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與否,由他自己來評定。夫人,您現在是在我生母的葬禮上動我的人。”魏諶對那支手槍的存在嗤之以鼻。有人適時將一支雪茄遞到他唇邊,質疑在左右擺動的火舌裏沉下去,“……這是要駁了誰的臉麵?”“我不會攪亂這場葬禮。”宓姝單手掖進外套貼袋,側過身,擺了個隨意的手勢,“既然該做的哀悼結束了,我們換個地方聊。”被一路押著返回停車場的過程中,越川都沒有掙紮。他安靜的程度不尋常到魏諶也不免瞧了好幾眼。那灰眼睛男孩站在滂沱而下的暴雨中,衣服濕透了,眼神卻一如往常。柔軟地盯過來,連半分受製於人的惱意都見不到。“我知道你喜歡什麽。”她沒回頭,鞋跟踱過一地泥濘,“一時的肉體滿足。一個年輕的情人確實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刺激。可二者在時限性,在法律上各不相同。”“看來,唯一能滿足要求的,隻剩下家族聯姻。一旦放出消息,確實會有不少人擠破腦袋來爭寵。但是。”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環境。除了他們來時的座駕,其餘車輛全都不知所蹤。他有把握,宓姝會在這兒停下。“r.a的股份遊離在外一分,不可預見的危險也會多一分。”宓姝如他所願停下了:“一個日暮西山的家族才會出賣自己的血脈。由我執權的r.a,不會像你父親那樣狹隘短淺他想用一塊肉取信於自己的妻子。可誰稀罕一塊割下來的肉?他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那就用財產、地位來換他的性命。”“父親確實是前車之鑒,與狐謀皮靠的是本事,而非一紙協議。”他斂著眼皮噴出半口煙霧,“我手底下的男人,至今,還沒有一個會介意為我剝下這層皮。”“阿諶,我會愛的永遠隻有與自己相像的孩子。你父親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染色體供源。所以我驕縱你。可這不意味著,我會放任你在家裏養一頭狼。”“要想擴大勢力範圍,要想毫無顧忌。”魏諶彈了一下煙灰,夾在指頭間慵懶地擺弄,“溫順的、馴化好的alpha並不合適。他們安於一隅,缺乏危機感,連助力都算不上。”“他是個alpha。”宓姝不置可否,“狼也好,狗也罷。這件事上,我們都已經嚐夠苦頭了。”“他對我來說不止那麽簡單。”他也毫不相讓,“我不希望因為您的不滿,讓我擦拭多時的獵槍束之高閣。”“這個世界上鮮少會有無法取代的事物。如果你喜歡,那麽他必須潔白無瑕。”她正視著兒子,若有所思。一種不該出現在這雙琥珀色眼睛裏的強硬讓她顰眉,“阿諶,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也不允許從前的事再度上演。明白嗎?”魏諶按住她一度撫向肩膀的手。“我知道,他還沒有讓我失望過。別太為難他。”嘴唇翕動得溫柔而細微,猶如唇語,緊隨其後的兩個字卻比雨聲都要淅瀝,“母親。”宓姝的瞳孔驀地緊縮了一圈,睫毛下有什麽一閃而過。“你也隻有這種時候會這樣稱呼我了。”她略顯別扭地轉向自己的保鏢,“帶上前來。”後者押著越川趔趄了幾步。“你喜歡他嗎?”這是他得到的第一聲質問。一縷濕嗒嗒的頭發沁過了眼角,恣肆地淌下來,他看著她。“喜歡。”“愛情。”宓姝譏誚地笑起來,勾過魏諶手裏的雪茄輕輕掐滅。煙霧攀上她的指縫,模糊地縈繞著,“愛情。”“嗯。”“隻有你這個年紀,才能言之鑿鑿地說出這個詞。”她冷笑,“愛情。我不信這東西,它永遠、永遠無法打動我。”她搓了幾下指尖的斷煙,隨手一彈,“就像這粒火星,熄滅了,再難重燃。能夠打動我的,絕不是比煙霧還要縹緲的感情你能為他做什麽?”“一切。”越川看著她,說,“他要什麽。我做什麽。”“話倒是說得很好聽。”又是一聲冷笑,“不過本質上都是一些舌尖上的把戲罷了。”“我,可以證明。”“我為什麽要相信你?又憑什麽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她昂起下巴,反唇相譏,“被你標記的人是我的兒子。