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開張那一日比起來,更是門可羅雀。柳妗妗坐在大廳的位置一邊扇扇子一邊打瞌睡,其他幾個工作人員更誇張,直接坐在一旁嗑瓜子聊天,好不愜意。佟頌墨擰起眉頭來,輕咳了兩聲,柳妗妗這才驚醒過來,連忙站了起來:“佟少爺,您病好啦?”聊天那幾個更是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去收拾瓜子殼兒,結果動作慌亂,直接撒了一地的瓜子。佟頌墨冷眼看著,問道:“這幾日沒有病人?”柳妗妗苦笑一聲:“哪有什麽病人啊,從我們這兒過路的都屈指可數。這年頭,眼睛就算是不舒服了,忍忍也就過去了,不至於要到醫館裏來,真有那威脅到生命的,要不就是去找中醫館,要不就是在租界的西醫醫院解決了,我們這醫館,在他們看來,就是個異類。”“是啊。”有人接茬道,“佟老板,咱這……還能幹下去麽?”“你們若是認真對待些,也不至於幹不下去。”佟頌墨冷聲道,“別人看見一屋子嗑瓜子聊天的人,還能進來麽?都覺得你們不專業罷了。”“是,我們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好幾個人忙應和著道著歉。獨獨最邊上有個看上去十六七的男孩兒輕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說道:“佟老板這話就不對了,您這剛剛開張,您人也不來,我們也不會治病救人的,就是個打雜的,再說了,一個客人也沒有,總要找點事兒打發時間吧?”“虎子,你可少說兩句吧!”他身後一個老婦人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佟老板您可別介意,我家這孩子不會說話,他瞎說的。”“找點事兒打發時間,大可找其他的事兒,”佟頌墨瞄他一眼,“這醫館裏這麽多的書,你隨便找兩本讀讀,也夠你受益的了。”那虎子眼睛一亮:“醫館裏的書,我可以看?”“自然可以。”佟頌墨道,“書做出來,本就是為了給人看的,難不成還放那兒當擺設?”那虎子這才沒繼續說什麽,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書架子上。“這樣。”佟頌墨也不打算坐以待斃了,在這兒等生意,是等不來的,隻能自己去爭取,於是道,“妗妗,你去門口貼個告示,就說這三日免費坐診,若有需要的盡可進來找我看病。”“免費啊?”柳妗妗訝異道,“這……”“聽我的就是,”佟頌墨道,“看到是免費的,總要來點客人。”還真別說,佟頌墨這法子有些作用,到了半下午的時候,果然來了一個眼盲的中年男人。佟頌墨一看便知他這是白內障,領著人進了屋子裏麵去。那虎子在門口扒著門縫往裏瞧,想瞧出來點什麽,奈何什麽也看不到。但隻過了不過半刻,人便出來了,眼上蒙了層黑布。病人心裏頭仍然杵得很:“佟大夫,我這當真遮個七日,就能視物了?”“我這也不能給你下擔保,”佟頌墨道,“但總不能比你之前更差,待七日之後,你再來我這兒看上一看便是。”“哎,是!”那病人應道,“當真不收錢麽?”“不收。”佟頌墨說,“您回去多幫我們宣揚宣揚也可。”“那我得等七日之後見了分曉才行,”男人憨厚的笑道,“我總不能坑了人家。”“是。”佟頌墨點點頭,把人給送了出去。至正堂這便算是開了張了,莫說是佟頌墨,就連柳妗妗都有些開心起來。雖說打著免費的名號,三天也隻來了四個人,其中有兩個還都是看風寒的,不過佟頌墨也沒把病人給趕出去,一一的都看了,還開了西藥。其中一個是聽說他之前幫忙接斷指的名聲,也過來接了一下斷指,佟頌墨把這幾筆生意都給做了,一分錢都沒收,但名頭好歹是打出去了。