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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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失去一切就代表獲得勇氣。


    1


    自從那道讓三分之一數量的人類喪生的‘巨聲悲鳴’發生之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年。


    二〇一三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七點三十二分,十三歲的少年空空空正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人就在天空上──不,空空這個姓氏的由來,還有身為國文學者的亡父給他的名字“空”當然都不是料到有一天他會飛上空中才這麽取的。


    總之這裏是空中。


    他就置身在──高空中。


    “我知道。”


    空空這麽說道。


    十三歲的少年坐在一架巧妙偽裝成民用機的軍用直升機後方座位──雙手拿著一根用布裹住的長型棒狀物體,小心翼翼抱在懷中,然後這麽說道。


    “?”


    坐在空空前方駕駛座的男子聽到他這句話覺得有些摸不著頭緒──他判斷可能空空不是在對誰說話,隻是自言自語罷了。


    “我們就快要到達目的地上空了。”


    男子向空空報告狀況。


    話說完他才赫然驚覺。


    剛才空空的台詞就是在應和、回答他的說明──男子忍不住轉頭看向後方座位,這時候空空少年已經帶著半睡半醒的表情從窗子俯瞰下方。


    這裏的高度非常高,地麵看下去隻是一片模糊。空空的眼神當中沒有‘懼高’的人類本能反應。他雖然不怕高,但也不像一般小孩那樣因為這趟鮮少體驗的遊覽飛行而幼稚地興奮嘻笑。


    他表現出的態度很一般、很稀鬆平常。


    彷佛隻是因為眼前的事物映入眼簾所以才去看它。


    “您是怎麽……”


    直升機的駕駛員本來想說“您是怎麽知道我要講什麽”,可是隻說了幾個字便閉上嘴,趕緊轉頭朝向正前方。


    這架直升機雖然裝有幾乎可以自動駕駛的程式,但是從安全操縱的角度來看,駕駛員專注於前方當然是正確的行為。另外在和這個名叫空空空的‘英雄’相處的時候,這種做法也是正確的。


    男子所屬的組織地球鏖滅軍從前曾經有一個超級危險人物叫‘火球人’,無論任何人對他都不敢小覷──可是那號危險人物就是被眼前這位少年打到退休,不得不收山。上級常常對男子千叮萬囑,和這個少年往來的時候務必要不惜辛勞盡量仔細小心。


    他們可不是刻意誇大其詞嚇唬男子。


    事實上駕駛員的任務很簡單,隻是接送這個‘童稚小英雄’而已。可是在接下任務的時候他還被要求寫下遺書──這方麵當然顯示出任務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不過他也聽說有更實際的原因,因為‘和空空空一起行動’就是這麽要命的事情,必須得先寫好遺書才行。


    “那還真是奇怪。”


    “幸好平安抵達了。”


    或許是覺得沉默的氣氛太凝重。駕駛員為了鎮定心神,所以自言自語說了這麽一句話。可是他的台詞又被空空的回答給搶先──把這兩句話當作對話來看的話固然非常不自然,應該根本不算是兩個人在對話,但還是給駕駛員造成很大的精神壓力。


    不對。


    到了這種程度,駕駛員感覺到的已經不是壓力,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明確且明白的痛苦。


    在地球鏖滅軍裏少年兵一點都不稀奇,所以男子絕對沒有被空空那副和年齡相符的稚嫩外貌騙到──要比年紀的話,其實駕駛員自己的年紀也很年輕,隻有二十多歲出頭而已──可是這個少年加入軍中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在競爭激烈、生存競爭激烈的第九機動室站上頂峰。


    空空空室長。


    駕駛員非常清楚這個頭銜的分量與重要性──他聽人講得非常清楚,也已經從口耳相傳知道少年空空走過一條多麽血腥的道路,才取得現在這樣飛黃騰達的地位。


    根據謠傳,死在空空手中的自己人比敵人還多。


    他殺死搭檔、殺死夥伴、殺死同僚、殺死組織,是一名什麽都殺的戰士。


    所以對駕駛員來說,那句‘幸好平安抵達了’的獨白,或許是他最誠懇且最真切的感想──可是當事者空空卻搶先一步用‘那還真是奇怪’這句話‘回應’他。


    “您……”


    駕駛員大吃一驚,開口問道:


    “您說奇怪的意思是──?”


    “因為我一直以為這架直升機會墜毀呢。”


    雖然不知道牛頓從前是用什麽語氣陳述‘蘋果會掉在地上’這句話,可是空空少年說這句話的語氣熱情程度肯定比不上。既冷靜又冷淡,聽起來好像不帶有任何感情似的。


    他隻是很平淡地推測自己搭乘的直升機可能會墜毀。


    這個少年能夠像剛才那樣搶在他人說話之前先回答,誰知道腦袋裏竟然預料的是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事,聽得駕駛員魂不附體、為之顫栗──可是空空少年似乎沒學過‘顫傈’這兩個字,好像根本一無所知。


    “如果──”


    他的語氣就像平常呼吸一樣平淡。


    “──當地的狀況就像我聽說的那樣,這種沒什麽裝備的偽裝直升機應該一發就會被打下來──我剛才一直在思考用什麽方法才能從墜落的直升機中逃命,看來根本就是白費氣力、杞人憂天而已。”


    從以前我老是這樣。空空麵不改色地這麽說道。


    駕駛員心想,看空空一副那樣子不曉得小腦袋裏裝些什麽東西,原來都在想這種事──不過空空的‘杞人憂天’讓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因為駕駛員當然也已經聽說‘當地的情況’──這固然是一個原因,更不好笑的是駕駛員已經從空空那種淡如水的說話口氣察覺他口中‘從墜落直升機逃命的方法’恐怕沒有考慮到自己。


    空空不顧別人,隻想著如何讓自己獲救,而且似乎還覺得天經地義。


    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問題。


    雖然空空空年僅十三歲就坐上一個部門室長的職位,卻對地球鏖滅軍沒有一絲歸屬感──駕駛員的上司事先也已經叮囑過他了。


    他的長官說這次‘接送童稚小英雄’的任務其實也暗含‘防止童稚小英雄逃脫’──隻是駕駛員隻接受過最普通的戰鬥訓練,換句話說他是個專門技術人員。憑他一個人當然沒能力阻止得了已經收拾掉上百隻‘怪人’的英雄,所以這項任務幾乎也隻是做個樣子,出事時上級可以此為藉口卸責而已。


    也難怪要他寫遺書了。


    不曉得空空知不知道駕駛員內心的想法──就算知道,看來似乎也不打算理會──


    “話說回來,沒想到是坐直升機。真是諷刺。”


    ──他這麽說道。


    從前後文來看,駕駛員判斷這句話應該是延續剛才的對話。


    “您、您說諷刺是什麽意思?”


    駕駛員試著這麽回問道,可是空空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在他嚐試想要對話的時候偏偏聊不起來。


    空空這種根本不搭理人的態度,讓駕駛員清楚明白其實他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說話──身為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空空對抗的‘敵人’是一種稱作‘地球陣’的怪人,可是空空少年本身比那些巧妙擬態成人類的怪人更‘不像人’。


    他甚至不去嚐試。


    嚐試裝出人樣。


    “到這附近就可以了。”


    駕駛員幾乎被精神上的痛苦壓垮。就在他打從心底想著快點降落、快點完成這項任務、快點擺脫痛苦的時候,空空恰巧開口這麽說道──駕駛員大吃一驚,心想他這次還看透自己的內心。不過再怎麽樣這都不太可能,空空在這個時間點開口應該單純隻是湊巧而已。


    但不管是不是湊巧,聽到空空突發此言,身為駕駛直升機的人當然會覺得不知所措。


    “到、到這附近是指……”


    “意思是說要你這附近放我下去……請放我下去。”


    “可是……這個……”


    駕駛員不曉得該怎麽說,猶豫了一陣之後──


    “我們還沒到達預定降落地點……距離預定位置還要再飛一下……”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


    空空少年對駕駛員慌急無措的樣子好像不以為意。


    “不用降落,隻要停下來就可以了。”


    他這麽說道。


    “你隻要停下來,我自己會下去。”


    “停下來……啊,你是說停懸是嗎?”


    換句話說,這個少年似乎打算從停懸狀態的直升機跳下去。


    駕駛員回頭一看,隻見空空空不知何時已經把直升機上用來應付緊急狀況的常備降落傘背在背上──就連擋風的護目鏡也沒忘記。


    就在悄無聲息、不知不覺之間準備就緒。


    剛才回頭看的時候,空空明明隻是望著外頭而已──難道那時候他就在找可以著地的地點了嗎?


    “那就照你說得辦吧。我離開之後你就可以自行回總部去。”


    “可、可是要是從這個位置跳下去的話,就算有降落傘也會沒命的。至少得降低直升機的高度才──”


    駕駛員話說到一半,發現空空又搶先一步回答了。


    與其說自己的思考被勘破──兩人彷佛處在不同的時間,駕駛員感覺一陣毛骨悚然。其實隻要冷靜思考,就知道這隻不過是像宴會上才藝表演的小伎倆已。可是顯然空空這麽做不是當作娛樂表演以取悅駕駛員,所以讓他心生不快。


    既不快又不舒服。


    如果可以的話,駕駛員真想現在就照空空所說的,讓他自己單獨下去──如果他想玩這種跳機自殺的把戲,那駕駛員當然舉雙手讚成。


    可是駕駛員被指派的任務終究還是‘接送童稚小英雄’。


    不隻是‘送他來’,還得‘接他走’。


    既然受命得帶空空回去,那駕駛員可不能‘自己回總部去’──依照既定行程,他要在預定地點放空空空下去,‘英雄’達成任務之前要在附近等待,然後把完成任務的他帶回去。


    基於這個理由,對駕駛員來說放空空下去之後自己跑回去擺明著就意味著任務失敗──所以他當然不能接受這項提議。


    那是因為在地球鏖滅軍這個組織裏,任務失敗雖然不至於直接與死亡畫上等號,可是常常會危及性命,所以用這種方式形容也不足為奇。


    這次任務如果就此‘投放’空空的話,那可不是任務失敗,幾乎就等於放棄任務。上麵的人絕不可能放過他。


    “放心吧……不會因為放棄任務就被殺的。”


    空空說道。


    “我是基於好心才這麽說。我是說現在降落對你百害無一利──勸你最好在這裏折返回去。要死的話,死我一個人就夠了。”


    “…………?”


    空空這句話說來輕描淡寫,駕駛員還聽不太懂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不,單純從字麵上解釋的話,空空這句話顯然是為了駕駛員好──可是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在低聲喃喃自語,聽起來一點都沒有為別人好的感覺。


    至少這不像一個思考直升機墜毀時自己該如何活命的人會說的話。


    要死的話,死我一個人就夠了。這種人怎麽可能會說這種某種程度上消極又負麵的話。


    “可是下官……下官的任務是把您……”


    駕駛員還想反駁,可是空空似乎根本沒聽見,一步步繼續準備跳傘。不,降落傘已經打理好了,隻是好像有什麽問題,他還在檢視。


    冷靜歸冷靜,空空這種行為看起來還滿神經質的。


    他把自身安全寄托在如此膽大的行為與決定當然不是一點都不擔心──彷佛隻是因為他相信這是最恰當的做法,無奈之下才這麽做。


    “如果你擔心上麵的人可能會發脾氣,那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們肯定隻會罵罵你做個表麵功夫而已。”


    前一句‘發脾氣’後一句‘罵罵你’。空空這種認知完全就是一派國中生想法,先不提能不能安慰到人,一個搞不好還會惹人發噱──話雖如此,駕駛員臉上的表情連嘴角都沒動一動。


    “因為至少‘上頭’有一半的人應該都巴不得我死在這次任務中──希望我最好沒辦法活著回去。所以雖然你的任務是‘接送’,可是隻要成功把我‘送來’,‘接回去’這部分就不那麽重要了。”


    “…………”


    該用出奇這兩個字來形容嗎?