你卻想得到一個解釋的機會。”“是。”“那就憑能耐說話。”宓姝示意按製住越川的保鏢鬆手,“如果你能在十五分鍾內不被埃琳娜打倒。我就給你這個機會。現在。”她手掌上攤,一揚嘴角,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開始吧。”-令人意外。她進出交替的節奏,虛握在額前的直拳姿態極其標準。唯一的警告是一個小幅度轉髖。反應時間極短,越川橫手攔下的每一擊都是直取命門的殺招。在他錯手格開第三下直拳,後退半個腳掌的頃刻,埃琳娜露出了有些錯愕的神情。一切還在向白熱化推進。“你很厲害。”這個始終沉默的女人轉胯,退步,擰轉腰肢等待下一次爆發,“為什麽隻是閃避?”越川墊步後撤,重心轉移到微屈的前腿。“他沒有讓我出手。”他麵無表情,“我隻聽他的。”埃琳娜挑了挑眉,輕哼一聲。一記後手勾拳連他的下巴都沒有碰到,越川讓開幾個身位,靜立著。這小子格擋動作的銜接非常流暢。她現在無比確定,站在自己對麵的alpha,很可能經曆過比她還要難纏的對手他不止對搏擊舉重若輕,氣場、步法,以及動作張力都很特別,像是……一種肌肉記憶。短短十五分鍾的空手肉搏即將以或而激烈,或而突發的勾拳告終。埃琳娜在他身上尋不到半點破綻,而越川所為與她恰恰相反。他沒有反擊,憑借豐富的作戰經驗,愣是吃下了老兵毫不間斷的襲擊。但在秒針指向整點的倒數第四秒。他猛抬起頭,一個沉膝突進,飛速握向埃琳娜手腕。身體下壓的同時右臂繞過她腋窩,將整條胳膊勒到了胸前。他左腿墊步移入她下盤,後接利落的頂腿後滾翻,把正欲足掃的埃琳娜一頭頂摔在濕軟的泥地裏。“他剛才說。”他以膝蓋朝她兩肋施壓,並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魏諶的方向。後者正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手裏的一支煙,看起來並沒有關注戰況。但越川的聲音很堅定,“可以反擊。”-“很好。”雨勢變大了。魏諶有那麽一刻沒有聽清她的讚歎。宓姝抬手抽出另一名保鏢腰上的魯格,朝那兩個維持靜止的身影走去,槍機推進,舉至越川額頭的高度,鞋跟向右,掃去一片落葉。她警告道:“別動。”被維拉搶先攔下一步的魏諶隻感覺頭皮都炸了起來。“這並不是你與他約定的內容。母親,這不在你們的賭注之內。”“你表現得很好,埃琳娜是我引以為豪的士兵。你卻與她勢均力敵。你很年輕,也實力非凡。阿諶說的不錯,一頭真正的狼。”槍管緩緩戳到眉心,她像是沒聽見魏諶的話,“但我唯一想聽的解釋是,‘放棄’把頭低下來,在腦漿濺地之前,你最好把握住了。”越川目不轉睛盯著她的手,斜下撇去的眼尾本該和順如幼犬。此刻,他的睫毛卻被雨水打得濕重,眼底陰惻惻的,一片死物般的冰冷。“眼神不錯。給你三秒,你必須想清楚,我要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答案。”食指向內緩緩收攏,“三、二……”“一。”她毫不猶豫扣下了扳機。第74章 有什麽東西擦過了耳朵。連側臉的空氣都是火辣辣的,軟骨很痛。硝煙的味道越聚越密,形成一種很熟悉的悶脹感。在開槍的前一秒,宓姝有一個很細微的手部變化。他觀察到了是移動。一個會偏離要害的小細節。他還想細究下去,借此來分散耳骨的劇痛。噪響在顱內揉成了一片嗡鳴聲,神經一跳一跳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嘔吐。等平緩過來的時候,血已經滴淌到了下巴。聽得見。越川深呼吸。還聽得見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你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習慣了?還是說……”槍口緩慢地挪開,白煙在潮濕的雨幕裏消散,“你不在乎自己的耳朵?”越川抬手擦了擦下巴掛著的血垢,搖頭。“為什麽?”她很好奇答案。“擂台,用的不是耳朵。”一點腥甜被舌尖舔去,他說,“我,沒有聾。”