七日之後,佟頌墨正在屋子裏坐著看書,突然聽著外麵吵吵嚷嚷的,推開門往前一望,那一日看白內障的病人提著一兜子的雞蛋,激動的迎上來。佟頌墨一看他雙眼,便知大好了不少。病人把雞蛋直往他懷裏塞:“佟大夫,我當真可以看清楚東西了!您就是華佗在世呐!”佟頌墨被他說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不過略施小計。”“您是不知道,我這雙眼睛吃了多少的中藥,那是都沒辦法,越來越嚴重!”病人歎了口氣,說,“先頭我覺得您指定也不行,沒想到就用那麽個金針點了幾下,居然就給治好了!”佟頌墨搖頭道:“還不算完全治好,你接下來還得來找我幾次,還有,飲食上也需注意……”佟頌墨囑咐了他一圈,再抬頭時發現醫館門口圍滿了人,全都是來看熱鬧的,好幾個都在問那病人:“當真有用?瞎了能治嗎?”“看不清楚東西能治嗎?花多少錢呐?”“別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吧?”“你別是他們找來的托吧?”“,老嬸子,您呐,愛信不信,”那男人說道,“我是一分錢都沒花!你且去我住的那條街打聽打聽,我這雙眼都瞎了多少年了,這不,今兒個一拆開黑布,能隱約看清楚東西了,就趕忙來謝謝恩人了。”男人把雞蛋塞進佟頌墨的懷裏:“佟大夫,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隻能送你點雞蛋了。謝謝您呐。”“那……要不我把我家那個仔也叫來瞅瞅?他老說他看不清楚東西!”柳妗妗忙迎上去:“嬸子您好,您想看病呐?先在咱這掛個號!”“搞號?”那嬸子臉色一僵,“哎唷,還要掛號呐?這麽麻煩?”柳妗妗解釋道:“咱這的規矩就是得掛號排隊,挨著順序來也是一種公平嘛。”那老嬸子看上去猶猶豫豫的,直到旁邊突然有人攘了她一把,說:“你急什麽!再等叔真正徹底根治了再來看也不遲,反正都瞎了那麽久了!”“你說誰瞎呢!我家仔就是離遠了看清楚東西罷了!”老嬸子瞪他一眼,心裏卻已是做了決定,“那成,姑娘,我且再等等啊,再看看情況……”“哎你”柳妗妗沒拉住對方,老嬸子一下子退到人群後去了,這回沒人再上前問。雖說看熱鬧的不少,可真的要看病的人卻很少。柳妗妗心中鬱結:“掛個號不是正常程序嗎?”佟頌墨倒是不急,還寬慰她道:“萬事開頭難,莫要泄氣。”柳妗妗長歎一口氣:“佟老板,我發現你的心態倒是挺好的。”佟頌墨沒吭聲,提著雞蛋往裏頭去了。第29章 準夫人晚上佟頌墨吃的是全蛋宴,煎蛋、炒蛋、蒸蛋……各種蛋的做法全都來了一圈,佟頌墨也不膩歪,一口一口的,斯文地吃進肚子裏。倘若吃到一半時周翰初沒來,他應該會吃得更開心些。周翰初先是掃了一眼滿桌子的菜肴,緊接著坐下來舀了一口雞蛋羹送入嘴裏,砸吧兩口道:“味道沒覺得和其他雞蛋有什麽不同。”佟頌墨斜他一眼,沒說話。“就非得要今天一頓把它吃完?”周翰初擱了筷子,雙手抱胸,問道,“雞蛋放那兒十天半個月的,也壞不了。”“……意義不同。”佟頌墨解釋道,“這是至正堂開張後頭回收到的謝禮。”周翰初看著他,眼神裏的情緒逐漸變得柔軟起來。佟頌墨一口一口往嘴裏送著,周翰初突然笑了笑,說:“你確實一點沒變。”那眼神像是陷入到什麽回憶裏麵,佟頌墨總覺得那是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人,一個很遙遠的人。佟頌墨擰起眉頭:“什麽?”“沒什麽。”周翰初醒了神,垂下眼瞼擋住情緒,這才繼續道,“說你身上全是刺兒,裏麵卻軟乎得輕輕一摁就能摁下去一個小坑兒。”