    空空用這種異常醒悟的語氣說話,反而讓他說出來的話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反倒覺得他的被害妄想未免太誇張。駕駛員老早就聽說空空對組織沒有什麽忠誠度,沒想到竟然這麽嚴重。


    不……可是他說得也沒錯。


    確實如此──駕駛員從一個不受偏見影響的角度思考。


    單獨一個人執行這麽重要的任務,這種行為比從直升機上跳下去還更不要命──駕駛員的任務其實也不過就是‘接送’,所以對當地的情報了解不多,而且他也不認為自己應該知道這些事。可是因為立場的關係,他總是會耳聞一些消息。


    根據那些少許的情報──現在‘當地’的狀況前所未見,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可能會左右人類的命運。嚴重的話──


    ──可能會是一場連那‘巨聲悲鳴’都相形失色的悲劇。


    就算空空是組織裏的‘英雄’,但組織竟然把這種局麵完全交給一個人去處理──正常的情況下怎麽可能會下這種判斷。


    駕駛員過去總以為這是組織對‘英雄’寄予絕對信任,可是就如空空本人的認知一樣,這項任務確實也可以視為組織把他當作棄子看待。


    要是這樣的話。


    受命來接送棄子的自己──搞不好同樣也是棄子。


    自己說不定也會像棋盤上不要的棋子──被人放棄。


    “…………”


    “還是說你不想活了?要是這樣的話我也不阻止。站在我的立場,我沒辦法阻止你找死。反正在地球鏖滅軍裏,為了任務而死好像本來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檢視完降落傘的空空說道。


    檢查降落傘有沒有問題攸關生死,空空卻一邊說話一邊看。乍看之下感覺這根本不是一名戰士該有的態度。可是對空空來說,到底哪一邊才是‘分心處理的事情’呢?應該是和駕駛者說話這件事吧。就一位從事天空任務的專家角度來看,空空的檢查動作看起來萬無一


    失。


    “可是下官──”


    駕駛員言語中似乎想要反駁,可是他的手卻很自然地讓直升機降低高度,同時開始準備停懸。他在無意識之下依照空空的指示行動──不,不對。


    雖然駕駛員確實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做出這個舉動,但同時也是有意為之。


    他的信念是無論有什麽隱情或是內幕,交辦的任務就要認真負責到底。所以身體這種不聽使喚的舉動著實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另一方麵,他的內心某處也對身體違背信念的舉動感到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自己可以不用進入危險地帶。


    而是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和‘英雄’空空空單獨兩人擠在直升機內的狹小密閉空間裏──這種安心的感覺與理性無關,而是出自本能。


    照理來說,麵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本來應該不會有這種感受的──


    “沒錯,這樣就對了。”


    空空似乎從直升機的移動察覺到駕駛員的意圖,淡淡地點頭說道。就像剛才空空好幾次搶在駕駛員之前先說話一樣,他的態度宛如駕駛員此舉早就已經在預料之中。


    可是雖然態度如此,空空接下來──


    “謝謝。”


    ──卻說了這麽一句話。


    “…………?”


    這句話在駕駛員耳中聽起來真是說不出地奇怪。


    他覺得這種事哪有什麽好謝。而且像空空這種看似欠缺感性……應該說根本一點感性都沒有的少年竟然會說出‘謝謝’這句話,本身就是一件很不自然的事。


    這麽說來,當空空在出發的直升機場剛登機的時候,他也很自然地──很不自然地對素未謀麵的駕駛道謝。


    當時駕駛員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少年不像會在那種根本沒什麽事發生的場麵說那種話。


    無論是根據地球鏖滅軍流傳的閑言閑語或是他在直升機和空空相處時得到的印象都一樣。


    可是話說回來,這會不會隻是一種偏見?


    “回總部之後,你隻要解釋是我無理取鬧,下令停下直升機,然後自己隨便跳下去就好了──了解我的人聽了應該不會說什麽。他們隻會稱讚你,絕不會處分你的。”


    “喔、喔──”


    處分。這兩個字空空倒是講得輕鬆無負擔。


    可是如果用這種主張就不會遭到處分的話,可能就代表這種程度的抗命行為在空空看來相當具有個人風格,而且就像家常便飯那樣──那麽他輕描淡寫保證說不會被處分也有一定程度的說服力。


    可是空空聲稱的主張說白了,其實隻是把事實如實呈報上去而已──沒有任何加油添醋。那當然具有他的個人風格,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行為。


    “可、可是……那個──您回程要怎麽辦呢?”


    雖然空空被當成棄子派來執行任務,可是這隻是一部分人──說不定是大部分人的意圖,和空空自己的想法無關。


    他總不可能當真不想活了──那麽就應該準備要‘回程’,可是他卻拒絕接送行程當中‘迎接’的部分。這又是怎麽回事?


    “您的意思是要我到時候再來迎接是嗎?可是就算要聯絡,當地已經──”


    “回去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空空說道。


    他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好像在說自己的‘回程’隻是其次小事而已──駕駛員認為回程路徑應該比現在檢查跳傘用的降落傘還更重要,必須先一步準備好才對──難道這是自信的表現嗎?


    隻要腳踏實地,無論遇到任何情況都有辦法解決的絕對自信心──好幾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成功活著回來的自信。


    “喔……”


    可是倒也沒錯。


    就算在組織內部,空空空也是常引起他人戒心、總是受到管製──像他這種已經好幾次被組織下達狙殺令的人來說,出任務戰鬥或許才是性命最安全的時候。


    這時候駕駛員赫然發覺一件事。


    空空拒絕‘回程迎接’,簡單來說隻是因為他不信任自己這個接送人──他用這種方式要自己中途放棄任務,就算自己真有什麽企圖,他也能期待藉此讓計畫受阻。


    駕駛員發覺了這一點。


    該說這個人小心過度嗎?疑心重到這種程度何止是被害妄想,根本已經是對人性失去信心──不過也可以說就是因為這樣疑神疑鬼,所以空空少年才能在這麽殘酷的環境當中活到現在吧。


    駕駛員心想機動室的人都像他這樣嗎,下一秒鍾結論就出來了──絕對不一樣。駕駛員過去也曾經負責接送過好幾位戰士,所以有親身感受。


    他感覺空空空──與眾不同。


    “…………”


    接著又轉念一想。


    不過、可是──


    可是就算空空空與眾不同──就算他是特別的英雄空空空。


    就算他是過去克服眾多險阻、身經百戰的戰士,也不保證在接下來的任務能夠活著回來。這是駕駛員內心最真實、最坦率的感想。


    這次代替處刑命令指派給空空的任務──


    ──就是這麽困難。


    困難到根本不用擔心要如何回程的地步。


    “……這一帶應該可以跳傘。”


    等到直升機進入停懸狀態之後,駕駛員這麽告訴空空。


    他判斷就算繼續對談下去──如果把先前的言詞往來當作是對談的話──也隻是白費唇舌,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還更有意義。所以這句話隻是向空空報告而已。


    “謝謝。”


    空空少年又道謝了。


    這次駕駛員預料空空可能會說謝謝,所以稍微留神聽了一聽──果然沒錯。他這句道謝一點誠意都沒有,說白了隻是在念台詞而已,就連場麵話都算不上。


    雖然駕駛員認為空空好像把謝謝當成口頭禪在講一樣,可是他也決定不再理會,自己也用一句事務性言詞回答:


    “祝您好運,空空室長。”


    如此說道。


    空空解開門鎖,把直升機艙門打開──完全不理會衝進機體內的強風,一邊望著下方的空空聽到這句話──


    “你不用顧忌什麽。”


    看也不看駕駛員,這麽說道。


    “對我這種小孩子還叫什麽室長。我的功勞還比不上前任室長或副室長,隻是掛名而已──而且在地球鏖滅軍,基本上不是習慣用代號名稱互相稱呼嗎?”


    “…………”


    “所以你隻要用平常的方式稱呼我就好了──用那種稱呼我也比較有幹勁。”


    既然給他這樣一催,那當然不能拒絕。


    駕駛員開口說了。


    英雄在地球鏖滅軍當中的──稱號。


    如字麵上一樣怪異的,屬於他的代號名稱。


    “祝您好運,‘醜惡’。”


    雖然不知道這種名稱是不是真的能讓空空比較有幹勁,總之聽到駕駛員這麽稱呼,他似乎覺得很滿意,縱身往當地──往戰地跳下去。


    2


    目前還不清楚事件最初是在什麽時候、在哪裏發生的。


    而這就是空空這次龐雜──龐雜無比任務之中一件要調查的項目──總之時間大約是在距離‘巨聲悲鳴’發生一周年這值得紀念的日子隻剩一個禮拜的時候。


    香川縣、德島縣、高知縣、愛媛縣。


    這四縣所組成的日本群島其中一部分‘四國’全都失去聯絡了。


    當空空最初聽說、聽人家告知一整座島嶼都失去消息的時候,他還搞不清楚是什麽意思──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可是他沒有聽錯。聽是沒聽錯,空空一開始以為‘四國消滅’,但似乎並非他所想得那樣。


    失去聯絡的意思不是指島嶼本身。


    而是指──島上的人。


    “所有島民全都失蹤──這麽說您了解嗎?”


    向空空報告這件事的是一名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的女性──簡單說來就是空空的女性屬下向他這麽說道。


    代號名稱是‘篝火’。


    她繼承了那個‘火球人’的能力──不過從她的代號名稱以及現在是空空的部下這兩件事,可以看得出來這名女性使用的‘火力’不如那個超a級危險人物強大。


    “島民……”


    空空把她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聽人家這麽說也不明就裏,他想要是重複念一遍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麽頭緒。可是就算這樣口中念過一遍,不知道的事當然還是不知道。


    “四國的麵積太大了,和島嶼兩個字的印象還真的銜接不起來啊……”


    “非常抱歉。”


    ‘篝火’說著低下了頭。


    空空心想,這個人還真是動不動就道歉呢。


    同時他也在想就算向我道歉,我又能怎麽樣?


    不過自從‘那件事’之後,他自己也變成一個一有事就立刻道歉的人。即便空空的立場是‘上司’,也沒辦法指責人家老是把對不起掛在嘴邊──真要說起來,空空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是幹什麽室長的料。


    他向直升機的駕駛員說自己是‘掛名的’,這不是在擺低調──現在他都把實務工作交給這位年長、看起來像是高知識分子的部下‘篝火’去處理。


    百分之百都靠她。


    “雖然我們都把住在北海道的人稱為道民──可是住在四國的人要怎麽稱呼呢?至少感覺應該不是島民。”


    和年長的人說話時不用敬語。


    對於不久前還是個正常──暫時先不管他正不正常──不久之前還是個一般國中生的空空來說,和長輩說話不用敬語原本是一大折磨,可是他一心想要表現得至少像樣一點,所以在‘那件事’之後半年才勉強改掉這個毛病。


    這麽做好像在班親會上表演一樣。


    不過這同時也是‘那個人’的希望──真是如此嗎?其實空空自己也不清楚。


    至少‘那個人’的確曾經這麽說過。


    “那麽從現在開始就用一般方式稱呼為居民。您覺得這樣如何?‘醜惡’。”


    “好的,‘篝火’。就這麽辦吧。”


    ‘篝火’點頭回應。


    看她的態度好像剛才那幾句話就把所有事都交代完了。可是光是那樣三言兩語,空空當然是有聽沒有懂──不,就算‘篝火’解釋得再多,講得多麽條理分明,他終究還是不可能相信住在四國的人全數‘不見’的事實。


    “呃……我記得阿嘉莎·克裏絲蒂的推理小說也有類似的故事情節。我記得好像叫作《一個都不在》是吧──”


    “您是說《一個都不留》吧。”


    “根據我模糊的記憶,那本書的劇情好像是發生在一座很小的孤島上──四國的總麵積有多大?”


    “這要看範圍從哪裏到哪裏。因為一般說四國,還包括四國島周圍的各個島嶼……”


    “…………”


    空空不是要問得那麽仔細。就算他當真想知道這些,‘篝火’說話措詞還是太嚴肅。這時候要是空空說‘大概的麵積就好了’,十之八九會被‘篝火’教訓一頓。


    他不喜歡聽人說教。


    直升機駕駛員對空空的態度講白了就是怕他怕得要死,不過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空空自己在組織內的交際方法。隻要繃著臉裝出不高興的表情,旁人就不會向他攀談。可是他和‘篝火’平時常常就像這樣相處在一起,在‘篝火’的麵前真的老是被當成小孩子看待。


    但或許就是因為‘篝火’的個性如此,所以才能在短短半年的時間之內換過不少人之後,成功當上那個‘千刀萬剮’的後繼者──也就是成為照顧空空生活的隨侍。


    “居民失蹤的範圍有多大?是隻有四國本島嗎?還是包括整個四國地區?”


