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板在等人?”沈璁問道。 他的聲音充滿了男性特有的磁性,不高不低,剛好能穿過雨聲讓裴筱聽見,卻又沒什麽壓迫性,顯得彬彬有禮。 “雨天地滑,一直接送我的黃包車師傅摔傷了腿,我本想著再換一輛便是,也不打緊,卻不想這雨突然就下大了……” 裴筱答著話,輕輕抬眼,掃過麵前這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空空蕩蕩的街道。 “我沒有帶傘,便隻好在這兒躲躲。” 說話間,他隨手撩起一縷被雨水沾濕的鬢發夾在耳後,動作自然,並不刻意,可落進沈璁的眼裏,卻像是西洋電影裏的慢動作,每一幀皆是耐人回味的風韻。 瞥見沈璁眼底並不掩飾的情緒,裴筱施施然垂眸避開,正好瞧見了自己泡在雨水裏的高跟鞋。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些許狼狽,他自嘲地笑道:“這雨來得太急,讓七爺見笑了。” 這雨究竟是來得急,還是來得及時,沈璁已經不想深究。 他抬手示意坐在副駕的保鏢拿了雨傘下去,客氣道:“裴老板住哪裏?” “反正無事,在下的車也還算寬敞,不介意的話,可以送裴老板一程。” * 沈克山一生雖有十幾房姨太太,但在接連失了幾個兒子後,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眼下就剩沈璁這麽一根獨苗,方方麵麵都緊張得很。 他親自為沈璁挑下的座駕,寬敞自然是寬敞的,但因為外麵雨下得大,也不方便開窗,車內多少有些悶。 上車後裴筱禮貌地道了謝,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並沒有像之前在百樂門裏那樣,花枝招展,左右逢迎;約莫是因為轎車後座的空間實在太過密閉、私密,他望著窗外的側臉看起來甚至有些拘謹。 而一旁的沈璁倒是一如既往,並沒有勉強,也沒有刻意尋找話題;他放鬆地靠在手工的皮質座椅上,跟裴筱上車前一樣,闔眸假寐。 司機和保鏢都是自打沈璁回國就一直跟著的人,從裴筱上車起,他們心裏就有數得很,車裏沒人言語,他們自然也不會多嘴,權當自己是個透明人。 在安靜到略顯沉悶的空氣裏,沈璁略略將西裝的領帶拉鬆了些,眼縫裏瞥見點裴筱安靜的側顏,不像方才百樂門裏的交際花那樣明媚張揚,恬靜中卻也平添嫵媚。 就在此時,今晚這該死的汽車又是一個急刹。 沈璁伸手扶住裴筱,關心道:“沒事吧?” 裴筱搖搖頭,剛坐直身體還沒來得及道謝,副駕的保鏢就警惕地回過頭來,“前麵好像出了點問題,少爺您先不要下車,我去看看。” 很快,他就回到了轎車旁,輕輕敲開了沈璁一側的車窗。 “少爺,前麵施工挖斷了路,連路邊的電線杆都挖倒了,路燈暫時供不上電,雨太大車燈也照不遠,所以剛才司機師傅才會來不及反應。”他解釋道:“現在這路過人還行,車肯定是過不去了,您看我們是繞道,還是……” 說罷,他詢問的眼光看向裴筱的方向;不等沈璁發話,裴筱便客氣地接過了話頭。 “繞道太遠了,反正穿過前麵這條街就到,天兒也不早了,我走走便是。”他一手搭在車門把上,回身朝沈璁點了點頭,“今晚這一趟,有勞七爺。” 說完他拉開門下車,門外的保安立刻遞上了雨傘,他剛要伸手去接,身後另一隻大手就越過他的肩膀,將雨傘接了過去。 “裴老板方才說過,雨天地滑。”沈璁低頭示意裴筱泡在雨水裏的高跟鞋,“我送送你。” “這……” 自家少爺要送人回家,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做保鏢的不敢揣測;但考慮到安全問題,他還是麵露難色,卻立刻被沈璁一個眼神掐斷了後麵的話頭。 上海灘名聲在外的活閻王,眼神裏自有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勢,連孔立文那樣的公子哥見了都得點頭哈腰,身邊的人自然更清楚,他決定的事,從來不允許旁人指手畫腳。 而夾在兩人中間的裴筱好像對眼前這一幕無知無覺似的,離開了車裏逼仄的空間,相比之前的那一點點拘謹,他現在勾唇淺笑的模樣反倒自然了許多。 “如此”他微微欠了欠身道:“便麻煩七爺了。” 於是兩人一傘,很快走進了夜色的暴雨中。 沈璁一手撐傘,一手拿著手電筒,但在這場連車燈可視距離都非常有限的大雨裏,手電那點微弱的光亮也隻是聊勝於無;裴筱細長的高跟鞋踩在混著雨水和施工廢料的泥濘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蹌蹌。 每當他身形搖晃,一旁的沈璁總會體貼地伸手幫忙,在他站穩後,那雙手又總是很禮貌地撤回,並不會乘人之危占什麽便宜。 就這樣走了十來分鍾,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沈璁今晚的表現一直很紳士,因為要隨時留心扶裴筱一把,就連他一直聚焦在對方身上的眼神都好像隻是一種得體的溫柔。 手電筒的光亮雖然照不清腳下的路,但雨水反射的昏光卻正好映在裴筱身上。 他在旗袍外麵披上了件長及腳踝的卡其色細毛呢風衣,腰間的束帶鬆鬆地係著,並沒有埋沒掉他的好身材,反倒在某種程度上勾起了人心底深處那些不可言說的邪惡欲望 想一把扯開這“岌岌可危”的帶子,一窺內裏惹人的春光。 “哎呀” 又是一步沒有走穩,裴筱鞋跟一歪,人也跟著失去了平衡,好在一旁的沈璁跟之前一樣,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 但因為鞋跟卡進了兩塊碎石的縫隙裏,這次他試了兩下,也沒能把腿拔/出/來。 這些黑暗中的小局促沈璁自然是不會知道的,他單手輕輕托住裴筱的後腰,麵上還是像之前一樣,禮貌克製,可在心底裏,那些邪惡的欲望已經被無限地放大。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意外出現在他汽車後視鏡裏的人影,還有現在仍然靠在他臂彎裏半天沒有起身的裴筱,一切都太過湊巧,巧得像是某種暗示,甚至邀請。 他緩緩傾身向前,嗅到了裴筱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款混合花香的香水,當中還參雜著新鮮鬱金香花朵的味道,引人沉醉。 “裴老板也喜歡鬱金香?”他在裴筱耳邊輕聲道。 “你……” 裴筱一時心如鼓擂,驚得說不出話。 不是因為沈璁能嗅出他今天拾過屋裏的鬱金香,而是因為沈璁用了一個“也”字。 難道…… 他還記得? 沈璁並不知道裴筱想說什麽,他會對鬱金香的味道格外敏感,僅僅是因為他母親生前也很喜歡鬱金香。 但他能清楚地看到,裴筱一雙迷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那是這片漆黑雨夜裏最亮的東西了。 在他的臂彎裏,裴筱的身體正輕輕地打著顫,配合眼角那顆被雨水浸潤後楚楚可憐的桃紅色淚痣,致命的誘人。 他可從來不是什麽仁人君子。 撕掉了所有的偽裝,他手臂突然發力,一把將人攬進了懷裏。 隔著幾層並不算厚實的衣料,他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許是因為事發突然,裴筱在沈璁懷裏仰起臉,驚慌失措的模樣再也不複之前百樂門交際花的從容。 但美人終究是美人,即便花容失色,也是我見猶憐。 “裴老板之前不是說,等演出結束了,要陪沈某喝個盡興?”沈璁躬身垂首,再一次嗅過裴筱耳後淡淡的花香,以一種近乎惡劣的姿態貼著對方的耳垂道:“紅酒甜膩,正好我府上有上等的威士忌,不知裴老板可願賞臉?” 潮濕曖昧的空氣裏,裴筱能清楚地感覺到沈璁說出每一個字時吐在自己耳畔的熱氣,燙得他心顫。 闔眸深吸了兩口氣後再睜眼,他一掃方才的慌亂,那雙桃花眼底秋波盈盈的同時,又泛了起兩分釋然的篤定。 他緩緩伸出手,摟住了沈璁的脖子,整個人都鬆了勁,軟軟地靠進麵前寬大的懷抱裏,垂眸間點了點頭。 沈璁的餘光剛好能瞥見裴筱精致的側臉,可能是因為剛才突然的變故,裴筱的臉頰微微泛起了些紅暈,襯著眼尾的那顆桃紅色的淚痣,這點嬌羞竟也恰到好處。 