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換件衣服,你等我片刻。”周翰初說,“你先進屋裏坐,外麵冷得很。”“我幫你。”佟頌墨說著站起身,“順便將你身上的傷口處理了,別人我不放心。”“擔心?”周翰初笑了笑,將自己的外套先脫下,然後往燕喜樓裏屋走去,“走吧。”佟頌墨望著他的背影,心道自己怎麽可能不擔心。這人在戰場上拚命廝殺起來,仿佛不把自己的命當成是一條命,滿腦子都是要贏,要護著自己身後的百姓。所以今天這一場又敗了,指不定心裏頭怎麽挫敗呢。佟頌墨光是想想,都替周翰初覺得難受了,更何況是他本人經曆這樣的事情。其實想想,敗得也是理所應當。廬城的將士沒剩多少了,折損的,斷胳膊斷腿的,如今能上戰場的少之又少,興許……也快要護不住城門了。城門開的時候,就代表廬城徹底敗了,周翰初也徹底敗了,到那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誰能知道呢。好一點,謝易臻隻會要了他和周翰初的命,可往壞了想,謝易臻會對廬城的百姓做些什麽,誰又能想到。畢竟他連毒氣都用在這群百姓身上,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主兒。其實,這才是周翰初始終不肯認輸的原因。他沒了命不要緊,可廬城的千萬百姓卻要留著性命。第121章 我喜歡你如此直觀的看到周翰初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佟頌墨心裏頭就像被萬蟻啃噬般,難受得不行。除了新添的那些傷,周翰初還有好些陳年舊傷口,尤其是胸前有一道約莫十寸的大傷,不難看出當初是差點丟了性命。佟頌墨伸出手去碰他的傷口,手指微微蜷縮,不敢碰得太用力。周翰初握住他的手掌往自己的胸口上狠狠一壓,道:“別擔心,早就不疼了。”“誰說我擔心了?”佟頌墨垂下眼去整理東西,“你打起仗來不管不顧,性命也視為身外之物,受這樣的傷倒是理所應當。”“哪有你這般心狠的夫人?”周翰初扶著把手坐下,估計是牽住了傷口,眉頭輕皺起來,倒吸了口冷氣。“怎麽了?”佟頌墨嘴裏說著不在意,可還是立馬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口,“別亂動!”他說著打開了醫藥箱,打算幫周翰初處理這新添的傷口,邊整理邊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問道:“你那道傷……怎麽來的?”“哪道?”周翰初低頭看自己身上的傷,最誇張離譜的大概就是胸前這道,“這兒?”佟頌墨“嗯”了一聲。“當時用的是刀。”周翰初說,“直接劃了下去,劃開了一個挺大的口子,命懸一線,在床上躺了得有三個月才緩過勁兒來。也沒什麽離奇的故事,無非是幫人做事。那時候還不是什麽將軍呢。得虧了年輕,身體還能受得住。”佟頌墨先替他消毒,酒精的刺激讓周翰初一下子捏緊了座椅的把手,強忍著連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上了藥,再用紗布包好,佟頌墨的手不免跟著他那條巨長的疤痕走了一遭,有些咯手,磨得人心裏難受極了,像是心也被人用油鍋燙了一遍似的。“這傷倒不是致命傷,”周翰初道,“有一回中了別人的子彈,就偏差我心髒處三公分,那才是真正的險些喪了命。”周翰初帶著他的手碰到那個豆大的疤痕處,是槍痕的樣子。佟頌墨輕輕摩挲,忍不住開口道:“周翰初,你就沒有想過……不做這將軍了?”周翰初沉默良久。佟頌墨替他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處理好,包紮好,乍一看,覺得他像極了木乃伊。“若不是這張臉上沒受傷,我都要認不出你了。”佟頌墨笑了笑,說。“佟佟,我也想過不管如今這世道,就此做個閑人……”周翰初終於開了口,說到。“其實,”佟頌墨打斷他,“若你真的是一個隻顧自己享受的閑人,或許,我們不會認識。”周翰初有些訝異的看著他。“就好像我自己也不甘心隻做一個閑散少爺。”佟頌墨道,“當初選擇留洋,本就不是因為那些身邊的世家子弟都在留洋,而是我想像大哥一樣,能為自己和這個時代做點什麽,不說青史留名,至少,要轟轟烈烈的活過一回。”“性命對於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佟頌墨說,“但信仰是,但國家命運是。”“所以若你隻是一個普通人、平凡人,閑散人,”佟頌墨道,“我也就不會喜歡上你了。”“想做什麽就去做吧,隻是要記得,不要再像之前那樣,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兒。”佟頌墨摸了摸他的頭頂,說,“要記得我在等你。”周翰初坐著抱住他的腰,腦袋埋入他的懷裏。佟頌墨聽到周翰初的聲音悶悶的說道:“佟佟,你說……你喜歡我?”佟頌墨愣了一下,萬沒想到對方的關注點竟然在此,不由得哭笑不得的說到:“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聽進去了嗎?”周翰初點了點頭:“都沒那句話來得清楚。”佟頌墨捏了捏他的耳垂道:“我隻說那一次,你沒聽到,倒也罷了。”周翰初像條大狗似的,蹭了蹭他的腰部,壓低聲音:“再說一次,最後一次。”佟頌墨自然不依,推開他:“我若說了如何,不說又如何?”“我想聽。”周翰初仰頭看著他。佟頌墨從對方這一貫冷漠的眼神裏,難得的看出了幾分柔軟。這柔軟好似從來隻對過他一個人,就好像從前周翰初說過的一樣,他一直以來喜歡的都隻有他,所以所有的溫柔也都隻給了他。於是拒絕的話那一瞬間怎麽都說不出口了。隻話到了嘴邊,兜兜轉轉,到底聲音輕得好似聽不到,佟頌墨清了清嗓子,說話時連耳垂都紅了個徹底:“我……喜歡你。”