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涵心想,他可能也需要聽些安慰的話,但他又好像在分秒間獨自吞下了這巨大的遺憾,無須多言,多言反而傷口撒鹽。他稍稍擠唇,試圖轉換話題:“累一天了,快睡覺吧。”杜山闌卻坐著不動,不是平日裏生氣時的冷臉,隻是因為疲憊,或者遭受創傷後的反應遲鈍。時涵抓緊了他的手掌,又講,“那,陪你出去抽根煙?”杜山闌搖頭,“現在不抽煙。”感謝有過吸煙的經曆,時涵深有體會,心情低落到極點時,反而不會想讓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大腦,他此時需要的,僅僅是一份寧靜。有件殘酷的事實是,他的母親,到死也沒有跟他解開誤會。杜山闌自己也開始思考,他到底繼承母親的性格多一點,還是父親?他的父親溫文爾雅,擁有常人難以比肩的睿智,在他自己身上看不到半點父親的影子,所以,還是繼承了母親多一點。倘若父親在世的時間久一點,對他的教導多一點,也許他真能體味到幾分那份善待人情世故的大溫柔,他忽地記起祁叔叔說過的話,記起自己年紀輕輕已是一家之主,然而這個家,分崩離析至此,再無修複可能。杜氏的榮光,恐怕都終結在他手上了。他呼出一口冷氣,手掌翻轉,將乖巧安撫著他的小手拉到身前,“以後有什麽打算?”時涵滿臉茫然,沉重地搖頭。杜山闌冷淡掃過來,“現在想。”時涵向來聽他的話,還真仔細思索一番,然後緩緩道來:“我原本打算,隻要能和駱星遙解除合同,有自己的路可以走就行了,現在想要的大都實現了,隻要能陪著你,我就很開心。”杜山闌很不明顯地笑了笑,“一點沒想過做我的夫人?”時涵倏地愣住。他當然想過,立馬放棄了而已。杜山闌夫人的位置,對他來說如星星一樣遙遠,他怎麽會不理智到去幻想徒手摘星辰的事情?看他呆愣,杜山闌伸手過來,捏住臉蛋一掐,“勾引我的時候那麽會想會算,這種好事情卻沒想過?”時涵臉頰一燙,倒是難為情起來:“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哥哥!”現在知道了,他哪裏還肯對杜山闌動那些小算計?他隻希望杜山闌一切都好。杜山闌鬆開他,“算了,等你大點再說。”哪有十八歲的小孩子把成家立業的事掛在心頭,就算他想,孩子沒到年齡呢。時涵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在問他想不想結婚?“哥哥!”他急切地抓住杜山闌,“你、你是說”話到嘴邊,吐不完整。他怎麽又說不出口了!杜山闌任他抓著,眼底閃過絲絲戲謔:“急了?”時涵撇嘴,把腦袋埋下去,“你是一家之主,我可沒法給你生孩子,到時候繼承人怎麽辦?”杜山闌抬起眼皮,“這不想得挺遠的麽?”他在時涵頭頂用力一揉,“用不著你操心,我們家孩子多了去了,你認識的梓樂,不認識的一堆,幹嘛要我來做犧牲?”時涵不敢置信地眨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一直陪著你?”杜山闌略感無奈。原來在孩子心裏,從沒覺得可以陪他一直走下去,明明站在他身旁,躺在他身側,卻時刻做好著被替代的準備。他得多無能,才連這份安全感都給不到?杜山闌眯起眼眸,“你也可以不陪,到時我會吃了你。”時涵又覺得鼻頭酸澀,“哥哥,我會一直陪著你!”眼瞼泛起的紅,刺進杜山闌心裏。經曆了死別的夜晚,扛下了所有酸楚的現在,杜山闌看著他,何其感慨,他能遇到這麽好的希涵。他張開臂膀,把人緊緊摟住,“記住自己說過的話,要是食言,別怪我把你關起來。”時涵把腦袋掙脫出來,眼角含了漂亮淚花:“知道了,我發誓,除非你不要我,否則絕不離開。”杜山闌從不信海誓山盟。可這句話從時涵嘴裏出來,含有千斤重的分量。他也是把眾叛親離生離死別經曆遍了的人,他背負一萬道傷疤,卻肯將最鄭重的承諾交給自己。一股劇烈的衝動竄上來,杜山闌忽地鬆開他,往大衣口袋裏摸索,從左邊到右邊,卻沒找到想找的東西。時涵奇怪,“怎麽了?”杜山闌頓住動作,唇角抿得冷硬。一瞬間的衝動,他想把聖誕夜忍住沒有送出的戒指拿出來,親自戴到時涵手上。記憶中,他怕被時涵翻到,一直帶在身上,卻被老天戲弄,不知什麽時候丟到了哪裏。