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其他,卻是“終於可以歇口氣了”。這段時間身體加心理上的疲憊已經讓他有些不堪重負,能夠自私的暈過去,什麽也不想的好好休息上一段時間,也還算不錯。隻是會讓周翰初擔心一會兒。初冬將至,氣溫驟降,燕喜樓裏的小丫頭和小廝們都換上了厚厚的外套,碰著一碗熱過一遍又一遍的肉粥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後抵達臥房門口,本以為這次又得無功而返,不想敲門時竟聽到裏麵傳來了佟頌墨略有些無力的聲音。小丫頭眼睛一亮,推門而入,將那碗肉粥往桌子上一放,就雀躍的往外跑去:“佟少爺醒了!佟少爺醒了!”這麽一喊,把人就全都喊了過來。佟頌墨感覺到自己床邊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圍滿了人是的,感覺。他這一覺醒來,睜開眼時竟然什麽都看不到。不過佟頌墨覺得這是片刻的,畢竟他之前那段時間已經適應了自己時不時的眼盲了。為了不讓周翰初看出端倪,佟頌墨閉著眼,一幅還在暈乎的模樣。熟悉的掌心紋路,輕輕的蓋在他的手背上,佟頌墨知道是周翰初來了,於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我睡了多久?”“不久,半日而已。”周翰初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已經沒有在發燒了,才鬆了口氣,“你們都先下去吧。”“……”蘇謹以撇了撇嘴,陰陽怪氣道,“周將軍,我們也很關心頌墨的好嗎,你這樣搞得他跟你專屬物似的。”柳妗妗扯了扯蘇謹以的袖子:“哎呀,你懂什麽。走了啦。”兩人拉拉扯扯的出了門。意外的是文森特居然也在房間裏:“藥我放在這兒了,你們先聊,我也先過去了。”剛才還鬧哄哄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佟頌墨眉頭略皺緊了些。周翰初伸出手將他的眉頭撫平:“在想什麽?”“……沒什麽。”佟頌墨到底是不想讓周翰初擔心自己,所以故作鎮定的翻了個身,閉上眼,“我還想再睡會兒。”“方才怎麽會突然暈過去?”周翰初問他,“是毒發作了嗎?”“興許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有些太累了。”佟頌墨解釋道,“應該不是毒發作,我都沒怎麽痛。”周翰初沒出聲。過了會兒,佟頌墨感覺到對方將被子掀開,也躺了進來。他的身體雖然蓋著錦被,卻仍然是冰涼一片,周翰初卻似個火爐般裹上來,一隻手將他的腰緊緊環住。溫熱的呼吸緊緊貼著他的後頸,佟頌墨不由得不自在的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你也要休息?”“佟佟,你老實告訴我。”周翰初隻說了這麽一句話。佟頌墨覺得自己好像被對方看穿了似的。但他仍然冷靜的搖了搖頭:“真的沒事。你先去忙你的吧。”“我陪你睡會兒。”周翰初捏了捏他的後腰,低聲道,“也快到睡覺的點了。”許是周翰初的身體暖烘烘的,烘得他格外舒服,佟頌墨一閉上眼,竟沒過多久就真的睡著了。這一睡就不比下午暈過去那會兒了,噩夢纏身,各種各樣的死狀在他的夢中來回竄,最後那個斷了手臂的男人的臉竟成了周翰初的,佟頌墨嚇得一下子坐起來,驚醒了。他下意識的輕喊了一聲:“周翰初?”對方卻沒有給他回應,想來是趁他睡著便去辦公務了。佟頌墨摸索著將被子掀開,雙腳先是觸碰到冰冷的地麵,被凍得猛地縮了回去。隻是口幹得不行,佟頌墨站起身,靠著記憶伸出手,摸索著想去拿桌子上的茶水。期間,還險些被一個不知被誰放到那裏的小板凳給絆著,幸好他動作還算快,及時的穩住了。佟頌墨摸了半天都沒摸到茶壺,眉頭緊皺起來。直到一隻手突然捏住他的手腕,將一杯水遞到了他的手裏。佟頌墨嚇得瞬間縮回了手,房間裏安靜了足足十秒。“是我。”周翰初嗓音略啞的開口道。佟頌墨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麽。他……一直都在?那剛才他那些動作,豈不是全都落進了他的眼中?也確實……這一次眼盲的程度加深,時間也變久了,若是一直不好,遲早都會被周翰初給發現的。不對,周翰初……應該早就已經察覺端倪,所以才故意……佟頌墨抿了抿嘴唇,將那杯水喂到自己嘴邊,一口飲下,才平靜的說到:“扶我回去吧。”周翰初往前邁了一步,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另一隻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餓嗎?想吃點什麽嗎?”佟頌墨輕輕的搖了搖頭。周翰初將他放到床上,然後把被角往上提溜掖好,伸出手碰了碰他有些發涼的臉側:“我睡不著覺,想看會兒兵書。就坐在窗側,你有事喊我就好。”想來方才周翰初也是坐在那個位置,應該還點了燈的難怪剛才他沒說話,點了燈,怎可能會看不到有人沒人。周翰初是故意的。佟頌墨“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周翰初。周翰初也沒有多問,是佟頌墨自己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於是翻來覆去,聽著那兵書翻了一頁又一頁,他到底還是開了口:“周翰初……你沒什麽想問的嗎?”第118章 解藥周翰初說“沒有”,可佟頌墨也已經睡不著了。