“我不會讓你完全喪失一個alpha的價值。”宓姝將手槍隨意地扔還給失主,用一塊手帕擦了擦指尖,“很好。看來你還搞得清自己的立場。喜歡你是我兒子的事。怎麽對待你,那是我的自由看在阿諶確實器重你的份上。這隻耳朵,就當作標記的回禮。”“……謝謝。”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我對你開了槍。為什麽要謝我?”“你,同意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對傷勢的不計較令宓姝不免一愣。這或許是第一次,她的目光在男孩身上過長地停留了一會兒確實。他恭順,不露獠牙,讓人全然無法聯想到方才那個隻借三下動作,就瀟灑撂倒埃琳娜的身影。……愛情嗎?一個已經開始倒計時的電子項圈而已。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容易打發。但這個小子沒有撒謊。他說的喜歡,貨真價實。宓姝打了手勢示意自己的人上前來。有應急處理經驗的醫生提著急救箱,飛快跑來止血。魏諶也咬牙跟過去,在人群的簇擁下他側臉蒼白得像失了血。兩人錯身而過的一刹那,她抓過兒子的手臂,卡住他頑抗的下巴,半警告地叮囑了一句。“出了什麽事記得聯係我。”她說,“我必須確保。這個人對你是完全無害的。”“您不該這樣。”他眉心隱忍地蹙起,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冷靜,“如果您隻是想試探他的價值。那麽,我隻能說他是我幾個月來的心血。”“他咬了你,我隻是禮尚往來現在,這事沒有什麽不公平可言了。”一隻手溫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臉,“好了,去和他親熱一會兒吧。玩的開心點。”埃琳娜讀懂了雇主接下來的唇語,舉手將她護到傘下,低聲詢問幾句。老兵刀刃一樣的眼神還未從越川的肩頭移開,像是一條脫拴的牧羊犬,警惕地提防著落入陷阱的狼。宓姝擋上她過於直接的盯視,留下醫生,走向來時的座駕。魏諶沒有什麽與她告別的閑心,他立刻前去詢問醫生。越川看起來狀況不太好,血淌到了半邊領口,從外耳止不住地湧出來。他的衣褲從裏到外被雨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雨水在膝前積成一灘深色的水跡。他大睜著眼發懵,目無焦距地注視過來。上下唇碰撞在一塊,分開、再相碰。當魏諶接近,才聽到被他含在齒間的是自己的名字。那一聲接著一聲,輕,而柔緩,如同一片混著溫水服食下去的止痛藥。“你還好嗎?”神誌不清的越川終於意識到他的接近。他喜出望外地拱起上身,一頭紮向了他的臂彎。這隻受到驚嚇的幼獸拚命往他懷裏鑽。“魏諶。”他眷戀地拖長尾音,抱住魏諶的腰,鼻子抵著他的手腕深深嗅過,“你來了。你來了。”鳶尾花好近好近。痛覺神經微微發起癢來,耳鳴聲減緩,太陽穴的屢屢抽動也慢了下來。但烙進大腦的痛楚還是間歇性地將他從美夢中抽離。這種與信息素的零距離接觸確實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疼痛,可這不意味著傷口不存在。魏諶不得不蹲下身去。“疼嗎?”他問道。“有……一點。”越川攥握住他的袖子,“一點點。”“你流了不少血。現在正在檢查傷勢,稍微忍一忍。”“好。”他的每一聲應答都很乖,沒有怨憤,沒有抗拒,仿佛從未對自己平白無故遭受的一槍心懷芥蒂。這種反應讓魏諶有些過意不去。“她要求見你的時候,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拍了拍男孩的後背,試圖安撫,“夫人一直放任著我,也不會主動幹涉任何一場情愛關係。我以為,這次也不會有太大的區別。”“她,討厭我。因為宋銘勳,對嗎?”魏諶低頭愣在他跟前。些許窒悶,些許陌生的意味在男人深邃的眼底一湧而過:“……如果你感覺還是很不好,我可以讓人為你打止痛針。”“沒事。”看不見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