    “隻有四國本島。周邊的島嶼──已經確定小豆島或是伯方島等地的居民都平安無事。”


    “是嗎……那隻要算本島的麵積就好了。告訴我四國本島的麵積還有居民的人數。”


    “四國島的麵積大約一萬八千三百平方公裏,居民人數約三百萬人。”


    “嗯嗯……麵積比我想得還大,可是人口比想像中還少,明明有四個縣在那裏。就算‘巨聲悲鳴’把原本人口的三分之一砍掉……東京都的人口大概有多少?我覺得就麵積來說應該是四國比較遼闊才對……”


    “就算和全世界比起來,東京的人口密度也是數一數二地高。”


    空空隻是隨口說說而已,還是被嚴謹的‘篝火’糾正。


    嚴謹到這種程度,空空覺得‘一絲不苟’比‘篝火’更適合當她的代號稱呼──如果空空當真以上司的立場這樣要求的話,或許她會遵從指示把代號名稱改掉。不過空空當然沒有這個打算。


    這麽做毫無意義。


    雖然他不是特別喜歡凡事都講求意義。


    “四國多是山林,所以不是所有麵積都適合人居。都市地帶的人口密度當然非常高……站在全球的角度來看,日本本身就是個島國。隻是因為是自己的國家,所以我們才會留意,其實在世界地圖上日本也沒多大,要是不注意看的話還看不太到。有大半的人類都不知道日本這座‘島嶼’在哪裏。”


    “是啊,你說得沒錯。不過話雖如此,三百萬人還是很龐大的數字。”


    “是的。順帶一提,橫濱市現在的人口正好就是三百萬上下。”


    “橫濱市啊。而且這還是經過‘巨聲悲鳴’減少人口之後的數字……相當於幾個東京巨蛋?”


    “如果把一個東京巨蛋換算成十萬人的話,三百萬就等於是三十個巨蛋。”


    ‘篝火’回答了。


    空空心裏驚歎,這個人還真是無所不知──再說空空根本沒看過東京巨蛋,對他來說絕對無法想像三十個巨蛋排在一起是什麽樣的畫麵。


    “這麽多人全數失蹤──原來如此,的確是大事一樁。”


    “我們目前還不能斷定‘失蹤’這個說法是否正確。”


    ‘篝火’說道。


    看來她似乎不能忍受意義上的一點小差異。


    “無論是不是失蹤,總之那些居民全都不見了──無蹤無影,也沒留下任何一點訊息。至少是以我們察覺不出來的方式不見了。”


    “…………”


    空空默默暗忖,這種事真的可能發生嗎?


    要是照一般情況思考當然不可能。


    這種事根本無法想像──可是如果硬要這樣想的話……


    “難道這是──地球發動的攻擊?”


    空空說道。


    他這個人欠缺感情與感性,任何天大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聽起來都會變得無足輕重。不過空空自己倒認為他這樣已經加重口氣了。


    對空空的疑問,‘篝火’則是──


    “目前還不確定。”


    ──用這個聽起來冷漠不留情麵的答案回答他。


    “不過就是因為‘上頭’這麽認為,所以這件事才會交給我們──交給您來處理吧。這是我個人的看法。”


    空空注意到‘篝火’提醒他這是‘個人看法’。


    他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篝火’鮮少提出她自己個人的意見。


    “現在這時候總會讓人覺得正適合發生一些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情呢──距離事發差不多已經快要一年了。不過‘巨聲悲鳴’造成二十三億人死亡,這次四國的事件相比之下規模的確有差,或許的確不太像是第二次的‘巨聲悲鳴’──”


    “如果你要問第二次‘巨聲悲鳴’──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聽到空空這聲低沉但莫名帶著幾分把握的喃喃低語,‘篝火’側著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不過那也是眨眼即逝的一瞬間而已,她立刻就把頭擺回原本的角度──她似乎非常了解要和空空往來,相處良好的話,最重要的訣竅就是像這樣對任何不自然的反應全都不加理會。


    就是這樣沒錯。


    特別是關於這件事。


    “這樣啊,說得也是。距離上次事發已經一年了,感覺整個社會好像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


    “我想當天的新聞還是會刊登一些報導哀悼被害者──不過篇幅應該會小到令人難以想像的程度。”


    “那就是地球鏖滅軍慣例的資訊管製吧。不過能夠把悲劇忘掉也是一件好事。”


    空空雖然口稱‘是一件好事’,但他臉上麵無表情,所以‘篝火’也看不出他真正在想什麽──話說回來她本來就沒打算要去探究,所以好像也沒從空空的言語表情中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地球鏖滅軍為數眾多的工作當中,其中一件就是讓地球目前規模最大、造成死傷最嚴重的攻擊,也就是那場‘巨聲悲鳴’在社會上一點一點被淡忘,所以這個時期沒有什麽人把舊事重新提出來緬懷故人,也代表他們的行動成效良好──因為完全壓抑相關言論會顯得很不自然,所以管製程度的拿捏似乎就很重要了。


    理所當然。


    這次四國的事件也有進行這種情報管控。


    這件消息在社會上幾乎沒有傳播──不過之所以能做到這種程度,也是因為這次事件是四國的居民全部同時‘失蹤’,沒有留下任何證人與目擊者。


    可是就算這樣,現在這個時代流言傳聞是擋不住的。


    時間一久,住在其他大島又有親戚在四國的人肯定會發生騷動──一旦整個消息傳開來,到時候想擋也擋不住了。


    所以站在組織的立場,當然想要在事情演變到這一步之前先有個了結──如果這是一場對抗地球的戰鬥,與其把現在的狀況向世人公布,最好還是提供事後說明報告就好。


    在‘巨聲悲鳴’發生的時候,包括地球鏖滅軍在內的全人類都來不及應對──完全陷於被動的挨打狀況。再也不想重蹈覆轍,這次一定要爭取先機。組織會有什麽想法或企圖終究隻是人們的幻想而已,可是如果要陳述地球鏖滅軍的心情,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就算走漏了消息,應該也能用來隱蔽情報──誰叫地球鏖滅軍的情報部這麽優秀。”


    “是啊。”


    這次‘篝火’隻是微微頷首而已。


    這次她似乎不會糾正空空了。


    空空心想這個人真的把何時該說話,何時該閉嘴分得清清楚楚──他隻是這麽想而已,並沒有什麽意見,也不羨慕‘篝火’這樣在社會上應該過得很輕鬆。實際上她的日子好像也不好過,而且空空很懷疑這世上到底有哪個人真的能夠輕鬆過人生。


    “我們來整理一下手上的情報吧。”


    空空把這段對話做個總結。


    “也就是說,日本的四國本島上此時此刻正在發生一件疑似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件──然後組織指派我去解決這個事件是嗎?”


    “就是這個意思。”


    “隻有指派我一個人嗎?”


    “現在是這樣沒錯。”


    空空覺得‘現在’這兩個字有點奇怪。


    他的想法似乎也表現在臉上──


    “地球鏖滅軍調查班已經有好幾個班登上四國島了。”


    ‘篝火’說道。


    她手上什麽東西都沒拿,可是陳述起來就好像在朗讀書麵資料一樣。空空從來沒看過‘篝火’講話咬到舌頭或是結巴──他在想要不要拜托‘篝火’咬一次看看,可是且不論這個要求有沒有意義,他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就有點變態變態的。


    所以空空改問她另一個問題。


    “好幾個班?這種說法還真奇怪。你是不是搞錯了,應該是‘好幾次’吧?”


    說話的人是‘篝火’。


    空空完全不認為是她搞錯──不過這句話說起來確實很奇怪。


    “就是好幾個班。”


    ‘篝火’果然這麽回答。


    “如果站在組織的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好幾次──不過事實上不是同一支隊伍重複登上四國。”


    “也就是說每次登島都是重新組一支隊伍吧──所以你才說‘好幾個班’。”


    “請容許我講得更清楚一點,其實是七支五人隊伍。”


    “三十五個人──可是這就代表──”


    “是的。”


    ‘篝火’頷首說道。


    “登島的隊伍也和四國的居民一樣失去聯絡。最後一次報告都是‘我們已經登上四國島’──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嘿,那地球鏖滅軍就這樣失去三十五名人才了。”


    地球鏖滅軍是日本最大的對抗地球組織──不隻如此,在世界上也是最大規模。可是空空感覺得出來,要是用這種速度繼續流失人才的話,組織早晚會瓦解。


    話雖如此,從地球鏖滅軍目前還沒解體、繼續存在的現況來看,空空認為組織應該會有什麽補救措施。


    “──就是我啊。”


    “是的。地球鏖滅軍最偉大的英雄空空空,就是您。”


    “…………”


    空空沉默不語。


    想當然耳,他覺得這是一件麻煩的差事──不,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世上沒有不麻煩的差事,一切的一切都是麻煩事。因為空空不是自願加入地球鏖滅軍,他可沒有為了地球鏖滅軍赴湯蹈火的抱負。


    地球鏖滅軍裏真的有自願加入的人嗎?這一點也頗啟人疑竇──其實空空不知道,也無從得知,就連此時站在他麵前的‘篝火’也是──


    “四國──是嗎?”


    一陣沉默之後,空空終於開口。


    這個地名似乎讓他若有所思──可是就算‘篝火’感覺再怎麽敏銳、就算她在地球鏖滅軍當中對空空空這個奇特少年還算是了解較深,可是也沒辦法知道空空現在在想什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對這件‘不知道的事情’不加理會──可是麵對空空,光是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了。


    “站在我的立場,所能做的大概也就隻有盡量問詳細一點了──無論我要不要接受這項任務──”


    “現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您應該沒得選,隻能接受了──畢竟這是一件s級任務。”


    “s級?”


    空空之前從來沒聽過有什麽s級。


    過去他曾經實際體驗過的最高等級應該是‘超a級’──而且那次‘超a級’任務中,他還是被追殺的那一方。而且那次任務還是當時擔任第九機動室副室長的人幾乎是專斷獨行發出的命令。


    如果是調查某件與‘巨聲悲鳴’有關的事件,對地球鏖滅軍當然是比任何任務都更重要。可是實際上如果等級真的拉到s級──重要性究竟高到什麽程度?


    “如果要具體說明任務內容,那應該就是把現在四國究竟發生什麽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吧。”


    “查個水落石出……說是這樣說,我還以為我的工作就是打倒怪人而已……連調查班都查不出的事情,像我這種沒有一點調查能力的人要怎麽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調查班失敗、全滅,組織認為現在要去四國,戰鬥能力比調查能力更能派上用場吧。”


    “還戰鬥能力呢……對一個國中生能期待有什麽戰鬥能力?”


    空空雖然這麽說,可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國中生了。


    因為找遍日本的各個角落,沒有一所學校有他的學籍。


    少年空空空在這個社會上,已經於半年前和他的家人一起命喪黃泉了。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句話隻是空空個人說著好玩而已,不過‘篝火’的個性就是嚴謹又一絲不苟──


    “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戰鬥能力不單指體力或是腕力而已。”


    她出言糾正空空。


    “在一場使用現代武器的戰鬥當中,所有人的體能都會被均一化──因此心理層麵的強韌就會更顯得重要。軍隊不就是看上這一點才會招攬您進來嗎?‘醜惡’室長。”


    “該說是看上呢……”


    還是‘綁架’呢。


    空空不想爭論這件事,所以隻是隨口帶過,然後接著繼續談正事。雖然他還不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至少知道現在情況分秒必爭。


    “可是這次的情況感覺和‘巨聲悲鳴’不太一樣──就算被害者的人數……數字是因為這次的範圍僅限於四國,而上次範圍遍及全球,兩者比較起來區域大小有差──可是被害人數的比例也不一樣。‘巨聲悲鳴’雖然死了二十三億人,可是換個角度來看隻不過是全人類的三分之一。這次如果四國居民全數失蹤,假設這真的是地球的攻擊,那受害機率就等於是百分之百了。這和上次有很大的不同。”


    “……是啊。”


    饒是‘篝火’個性冷漠,回答的時候還是稍微頓了一下。這是因為‘巨聲悲鳴’造成二十三億人死亡,可是她的上司卻說成‘隻不過是全人類的三分之一’,而且還麵不改色。這種口吻著實讓她有些難以招架。可是她果真有本事,隻是回答得稍微慢了一點點,立刻就接著說下去。


    “說到致死率百分之百,應該比較會讓人想起‘微聲悲鳴’……不過這次事件和微聲悲鳴比起來感覺也不太一樣。”


    “是啊。因為‘微聲悲鳴’正如其名,範圍隻有幾十公尺,照理來說應該影響區域應該非常小才對──”


    雖然空空說得好像知之甚詳,可是這完全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剛加入組織還沒多久的他對‘微聲悲鳴’知道不多,照理來說也不可能了解多少。


    他隻是從一個在致死率百分之百的‘微聲悲鳴’中,存活下來的人口中聽說這種來自地球的攻擊。


    “再說這次沒有找到任何屍體,終究隻是全體居民‘失蹤’而已。目前的情況既不多於失蹤,也不少於失蹤。”


    “既不多於失蹤也不少於失蹤是什麽情況啊……”


    空空淡淡地隨口吐槽這種神秘不可思議的現象。


    “調查班現在是生是死就暫且不管──”


    他這麽說道。


    這種生死大事能夠‘暫且不管’,空空對自己這種異於常人的個性也不是毫無自覺,可是他也知道在地球鏖滅軍中,裝作一副正常人模樣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他就是因為這種異常的個性才會被延攬進來的。


    “可是應該不至於對當地的狀況一無所知吧──現在這個時代,大街小巷裏都有監視器,而且地球鏖滅軍想必一定有幾顆衛星才對。”


    “是啊──而且已經空拍成功了。”


    “空拍?你是說用飛機或是直升機從上空攝影嗎?”