他略略鬆開雙臂,將那柄黑色的雨傘遞到裴筱手中,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便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嚇得裴筱立刻緊張地抱緊了他的脖子。 雨夜中,手電筒一束昏黃的光線裏,隻能隱約瞧見半副旗袍的裙擺,和一點高跟鞋的鞋尖,在雨簾裏可憐地上下輕晃。第3章 纏綿夜 沈公館是一棟位於霞飛路上的豪華別墅,那裏是法租界,甚至整個上海灘最繁華的地段,也是沈克山的家。 但沈璁並不住在裏麵。 隻有在公司有事情需要跟沈克山商量時,他才會回去一趟,偶爾也會陪老頭子吃頓飯,但不管忙到多晚,他都回現在的住處休息,一棟馬斯南路上的二層小洋樓。 當年沈家的正房太太不願讓沈璁的母親進門,沈克山也覺得一個明顯帶著洋化混血長相的女人天天進出自己的家門略顯怪異,所以在舉家遷往上海後,他買下了這棟與霞飛路臨街的房子,安置沈璁母子。 一直到被母親送出國前,沈璁都住在這裏,現在也是。 因為不喜歡外人打擾,沈家的傭人會在白天沈璁離開後再進來收拾打掃,之後很快離開;而平時除了沈璁,屋裏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 老管家不止看著沈璁出生長大,之後還一直陪著出國留學,貼身侍候,這麽多年過去,也算是什麽都見過了;但當他看見沈璁抱著個人回來時,還是忍不住往沈璁懷裏多瞧了兩眼。 不過老頭沒有多話,引著二人上樓,送進房間後,便一言不發地關上房門離開了。 在被接上車前,裴筱多少淋了點雨,沈璁貼心地給他準備了一條新毛巾,讓他進衛生間收拾一下。 而沈璁自己則脫下了西裝外套,翹腿靠在床邊。 他並沒有倒酒,因為一切隻不過是個噱頭,明天一早他還有事,根本就不準備再喝酒了。 所以他也給了裴筱一個機會,在浴室裏自己考慮清楚。 等一會便能知道,對於成年人雨夜的一場曖昧邀約,裴筱究竟是真的不諳世事,天真單純的小綿羊,還是欲擒故縱,欲拒還迎罷了。 畢竟沈璁是真的不想勉強任何人。 他斜倚在床頭的靠墊上,剛從西裝褲的側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上,便聽見浴室的門鎖“哢嗒”一聲輕響。 隔著一層嫋嫋的煙霧,他看見裴筱走出浴室,背對著他緩緩脫下那件時髦的呢子大衣,露出裏麵貼身蘇繡旗袍包裹著的誘人身段。 精致的小立領托起裴筱那一截白皙脆弱的天鵝頸,高貴冷豔,而下半身直開到大腿根的旗袍高叉隱約露出點裏麵的黑色吊襪帶,又恰到好處的淫//糜//放//蕩。 他把大衣掛在衣帽鉤上,轉身朝床邊走去,高跟鞋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 不同於尋常的男生女相,他雖然纖細高挑,但一眼便能瞧出屬於男人的輪廓和骨相。 隻是相比一般男人的鋒利和硬朗,他身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帶著些類似江南女子的柔軟,中和了他明豔外放,不加掩飾的美貌,並沒有太強的攻擊性。 舉手投足間眼波流轉,哪怕隨手輕撩鬢發的動作擋住了臉,也擋不住他的風姿綽約。 “美人在骨不在皮”這句話,聽過的多,見過的少,沈璁覺得自己現在才算是徹底瞧明白。 他像被那煙熏著了,微微眯起眼睛,隻在眼縫裏截出一段人影。 高跟鞋的聲音更近了一點。 裴筱走到床邊,隨意踢掉一隻腳上的高跟鞋,單膝跪在床沿上,俯身拿掉沈璁夾在指間的香煙,送到自己嘴邊。 這才是方才在百樂門裏的那個大美人,風情萬種,顛倒眾生,遊刃有餘。 沈璁知道,裴筱這便算是想好了。 他牽著唇角笑了笑,睜眼正好瞧見對方仰頭突出一個煙圈,將脖頸的部分牽出一個誘人的完美線條。 裴筱是真的想好了,他緩緩俯下身來,嬌聲嬌氣地喚了聲:“七爺。” “你是想看我脫”他夾煙的手食指挑起自己旗袍領口處的盤扣,那雙如妖如魅的桃花眼半閉半張,隻用眼尾睨著沈璁,“還是喜歡自己動手?” 沈璁一個翻身將人按在床上,單手拽住裴筱的腕子,拉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