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裴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是你要學的嗎?法語。”沈璁說著躬下身來,放慢語速,嘴唇幾乎碰到了裴筱的耳廓,又溫柔地再重複了一遍,“tu es magnifique。” 耳邊的聲音低沉中帶著點沙啞,性感,充滿了磁性,裴筱近距離看著沈璁的眼睛。 因為混血的緣故,沈璁的瞳色很淡,仔細看,能隱約瞧出點幽幽的藍色,總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很容易被看穿。 這的確是錯覺,因為裴筱在這雙瞳仁中,甚至看到了深情。 如果現在抱著自己的人不是沈璁,那他毫不懷疑,下一秒,對方就會親吻自己。 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聲音的主人偏偏就是沈璁,他是可以不用躲的,可沈璁也不會吻他。 “什麽意思……”他盡量壓抑著急促的呼吸,輕聲問道。 “滴滴” 隨著兩聲刺耳的喇叭聲,沈璁猛地抬頭,看見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已經停在了酒店門口。 “意思是……”他的眉頭漸漸蹙緊,“時間不早了。” 他鬆開裴筱,用手理了理自己披在對方身上的外套,在轉身前冷聲道:“我會讓孔立文派車送你回家。” 很快,他就坐進了凱迪拉克的後排,裏麵沉悶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在吩咐車外給他開門的酒店服務生去通知孔立文後,他終於闔眸靠在座椅上,煩躁地拽了拽領帶,最後,幹脆一把將那條礙事的領帶扯了下來。 之前的確是他放棄了在酒店截住裴筱的想法,他不排除這當中有沈克山的因素在,為了不連累裴筱,有一瞬間,他刻意回避了和對方的接觸。 但他並不會因此自我感動,覺得自己有多偉大。 其實他並沒有那麽懼怕沈克山,或者說,在本質上,他的性格根本就不會完全屈服於任何人;以他的心機城府,還有處事毫不留情的狠辣手腕,如果誠心想要護著誰,必然能讓沈克山也束手無策。 反正對他而言,跟親爹唱對台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然,他也不會刻意沒有留時間給服務生去通知司機。 其實在潛意識裏,他還是對酒店門口的邂逅有所期待,就像在百樂門第一次見到裴筱那晚一樣。 他隻是不願意承認。 或許裴筱真的隻是他指尖的一支煙,是無聊生活的調劑和消遣,但他差點忘了,香煙也是會讓人上癮的。 他還沒有嚐試過戒煙,所以不會明白,他可以沒有那些難熬的“戒斷反應”,但有煙癮的人一旦聞到尼古丁的味道,大腦就會翻出曾經吸煙時快活的記憶。 可能早在雞尾酒會的現場,當他背對著舞台,聽到裴筱的聲音時,就已經聞到了那股誘人上癮的味道。 打斷他的並不是凱迪拉克的鳴笛聲,他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向沈克山低頭。 趕走那個大學生時,他原本隻是想找裴筱要個說法,但當美人軟下身段,柔情蜜意地倒進他懷裏,溫聲軟語,宜喜宜嗔,他才後知後覺 原來自己還是很吃這一套。 可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這些不過是歡場中慣見的,一些挑逗男人的小手段,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他是喜歡旗袍美人,但他喜歡笨一點的。 對曾經的他而言,那些一晌貪歡以後還能在遇見時遙遙祝杯的關係,明明就是最好的,不遠不近;但為什麽偏偏當對象換成裴筱,他就不那麽滿意了。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在意裴筱的行為為什麽會前後矛盾,扇子算是他還給對方的,本來就該兩清了。 可他發現自己明明已經看清裴筱的那點小手腕,竟然還會覺得有趣 這才是最讓他匪夷所思的,一點也不像曾經的自己。 直到現在,他其實都並不討厭裴筱,但他不喜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個可以讓自己一再破例的人。 所以,他沒有告訴裴筱,tu es magnifique的意思是 你很美。 這點小小的誇讚,裴筱自然當得起,但他在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是不應該存在的。第19章 除夕夜 瑟瑟的冷風中,裴筱一直怔怔地站著,目送那輛熟悉的黑色凱迪拉克駛遠,直到孔立文派來的車停在了他身邊。 他沒有回答沈璁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和沈璁的關係不過是基於性和欲/望而存在的,談不上什麽深情厚誼,至少在沈璁看來,一定是這樣的。 就算沒有李茉莉的提醒,他也明白,這樣地位懸殊的畸形關係,必然不可能長久。 沈璁可以隨時抽身,但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因為對方身上特有的溫柔總是會不受控製地往他心裏鑽。 所以,他不去解釋平安夜在錢二包間裏的誤會,還刻意收起那柄檀香扇,就是想讓一切盡快翻篇,避免自己淪陷在一段隨時可能結束的關係裏。 但其實,那把檀香扇,一直都藏在他的枕頭下麵。 埋得再深,也不能抹去存在本身。 沈璁沒有“戒斷反應”,是因為他沒有心,而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闊少爺不同,裴筱還需要忙於生計,以及用金錢給自己帶來短暫的安全感,這讓他根本停不下來,也沒有時間去思考所謂的“戒斷反應”。 