    “是的──不過這麽做當然有某種風險,所以是從相當高的高度拍攝。”


    “沒有試過低空飛行的話會怎麽樣吧?”


    “那當然。”


    聽到‘篝火’這麽說,空空才發現沒有冒險嚐試低空飛行是一件‘當然’的事情──心想‘啊,那也難怪。因為人命用錢也換不來的嘛’。雖然還不到深有體會,但他還是這麽想著。空空實在不太明白一條人命在地球鏖滅軍裏到底是重還是輕──不,撇開人命的分量不談,在空空以前還是一介國中生的時候,他就不太知道別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要。


    他隻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重要。


    他隻是一心一意想著我不要死。就是因為這個念頭,現在他才會坐在第九機動室的座位上──不過這張椅子真的是給人坐的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麽樣,反正有影像對了。既然有影像可看,那應該或多或少可以知道當地的情況吧?”


    “可以知道,不過當然隻是‘或多或少’而已──這也是因為四國不像東京有為數眾多的監視器。農業地帶也很多。而且衛星攝影的影像也不是常常會拍到四國──”


    “所以得靠空拍是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結果令人遺憾。包括空拍在內,所有攝影鏡頭都沒拍到任何東西。”


    “沒拍到……任何東西。”


    空空仔細玩味這句話代表的意義。


    “你是指從四國當地發出某種東西,對機械拍攝的影像或是錄影器材造成幹擾嗎?”


    “不,不是這樣。”


    ‘篝火’糾正錯誤的速度真是快到不行,語氣中完全不給人情麵──不過空空倒是覺得她這種老大不客氣的態度滿讓人覺得痛快的。


    “意思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狀況。至少目前所有機材都沒有收到您說的那種幹擾,影像內容也拍得很清楚。”


    “有拍到影像──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沒拍到任何東西嗎?”


    “是的。”


    空空又重新確認一次,而‘篝火’也第一時間就回答稱是。


    “要是說‘拍到什麽東西都沒有的畫麵’,這樣比較不會有語病,也比較好懂吧──”


    “…………?”


    空空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什麽語病,可是至少變得更難理解了。他知道‘篝火’說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很認真、非常認真、極為認真,心想這下可不能亂開玩笑。


    “嗯。”


    所以他二話不說,先點頭就是。


    他覺得隻要點頭,對話就能進行下去。


    空空的預測果真沒錯,‘篝火’繼續說明那件‘變得更難懂’的事情。


    “城鎮或村子本身沒有發現什麽異常──至少沒有發現什麽需要現在特別提出來講的破壞痕跡。可是──”


    ‘篝火’說了一個但書。


    她提到重點了。


    “一個人都沒有。”


    “………?”


    虧她賣了那麽久的關子,空空覺得這根本就是之前的老話重提而已。四國居民全部失去聯絡這件事老早就──不,好像有點不一樣?


    ‘篝火’一開始說的意思是無法與四國聯絡,隻是用失蹤來描述失去消息,把兩者畫上等號而已。所以要查出這個帶著引號的‘失蹤’真相究竟為何,就是調查班原本的工作──在最初階段是這樣。


    “如果直接就是最糟糕的情況──”


    ‘篝火’頓了一下之後才繼續說下去,不過她不是在等空空的思緒跟上來。


    “──如果拍到居民屍橫遍野的話,或許地球鏖滅軍還能當成是等同於‘巨聲悲鳴’或‘微聲悲鳴’的事件正式展開調查──可是目前隻能說這是一件大規模失蹤案件。”


    “……與其說是失蹤。”


    “當成四國的居民全數消滅或許還比較符合現況吧。”


    “我不清楚‘上頭’或其他組織怎麽想。如果容我表示個人看法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如果當成四國居民三百萬人全部移往本州島或是九州島,實際上這種想法也太不現實了。”


    “所有人全都搬家……也不可能吧。”


    或許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可是就如‘篝火’那少見的‘個人看法’一樣,幾乎可以認定這種事絕無可能。


    “可以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我想應該沒辦法用什麽和平理性的手段善了了。”


    空空的態度完全就像是別人家的事情,事不關己似的──對於孑然一身的空空來說,現在這世上已經找不到哪件事與他有關──不過他心裏想的卻是‘篝火’無意間提及的一句話──‘其他組織’。


    這次事件鬧得這麽大。


    雖然這件驚天動地的新聞還沒在社會上傳開,可是隻要是國家級的對抗地球組織,具有和地球鏖滅軍類似情報與情報網的話,應該都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


    ‘篝火’的‘個人看法’與空空英雄所見略同──可是其他組織如何看待這個事件呢?


    他不認為隻有地球鏖滅軍派遣調查班進入四國──


    “……其他組織有什麽動靜嗎?”


    就算想破頭也沒用,所以空空不再自己鑽牛角尖,乖乖開口問‘篝火’。


    “如果隻論主要幾個大型組織的話,一開始好像都是各自行動,可是就在剛才已經達成協議,同意把調查優先權交給地球鏖滅軍──‘醜惡’室長,所以您執行任務的時候,至少不用擔心其他組織的人會來妨礙。”


    “……嗯,地球鏖滅軍不愧是業界第一把交椅。”


    “我認為這種表現方式並不恰當。”


    這下輪到用字遣辭被糾正了。


    這樣根本就是把空空當成小孩子看,讓他感到有些不太高興。空空不覺得自己的表現方式錯到哪裏去──可是他想因為這種事爭論才真是幼稚的行為,所以閉上了嘴。


    那種態度看起來也像是鼓著腮幫子鬧脾氣,或許‘篝火’會覺得‘他果然是個小孩子’也說不定。


    無論‘篝火’到底如何看待空空──這位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上司,她隻是用冷漠的口吻說‘有一件事給您參考’,繼續說道:


    “在簽定協議之前,各個組織派遣的調查班──有些組織派的則是戰鬥班,全都杳無音訊,無一例外。他們都失蹤──不,應該說是消滅了。”


    “……監視器或是衛星攝影就另當別論。照你這樣說的話,用飛機空拍應該是在他們登陸以後吧?那空拍影像中沒有拍到消滅之前的調查班人影嗎?”


    “是的,找不到他們的蹤跡。無論是地球鏖滅軍調查班的人影或是其他組織隊員的人影都沒有。”


    “…………”


    聽到‘沒有人影’這句話,讓空空有些佩服──原來這就是恰當的用字遣詞啊。要是空空來說的話,他肯定是想都沒多想,大剌剌直接說‘沒有屍首’。


    他不認為那些人還活著。


    這件事‘篝火’應該內心也有數,已經是兩人之間的默契──可是默契就是不會說出口才叫默契。


    空空怎麽樣就是搞不懂這方麵的眉眉角角。


    “可是既然這樣──既然調查班也遭遇同樣的現象,也就表示被害者不僅限於住在四國的居民而已。”


    “沒錯,這時候就輪到您登場了。”


    “是這個意思嗎?”


    空空原本想說:如果這時候輪到我登場的話,十之八久肯定也會碰上相同的‘現象’──可是這種話不說出口或許也是身為成人的修養之一吧。


    既然這項任務怎麽樣都推不掉了。


    那就盡量別提這種負麵的資訊──可是對於少年空空空,這種顧慮其實沒什麽意義。


    實際上空空現在想的不光是之後自己的人身安全,同時還有‘其他組織’的事情。嚴格說起來是除了地球鏖滅軍之外,唯一一個他知道全名的對抗地球組織──記得好像是──


    空空還記得那個組織好像叫作絕對和平聯盟。


    簡稱為絕和的組織。


    半年前,要是故事稍有一點改變的話,或許空空就不在地球鏖滅軍而是那個組織的人了──所以那個名字他還記得很清楚。


    可是空空可以推測那個組織──絕對和平聯盟應該沒有參加這次的協議。絕和的規模毫無疑問可以名列‘主要幾個大型組織’,可是根據空空聽到的情報,絕對和平聯盟這個組織的根據地是在四國。


    既然是在四國,就可以推測那個組織本身──已經消滅了。


    即使他們在本州之類的地方還有其他殘餘成員,既然總部已經沒了,就算有人留下來也幾乎失去機能了吧。實際上等於抵抗地球淫威的銅牆鐵壁倒了一麵──不過有一件事更重要。


    空空此時真正在想的是如果當時自己加入了絕對和平聯盟──說不定就在這次事件當中‘消滅’。


    如果事情沒有任何準備,突然遇到這種狀況的話,像空空這樣一介國中生(他本人是這樣認為的)肯定一下子就玩完了吧。


    “人生在世還真不知道什麽才是幸福啊……像這種情況是怎麽說的……我想想……對了,應該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什麽?”


    ‘篝火’聽到空空的自言自語,問了他一句。


    空空當然不可能把那時候的事情詳細說給她聽,所以不理會滿臉疑惑的‘篝火’。


    “該怎麽說呢……不管是諺語還是詞匯,要是平常不用的話就會漸漸忘掉呢……和他人交往對話果然重要。”


    就這麽隨便下個結論。


    不,這句話絕對稱不上什麽結論,可是‘篝火’就是能夠把疑問置之不理。身為照顧空空空生活的人,就是要有這種能力。


    “目前‘上頭’給我們的情報就是這些。”


    ‘篝火’這麽說道。


    她這句話還比較像在下結論。


    “可以想像得出來‘上頭’應該還有更詳細的情報──我也試著提出要求,遺憾的是得不到更多消息。我還在繼續詢問──可是在有消息之前,‘醜惡’室長就得先行登機起飛。”


    “登機起飛?”


    空空回問道。


    “你是說要我前往四國嗎?你剛才說登陸,我總以為要坐船去呢。”


    “為了秘密行動,調查班是坐船去沒錯……可是現在要跟時間賽跑。”


    “和時間賽跑……這句話聽起來好像不隻是說任務十萬火急。意思是說什麽事即將發生,時間已經不多了是嗎?是指消息走漏到民間的時間嗎?還是說把這次事件當成地球對人類的攻擊,距離第二次攻擊已經不遠的意思?”


    “兩方麵都是──不過真要說的話,現在‘上頭’應該比較怕前者真的發生。他門害怕這件事和‘巨聲悲鳴’牽扯在一起,在社會上流傳。”


    “喔……原來如此。現在這個時機恰好是‘巨聲悲鳴’發生即將滿一周年,要是真的發生那種事的話確實很糟糕。”


    就算情報被世人知道,情報內容能夠用來進行資訊管控,讓社會對‘巨聲悲鳴’的印象更稀薄的話倒也還好──要是和‘巨聲悲鳴’扯上關係,搞不好還會讓過去的記憶死灰複燃。


    守護人類不是隻有打倒地球而已。


    所謂的守護人類是要保護人類的和平──絕不可以為了守護人類而招致混亂。


    ……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原則上是這樣。


    “就算要我動作快,怎麽想這都不像是那種三兩下就能解決的任務。不過也罷啦,這次任務就算失敗了應該也不會被殺──還是放輕鬆好了。”


    對空空這種完美主義個性又神經質的人來說,就算任務風險再高,隻要能允許失敗,對他來說就是最寬鬆的條件──所以盡管情況十萬火急,他才會說出這麽樂觀的話來。可是‘篝火’接下來要說的話輕易就會改變空空的樂觀心態。


    “……恕我冒昧,‘醜惡’室長。關於任務那方麵的情況,我有些事情要先向您報告。”


    “任務那方麵的狀況?”


    “不曉得該說是情況,還是隱情。”


    ‘篝火’的語氣話中有話。


    像這種時候,她要報告的情報……地下情報十之八九不會有好事。因為過去從來沒一件是好事。所以空空真的很想告訴她‘我不想聽,你不用報告’。可是就算他身為堂堂室長,再怎麽樣都不能說這種話。


    他非聽不可。


    所以空空所能做的──


    “什麽事?”


