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上了十七層,找到對應的房間,小心謹慎地敲了敲門。片刻後,門打開,他堆起滿臉笑容,一聲“唐總”剛準備喊出口,卻突然愣住了。唐寧夏站在門邊,而套房辦公桌後,安穩地坐著另一個男人。這個人對他的到來無動於衷,甚至沒有動彈一下的意思。仿佛他坐著,唐寧夏站著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主管憑借多年來察言觀色的經驗,意識到坐著的那位,恐怕比唐總的地位更高一些。玄色窗簾將自然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白亮的燈光自上而下,混合著屋內的冷氣向四周發散,平白讓人覺得壓力倍增。主管打起精神,目光緩慢的從謝沂臉上移開,小心翼翼地問唐寧夏:“唐總,叫我來有什麽事嗎?”唐寧夏先是看了一眼謝沂,見謝沂沒有指示的意思,這才問道:“這份打分名單裏,為什麽沒有明照?”他雖然臉上沒什麽情緒,但語氣裏也透出了濃濃的不滿。謝沂將他和劉長袂推到台前,就是想盡量減少在千燈河岸的存在感,否則一旦某天身份曝光,會給明照招致大眾惡感。知道麵試名單有明照,唐寧夏還讓謝沂放心,結果沒幾天就出了問題。主管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明照是誰。明照是他吩咐要拿掉的,所以沒有麵試官打分,更沒有統計在表格裏。反正人數這麽多,也不在乎少了個人。主管喃喃:“可能是……沒來麵試吧?”不知道是唐寧夏的語氣太嚴厲,還是沒說話的男人給了他太多的壓力,他下意識扯了句謊話。但這句話說完他就後悔了。唐寧夏能為了這個明照把他叫來,顯然明照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麽簡單。他連忙給自己打圓場,一拍腦門:“哦哦,我想起來了!”“麵試之前,我們對所有藝人進行了簡單的背調,發現明照的黑料太多!”主管言之鑿鑿給自己開脫:“他兩年前參加過一檔男團選拔節目,結果被人爆出私生活混亂,被粉絲們刷#滾出娛樂圈#退賽了。”“娛樂圈盤點塌房藝人的時候,他基本都在名單上,這樣的人簽回來會影響公司的名譽,而且人品有硬傷,很難捧起來。”唐寧夏稍微蹙眉,白淨的臉也陰沉了幾分。他是詳細了解過明照的人,也知道當年的事源於一場陷害。明照其實澄清過不是自己,不過沒人相信他的話。退賽後粉絲分崩離析,隻剩謠言愈演愈烈。一直沒說話的謝沂眼瞼稍抬,認真看向主管的臉。他靠著背倚,食指一下下敲打在膝蓋上,漫不經心的神情斂去,眼神慢慢冰冷下來。他的眸色遺傳自母親,是純正的琥珀色,盯著人看時,能帶來莫名的壓迫感。主管的心倏地縮緊了,他惴惴不安地看著謝沂,仿佛懷裏揣了一隻不斷膨脹的氣球,不知哪一秒,就會無情的爆破。可謝沂的聲音還是殘忍無情的在他耳邊炸開,將他荒謬的自以為是擊的分崩離析。謝沂淡淡道:“千燈河岸取自‘孤月連明照,千燈合暗開’,明照就是這家公司的全部意義,沒有他,你們也都滾蛋吧。”主管驀然睜大雙眼,大概是室內溫度太低,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曾經聽過小道消息,說公司的兩大股東,唐寧夏和劉長袂,其實都不是千燈河岸真正的主人,他們隻是簽了代持協議,被推到台前的人。而麵前這個……主管來不及多想,他現在恨不得使勁扇昨晚的自已一巴掌。為什麽隨便聽了鄭姐的話,為什麽輕易給明照判了死刑?原來私自揣度的劉欣暢不是重點,黑料纏身的明照才真正深不可測。主管很懂得審時度勢,他舔了舔唇,朝謝沂強笑一聲:“您的話我聽明白了,我這就回去安排。其實明照的實力很強,麵試官也說他長得比其他藝人優秀得多,我也是鑽了牛角尖了,這樣的紫微星捧不起來,那就是我工作能力不到位了。”唐寧夏微啟唇,語氣嚴肅:“這件事不許外泄,心裏有點數。”主管連連點頭。等出了1707,他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他其實有點埋怨唐寧夏。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早點提點他,偏要等到他犯錯誤。不過他到底是個聰明人,從十七層坐電梯下來,琢磨了一路,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憑心而論,以明照的條件,被選中才是理所應當。那位幕後大佬,就是想盡可能減少暗中操作的痕跡,隻要他不偏不倚,公正麵試,就根本不會犯錯。那及時傳遞過來的黑料和警告,真的是巧合嗎?怎麽論壇上的人會知道明照來參加千燈河岸的麵試呢?主管麵沉似水,直接找到了鄭姐。