他注意著窗邊的動靜,周翰初翻頁的聲音格外明顯,他估摸著又看了半個時辰左右,才擱下書,飲了口茶水,掀開被子躺上床。佟頌墨沒動,周翰初以為他睡著了。微涼的手指觸碰到溫熱的雙眼,隔著一層薄薄的眼皮,佟頌墨不難從對方輕柔的動作中感受到周翰初的不忍與溫柔。佟頌墨抓住了周翰初的手腕,一副剛被吵醒的嗓音道:“看完書了?”“嗯。”周翰初非但沒將手給縮回去,還捏了捏他的臉側。佟頌墨翻了個身,自然而然的縮進了周翰初的身體裏,周翰初將他緊緊摟住了。這時候,周翰初才開口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佟頌墨知道他在問什麽,卻猶豫該不該老實回答。於是沉默了兩三秒,佟頌墨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有段日子了,怕你們擔心,便一直沒說。”周翰初捏捏他的手掌,掌心的老繭被他輕輕碰觸著,有些微發癢,佟頌墨往後退了退想躲開,周翰初卻一下子將他的手給緊緊攥住了,道:“你不說,拖得問題更嚴重,我們反而更擔心。”“不算什麽大事。”佟頌墨盡量輕描淡寫的開口。這麽一說,周翰初的眉頭便皺起來,聲音也冷了幾個度:“不算什麽大事?你雙眼若是看不到了,還怎麽給人治病,還怎麽將中西醫結合?連你一直以來想做的事兒都變成不是大事了嗎?”佟頌墨一時啞然,隻因周翰初字字句句都敲在了他的心頭。這些時日他不無驚慌,因為一旦他真的什麽都看不到了……那他那些夢想、希冀,全都如泡影般,將消失得無影無蹤,別談治病救人了,他自己都無藥可救,恐怕隻會拖周翰初的後腿。“興許……”佟頌墨低聲道,“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我會找到解藥。”周翰初盡量平複自己的情緒,將他緊緊往懷裏一抱,道,“我已經在北平找到了由川玲子的弟弟,現在正在過來的路上了。”佟頌墨一愣:“她的弟弟?”“嗯,由川叢森來國內不久,聽說是由川全家人的命根子,有這麽一個人被我們控製,不怕他們不交解藥。”周翰初輕輕的碰了碰佟頌墨的雙眼,道,“你雖然覺得你這雙眼是妖異,不同尋常,可我卻覺得很是喜歡,願它時時刻刻亮如星曜,永不黯淡。”“你不會有事的。睡吧。”許是周翰初的寬慰起了點作用,第二日再睜眼時,佟頌墨眼前竟看到了些許烈日光亮,暖烘烘的光線照在身上,嗅著空氣中淡淡的青草香,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難得也釋放了些許。佟頌墨問蘇娘:“是不是出太陽了?”“是呢。”蘇娘笑著答道,“難得的冬日暖陽,佟少爺可要出去走走?”佟頌墨換了件輕薄些的衣服,披了件略厚的大衣,蘇娘扶著他,又能隱隱看到光亮,行動倒是不會不便。隻是看不到東西的感受實在難忍,佟頌墨隻能仰起頭,用那極其狹窄的視線去感受溫暖。他在院子裏待了半刻鍾,才覺得又有些冷了,於是起身要往屋裏去,剛走了沒兩步,便從心髒處泛起一種千根針共同紮下似的疼,臉色刹時慘白如雪,渾身痙攣著往地上倒去。蘇娘嚇得喊他:“佟少爺!”佟頌墨倒是想屏住呼吸告訴蘇娘去替自己拿藥,奈何是真的說一個字都力氣都沒有了,隻能死死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試圖讓那疼痛消減些許。蘇娘驚慌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如夢初醒般去屋子裏找藥,然後喂給佟頌墨吃下。但估計是他已經對藥有了依賴性,這一次藥吃下去後竟不如前兩次立竿見影,而是又疼了足足一刻鍾才緩過勁兒來,佟頌墨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渾身上下的衣服全數濕透了。蘇娘將他扶起來:“佟少爺……您、您還好麽?我這就去請將軍來。”“……別。”佟頌墨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緩慢的搖頭阻止道,“別讓他知道。”“可是……”“如今前線戰事吃緊,他已經顧不過來,莫要擾了他。”佟頌墨閉上眼,深呼吸好幾次。蘇娘局促的站在那裏,不敢再出聲。佟頌墨就這麽緩了許久,再次睜開眼時,許是運氣好吧,模糊的雙眼竟然又一點一點的可以視物了,他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抬眼看向已經藏到烏雲後頭的暖陽,恍恍然問道:“太陽回去了?”“是呢。”蘇娘低聲道,“要不我還是去跟將軍說一聲吧……”“不必了。”佟頌墨咳嗽兩聲,將衣服扯得更緊了些,道,“你去吩咐人幫我準備一輛車,我去牢裏看看。”“牢裏?”蘇娘愣了一下。“對,”佟頌墨道,“由川家族的人應該已經帶過來了吧。”陰冷潮濕的地牢裏今日難得熱鬧,佟頌墨一進去就聽到有人在用日語罵著人,什麽“八嘎呀路”之類的話灌入耳中,倒讓佟頌墨覺得有些好笑。男人不,準確說來應該還隻是男孩,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眼上蒙了層黑布,罵起人來一點也不給人留麵子。“佟少爺。”“佟少爺好。”一群人見到佟頌墨立馬打起招呼。有人甚至殷勤的搬來凳子讓佟頌墨坐下。“把他的眼罩揭開吧。”佟頌墨說。男孩看到佟頌墨的瞬間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髒話再次脫口而出。佟頌墨不怎麽懂日語,所以聽不懂他在罵什麽,心情倒是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