杜山闌冷冷眯眼,按捺不住煩躁:“沒什麽。”時涵看在眼裏,精明如他,到底沒有料到杜山闌會給他買戒指。他隻是輕聲問:“有東西丟了嗎?”杜山闌重新捉住他的手,“不打緊,比起這個,剛才說的話,不準食言。”沒有料到杜山闌會買戒指的他,也料不到杜山闌會如此看重一句承諾。他輕笑著勾起杜山闌的手指,“你不信,那我們來拉鉤好了,要是騙你,我變小狗!”柔軟的小指頭勾上來,杜山闌眼前閃過不知什麽時候的回憶,軟軟糯糯的小團子從地上墊腳,伸出肉乎乎的小指頭:“哥哥,我們拉鉤……”回憶一晃,回到現實,眼前是他珍愛的少年。他曲了手指,輕輕勾住,用力往翹起的大拇指蓋上去:“好啊,要是敢騙我,罰你一輩子做我的小狗!”第91章 三年後又是夏季,雨後天晴。臨近午夜,拍攝基地掛滿宮燈,備受期待的大型古裝戲「風騰」即將在今晚殺青,年輕男主角身著華貴龍袍,於嘉賓滿堂的宮宴上舉杯,左下妃臣紛紛跪地,恭賀新天子國祚綿長,萬壽無疆。最後一個鏡頭結束,導演鬆了口氣似的,站起來鼓掌:“殺青了!”劇組眾人歡騰跟上,幾層高的巨大蛋糕被推過來,小方從蛋糕車後露頭:“來來來,希涵給大家買的蛋糕,人人都有份!”人群歡呼頓時更甚,有人帶頭喊:“謝謝駱老師!”時涵從高台上走下來,嘴邊笑容淺淺。短暫幾年光陰,帶給他的成長卻是巨大而驚人的,五官更加成熟了幾分,淺淺微笑時目光平視,透出波瀾不驚的冷貴氣質。待走到蛋糕旁邊,小方十分機靈地端給他一份,他接過來,順勢遞到導演麵前:“周導辛苦了。”周海昌笑哈哈地接過,“謝謝謝謝,哎呀,一晃眼,我們希涵也長大了,不容易啊,上回我們來這裏拍戲,你還是個不能露臉的替身。”時間確實很快,自從《新起之聲》一炮而紅,又在青春校園劇裏展露鋒芒,不管唱歌還是演戲,算是站穩了腳跟,一轉眼三年過去,他再次和周海昌合作,拍了周導最拿手的古裝劇「風騰」。原本這個ip並不被看好,駱希涵本人更不被看好沒人覺得向來擅長青春校園劇本的他可以駕馭住皇帝的角色,拍到後半更是經費告急,拍攝難以繼續,還好杜氏半路出資,硬生生把它救了回去,如今網播二十集,已是全網討論的熱門話題。圈裏也在議論,不過話題不是少年天子的蕩氣回腸,而是讚歎杜氏有眼光,捧出一位當之無愧的新頂流。時涵向來不關係這些議論,劇本是楊笠甩給他的,說他年紀不小,該轉型了。其實也就21而已,還是名副其實的小鮮肉。他衝周海昌一笑,“是啊,周導也不容易,終於成家了,不然咱們劇組的小弟弟又得遭殃。”周海昌哈哈笑起來,拿手指點點他,搖頭不語。時涵拿了另一盤蛋糕,讓大家往後分,然後往休息室走,等不及卸下一身笨重的服裝。後頭有人跟了上來,手捧大束鮮花:“希涵!”聞聲,時涵回頭,禮貌問候:“顧老師。”在劇裏扮演敵國君主的演員,默默無聞了六七年,最近兩年突然爆火的顧傑胤,也是唱歌演戲雙線發展,四舍五入還是他的對家。他把花束捧到麵前,“恭喜殺青,最後那幕演得太有氣魄了!”時涵糾結了下,接過來道謝:“你也不錯,不愧是實力派的老師,我跟你比嫩多了,拍戲這段時間跟你學了不少。”商業互吹,還是要有的。不過,顧傑胤似乎並不是來找他互吹的,客套幾句過後,靦腆地問:“希涵,你今晚有時間嗎?我在餐廳訂了座。”時涵小小地呆了下,“我得回公司補個mv的鏡頭。”他騙人的,今晚他根本沒事,不過這一久忙著拍戲,他快兩星期沒回家,不知道家裏的男朋友還好不好。除非他想死,才會丟下某控製欲極強的男朋友去和別人吃飯。顧傑胤遺憾地道:“你好忙啊,總是沒時間。”時涵尬笑,“是真的很忙,下個月新專輯發行,又要開始巡演,第一次辦這麽大的演唱會,笠姐都快把我盯死了。”顧傑胤點頭,表示理解,而後還是不肯死心:“沒關係,事業要緊,我隻是一直想好好和你聊聊。”時涵繼續為難:“戲都拍完了,還有什麽好聊的……”之前顧傑胤找他聊天的借口,往往是工作。顧傑胤猶豫了下,小心開口:“你、你應該是沒有男朋友的吧?”時涵抱著花束呆住。該不會……忽然,一道沉冷嗓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些許駭人的恐嚇:“駱希涵。”時涵後背一僵,扭頭看了眼,尷尬指了指:“男朋友。”顧傑胤一下子沒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