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衝了個澡,換好一身體麵的西裝,在離開前,他特意拉上了臥室的窗簾,甚至還低頭吻了吻裴筱睡夢中那顆漂亮的淚痣。 這樣的句點,已經足夠完美。 走出臥室後,那一點點罕有的溫情徹底煙消雲散,沈璁雷厲風行地下樓,簡單吃了點東西,就準備出門了。 “喜伯。”在門口換鞋的功夫,他接過喜伯遞來的外套,順帶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喜伯一邊侍候著沈璁穿上大衣,一邊道:“少爺放心。” “嗯。”沈璁點點頭,“我到了公司,車子會開回來;你等著裴老板收拾好,再讓司機‘親自’送他回家。” “這……” 喜伯聞言,手邊的動作都跟著頓了頓。 之前不管再怎麽“胡鬧”,沈璁也從來沒把自己的車安排給別人單獨使用過,更何況他很清楚,現在的司機是沈克山的人。 但他說話時刻意咬重了“親自”二字,又似乎就是故意要讓沈克山知道。 “少爺……”喜伯忍不住勸道:“你犯得上這麽明目張膽地跟老爺置氣嗎?” 想起之前的某些回憶,沈璁覺得,是“犯得上”的。 既然沈克山一直對兒子花天酒地的事無動於衷,那便讓他看看,自己的兒子還可以多混賬。 “老頭兒不是喜歡兒子跟自己像嗎?”沈璁冷聲道:“我現在的德行,難道不像年輕時的沈克山?” “可是……少爺……”喜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沈璁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算上在國外的那些年,沈璁也從來沒有帶過同一個人回家第二次。 他原以為沈璁對裴筱,多少是有點特別的,但沒想到,就算特別如裴筱,也是可以被沈璁利用的,而且很可能,僅僅就是為了讓沈克山不那麽痛快而已。 或許在沈璁心裏永遠有一杆天平,所有人或事都隻是上麵的砝碼,可以隨意稱量,計算。 “你就不怕老爺找裴老板麻煩嗎?”喜伯擔憂道。 “為了個上不得台麵的理由,跟一個在他眼裏無比下賤的戲子歌‘女’過不去?”沈璁不屑道:“沈克山好麵子,他跟我不一樣。” “在上海灘混了這麽多年”他一邊說著,一邊取下掛在衣帽鉤上的圍巾,轉身離開前才道:“他要臉。”第11章 平安夜 裴筱一直在床上賴到了快五點,上海的冬日,這時候天都快黑了。 看著窗簾外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可沈璁還是沒有回來,他才懶懶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進浴室前,他刻意拉開了窗簾,果然,等他洗完澡出來,一套幹淨的衣裳已經擺在了床上。 喜伯送來的是一套馬褂長衫,樣式普普通通,甚至還有些過時,但能摸出來用的是極好料子;是男人的衣服沒錯,但好像並不是沈璁的。 因為沈璁要比裴筱高大許多,肩寬背闊,但裴筱穿戴好後卻發現,這衣裳居然意外的合身。 “咚咚咚” 就在他疑惑時,房門被人輕輕扣響。 “進來。” “裴老板。”喜伯低著頭進屋,手上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少爺很少在家用飯,屋裏沒有廚子,吃食備下得也少,你將就著用點。” “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裴老板打算什麽時候走,可以隨時吩咐。” 雖然話裏沒有什麽太明顯的情緒,但作為夜總會裏八麵玲瓏的交際花,裴筱自然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他知道喜伯這便算是下了逐客令了,而且好像莫名帶著些不悅。 “麻煩了。” 他從屏風後麵走出來,客氣地道了謝,便看見放下碗後轉身已經走到門邊的喜伯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倒還挺合身。”喜伯眼神打量了裴筱一圈,“總算老頭子還沒老花眼。” “這衣裳是少爺十幾歲時候穿的,那會的男孩子長得快,今年做的衣服,明年就穿不上了;我看著這料子好好兒的,就沒舍得扔,一直放到現在,果然跟裴老板的身量相當。” 說完,他便轉身推門走了,隻留下裴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臥室裏,眼神一點點暗下去。 剛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時,裴筱就看出來了,喜伯轉身離開的樣子明顯是不願多留的,就像對方之前跟他說話的語氣一樣,淡淡的,很顯然並不打算跟他套近乎。 那為什麽還要跟他解釋這麽多? 他隱隱有種感覺,喜伯是想告訴他,這是沈璁小時候的衣裳,穿不了了,不要了,所以,他也不用像第一次那樣,再把東西送回來了。 這是沈璁的授意嗎? 讓他不必再費心尋些由頭,當做二人再次見麵的借口。 他也很希望是自己敏感,想多了,但當他試探著將手伸進衣兜裏,果然還是摸到了厚厚的一遝法幣 足有第一次的三倍還多。 這麽些錢,放到普通人家,夠精米細麵地吃一年飽飯了。 外麵人都說,沈家七少爺出手闊綽,果然不是瞎掰的。 裴筱盯著手裏的法幣,微微牽起嘴角,露出點苦笑。 錢既然能揣在兜裏,這事就算不是沈璁的授意,他也一定是知道;裴筱隻是後悔,後悔中午迷迷糊糊的時候,為什麽要拉住沈璁的手,讓他賠那身衣裳。 沈璁還是跟以前一樣,太溫柔了,溫柔得讓他一時昏了頭,居然生出了點荒唐的非分之想。 