    ──就隻能裝出冷靜的模樣──就本人來說,是保持威嚴──擺出沉穩的態度回問一句。言外之意表示就算你‘篝火’搬出什麽駭人的殺手鐧都嚇不倒我。


    “目前可以給出的情報不就是剛才那些了嗎?”


    “目前組織給我們的情報就是那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我從其他途徑私下打聽來的情報。”


    她一派平靜地說道。


    空空就是因為他的冷靜……說白了其實是冷漠被地球鏖滅軍看上,才會被延攬(強迫延攬)進來。可是說到這一點特質,他覺得‘篝火’的冷靜與冷漠也不遑多讓──不,要加入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這種‘淡薄’或許是不可或缺的條件。


    不在此限的案例──大概也隻有‘篝火’的前任‘火球人’了吧。


    那個前縱火犯平常的心理狀況究竟是什麽樣,空空一無所知。


    那個被自己打成廢人的男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關於這次事件,不明室好像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


    “不明室?”


    絕不動搖。


    空空是那種高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人──不過要是說他沒有被這個毫無預警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名稱嚇到,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地球鏖滅軍本身就是一個不會留下任何紀錄的秘密組織,可是在這個組織當中還有一個非公開的秘密部門──那就是不明室。


    空空之前因緣際會──奇緣際會與那個‘本來不存在’的部門扯上關係──要不是那種‘偶然的機會’,本來他無從得知那個秘密部門的存在。


    那就是不明室。


    再說不明室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通稱,那個部門是沒有什麽名字稱呼的──姑且不論左在存的事情,為了自己能夠在組織內活得長久,空空覺得或許應該對那個部門有個瞭解,也曾經稍微動手調查過。可是調查之後反而感覺危機臨身,立刻就收手了。


    他認為這世上有些事情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就好比地球痛恨人類,計畫讓人類滅絕的事實──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可是──


    對‘篝火’而言,那個部門似乎和其他已知的部門沒兩樣。


    這時候應該說‘那是什麽部門,名字那麽奇怪’,裝作不知道嗎?還是說表現出不以為異的知情態度呢?空空覺得很猶豫。


    說不定‘篝火’正在試探他。


    雖然‘篝火’是空空的屬下,又是照顧他生活的侍者。可是她應該就像‘那個人’一樣,其中一項任務就是監視英雄空空,並且加以管理──


    “…………”


    想太多也沒用。


    不過比起‘篝火’雲雲,更重要的是空空現在不能遲疑。


    要是被組織當成是個猶疑不決、能力不足的人,那才是攸關生死的大事。


    最後空空這麽判斷,然後開口說道:


    “你是說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別的部門也開始行動是嗎?他們有什麽動作?”


    他故意不表態,做出一個對不明室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反應。


    雖然不知道‘篝火’看到他的態度,心裏是怎麽認為的,不過她並沒有當場繼續追問空空。


    “這是從我的私交友人那裏打聽到的,所以雖然是隱情,不過還沒有實際求證。”


    ‘篝火’開始說道。


    私交友人……空空心想這種地方總是會有些小道消息泄漏出來。可是要是因為這樣就不讓‘篝火’開口,對自己也隻是有害無一利,所以他還是默不作聲地繼續聽她說下去。同時空空還心想,既然‘篝火’有朋友在不明室,就表示他不是因為空空之前鬧出的事情才知道那個部門的存在。


    “為了預防我們……正確說來應該是預防‘醜惡’室長您任務失敗,他門好像正在準備新武器。”


    “…………”


    “對方隻是考慮到我的心情才用這種委婉的說法,說是為了預防失敗。現實狀況是他們不明室好像已經認定您執行任務絕對會失敗──才有所動作的。”


    “是嗎……是這樣啊。”


    不。


    空空對這件事不覺得有什麽好丟臉。


    他對自己的工作能力、自己身為英雄的資質沒有什麽自負──終究隻是外界對他讚譽有加,空空自己則是覺得這種讚譽感到煩不勝煩。所以如果他跑去抱怨外界不看好自己,那才是奇怪的事。


    再說就這次任務,空空目前的感想是‘可能無法勝任’──甚至差點以為自己和不明室那群人應該很合得來,能夠把酒言歡。


    不,他當然壓根兒不這麽想。


    空空才十三歲,還不能飲酒。


    雖然空空現在的立場已經擺脫法律的限製,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去嚐嚐那種液體。


    總而言之。


    空空在意的是萬一他任務失敗,不明室疑似打算動用的新武器究竟是什麽──


    落雁幾裏──‘重建開發’所屬的開發室製作的兵器,在空空眼中都已經是非常危險的玩意兒,可是不明室製作的武器隱藏的風險更是開發室遠遠比不上的。


    對不明室來說,實戰才是真正的實驗。


    搞不好他們反而把這次事件當作測試新武器的大好機會也說不定──


    “組織這種東西……真的是大家各懷鬼胎啊……”


    這或許是空空罕見在言詞中流露出厭煩的語氣。


    話說回來,空空自己對組織本來就沒有一點忠誠心,他有資格嫌棄組織不團結嗎?


    “那麽‘篝火’,那個新武器是什麽東西,你有沒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身為朋友,我不能打破砂鍋問到底。”


    ‘篝火’麵不改色地說道。


    不知道新武器的真麵目當然不是‘篝火’的錯──反而應該說,現在她掌握到的情報量,在地球鏖滅軍當中已經是數一數二得多了。


    就算現在已經是資訊化社會,或許還是沒有哪種情報網路能夠比得上女孩子之間的交友圈──不久之前還是國中生的空空很不願意用女孩子三個字來形容成年女性,可是‘篝火’同樣也是法外之人,或許成不成年和她也沒啥關係。


    不,說到這裏顯然已經偏離主題了。


    “隻不過──”


    女孩子──不對,‘篝火’說道:


    “從言詞中的意思來看──我推測可能是某種核彈等級的東西。”


    “核、核彈?”


    空空空忍不住露出的反應不是震驚或是動搖,而是好像愣住似的──實際上他是當真愣住了。對於在國中課程中被要求記下‘不持有、不製造、不運進’等非核三原則的空空而言,核彈才真的是最不現實的東西──不過這當然是年幼空空的個人誤解,是他自己見識不足。就好比站在他眼前的‘篝火’,核子武器對她而言再現實不過。


    至少──


    現實到適合在這時候拿來當作比喻。


    “是的……這隻是比喻而已。”


    她這麽說道。


    看她那樣子,似乎已經慎選過言詞。


    “可是從剛才簽訂的協議內容來推測──幾乎可以確定那件新武器的規模足以把整個四國沉入海中。”


    “協議內容……?協議的細節已經公布了嗎?”


    她所謂的協議,應該就是指那份由地球鏖滅軍獨自擔起前往四國當地調查權利的協議吧──不對,仔細想想,雖然地球鏖滅軍的市占率號稱‘業界第一大’,可是空空不認為隻憑業界第一這四個字,就能讓軍隊在毫無代價的情況下簽下這種好處占盡的協議。


    光是同一個組織內部就已經是各懷鬼胎了。


    更別提在有其他組織──有多個組織共同召開的會議上,怎麽可能談出這種我方軍隊占盡甜頭(對空空來說則是苦頭)的結論。


    地球鏖滅軍應該也接受了某種程度的不利條件。


    而且假如實際承擔這種不利條件的,就是地球鏖滅軍的地下部門不明室的話──


    “協議的詳細內容當然沒有公布出來──隻有‘上頭’知道而已。可是從過去的慣例可以推知一二。”


    “那你推測看看。”


    “是。”


    ‘篝火’很拘謹地點頭說道。


    空空其實也沒想和‘篝火’相處得多和睦,可是他心想這個人工作的時候就不能再和氣點嗎──不,這麽說起來‘篝火’的前任者,也就是‘那個人’其實也不太常嘻嘻哈哈。隻是因為少根筋的毛病太多,才會讓‘那個人’與‘篝火’之間的差異顯得很突出而已。


    “我想應該就是任務失敗之後要如何收拾善後吧。”


    “收拾善後……意思是闖下什麽禍事之後的收拾善後嗎?依這次的狀況,所謂的善後是──”


    “這也是從過去的慣例有跡可尋,所謂的善後應該就是把一切都當成‘從沒存在過’。”


    “所以說要把四國──”


    “沉掉。”


    “…………”


    ‘篝火’這句把島嶼弄沉的婉轉說法空空其實聽不太懂,說不定這句話根本不是委婉說法也不是什麽比喻。再說依照‘篝火’的個性,她不會去用那種文學式的比喻說話。


    “聽你這樣一說,讓我想起來以前有一部電影叫作‘日本沉沒’……我沒看過就是了。”


    “如果您想看的話,我可以去訂購。”


    “不了,很不湊巧的是可能沒時間看……”


    不過空空對影像作品不是那麽有興趣,就算他時間很多也不會去看舊電影。雖然還稱不上熱血,可是空空從前就是個棒球少年,對棒球以外的事物一向興趣缺缺。


    “我隻是在想如果日本都沉掉的話,四國當然也不能幸免。”


    “不,那部電影的情節是虛構的……”


    “如果是不明室的話,他們就有可能真的把四國沉掉──就算闖禍之後要收拾善後,這樣也未免搞太大了。還是說隱蔽工作就是搞得愈誇張愈好?”


    “以這次的案例來說,與其讓四國毀在地球的攻擊之下,倒不如自己動手毀掉它。可能這麽做比較不會影響軍隊的士氣。”


    不過這樣就沒辦法深入調查了。‘篝火’又補了這麽一句話。


    “把清不幹淨的臭水溝加蓋,來個眼不見為淨嗎──好像也不是這樣。我總覺得有點像放棄治療的感覺。可是以地球鏖滅軍的想法來說,如果失敗的話,至少還有機會試試新武器的威力,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依照空空的感覺,現在就決定要‘沉掉’四國還言之過早。不過仔細想想,地球鏖滅軍可是隻為了招攬空空一人,就幹出那一連串令人難以置信的暴行。


    就算沉掉島嶼也不足為奇。


    從過去的慣例來看──對照‘篝火’這句話,好像也是有跡可循。


    “……就算有前例,可是翻遍組織過去的曆史也從沒這麽大規模的‘收拾善後’。畢竟這麽一‘善後’,可能會改變整個國家的地形。”


    “你的意思是會不會走到這一步,全掌握在我的手上嗎?”


    “我無意這麽說……隻是依照目前的事實提出忠告而已。要是您失敗的話,四國就會從日本的國土中消失。”


    “……反正居民已經全都不見,也稱不上是國土了。不對,這不是重點……完全不是重點。對了,‘篝火’,全世界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您說的全世界是指?”


    “不,四國好像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大事,對日本來說固然是很嚴重;可是你剛才也說過了,從整個世界的角度來看,日本不就是個小小的島國嗎?小島國當中的一部分鬧出事情來,對世界來說隻是隔岸之火嗎?”


    ‘巨聲悲鳴’讓全世界都蒙受其害,由此可知地球與人類的戰爭不是隻發生在日本而已──世界各地都有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


    這次事件雖然隻發生在範圍極小的局部地區,可是已經有三百萬人遇害。那些組織又是如何看待──既然已經知道國內的動向如何,當然也得了解國外的動向。


    “我們的前提是小心別讓這項情報泄漏到國外去……不過我不認為能夠滴水不漏,情報總是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泄漏出去。可是目前國外好像還沒有任何動靜。”


    “沒有動靜……完全沒有要求我們要分享情報嗎?”