周翰初將他擁入懷中,好似聽到了天大的好事,嘴角的笑意蜿蜒進眼底,整個人都柔軟下來,連說的話都膩歪得緊:“佟佟,我此生無憾了。”彼時佟頌墨並沒有覺得這句話有哪裏奇怪。可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那或許是周翰初的道別。他知道廬城破已是既定事實,所以早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嘴裏答應的好好的要把自己的命死死保住,但終究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在他的心中,護百姓才是最重要的,命又算得了什麽。盡管這命已經不隻屬於他自己一個人了。後來那個得知消息的深夜,佟頌墨一方麵覺得恨他,一方麵又覺得換做自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他的命的確不再屬於他一個人,可就算是兩個人來做這個決定,也終究是殊途同歸。佟頌墨知道,自己喜歡的也是這樣的一個周翰初。周翰初抱他抱得傷口扯著疼,也不鬆開手。直到佟頌墨覺得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鬆一下:“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摟這麽緊幹什麽?”“抱著你,才覺得有了些力氣。”周翰初說,“兵臨城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城破,佟佟,好好照顧自己,我擔心自己之後根本顧不上你了。”“你顧好自己就行,我有能力保護我自己。”佟頌墨沒想太多,隻是寬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第122章 杏花酒睡前,周翰初突發奇想說要飲酒,香醇濃鬱的酒味自那酒壇子裏散出來,勾起佟頌墨一絲興趣,問道:“這是什麽酒?”“杏花酒,”周翰初道,“剛搬來廬城是埋下的,埋了好幾年了。突然想起來該飲得了。正好今夜月圓,倒是個飲酒的好日子。”佟頌墨嚐了一口,入口即散,餘味悠長。灼人的酒液順著喉嚨往下滑動,這酒不讓人覺得辣,反倒是香極,於是也來了興趣,吩咐蘇娘去拿兩個酒杯來。玉盞盛杏花,佟頌墨伸出手要與周翰初碰杯。周翰初道:“交杯酒?”平白的又紅了臉,佟頌墨瞪他一眼:“你怎麽越來越不正經了?”周翰初大笑一聲,捏著他的手往前一拉,自己主動伸出手勾住他的,然後將那交杯酒一口飲下。佟頌墨望著他,紅了耳垂。“快。”周翰初催促道。“……嗯。”佟頌墨於是也抬了抬手,飲了這杯杏花酒。說起來,兩人還沒真真正正的辦過一場婚,雖然在外人看來他們已經辦過了。可在佟頌墨心中,兩人還不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但這杯酒下去後,便是禮成了。雖然簡單,但是鄭重其事,跟隨了自己的心意。佟頌墨靠著周翰初的右邊身子,望著天上圓月,微風拂過,帶來陣陣酒香,也不知是這酒醉人,還是人醉人,他逐漸覺得有些醉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他想著,今夜應該可以睡一個安穩的好覺了……半夜,手榴彈的聲音炸醒了周翰初,他隨意的披了件外衣衝向門口,二福已經候著了。“開戰了?”周翰初緊皺眉頭問道。“是。”二福點了點頭,“將軍,您讓準備的都備好了,那我是現在就帶佟少爺……”“且等我一刻鍾。”周翰初說完轉身往裏去。佟頌墨身上的酒味尚未散去,臉頰還酡紅一片,但雙眼緊閉,睡得很是安穩。這杏花酒是周翰初當初特製的,飲下一杯便可睡上一天一夜,更何況佟頌墨昨夜飲了那般多。至於周翰初,提前就吃下了解酒藥,倒是沒佟頌墨這般誇張。周翰初看了他良久,然後低下頭吻住他的額頭,低聲呢喃:“抱歉,珍重。”“帶他走吧。”周翰初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冷聲道。二福歎了口氣,進屋來:“源係開始攻城門了,那我就帶著佟少爺先從後門走了。佟少爺救下的那群人已經在城外等著了。”“去吧。”周翰初不忍再多看一眼,怕自己再看就舍不得了。迷迷糊糊的,佟頌墨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很久了。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他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可不知道為什麽,怎麽也醒不過來。他甚至聽到了身邊有人說話的聲音,都是些熟悉的聲音……佟頌墨皺緊眉頭不斷地搖著頭。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佟少爺……佟少爺!”佟頌墨一下子坐了起來。馬車顛簸,他的身體隨著上下搖晃,看著眼前熟悉的人,佟頌墨半晌才緩過勁來:“勝男姐?怎麽是你?”“我這是在哪兒?”佟頌墨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正午的太陽照得人眼前晃晃,這不是在廬城,佟頌墨意識到。他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停一下!停下!”曾勝男見他情緒略有些激動,便開口道:“老劉,稍微停一下。”馬車停下來。佟頌墨在幾個呼吸之間理清楚了自己眼下的狀況,神色不由得冷了下來:“是周翰初讓你們送我走的,可對?”曾勝男清了清嗓子,輕輕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