於是,他們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個多月。 但當裴筱在酒會現場的眾人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其實上癮的早就不止沈璁一個人。 沈璁抱著他,用滾燙的溫度,那麽濃烈…… 空氣裏都是沈璁的味道,他根本無處可逃,也不可能再理智下去。 夜總會裏最風情萬種的交際花從來不缺那些勾/引男人的小手段,可他從未想過,也不敢想,要把一個男人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但從他看到沈璁的那一刻起,理智就已經出走,他想留下沈璁 哪怕一晚,再多一晚。 隻可惜,沈璁還是走了,沒有回頭。 不過好在沈璁走了,寒風中,裴筱很快也就冷靜了下來。 算了吧…… 他想著,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解釋那晚在錢二包廂裏發生的事情,沈璁一定很厭惡自己。 他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跨上了停在身邊那輛轎車的同時,也放棄了最後的掙紮,回到他最熟悉的生活裏。 * 進門時,沈璁沒有像往常一樣看到喜伯忙活的背影,這讓本就安靜的二層小樓更顯空曠。 “喜伯” 他習慣性地準備在門口脫下外套,一抬手才想起來,衣服留在了裴筱那裏。 這讓他莫名聯想到自己和裴筱的關係,看似薄情的金錢交易,卻好像就連刻意回避也無法徹底斬斷。 他低著頭,眸色暗了暗。 “……少爺?”喜伯在二樓探出半邊身子,看見沈璁時有些意外。 “喜伯”沈璁輕歎一聲,雖然盡量克製著,但還是難掩聲音裏的不耐,“你幹嘛去了?” “我在樓上收拾太太的房間啊。”喜伯指了指身後的方向,“沒想到少爺你能這麽早回來。” 二樓最緊裏麵一間房,是沈璁母親生前的臥室,在她離開後,按照沈璁的吩咐,一切都保持著房間主人生前的樣子,就好像那個人從未離開過。 但沈璁自己很少進去,也從來不準任何外人靠近,平時隻允許喜伯進去打掃。 “我沒想到少爺你能回來這麽早,太太的屋跟你緊挨著,我還想趁你沒回來趕緊打掃一下,省得影響你休息。” 最近因為忙活廠子的事,沈璁連出門消遣的時間都很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也總是懨懨的,好像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 喜伯看在眼裏,一直很擔心。 他知道今天雞尾酒會的事情,還以為好不容易忙完,沈璁會好好“放鬆”一下,沒有這麽早結束的。 剛才他在樓上看到沈璁回來這麽早,還是一個人,多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意外還在後麵。 他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從樓上走下來才發現,沈璁不止西裝外套不見了,連領帶都沒了蹤影,平時一絲不苟,光光生生梳向腦後的頭發也微微有些淩亂,整個人的氣場都很陰沉。 “少爺……你這是……”他擔心道:“怎麽了?” “今兒廠子的事不順?” “沒什麽,很順利。”沈璁隨口敷衍著,接過喜伯遞來的拖鞋換上,轉身就要上樓。 經過喜伯身邊時,看見老頭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停下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耐著性子安慰道:“我就是今晚高興,多喝了點,沒事兒的,這會兒酒都已經醒了,你別擔心。” 沈璁酒量不差,退一萬步講,以前就算是喝醉,也會強撐著回到家裏才發作;這麽多年來,喜伯還沒見過他這麽“狼狽”地從外麵回來。 但自己養大的孩子,他心裏清楚,沈璁心思重,不想說的事,再問也沒有用。 他沒有多嘴,隻是在沈璁上樓前提醒道:“少爺,要真沒事兒的話,掛在屋裏那套西裝,新做的,你試試。” “趁著還沒過年,要是有哪裏不合適,我好趕著拿給裁縫再改改,不然過年沒有新衣服穿了。” “我都多大了……”沈璁無奈地笑笑,“怎麽還非得穿新衣服過年啊?” “少爺,你都快倆月沒有回去看過老爺了,那邊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是我幫你敷衍過去的……”喜伯重重地歎了口氣,“除夕夜,團圓飯,你總要回去的,衣服還是得備下一身。” 自從上次發現沈克山在自己身邊安排司機的事,沈璁就沒有再回過沈公館了;最近他更是借口新廠事忙,就算有合同需要沈克山過目,也都是讓秘書送去。 “什麽狗屁團圓。”轉身上樓前,他不置可否地丟下了一句,眼神幽暗。 一直走到臥室門口,他看見隔壁母親生前的房間因為剛才喜伯走得急,房門還沒有來得及關嚴。 房中的陳設布置,還是跟他少時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但他沒有進去,隻是在轉動自己臥室的門把手時,低著頭輕聲自語道:“人都已經死了。” * 無論心裏多不情願,除夕夜的家宴,終究還是躲不開的過場。 尤其是在新廠的事情基本處理妥當後,沈璁在家歇了兩天,幾乎沒有出過門,漸漸的,對於要回沈公館吃團年飯這件事,他反而沒那麽抵觸了。 雖然沈公館大得離譜,而且他仍然不想看到到沈克山,但起碼沈宅裏裏外外有上百名傭人,不算院裏收拾草坪和看門站崗的保鏢,光別墅裏侍候的就有好幾十,至少是熱鬧的。 起碼不至於像馬斯南路的小洋樓一樣,總是空空蕩蕩的,連說句話都有回音。 很奇怪,以前他就是喜歡安靜,才不讓家裏留仆人,他母親在的時候也是這樣;明明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現在卻總是莫名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