    “完全沒有。如果真要說有什麽動作的話,應該就是靜觀其變吧。”


    “…………”


    第九機動室之前的副室長是個年紀和空空差不多的年輕人,可是影響力遍布地球鏖滅軍到很誇張的程度,甚至還延伸到組織外部──空空雖然現在的職位更高,但是他畢竟入伍不久,連組織內的政治情勢都還不太清楚。頂多隻知道好像有很多團體看自己不順眼(令人悲傷的是空空孤陋寡聞,從沒聽說過哪個團體願意挺自己──不,其實他一點都不悲傷),更別提組織外頭了──而且要預測海外的情勢也很不容易。


    “他們雖然現在靜觀其變,但不可能一直隻看不動──正確來說他們應該正在等待插手介入的時機,因為每個國家應該都想要取得對抗地球的情報──從前在其他國家發生的‘微聲悲鳴’事件當中,日本好像也曾經參了一腳。隻是那時候地球鏖滅軍沒有參與。”


    “是的──可是我聽說那次事件最後以失敗收場。”


    “要是這次也失敗的話──不,搞不好地球鏖滅軍與其他簽訂協議的組織,就是想在情報泄漏給外國之前把四國弄沉。”


    “有這個可能,畢竟每個國家都想獨占有用的情報──與其讓外國摧殘自己的土地,倒不如在那之前把一切都破壞掉。自古以來,人類就是有這種衝動的思考回路。”


    “真是的……我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空空姑且嚐試說說這種台詞,可是語氣一點都不真實。


    聽起來可能就在念稿子一樣。


    說什麽知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照一般常理、一般常識來判斷,腦袋最有問題的應該就是自以為與‘孕育生命的海洋’、‘生養萬物的大地’──也就是地球對抗的人類本身吧。


    “可是外國勢力也會阻止我們這麽衝動──他們應該會說絕不允許這種暴行發生。”


    “您說得沒錯。說不定到了這地步已經不隻是情報戰,人類彼此之間真的會直接動手打起來。”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從前空空讀曆史課本的時候隻是隨便看看,可是他深刻了解戰爭多麽容易‘擦槍引火’──人類就是一種‘好戰’的生物。講白了,引起戰端的理由根本就是為了開戰的藉口。


    “搞不好地球已經算到這一步,精心策劃這個圈套。”


    “這個嘛──也不是絕無可能。設計讓同伴起內訌,引起同室操戈是戰略上的常用手段,而旦也很有效。不過我不認為地球本身有這麽具體的思考意誌──”


    “…………”


    地球到底有沒有具體的思考意誌──是嗎?


    關於這一點,空空有一次個人經驗,到現在都還沒向‘上頭’報告。


    對空空來說,那次經驗是人生一大轉捩點。可是現在他認為,就算他當場把這件事告訴‘篝火’,恐怕也不能讓她那張一副事不關己的冷臉動動一根眉毛吧。


    要是她當成是開玩笑也就罷了。


    最糟糕的情況頂多也就是被她當成自己與怪人交戰太多次,腦袋都打壞了。


    空空空在和‘地球陣’戰鬥的時候,曾經與地球本人交談過──這種話講出去有誰會聽?


    根本不會有人當一回事吧。


    最初他還拚了命想要隱瞞自己這種重要性奇高無比的立場,可是到現在,他覺得根本沒這種必要──因為這個真相實在太離奇又特殊了。


    “……‘篝火’,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假如地球方真的有具體意誌,能夠擬定出這種‘像人類一般’的戰略──是不是有可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這場人類與地球長久以來的戰爭……我的意思是是雙方和解。”


    “我也不知道。”


    毫不意外,就算用這個問題去問‘篝火’,她也不改冷靜的態度。


    空空記得從前他向‘那個人’提起類似的問題時,對方好像還大發雷霆,迸出一身殺氣──可是空空無法判斷在地球鏖滅軍裏,‘那個人’和‘篝火’的反應,到底哪一方才是標準反應。


    “再說這個問題的假設與前提本身就是一個大問號,想要認真探討也不容易──可是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不會想要和解吧。”


    “不想和解……你是指人類不願意和解嗎?還是地球?”


    “我的意思是指雙方……與其這樣的話,倒不如地球不要有什麽具體意誌,這樣談和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雖然會比較高,終究也隻是高上一點點而已──‘篝火’又加上一句。


    “我認為如果對方有自我意誌的話會比較難和解。就是因為把對方當成無意識的自然現象,所以我們才能夠收手或是退讓──不過這隻是我的個人意見而已。”


    “……這種解釋方式很有趣。”


    “如果覺得無聊的話,請您忘了吧。”


    “不會,我明白你的意思。”


    這也是像空空這種人才能明白。


    空空對他人心情一竅不通,隻能憑空想像。像他這種人,與其說明白‘篝火’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應該說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有這種感覺。


    人類與地球爭戰至今的時間確實已經太久。


    事到如今,再怎麽樣都不可能和解了嗎?


    可是如果不能和解──空空回想起當初和地球交談的時候,‘他’或者是‘她’說過的話。


    不對。


    別說回想起來──那句話空空從來不曾有一刻或忘。


    ‘下次的“巨聲悲鳴”將會發生在從今天算起整整一年後。’


    那家夥──的的確確是這麽說的。


    自從地球這麽告訴空空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空空什麽動作都沒有,就這樣過了半年。


    “…………”


    空空沉吟。


    不消說,在那之後──在那次‘按下開關’的事件發生之後,地球再也沒有和他接觸。即使空空過去已經打倒許多……超過一百個‘地球陣’,可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沒發現過任何疑似是訊息的東西。


    音訊全無。


    可是假如這次四國的事件與‘微聲悲鳴’、‘巨聲悲鳴’或是怪人‘地球陣’等接觸方式不同,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地球攻擊──那麽由空空去調查,或許能讓事態有所進展也說不定。


    雖然這麽想與軍隊懷疑這次事件與‘巨聲悲鳴’有關的假設背道而馳,可是如果這次事件不隻是另一種模式,完全是另一種層次的攻擊,應該可以成為對抗‘地球’這個大敵時最佳的‘參考範本’。空空心裏忍不住期待,希望事實真如自己所想得那樣。


    對空空來說,如今這個世界──這個地球上任何人他都不在乎──不,說不定就算放眼過去也找不到一個他在乎的人。


    假設眼前和他說話的‘篝火’這時候突然心髒病發暴斃,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自己的反應肯定也隻會像有人從身後‘哇’地大叫一聲的時候一樣,不會有其他反應,也沒辦法有其他反應。


    所以可以說就算‘巨聲悲鳴’真的在‘一年後’發生──說得更白一點,就算人類在與地球的戰爭中徹底失敗,空空也沒有興趣。


    可是就算他不在乎。


    對他而言,還是得保護自己的性命與日常生活。


    雖然空空對前任室長本人與他相關的一切、對地球鏖滅軍的行事方式都無法苟同;可是就算不願意承認,如果隻要過日子、隻要保命的話,第九機動室室長的位子坐起來倒是挺舒服的。


    生活很舒適。


    空空當然不打算長久一直坐下去,可是至少在少年時代結束,長大成人之後培養足夠的生活能力,能夠獨力在現代社會活下去之前──他想繼續維持戰況。


    雖然明知這種心態極為自私,但他還是這麽想。


    現在的空空肯定不是‘那個人’與‘醫生’期盼看到的自己──可是這已經是目前空空空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所以說對於已經努力到極限狀態的空空而言,無論明年六月哪些人會因為‘巨聲悲鳴’而死,老實說他都無所謂──可是他自己當然不想死,而且也不希望人類因此再度受到毀滅性的打擊,讓他‘舒適的生活’無以為繼。


    所以先不管可不可能──


    如果能在這次任務當中找到任何預防‘巨聲悲鳴’發生的線索──那自然是上上簽。


    所謂的上上簽──也就是最好的情況是這次的四國事件能夠讓人類獲得線索,解開地球對人類施放的‘巨聲悲鳴’之謎──可是這種發展對空空來說太好康,根本就是‘過太爽’。


    期望值高到這種地步就是奢望了。


    如果那是上上簽,那空空至少必須完成的底限──假設如‘篝火’所說,不能選擇放棄任務的話──那麽底限就是成功完成調查,或者找到某些具有同等價值的發現。


    必須趕在不明室或者外國組織有動作之前。


    或多或少必須找到一些‘真相’,好讓軍隊或是其他簽下協議的組織不至於麵子掛不住──視情況必須得自己捏造一套說詞。簡單來說,避免最糟糕的事態發生就是空空的底限。


    四國沉沒當然不用說。


    還要防止與他國開戰──


    “不久之前根本作夢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沒想到日本的地形與全球情勢,全都落到像我這樣一個小孩子的肩頭上。”


    “這種事在地球鏖滅軍裏並不稀奇,因為這裏有很多少年兵。我小時候也做過很多荒唐事──可是現在已經穩重許多了。”


    “穩重啊。以後我也想變得更穩重一點。”


    空空試著這麽說,他隻是說說而已。


    站在麵前的‘篝火’本來或許想問空空要是你比現在更穩重的話,那會變成什麽模樣。可是她這種人當然不會問上司這麽冒失的事情。


    或許她已經看出空空其實根本不是真心想要變得更穩重。


    “既然這樣的話,那確實是沒有時間了。‘篝火’,實際期限大概還有多久?”


    “隻能用推測的方式去猜想不明室什麽時候會介入──如果可以的話,‘上頭’當然還是希望能多查出點東西,所以在非不得已之前應該都不會讓不明室動作,隻不過那個部門常常不聽命令……畢竟帶頭的人本身就有問題。”


    “外國插手的時機就更難預測了是嗎……可是假如外國勢力有任何動靜,對不明室的禁令應該就會第一時間解除。照這樣想,對我來說雙方開始行動的時間點應該是同時吧。”


    “是啊。”


    “假如今天待會就馬上開始準備,準備就緒之後就搭直升機出發的話──到那邊應該要幾個小時吧。那我們就以一個禮拜之內查出結果為基準吧──你就對‘上頭’這樣報告。有個明確的時間基準,他們要壓住不明室也比較容易。”


    “我明白了……可是隻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夠嗎?”


    “嗯。”


    空空點點頭,好像很有自信。可是即使是人稱‘英雄’的他,目前情勢這麽混亂不明,自信二字又從何談起──講白了,他毫無自信。


    可是他判斷在這時候──就是因為情勢不明朗,所以這種莽撞的唬人伎倆在這時候才唬得了人──沒關係,就算一個禮拜解決不了,到那時候再想辦法要求延長時間就好了。


    這時候的空空空就像這樣還用某種頗為樂觀的心態去思考──他心底當然很清楚,這個燙手山芋會落到自己手上,是那些逮到機會就想把自己‘處理’掉的勢力在背後搞鬼。可是空空對此也是樂觀看待,認為這隻是‘常有的事’──這種‘順其自然’的滿不在乎心態,還有別無選擇的窘迫才是他的強處。


    空空空的‘順其自然’


    其實就幾乎等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所以他才能說大話說得麵不改色地,可是──


    事實上空空說的話彷佛像是被詛咒的預言一般,這次發生在四國的事件──之後人稱四國大戰的事件,就在空空空踏上四國陸地之後正好一個禮拜就解決了。這件事情他當然不會知道。


    更別說最後的結局──


    是那麽樣地悲淒──那樣地令人悲痛。他更是無從得知。


    3


    事前的準備工作比想像中更費工夫,結果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在‘巨聲悲鳴’發生後整整一年的十月二十五日才登陸四國。


    所謂事前的準備工作當然不是心理上的準備。


    空空不需要什麽心理準備──不管一覺起來眼睛睜開的瞬間置身什麽情況都能夠應付,這種對現實狀況的高度即時應變能力就是他的其中一個賣點,講白了就是他異於常人的因素之一。


    所以真正需要的是裝備。


    或許可以說需要的是身體上的準備,而不是心理上的準備──雖說空空從前是個運動少年,平常隻要一有空就會鍛煉身體,但他終究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就算是暑假的自由研究課題,要跑遍四國全境進行調查也是不可能的──因此需要用到地球鏖滅軍擁有的特殊裝備。


    走起路來不容易疲累的鞋子、受傷時使用的急救包等等。從市麵上買不到的高品質日用品到戰鬥時會用到的武器、兵器。


    開發室的熟人‘重建開發’幫空空把這些東西備齊之前花了一段時間。空空沒想到竟然會這麽費時。


    “我向‘上頭’報告的一周時間是指登陸以後一個禮拜,所以不會因為事前準備就把時間耗光。”


    ‘篝火’這麽告訴他。


    空空還以為一下子就能準備就緒,所以‘篝火’的細心作業可以說幫了他一個大忙──這個部下做事真是麵麵俱到。空空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樣心細如發的話,人生應該就會完全改觀吧。


    空空以前當然沒有從直升機上跳過傘,這是他第一次的經驗。


    他不曉得‘篝火’是怎麽向‘上頭’報告的,所以在駕駛員麵前虛張聲勢,說什麽都不能給對方看到自己不安的模樣──還使出了一套搶在別人開口之前先回答的唬人本事──其實那隻不過是一種說話技巧而已──才總算順利平安地登陸了。


