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橋卻知道並不是。從蘇釉在廚房裏那麽麻利地處理食材時,路橋心裏其實就有了隱隱的疑惑了。他大學和高中同學中,不是沒有家庭不好,或者單親家庭的孩子,可大部分孩子是不會做飯的,就算偶爾有一兩個,也大都隻會下個麵或者做個蛋炒飯。像蘇釉這樣的,他沒見過。會做飯不是缺點,可外加連著的兩場噩夢,以及蘇釉醒來時的那種眼神……卻讓路橋開始懷疑,蘇釉的童年或許並沒有得到自己父親的照顧。甚至於,昨晚看著蘇釉沉睡的麵容,他心底還升起了莫名的恐懼來。怕蘇釉有什麽深藏的不為人知的創傷,怕他有一天和自己的母親一樣,猝不及防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路橋閉了閉眼,半晌又說:“查得仔細一點。”第42章 讓他的人生,真正從十八歲這年開始。“你擔心他會看出來?”呂少言大張著眼睛問, 隨後又搖了搖頭,“那怎麽可能,誰能保證正常人就不做個噩夢了?”“可我哥很敏銳。”蘇釉趴在床上垂著眼睛翻書, “而且我做夢的時候可能還挺嚇人的。”雖然他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但是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那樣的情緒下, 天仙估計也能化成厲鬼了, 別說他還是個普通人,虧路橋還能那麽耐心地抱著他安慰他。路橋人可真好,他忍不住想。呂少言托了托腮, 他是見過蘇釉做噩夢的,不過那時候他也迷迷糊糊的,閉著眼把蘇釉搖醒自個兒緊接著就又睡了,沒有什麽發言權。他目光順著蘇釉削薄的背脊往下移動, 最後落在某處:“那你就告訴他, 是他幹你趕得太狠了,所以才會做噩夢。”蘇釉麵無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別看書了。”呂少言把書從他眼皮下抽走, “**得坐都坐不穩了還有心思看書?我就不信,事後你就不會回味一番蕩漾一下?”他說著湊過來, 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柚子, 快給我講講,到底爽不爽?我真的抓心撓肺。”看片的時候, 兩個人明明說好了, 誰先實戰就一定要把其中的滋味兒分享給對方的, 現在可好, 蘇釉自從和路橋一起後, 連一個字都不提, 一點兒都不仗義。“到底片兒上那些**是不是真的啊?”呂少言可太好奇了,可惜他還沒有男朋友,沒有辦法嚐試一二。“還行。”蘇釉把自己的書拉回來,繼續不緊不慢地翻,“等你生日時,我可以送你套玩具。”“我靠,你們已經上玩具了?”呂少言興奮道,一雙眼睛閃閃發光。蘇釉:……“那……小電影上的技巧都用上了嗎?”見他不答,呂少言不死心地繼續問。“用不上。”蘇釉言簡意賅地說,嗓音還帶著一點啞,“勸你也不要看了。”就路橋那架勢,別說用小電影上的技巧了,就連小電影是什麽他那會兒都沒心思尋思了。“為什麽?”呂少言孜孜不倦地問。“哥,”蘇釉涼涼地看他,“你學習要是這麽上進的話,第一名的寶座肯定非你莫屬。”呂少言被人戳了痛處,不覺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誰能爭得過你東方不敗?”又抱怨:“還不是因為你屁股疼,不能帶我下去玩兒,還說帶我去吃好吃的呢?”“帶你去。”蘇釉說,低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他低頭在手機上叫車,“我還約了茉姐。”“不會也約我哥了吧?”呂少言問,“我哥最近估計是沒空,他正忙他們那個小破公司的項目呢,元旦都沒能在家過,天天喝得神誌不清,我媽都快上鞋底了。”“嗯,”蘇釉說“路濰州他們公司最近好像也在忙這個項目,我聽路升提起過。”路橋的外公桑庭竹是做醫療器械與生殖輔助項目起家的,商泰也一直主打這一塊,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塊新能源的業務,桑庭竹一直維持著。那是路橋外婆留下來的產業。桑庭竹十分能幹,但路橋的外婆卻更是巾幗不讓須眉,在新能源產業還尚未正式冒頭時,就開始對家裏的太陽能產業進行轉型升級。也正是因此,她將工廠搬到了高新區的工業園內。而那場車禍,也是發生在她從高新區回市區的路上。外婆去世後,桑庭竹將妻子留下的產業和自己的產業並在一處發展,正式將公司更名為商泰。因為路橋的外婆姓“台,「商泰」二字取自兩人的姓氏諧音。 呂少思之前曾在商泰就職過,主要負責新能源這方麵的業務。後來,路濰州將商泰占據後,呂少思便辭了職,和幾個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新能源公司。公司很小,但這兩年新能源產業的勢頭強勁,還是賺了一些錢的。尤其最近這個項目,如果能拿下來,對他們公司而言,無異於鯉魚跳龍門。