明明這話周翰初沒什麽曖昧的意思,但不知為何聽到耳裏,卻總覺得有些過於親昵。就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佟頌墨想。他吃完最後一口蛋羹,才抬了抬眼皮子:“周將軍,你覺得自己很懂我嗎?”周翰初笑笑:“至少是廬城最懂你的。”“那你真是大錯特錯了。”佟頌墨冷著臉說道,“和我認識的人沒人敢說懂我的。”“那我就來做第一個,”周翰初有些吊兒郎當的往後一靠,手背撐著自己的下頷,一字一頓的,“做你的第一個,好像更有意義一些。”像是在暗指什麽。至少從周翰初那曖昧的眼神裏,佟頌墨看出來別的什麽意味。周翰初就是這點厲害,明明什麽都沒有說,卻總用表情和眼神給別人營造出一種什麽都說了的假象,讓別人浮想聯翩去。回過神來想討他的罪過,細細一想,他又什麽都沒說。佟頌墨迅速低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哦”周翰初意味深長的笑了,“原來天資聰穎的佟三少,也有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的時候。”佟頌墨終於忍無可忍的抬起頭,幾分薄怒的喊他的名字:“周翰初”他的耳根子都紅了,被頭發擋了一半,露出紅透了的耳朵尖,生氣的樣子看上去反而不嚇人,而是覺得可愛。周翰初心軟了半截兒,也沒再繼續逗他:“逗你玩的,我錯了。別生氣。”道歉倒是比誰都快,上回真需要道歉的時候,嘴怎麽就那麽硬呢?佟頌墨瞪他一眼:“周將軍還有別的事兒嗎?沒事兒可否讓我休息了?”“還真是有事要來找你。”周翰初說著從懷裏掏出來一張請柬,暗紅色鑲金的款式,翻開封皮,裏麵用鋼筆寫著字。佟頌墨眼尖的在上麵看到了周翰初的名字,等周翰初把請柬推過來,他才看到整排寫的是“誠邀周翰初將軍攜準夫人”。這個準夫人,毋庸置疑,是他。佟頌墨愣了一下:“……什麽意思?”“字麵意思。”周翰初將請柬放入他手中,道,“成澤金的事兒辦了之後,為了平衡我手上的勢力,上頭馬不停蹄又派了個新的都統過來接他的班,這位新都統名諱喚作黃厚今,我已打聽過了,是個圓滑狡詐之輩,最擅長四兩撥千斤,恐怕沒有成澤金那麽好打發。他昨夜剛到廬城,即刻就送來了這封請柬,三日之後要辦一個生日宴,邀了廬城諸多名門貴胄參加,還邀請了各國公使,恐怕是要在生日宴上給我一個下馬威。”“幹我何事。”佟頌墨冷漠的回他。周翰初動作一頓,伸出手指點了點那請柬上的“準夫人”三字,慢悠悠道:“人家指名道姓讓你參加,你不給這個麵子,恐怕不太合適。”佟頌墨道:“周將軍想要找人做夫人,廬城內一呼百應,何須勞煩我來跑這一遭。”“可本將軍隻認你這一個將軍夫人,又該如何是好?”周翰初看著他,眼神裏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認真。佟頌墨與他對視一眼,反倒覺得心虛。過半晌,他才說道:“……你到底要幹什麽。”“讓你幫個忙而已,”周翰初道,“不會這麽一個小忙,都不幫吧?”或許是因為周翰初眼神太真摯,又或許是因為那請柬上的“準夫人”三個字,總讓他心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總之,等佟頌墨反應過來後,他已點頭應下了。周翰初悶笑著往嘴裏塞了個煮雞蛋,嚐了兩口又點頭:“味道好像確實不錯。”佟頌墨喝了口茶:“你看上去倒是一點不急。”“急什麽?”“至正堂的事兒,”佟頌墨說,“你才是東家,這醫館盈虧都是你來擔著,若是一直都是這麽個不死不活的樣子,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