    這套降落傘也是軍隊的裝備,就算是幼稚園小孩來跳也能安全著陸。可是空空打從心底不信任地球鏖滅軍,所以在成功落地之前理所當然連地球鏖滅軍給的裝備也信不過。


    著陸地點是香川縣某個不知名學校的操場,空空是在直升機上從機窗裏發現這所學校的。


    四國四縣之一的香川縣。


    空空以前從沒來過四國,所以這當然也是他第一次踏上香川縣的土地──從上空看不出來,可是光看操場的樣子,這裏好像是一所國中。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走進國中學校,沒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形式……或許這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隻不過──


    雖然這裏是一所國中,可是別說操場上,就連一棟棟校舍裏麵都沒一個人──就如同報告裏說得那樣。


    看來這裏──隻有空空一個人而已。


    “香川縣啊……我記得這裏好像習慣在雜煮的年糕裏塞紅豆餡。”


    空空一邊想起這個偏頗的知識,一邊動手把降落傘收折起來。他認為之後應該沒有機會用到,可是凡事總有個萬一──這套降落傘不愧是用最尖端技術製作,收折起來比整理折傘更容易,大小尺寸與重量也很方便攜帶。如果遇到什麽事的話,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一般人絕對不會認為降落傘除了原本的用途外,在地上還能有什麽作用。可是空空空對凡事都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對他這種人來說會想到注意這種事可以說再正常不過。


    事實上──空空這時候沒有拋棄降落傘,對他的未來大有好處。雖然他才踏上四國沒多久,可是對他這次的冒險來說,這所學校其實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不過這些都是之後的事,會不會發生還在未定之天……


    “好了……來看看之前我扔下來的行李怎麽樣了。”


    在空空從直升機跳下來之前,他已經先把放有裝備的收容櫃丟下來了──收容櫃裏放的全都是一些拿在手上可能會妨礙著地的裝備品。


    空空隨身攜帶,就算從直升機跳下來的時候抱在懷裏不放手的東西──隻有駕駛員也覺得很好奇的‘布捆長棍’而已。


    ‘用布捆起來的長棍子’。


    那東西不用說──就是日本刀‘破壞丸’。


    他可是空空空。


    之所以隨身攜帶著‘破壞丸’,可不是因為對‘那個人’念念不忘,或是因為追思才把‘破壞丸’當成遺物珍藏──因為在空空帶來的裝備品、配給品當中,他認為隻有‘破壞丸’最能信任,所以才沒放進收容櫃,自己手持搬運。


    他連在直升機裏都刀不離手則是為了預防萬一──對空空來說,這種事情的發生機率可遠比萬一還高得多──這是為了防備駕駛員突然變臉想要殺害自己的話,可以用來防身。


    有一種相當常見的心理測驗──不,這種問題極為簡單,應該也算不上什麽心理測驗。問題內容是‘如果給你帶一樣東西上無人島,你會帶什麽去’。


    根據回答就可以看出那個人的人性──當然實際上沒有這種效果,但至少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好比一本自己喜歡的書、藍波刀或是從小到大最珍惜的布偶,想得到的回答琳琅滿目──空空記得小時候朋友拿這個問題來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是‘尊嚴’。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答案簡直是羞死人。


    太假仙了。


    要是照這麽說的話,現在要登上這座如今已經化作無人島、名叫四國的島嶼時,空空挑選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破壞丸’了。


    他判斷在所有裝備當中,最能保護自己生命安全的就是這柄‘破壞丸’──雖然道具隻不過是道具,而兵器終究也隻是兵器,可是這件武器是有赫赫戰績的,過去長久以來它一直都在保護‘那個人’。


    已經有實績的東西多少可以信任。


    這就是空空的想法。


    “可是……”


    可是‘破壞丸’當然隻是最低限度的裝備,現在又不是在玩市麵上賣的prg遊戲,一開始的時候穿著新手裝出門冒險。那樣做根本是不要命,簡直糟糕透頂。


    他拿著‘破壞丸’隻不過是預防先前丟下來的收容櫃要是不見的話,多少還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機率。既然收容櫃順利落地,總之空空的想法也隻是杞人憂天了。


    這所學校可能是一所大型學校,操場麵積相當大。空空遊目四顧,發現他自己推下來的收容櫃恰巧就在圍牆邊的角落,陷進花圃柔軟的泥土當中。


    那口收容櫃非常堅固,就算掉在混凝土或是柏油路麵上也不會一點損傷(櫃子裏也已經做過處理,能夠瞬間抵銷衝擊,讓衝撞力道不會震動裝在裏麵的東西),可是落在柔軟的花圃裏當然是最好不過。


    空空用指紋認證打開收容櫃的鎖,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首先把折疊起來的降落傘收進行囊……也就是背包裏──接著一邊檢視櫃裏的東西有沒有受損,一邊檢查每一樣物件,也不忘看看是否有遺漏什麽沒帶。


    空空心想,這樣好像遠足的行前準備一樣。


    不,用遠足形容的話,感覺自己好像個小學生似的。


    雖然空空進入國中之後沒多久,學校就毀掉……就燒毀掉了,可是自己好歹已經上了國中,這時候就應該用國中生的表現方式,稱為校外教學比較有模有樣。


    就算一切都一帆風順,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就能完成這次任務,肯定也得在這裏過夜了。


    “我們國中的校外教學原本打算去哪裏來著──?”


    因為空空升上國一之後隻上到五月份,所以連想像都想像不到會去哪裏。


    他去過棒球社的集訓活動,所以那就是他目前最後的旅行回憶──老實說,那很難稱得上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空空把包括糧食飲料之類的手提行李全都拿出來放進背包裏(就算不懂得什麽收納技巧,這個背包也能塞進非常多東西。雖然很普通,可是這也是地球鏖滅軍研究最新技術的成果──新技術也得遵守質量守恒的法則,所以東西塞滿的總重不會變少,但是背包的設計能讓重量分散,背起來比較不會累),最後從收容櫃底拿出一輛自行車。


    嚴格說起來是已經拆解的自行車零組件。


    把這些零組件像組模型一樣組裝起來。這可以說是空空之後要在四國冒險的第一步驟──畢竟這座島的總麵積有一萬八千平方公裏。


    空空又不是伊能忠敬【注】,不可能用步行的方式調查整個四國──所以他帶了自行車來。這是地球鏖滅軍開發部特製,以最新技術打造的空氣力學自行車。【注1:一七四五~一八一八。曾經花費十七年時間,十次步行日本各地進行測量,繪製成‘大日本沿海輿地全圖’。】


    名字叫作‘戀風號’。


    這輛車的組裝對不懂的人來說有些困難,因此要組裝起來對空空確實頗有難度。不過比起組裝難度,這輛車高機動性的好處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考慮到四國幅員遼闊,使用汽車或是摩托車之類引擎發動的車輛或許比較恰當──又或者不要像剛才那樣拒絕第三者的協助,坐直升機一點一點移動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空空(與‘篝火’討論之後)還是選擇用活動靈巧、以人力驅動,便利性又高的自行車當作代步工具──雖然空空曾經有無照駕車的經驗,而且多少也受過相關訓練,可是與其挑選沒有汽油就動彈不得的汽車或摩托車,空空寧可選擇隻要體力足夠就能一直騎下去的自行車。


    反正這裏已經是無人島了。


    要是遇上什麽急迫的緊急狀況,路上多的是車主已經‘消滅’的汽車或是摩托車,要多少有多少。空空就是這麽料想才決定騎自行車──不過話雖如此,也隻有他做得出這種決定。


    他把分解開來的車輪與車架組裝起來。


    在等待裝備備齊的那段時間裏,空空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所以現在隻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的例行性作業。他已經熟練到就算腦袋放空,雙手還是能夠自行作業。


    所以等到空空一直目送天上的直升機已經飛到天空的彼端,完全不見機影之後,現在他正在想別的事情──


    “總之當前的目標就先用這輛自行車‘戀風號’繞行四國一周吧。要是途中能發現什麽的話就好了……”


    首先先設下一個標準。


    這就是空空平常的做事方法。


    因為他並不會抱著成見,所以凡事都希望有個範本可循,這是他的壞習慣──不過當然也是他的強處。


    隻要有個標準就能毫不猶豫為了標準犧牲。這就是他的強處。


    “雖然記不太清楚……記得花屋那家夥好像曾經說過有一條路可以繞四國一周……好像叫作八十八個所巡禮?隻要沿著那條路走,應該自然就可以繞行四國了吧?待會來看看地圖好了……”


    八十八個所巡禮其實應該是步行活動,可是空空不熟悉這件事,便想著把巡禮要走的‘一圈’當作標準。之後隻要看了地圖,他就會知道其實雖說是繞一圈,可是途中還有很多地方會偏離圓形路徑。可是在這之前空空就會麵臨一個讓他不得不放棄‘標準’的狀況。


    再說就在他登上四國的那一刻起,他就和之前其他調查班的人一樣,沒有多餘的時間閑耗。可是真要說的話,如果要在空空待在四國的這段期間──為期一個禮拜的‘校外教學’當中找出一段比較悠閑的時光,那應該就是他剛到達,一邊組裝特殊自行車‘戀風號’一邊思考今後計畫的這段時間了吧。


    實際上常常不是有人這麽說嗎?


    安排旅行計畫就是旅行最快樂的時候。


    4


    事情就這麽陡然發生,根本來得毫無預兆。


    這件事發生在空空降落在四國香川縣的大型國中──雖然他沒有機會知道校名,可是在此還是寫出來當作參考──降落在公立樓閣中學,把諸般事項與準備工作都處理完後,看地圖檢視四國巡禮路徑之前的事。


    在確認路徑之前,空空打算先聯絡‘篝火’,告訴她自己順利登陸,於是拿起了手機。


    先前來四國調查的人都在報告登陸成功之後失去聯絡──換個角度解釋,空空認為至少他在報告登陸之前都不會有事。


    空空認為應該在進行任何具體行動之前先和‘篝火’聯絡──且不論組裝自行車或是檢查行李,看地圖決定路徑已經算是‘開始行動’了──他是這麽判斷的。


    手機電話。


    雖然是手機,但當然是軍用機型。


    ‘篝火’告訴他沒有發現任何幹擾電波,實際上到底怎麽樣呢──空空輸入加密化的電話號碼,打給‘篝火’。


    “你好,我是‘篝火’。”


    “嗯,我是‘醜惡’,現在已經平安──”


    到底能不能說是平安無事,恐怕還有待討論吧。


    至少完全照字麵解釋的話,他拒絕直升機接送,把人趕回去之後獨自跳傘下來,不能說完全按照計畫行動──可是空空認為‘篝火’肯定不會計較這點小事,所以他原本正打算說‘平安無事登上四國’。


    可是他卻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完。


    傳遞他聲音的通訊器具突然被破壞了。


    “!!”


    破壞。


    與其說破壞,其實比較像在耳邊爆開。


    麵對這道單純的衝擊,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精神強韌的空空不禁也和一般人一樣嚇一跳,被這道‘聲響’衝擊給震了一下。他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似的撲倒在地──不對。


    空空倒是倒下來,可是並沒有撲在地上。


    他倒下之後順勢在操場上翻滾──然後起身拔腿就跑。


    對碎裂的手機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空空往剛才已經試騎過,確認沒有問題的空氣力學自行車‘戀風號’跑去──他腳下不停,把靠在旁邊花圃的背包背上肩,然後就這麽一跳,如飛撲般跨上‘戀風號’。


    在他跨上車的同時,腳下已經在踩踏板了。


    導入最新技術的自行車順暢地轉動踏板,光憑人力就在短短一瞬間達到一般小綿羊機車的速度。


    突然的速度差點把空空這個駕駛人甩出去,他握緊手把,讓身體坐穩。


    以上一連串動作總共不到十秒鍾。


    空空空把通訊器材故障當成起跑槍響──根據反射動作直接轉身就逃,動作流暢無比。


    而且每個動作都很精準,沒有任何失誤。


    他逃跑的時候沒有扔下花了好大工夫組裝起來的自行車,也沒有忘記拿背包──鎮定選擇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逃跑方式。


    空空如此果斷、想都不想就選擇逃跑,或許有些人可能認為他很潮,也有些人認為很窩囊,如何解釋就見仁見智。可是就結果來看可以說這個動作救了他一命──而且還是連續救了他好幾次。


    之後操場的地麵接連‘爆開’。


    一開始是空空原先站立的位置──接著連續沿著空空一路跑過來的路徑爆開。


    彷佛有人要狙擊他似的。


    不,應該說好像原本埋在地底下的地雷接連引爆似的。


    “…………!”


