語,“哥哥他肯定想我了。”到此,溫景煥已經完全明白了,於是也在他身後蹲下,搭著他的肩膀。碑石蒙著一層灰,上麵沒有照片,隻有一行紅色的碑文。愛子晏鴻其之墓。墓碑右下角寫著小小的一行日期,沒有立碑人。冷風穿過竹林,將晏安魚的臉頰吹得冰冷。他怔怔地盯著那燃燒的兩炷香,忽然膝蓋著地跪了下去,認認真真磕了兩個頭。溫景煥在他身後靜靜蹲著,等晏安魚做完了這一切,將他摟進懷裏。“你身上好冷,”他摸了摸晏安魚的臉頰,“別跪著了。”晏安魚被拎起來,溫景煥幫他拍幹淨灰塵,然後緊緊攬著他,不許他再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跪在地上。“我哥哥隻比我大三歲,”晏安魚縮在羽絨服裏,說起多年前的事情,依然有些傷心,垂著眼簾,“媽媽說他很懂事,上小學的時候,村裏沒有幼兒園,他就帶我去他班上玩,讓我坐在最後一排看兒童畫。”墓碑靜靜佇立在晏安魚麵前,沉睡著,紙花被微風拂起,發出輕微的聲響。“我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晏安魚無奈地笑起來,“那個時候我才四五歲,他每天帶我出去抓蛐蛐,隻要不上學就一直陪著我……我卻不記得他的臉了。”“家裏也沒有照相機,哥哥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來。”溫景煥默默聽著,低頭勸慰:“這不是你的錯,你太小了。”晏安魚歎了口氣,溫景煥以為他哭了,捧著臉要給他擦眼淚,卻發現晏安魚隻是幹巴巴地睜著眼,在想以前的事情。“他出事的時候也是冬天來著,”晏安魚的語氣輕飄飄的,仿佛聲音再大一點兒,他的悲傷就會泄洪一般湧上來,“我在家睡懶覺,他去店裏幫忙看生意。他聽說,同村的小孩子們撿了條小奶狗他知道我一直想養小狗,就著急跑過去領養,結果發現那些人把小狗扔進了水庫裏玩。我哥哥看到了,大冷天的,脫了衣服就往水庫裏跳。”“他遊泳很厲害的,”晏安魚語氣裏帶著不甘,“從小就在水庫裏練出來的。”溫景煥把他摟緊了,吻了吻他的發鬢。“但是那個時候真的好冷啊,”晏安魚想起往事,微微喘息著,有些缺氧,“他們說,哥哥遊著遊著就遊不動了……大人們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就躺在草席上,身上冷得嚇人,嘴巴也紫了……”“別想了,”溫景煥立刻將他抱進懷裏,不斷吻他的耳朵、鼻子,讓他平複下來,“安魚,別想了。”晏安魚原本還在忍耐,此刻被溫景煥拽進懷裏,便一下子崩潰了。“他遊泳很厲害的,他那麽善良,想把小狗救下來送給我,”他大口喘著氣,“為什麽就這樣沒了呢?”“溫醫生,我哥哥隻活了八歲,”晏安魚抬頭看著他,眼裏淚光閃爍,“他一個人在水裏的時候,該有多害怕啊。”晏安魚難過,溫景煥心裏也像刀絞一樣疼痛。他一時隻覺得什麽安慰的話都顯得多餘,於是將晏安魚攏在懷裏,和他靜靜抱在一起。插在地上的香燃了一半,灰燼落在地上。片刻,晏安魚長長出了口氣,從溫景煥懷裏離開些許。“我沒事了,”他朝溫景煥笑了笑,眨眨眼,“總是想已經過去的事情,這樣不好。溫醫生,我們都要走出來的。走吧。”溫景煥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眼睛。“接個吻吧。”他拉了一下晏安魚的衣袖,將人攬著,摁在一棵竹子上。嘩啦竹樹被壓彎了,頂上的葉子發出響聲,落了幾片下來,紛紛揚揚。“告訴你哥哥,別擔心,”溫景煥攬著晏安魚的腰,和他貼在一起,低聲說,“現在又有人疼你了。”晏安魚臉上有些紅,剛才竹葉的動靜太大了,弄得他心驚肉跳的。“不要在這裏吧,”他推了一下溫景煥,“哥哥看到了,小心他半夜來揍你。”溫景煥被他逗笑了,頓時破了功,“那好吧,”他飛快在晏安魚臉頰上啄了一口,手伸進他衣服裏摸他胸口,“欠著。”晏安魚被他的手冰了一下,大叫一聲,“哈哈哈你幹嘛!”“再親一下?”“不要不要!”晏安魚笑著跑出去老遠,溫景煥嘴角含著笑,默默給他收拾墓前的塑料袋。他沒去追晏安魚,站在墓前,烏黑的眼睛盯著那塊墓碑。“晏……鴻其,”他喃喃說著,“你放心好了,我會用我的全部保護你弟弟的。”從竹林裏出來,晏安魚帶著溫景煥去水庫邊吹風散步,兩人拿著小麵包幫隔壁大伯喂鴨子,玩了許久,晏安魚的情緒慢慢又恢複了,嘻嘻哈哈地趕著鴨子,和剛才在竹林裏瑟瑟發抖的他判若兩人。溫景煥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雖然麵上笑著,心中卻始終有些放不下這件事。他們在水庫邊玩了一會兒,回家隨便炒了兩個菜吃,然後一覺睡到了黃昏。“安魚安魚!你在家嗎?”夕陽從半掩的小窗外透進來,晏安魚睡得腳涼了,不舒服地往溫景煥懷裏縮,兩隻腳踩在溫景煥大腿上,把他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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