鄭姐看著麵前的領導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麽臨時不許所有人回家。主管直接了當地問:“明照的黑料是誰在什麽時候發給你的?”鄭姐躊躇片刻,才不明所以道:“是……秦淩的宣傳昨天告訴我的,有什麽問題嗎?”主管沉默了一會兒,很快琢磨出了來龍去脈。身處這個圈子,每天和各種藝人打照麵,誰心裏沒有偏向呢?所謂的業內爆料,大多是別有目的。秦淩的宣傳在關鍵時候橫插進來,一定跟秦淩脫不了幹係。聽說秦淩和明照還是同學,當初一起參加的男團選拔。這麽想,當年明照突然跌落神壇,恐怕也另有隱情。隻是包括秦淩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一個沒根基沒背景的小人物,冤枉了也無所謂,每年拖出來羞辱鞭屍也無所謂,仰仗業內人脈斬斷他所有前路也無所謂。主管皮笑肉不笑,用力揉搓了一塊酒店提供的巧克力,塞在嘴裏,瞪著眼睛,一邊嚼一邊喃喃:“圈子裏風水輪流轉,這句話說的一點也沒錯。”鄭姐惴惴不安:“老大,到底怎麽了?”主管耷拉眼角瞥了瞥她,隻是吩咐道:“通知明……”他頓了一下,既然是衣食父母,那直呼名字也不太合適,於是換了個稱呼,“請明老師六月二十六號來千燈河岸簽約。”說罷,他重重地推了一把鄭姐的肩頭。鄭姐踉蹌一下,呆在了原地。-戶外依舊天氣炎熱。明照從中京酒店離開,就直接去了京市人民醫院。他的心理醫生是明婉迎以前的同事,對他頗為照顧。明照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手心裏的紙杯越攥越緊,杯中清水碰撞跌宕,映著他布滿汗珠的臉。他低著頭,睫毛沉沉垂著,發梢在眼底留下斑駁的細影,唇內的軟肉被他咬的尖銳作痛,半晌他才終於鼓起勇氣,無奈又迷茫道:“陶叔,我見到謝家的......人了。”陶叔驚訝地挑起眉毛,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看了明照幾秒。隨後他微微一笑,為了讓明照放鬆,他換掉了醫院的白大褂,直接拉了把椅子坐在明照麵前。“所以你想起了以前好的壞的回憶,覺得病情又加重了?”陶叔與明照之間幾乎沒有秘密,不過這些事,陶叔並沒有告訴過明婉迎。明照用力抿了下幹澀的唇,眉頭輕蹙,這次卻沒有讚同陶叔的說法。不能說是加重,而是讓他迷茫了。他無法形容再次見到謝沂的複雜心情。震驚,想念,依賴,無措,愧疚……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一起,彼此衝撞,撕裂。其實有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陶叔,當年剛到謝家時,明婉迎曾不厭其煩地叮囑他“你要懂事,讓哥哥喜歡你,我和你謝叔叔才不會為難,我們一家才能和和美美。”這句話曾牢牢刻在他內心深處,直到今日,還如影隨形,成為他一部分安全感的來源。謝沂的漠視會讓他感到不安,謝沂的注視,才能讓他踏實。為了治療心理障礙,他也曾試著戀愛,強迫自己做個合格的男朋友,可一旦和人親密接觸,他就極度缺乏安全感,變得惶恐,排斥,毫無興致,幾欲嘔吐。原以為時間會淡化一切,但七年過去了,再見到謝沂,一切過往痕跡仿佛都被重新洗滌過,煥然一新。陶叔察覺到他的異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世上沒有正確的人生模板,你不必強迫自己和他人一樣需要做|愛,需要有性|衝動。”“我以前也接觸過不少和你情況類似的病例,他們有些人雖然無法消除心理陰影,但卻會對特定的人產生精神和肉|體的重度依賴,隻要那個人全然獲得了他們的信任。或許有一天,你也會遇到這樣的人,過上獨屬於你們倆的正常生活。”明照抬起紙杯,抿了一口涼水,或許是清水帶走了體內的燥熱,他慢慢的冷靜下來。他知道,這樣的特例少之又少,因為想獲得他們的信任,意味著遠超尋常情侶幾倍的付出和容忍。而幾乎所有人都會像秦淩一樣,斟酌損益,枉道事人。他抬頭望著窗外赤金的天色,喉結一滑,眼神清冷:“我不相信。”陶叔笑笑,語氣溫和:“沒關係,但是首先不要折磨自己,在謝家經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媽媽已經放下了,你也不必背負著枷鎖,覺得與謝家接觸就是對不起你媽媽。”明照眼瞼輕輕顫抖,低喃道:“無所謂,反正我和他也不會再見麵了。”--------------------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我吃小肥羊火鍋!“孤月連明照,千燈合暗開”出自《和黃門舅十五夜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