    空空當然也聽見那道爆炸聲、破裂聲,可是他沒有回頭──他認為千萬不可以因為回頭去看,讓自行車的速度慢下來。


    再說光聽聲音空空就夠明白了。


    他知道剛才發生在自己手機上的事又在背後重演──不過完全不了解那是‘什麽樣的什麽現象’,但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他現在才在逃跑。


    這就是空空空的真本事。


    要是一般的情況下──要是一般人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一定會‘僵住’,為了要搞清楚發生什麽現象‘忍不住去思考’──可是空空暫時不動腦想,先全力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不加多想,對這件莫名其妙的現象就這樣照單全收──就像他用這種方式在過去的人生道路上保住性命一樣,此時此刻他也用這種方式存活下來──不對。


    他還沒真正保住性命。


    隻是現在還沒死而已。


    地麵的爆裂此時仍然還在斷斷續續──連續不斷地朝空空的自行車追過來。


    “…………!”


    不用說,這時候當然不能期待有人來救他。


    如今四國是一座無人島,在地球鏖滅軍的勢力範圍之外──就算剛才聯絡到一半就斷訊讓‘篝火’起疑而做了什麽處置,援軍到達這裏恐怕還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吧。


    不,再說這次行動原本就是單獨任務。


    即使‘篝火’要求派遣援軍也不可能有人來──假如真有人來,大概也就是裝載著不明室急著想測試的新武器的飛機會提早起飛而已。


    既然這樣,空空反倒希望‘篝火’沒有發現剛才的聯絡中途斷訊──他心裏有數,現在這個局麵隻能靠自己一個人在危機中保全性命,存活下來。


    可是空空萬萬沒想到竟然才剛到就遭到狙擊。


    因為現在四國是這種狀況,所以他登陸之前姑且也預先設想過可能會遇到的各種狀況──可是再怎麽樣都沒想到通訊器材竟然一上來就被破壞掉。


    從現場狀況來看──從現在背後仍然連續不斷的聲音來看,似乎是有人在距離空空很遠的地方進行狙擊?可是就他所看到的範圍內,狙擊點就隻有校舍的屋頂上而已。


    如果敵人是從校舍屋頂上狙擊,現在他都已經離開操場,怎麽可能還能這樣窮追不舍地繼續攻擊──


    “既然不是從校舍狙擊,就算我離開學校,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無論如何,等到空空順利完成逃跑的第一階段,他才終於開始思考。雖然在某些場合與情況下或許會覺得現在才動腦,遲緩的程度簡直和恐龍有得比。可是空空一旦開始思考,他的專注力可不是蓋的。


    雖然他本人沒有自覺,可是地球鏖滅軍稱呼他為英雄、把他視為英雄可不是故意叫好玩或是挖苦嘲諷。


    空空被人從日常世界挖角到異常世界可是其來有自的。


    他完全不熟悉這所國中,而且還是從半空中進入這所學校。所以就算想要離開學校,首先他也不知道出口在哪裏。可是雖然人生地不熟,尋找出口的時候他也不會因為遇到岔路而躊躇。空空判斷因為自己不斷移動位置,所以現在才能躲避‘狙擊’──他不認為這個假設絕對萬無一失,但總之目前暫時以此為‘標準’來行動。


    他相信就算學校再寬再大,構造大致上都差不多,因此往校門騎去──在背後持續進逼的爆裂聲不斷傳進他的耳裏。


    空空還沒回頭去看,此時此刻他隻能想像自己正在遭受‘狙擊’。可是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場逃亡戲,還是會讓人聯想起地雷爆炸。


    而且看起來像空空就騎著自行車在地底下埋得密密麻麻的大量地雷上奔馳──那副光景就好像他壓到地雷之後,千鈞一發之際在炸藥引爆前的短短一刹那馳騁而過,成功逃走。


    彷佛要是踩著腳踏板的速度稍有一緩──


    空空立刻就會卷入爆炸當中,身體就會和自行車一起被炸成碎片──有如特技表演般的光景。


    如果有第三者在旁觀看的話,想必一定會看得津津有味──不過就如同先前已經描述過好幾次,如今的四國是一座無人島,沒有任何人觀賞空空的冒險逃亡劇。


    不──不對。


    其實是有的。


    不過能否把‘她’稱為第三者,這一點實在值得懷疑──可是這時候確實有一個人看著空空騎在自行車上──


    “…………”


    ──像這樣默默沉吟。


    可是為了保護自己性命,正在全心全意逃跑的空空當然沒有注意到那號人物──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因為他正在生死關頭中騎著車到處跑,才終於發現校門在哪裏,根本沒空理會有沒有人在。


    終於發現校門。


    可是事出意外,校門外竟然是一道階梯──看來這所國中似乎蓋在一座高台上,可是等到空空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背後的爆炸仍然轟隆作響,所以‘戀風號’現在不能回頭或是急轉彎。


    ‘重建開發’說不管路況再糟糕,‘戀風號’都能行駛,那麽就算碰上階梯應該也可以像bmx一樣騎下樓梯才對──但在事前的訓練階段當中,空空不曾騎車用這麽快速度衝下階梯。


    “不管了──豁出去啦!”


    但空空還是連想都不多想──勇敢地騎出校門。


    結果空空騎的自行車不但沒有衝下階梯,反而像是把階梯當成跳台般飛上空中──從力學的法則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對於還沒上過物理課的空空來說,這個結果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本以為可以斜斜地騎下階梯,還擺好姿勢準備承受車子騎在階梯上接連而來的衝擊力道──結果因為空空繃緊了身子,車子飛離地麵的飄浮感更讓他彷佛一腳踩空似的,不由得產生一種好像完全脫離現實的感覺。


    不過這樣反而好。


    饒是空空行動力超群,手腳動得比腦袋還快,現在身處半空中也是手腳難伸──頂多隻能動動腦袋思考而已。


    而且因為他從‘階梯’這個跳台起跳的時候,身子好像稍微失去平衡,他的身體還有自行車就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繞圈子打滾。


    因為在空中打轉,空空才能看到先前他一直打死不願回頭去看的‘後麵’,才有機會看到後麵。


    馬路上發生撞人意外的時候,聽說被害者會有一種錯覺,遭撞的那一瞬間彷佛有數十秒之久──此時身處在幾乎相同條件之下的空空正有這種感覺。


    而且他還看見了。


    看見在自己身後接連不斷發生的爆炸──在這時候──


    即使在這種條件之下、即使在半空中,這時候仍然持續引爆。


    “…………”


    那這個爆炸──就不是狙擊了。


    絕無可能。


    因為就算槍法再好的狙擊手都不可能狙擊‘空氣’──同時原本他懷疑的第二種可能性‘地雷’也不可能了。那也難怪,就算有比擬地球鏖滅軍的科技能力,也不可能‘在空中埋地雷’,做出這種語意上大有矛盾的事情。


    那這到底是什麽?


    這個不分地麵或空中,就像跟著空空屁股跑的持續爆炸到底是什麽?


    這種不顧物理與物體的爆炸到底是什麽?


    “呃啊!”


    就算空空感覺到的時間再長,彷佛永無止境一般,實際上‘戀風號’滯空的時間也不過隻有一秒多鍾而已──衝上天的自行車就這樣一邊打轉一邊劃出弧線墜落在地上。


    從空空衝上天的速度來看,也難怪他會飛越連接校門階梯的人行步道,直接飛到馬路上去──不過就算衝上馬路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因為現在的四國根本沒有車輛在馬路上行駛。


    ‘戀風號’不愧是地球鏖滅軍特製的自行車,堅固的程度根本不是一般市售自行車能比,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也毫發無傷──而被甩出去的車主空空空也不用提,運氣非比尋常得好。他不是倒栽蔥或是麵朝下墜地,而是負著背包的背部先落地。


    不過要是空空當真有什麽鴻福的話,打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會被逼到這步田地──現在應該還在自己的家鄉打棒球,過著安寧的日子吧。


    “嗚……”


    而且雖然背包恰巧起了防護墊的作用──但畢竟原本不是這麽用的,還是無法把衝擊力道全部抵銷。頂多隻能降低傷害,把原本摔成骨折的重傷減輕成跌打損傷。


    身經百戰的英雄,擁有‘醜惡’名號的空空空就算受到這點小傷,應該一會兒就能動才對──可是‘一會兒’仍然稍嫌太慢,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爆炸,在空中沿著空空墜落時劃出的弧線一路炸過來,彷佛空空的腳踝上綁著一條看不見的導火線一樣。


    雖然背包減輕傷害,可是落地時的衝撞還是讓空空全身麻痹,動彈不得──就連在地上爬,求得多一秒的活命時間都辦不到。


    在這個百分之百束手無策的狀況之下,空空腦海裏浮現出的不是過去自己人生的走馬燈。空空空的強處是能夠不經思考直接行動,而他還有另一項與前者不遑多讓的強處,那就是無論在任何狀況之下,即使情況已經危急到不隻一隻腳踏進棺材,根本整個人都已經躺在棺材裏,他還是可以繼續思索。


    先前──


    先前登陸四國的地球鏖滅軍調查班以及其他組織的戰鬥班也是像這樣死的嗎──他們就在通訊聯絡之後,立即受到這道不明的爆炸攻擊而死嗎?


    很有可能。


    如果他們通訊之後立即就像這樣被炸死的話,不用說當然會失去聯絡──或者不光是調查班,就連所有四國居民也是像這樣,連發出求救訊號的機會都沒有,沒能逃脫而被全數炸死。


    不對,這種說法乍看之下好像正確,可是卻和現在的情報自相矛盾。


    有明顯的矛盾。


    監視攝影機、衛星攝影以及空拍確認到四國一個人都沒有,就連屍體都沒發現。這種狀況和人體炸得粉碎的狀況看似互相符合,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兩者互有矛盾。


    因為實際上光是空空隻逃了短短幾百公尺遠,就造成多少地麵被炸出窟窿來──造成多嚴重的破壞?


    要是城鎮裏到處都有這種破壞痕跡,那也應該會被當成嚴重的異常狀況被拍攝下來才對,應該會留下影像才對。


    就算不知道原因是這種不明的追蹤性爆炸,至少也能推測出當地居民以及調查班的戰士是受到某種‘武器’攻擊。


    就算‘上頭’再怎麽不願意提供情報、再怎麽看空空不順眼,要是手上有這麽具體的情報應該也會提供給他們才對。


    不,縱使沒有情報提供給他,從上空應該也能用肉眼看到爆炸的痕跡──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那些有如隕石坑一般的大洞。


    就算高度太高看不清楚,空空降落在操場的時候也應該能發現。


    可是操場非常平整幹淨,就像被棒球社整平過似的。


    校舍沒有遭到破壞,至少在空空的身旁發生‘爆炸’之前,他視線所及的範圍都沒有任何痕跡。總不可能除了空空以外,所有人在第一次爆炸就被炸死吧。


    空空的逃亡行動確實很精彩,看了會讓人想要寫在課本上當教材,可是並不是隻有他才能辦到。


    畢竟有三百萬人,四國的居民合計共有三百萬人。


    怎麽可能三百萬個人全都躲不掉第一次爆炸──就算空空不同於常人,但也沒有特別到這種地步。而且雖然地球鏖滅軍隻派遣調查班到四國,可是其他組織一開始就是派出戰鬥班啊。


    從這種精密的追蹤性來看,不管任何戰鬥專家最終都難逃一劫──可是應該不至於連一點敗逃、敗北、敗亡的痕跡都沒留下。


    既然如此,為什麽畫麵裏都沒拍到呢?


    而且最讓空空感到懷疑的是‘這不像地球的攻擊’。他強烈認為地球對人類發動的攻擊絕不是這樣。或許是因為空空實際和地球打過照麵,所以才會這樣認為──


    當他思考到這裏的時候,時間到了。


    爆炸終於追上空空──在空空的麵前引爆。


    爆炸引起的熱風可能會讓他忍不住把視線移開,可是搞不好他連轉頭的機會都沒有了。接下來的爆炸應該就在空空身體所在的座標引爆。


    自己的人生到底算什麽呢?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呢?


    過去他做了許多事情,用自己的方式拚命活了下來。可是到頭來要死的時候卻是這麽輕而易舉。


    和其他人一樣──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要是這樣的話,結果我根本不是什麽英雄,隻是個平凡的小孩子而已。


    根本沒什麽特別或特殊,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孩而已。


    空空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質疑,可是最後的最後他卻像個人類一樣,內心某處浮現出劍藤犬個與花屋瀟的麵孔,然後十三歲少年空空空的身軀就被爆炸給炸得粉身碎骨,連一點碎片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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