現在這些錢,莫說是賠上那兩身被扯破的旗袍,省著點花,開間裁縫鋪子賣旗袍也夠了 再加上身上這套馬褂長衫,裴筱明白,沈璁這是打算徹底跟他斷得幹幹淨淨,再也不扯上任何關係了。 沒有想象中的痛徹心扉,也沒有話本戲文或愛情電影裏那些顧影自憐,對鏡垂淚的橋段,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沈璁是什麽人,能墊著腳從對方身上討來點溫柔,已經是賺來的了。 人在脆弱的時候或許都會有些短暫的幻想,但他現在已經醒了。 因為都是北方人的緣故,喜伯的手藝是他久違了的家鄉的味道,他安安靜靜地吃掉了一整碗餛飩,湯都沒舍得剩下,然後坐進了那輛凱迪拉克,臨走前,還客氣地跟喜伯道了謝。 還有那遝子法幣,他也沒忘記拿走。 同樣的手腕玩兩次,不止沈璁會感到無趣,連他自己都覺得沒什麽意思。 他不怕沈璁像之前那樣,粗暴地進/入自己的身/體,但他怕對方的溫柔會像一條毒蛇,鑽/進他的心裏,就不肯再出去,還要驕傲地吐著蛇信,嘲笑他愚蠢又貪婪。 這次沈璁是玩夠了,他也不想再繼續。 收了錢,他在沈璁眼裏才不會是個麻煩,這樣他們才能徹底兩清。 十二月的雨,每落一場,就添一層寒,兩場雨後,終於到了外灘年輕人最時髦的節日 聖誕節。 果然如裴筱所料,沈璁沒有再出現。 * 黑色的凱迪拉克裏,沈璁剛結束了一天的會議,看著車裏堆成小山的請柬,緊了緊眉頭。 “怎麽這麽多?”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隨手將手邊的幾張請柬扔到一邊,懶得一個個看。 “少爺,這已經是我篩選過的了……”副駕的保鏢一臉為難道:“今晚是平安夜嘛,湊熱鬧的人肯定多,這些留下的,都是家世清白,地點也安全的,少爺可以放心,隨便挑一個就是。” 沈璁聞言,煩躁地扯了扯領帶。 他從不來不在酒桌上談生意,因為他不會允許酒精影響自己的判斷,但酒桌上維護各方關係的應酬交際,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很顯然,這些請柬也不過是找了個過節的由頭,想攀一攀和沈家的關係。 這讓沈璁突然想起個人來。 “這裏麵,有孔家的請柬嗎?” “有。”保鏢一邊肯定道,一邊回身在被沈璁扔在腳邊的請柬堆裏翻找了起來,“我記得,是孔立文少爺派人送來的。” 自從上次一頓發作之後,沈璁已經很久沒見到對孔立文這個人了。 那晚的事,是孔立文倒黴,正好撞到他被沈克山鬧出一肚子火的槍口上;但他之所以對孔立文發那麽大的火,其實不過是將計就計。 一開始,他隻是打算找地方喝杯酒,放鬆一下,並沒打算跟誰發泄;剛嚐過裴筱的滋味,他對那晚孔立文的安排的確不甚滿意,但憑他的心性,想要藏住這點心思不被人瞧出來,根本易如反掌。 他之所以大發雷霆,把火全都撒在孔立文身上,之後還故意將人晾在一邊不管,為的就是現在這個局麵。 那晚之後,孔立文被嚇得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出現,但拿好的地在那擺著,錢已經花進去了,眼下入了冬,孔老爺子的身體也一天天不濟,他也不可能幹等著。 約莫也有兩個禮拜過去了,他能拖的關係,該求的人,應該都已經找了一個遍,現在,他應該很清楚,自己手裏的爛攤子,除了沈家,沒人敢接。 他敢再次把請柬遞到沈璁手邊,就是最好的證據。 眼見布置得差不多,沈璁知道,也該收網了。 現在再跟孔立文坐在同一張台麵上,價碼隻能任他開。 他看著還在一堆請柬裏忙活的保鏢道:“你還記得請柬上的地址嗎?” “記得。”保鏢立馬道:“在百樂門二樓的包廂。” 百樂門的一樓有舞池、舞台,還有吧台和幾個為數不多的卡座,供客人欣賞表演,而二樓則是許多私人的包間,不止地方寬敞,還有道上的打手看守,極其私密,關起門來,想幹什麽都可以。 其實沈璁一直知道,經常有人酒過三巡,拉著身邊的舞女就要往二樓去,到底是做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但他嫌外麵的地方髒,還從來沒有上去過。 有上次那件事的前車之鑒,孔立文應該是不敢再整什麽“花活”了,畢竟他走前留下的那句“俗不可耐”,孔立文應該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在罵誰的。 就憑孔立文的出身,要是能有這個腦子,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樣,滿世界求爺爺告奶奶都不成,最後還是得厚著臉皮,壯著膽,往沈家遞請柬。 既然如此,他特意選在二樓,大概隻是圖個清靜,這人看來是真的繃不住了,今晚就有事情要談。 “別找了。”沈璁靠向身後的真皮靠墊,緩緩闔眼前吩咐道:“直接過去吧。”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百樂門,上了二樓,孔立文已經早早迎在了電梯口,身邊那群狐朋狗友一個都沒帶,來的都是有份參和了那片地的豪紳二代。 甚至,孔立文連平時在沈璁身邊處理文件的秘書都邀請來了,看這架勢,他是恨不能今晚就把這合同簽了。 沈璁若無其事地跟一群人客套地寒暄了兩句,對著戰戰兢兢的孔立文,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往包房的方向去,卻隱約聽到以安保嚴密著稱的百樂門二樓居然傳來一陣爭吵,甚至是打鬥的聲音。第12章 罌粟紅 跟沈璁一樣,裴筱之前從沒上過百樂門的二樓,因為他也知道這樓上是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