而這個項目上,他們最強勁的競爭對手就是路達了。由於尚科對路達生殖輔助這塊的衝擊十分強烈,導致路達的年報十分難看,最近路達在新能源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打算有這塊來彌補。路濰州對這個項目更是十分看中,點了路濰勤和路升父子親自經手。最近路升常來路家,蘇釉和他走得很緊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得到一點內幕消息,可以幫幫呂少思。“我哥也就是瞎忙。”呂少言說,“他們那個小破公司怎麽可能幹得過人家路達啊?”“那也不好說,”蘇釉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什麽都不爭取的話,那還做什麽生意?”朱宇辦事兒一向十分穩妥,不過三天,蘇釉過往十七年的調查資料就呈在了路橋的辦公桌上。將資料交上來的時候,朱宇的神色略微有些凝重。“蘇釉的生活很簡單,”朱宇說,“他在舊街那邊大都是獨來獨往,雖然他父親那邊有點遠房親戚,但是早就沒有什麽往來了,所以查出來的東西也比較有限。”路橋點了點頭,將那疊資料捏在手中。很薄,輕飄飄的,像幾片羽毛一般,可路橋捏著它,卻莫名覺得十分沉重。和調查資料一起的,還有一打蘇釉的照片。照片被裝在塑封盒裏,路橋先沒有打開。他點了支煙,眯著眼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極度沉鬱,隔著煙霧,又似乎能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樣的目光下,朱宇不覺慢慢移開了目光。明明決定調查的時候,路橋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可現在,結果就在眼前,隻要輕輕掀開那幾頁紙,他就可以看到關於蘇釉的過去……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像是沒那麽著急了。或許也不是不著急,而隻是近鄉情怯。窗外的風很大,吹得樹枝瘋狂搖曳。路橋的目光刺透煙霧凝在了那幾頁薄薄的調查資料上。而眼前,卻莫名出現了清晨隔著車窗看到的,圍著圍巾站在公交站台的那個少年筆挺的身影。蘇釉從來不讓他送,也不讓他配司機,他書自己習慣這樣的節奏,也喜歡這樣獨自一人的放空時刻。他確實是很放空的,因為大部分時候,路橋的車子從他麵前經過,他都像是一無所知。每當這種時候,路橋總是覺得,這個在夜裏總愛手腳並用緊緊抱著自己的男孩子,其實並沒有那麽將自己放在心裏。但這種感覺又總是很短暫,因為每次蘇釉看向自己的時候,那目光都像是落進了滿天星辰一樣。那麽專注,那麽明亮,好像他的眼裏還能看他他一個,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讓他的心髒不自覺就會微微發熱,進而發燙。“哥,”朱宇小聲道,“這份資料……”“沒關係。”路橋知道他要說什麽,他不動聲色地將煙銜在唇間,沉聲道,“我自己看。”那是他所喜歡的那個人的過去,是他未曾參與也一無所知的過去,他應該親手揭開才對。即便在他的觀念裏,私下調查對方本身就是一種十分逾距的行為。煙霧在眼前飄散,路橋眼睫低垂,將情緒盡數收斂。他先打開了裝照片的那個塑封盒子。照片應該是重新衝洗的,一水兒嶄新的白邊,最上麵那張,是蘇釉靠在一道小巷裏,垂著眼眸在抽煙。少年的站姿很隨意,但卻清冷疏離到讓人不敢靠近的地步,又隱隱透著一種讓人覺得心酸的孤獨感,是路橋從未見過的樣子。如果他在自己麵前做出這種姿態的話,路橋大概會罵他一聲小崽子,然後吻到他根本擺不起譜兒來。不過蘇釉並不在,所以這張照片隻會讓人覺得,他離他其實很遙遠。路橋怔了片刻,才忍不住想,原來蘇釉會抽煙。不僅如此,他抽煙的姿勢還十分嫻熟,帶著點吊兒郎當與混不在乎的樣子。照片拍攝的時間應該是秋天,他穿了件不薄不厚的風衣外套,腳邊有風吹來的枯葉,眉眼被煙頭的微光照亮,十分冷漠。煙蒂被牙齒咬出印痕,路橋隻這一張照片就看了許久。像是隨手一拍,但又傳遞了許許多多的信息出來,而其中每一條,都讓他覺得陌生。其實,真的抽煙也沒什麽,尤其蘇釉現在這個年齡,叛逆點也正常,而且他父親剛剛去世不久,他換了一個新的環境生活,心裏沒有安全感需要從外界尋求,也都正常。路橋沉思片刻,並不覺得有什麽。於是他翻開了第二張照片。第二張照片上的蘇釉就溫和多了,他穿著圍裙戴著頭巾,站在吧台後麵握著拉花器為咖啡拉花。路橋的眉心蹙了起來。“就是我們之前接蘇釉時經過的那家咖啡店,”朱宇適時地解釋道,“蘇釉在那家店裏打工。”路橋想了片刻,記起那家門頭和周邊格格不入的咖啡店來。那家店的門頭是木質鏤空的,看起來很古樸,店名時「weekend」。“店主名字叫周茉。”朱宇說,“是蘇釉小時候的鄰居,也算是……算是他的貴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