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輕歎一聲,扶喜伯道沙發邊坐下,關心道:“喜伯,現在怎麽樣了?” “早就沒事了。”喜伯擺擺手道:“要我說,那醫院就是想訛你一筆,才留我多住這麽些天,躺得腰疼。” “他也是”說著他又指了指廚房裏的裴筱,“我下午看著,記了好幾大篇呢,以前太後老佛爺吃滿漢全席也要不了那麽些個菜啊。” “我看呐,這就是嫌棄我年紀大了,以後不讓我幹活了唄。” 喜伯嘴上嫌棄,但麵上早就已經喜上眉梢了。 沈璁看老頭一邊別扭著,一邊又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忍不住調侃道:“就幫忙做頓飯,這就把你收買了?” 他現在還記得,在自己第一次帶裴筱回家後,喜伯也曾跟他提起過那裴筱。 當時老頭說起裴筱以前是個戲子,滿臉的不屑。 後來好不容易把裴筱拐回家了,他還擔心過,喜伯會不會不喜歡裴筱,兩人的相處會不會不融洽。 不過現在看來,他也是大大的多慮了。 因為不經常在家,他不知道喜伯和裴筱之間究竟是如何相處的,但看著裴筱幫忙做頓飯,就能把喜伯高興成這樣,他多少有了些反思。 或許是因為竇鳳娘和沈克山的因素,他的生活中往往隻看到自己,從前他不覺得人活得自私有什麽問題,直到遇見裴筱。 明明是他連裴筱有沒有耳洞都注意不到,但最後卻是裴筱自己去打上了耳洞,彌補了他的“失誤”,從頭到尾,幾乎沒有怪罪過他一句。 或許,正是因為他一直對身邊的人鮮有關心,才會這麽多年也沒有好好孝敬孝敬喜伯。 “喜伯。”他拍了拍老頭的手,誠懇道:“這麽大一棟房子,現在又多了個人;要不我還是去請幾個傭人回來吧,也好幫你分擔分擔。” “到時候,再買個鳥籠子,你就跟北平城裏那些老大爺一樣,逗逗鳥,溜溜彎,多好。” 其實沈璁一直不肯請留在家裏的傭人,除了因為跟著竇鳳娘,已經習慣了家裏清淨以外,之前的鄭喬就是最好的例子。 喜伯知道沈璁的不容易。 “現在家裏又不是沒有傭人上門。”他擺出一臉嫌棄的表情,甩開沈璁的手,“你可留點活兒給我吧,別跟那個裴筱學,整的我好像是個沒有用的老不死。” 沈璁猜到喜伯會這麽說,低頭笑笑沒有戳穿。 “喜伯,我記得去年,你還很討厭裴筱的。” “”喜伯無奈地搖了搖頭,逐漸收起了笑意,表情也沉重了起來,“我討厭他做什麽啊,不沾親不帶故的……我那會……那會就是……” “替太太不值。” “再說了,我一個老頭子,喜歡討厭的,有什麽要緊。” “少爺”他說著拉起沈璁的手,語重心長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還沒有老眼昏花,看得出誰是真心對你好。” “你得好好待人家裴老板,可不能像當初老爺對太太似的……” “不會。” 雖然是對著喜伯,但沈璁說話時,卻鄭重得好像是在對裴筱許下承諾。 就在這時,裴筱剛好從廚房出來。 其實剛在裏麵他就聽到了沈璁回來的聲音,隻是礙於油鍋底下點著火,才顧不上出來。 因為沒有戴表,廚房裏也沒有個看時間的地方,他不知道是沈璁提前回來了,還以為是自己生疏,所以手腳太慢,這才耽誤了大家吃飯。 他有些不好意思,趕緊炒好了最後兩個菜,剛出來準備招呼大家吃飯,卻看到客廳裏的兩個人臉色凝重地坐著,都沒出聲。 “怎、怎麽了這是……”他不知所措地問道。 “沒什麽。”沈璁起身,緊緊抱住裴筱,“喜伯說,讓我以後別欺負你。” “七爺……”裴筱佯嗔想要推開沈璁,“我一身的油煙味兒……” 但很快,感受到對方抱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他便也放棄了,張開雙手,回抱住沈璁。 他並不知道剛才喜伯和沈璁都說了些什麽,但他能感受到這個擁抱裏傳遞出的那種,被需要的感覺。 看著杵在邊上,多少有些尷尬地背過身去的喜伯,他羞赧地紅了臉。 “七爺幹嘛呀……”他輕輕拍了拍沈璁的後背,玩笑道:“嚇了裴筱一跳。” “別是你們爺倆知道以後都要吃我做得飯了,才一個個的都黑著臉。” 裴筱或許隻是不經意間用了“爺倆”這兩個字,卻一下子就拉近了三個人的距離,好像他們真的已經是一家子了。 “以後都是你做飯了?”沈璁低頭看著裴筱。 “嗯。”裴筱俏皮地揚了揚下巴,溫柔地看著沈璁,“除非……七爺哪天吃膩了。” 沈璁知道裴筱是什麽意思,但沒有再說話,隻是笑著捏了捏對方的下巴。 他第一次覺得,以後都要吃同一個人做的飯,就算不一定好吃,好像也不是什麽糟糕的事情。 “晚上你就知道我‘膩不膩’了。” 鬆開裴筱前,他故意惡劣地威脅道,惹得裴筱臉更紅了。 在裴筱的堅持下,三個人很快一起坐在了飯桌上。 席間,裴筱會給沈璁夾菜,也不會忘了喜伯。 他好像永遠都是那麽周到。 雖然喜伯偶爾會固執地撇嘴,嫌棄說自己能夾到,但沈璁總會和裴筱默契地相視一笑,知道老頭又鬧別扭了。 也許是因為竇鳳娘和沈克山的原因,沈璁之前總覺得結婚、成家,是很沒有意義的事情。 在回國後,因為經常被沈克山催婚,他偶爾想過,自己也許會有婚姻,但他一直很肯定,那一定隻是一場名存實亡的商業聯姻,必然不可能是一個和諧、完整的家庭。 因為他從來也就沒有見過,一個正常的家庭該是什麽樣子。 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 如果能一輩子坐在一起吃飯,有個家,好像也不是那麽糟糕。 * 兩個多月後,當整個江南走出了潮濕陰沉的梅雨季,沈璁也終於規劃好了新一批藥物出滬的路線。 有了“家”的人,才知道什麽叫歸心似箭。 他忙了這麽久,今天好不容易聽到手下來報,說藥物已經成功裝上了車皮,他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告訴裴筱今天自己會早些回家。 “那七爺今晚帶我去看電影嗎?”電話聽筒裏,裴筱的聲音顯然也很興奮,“我聽莉莉姐說,最近新上的片子可好看了,她都看兩回了呢。” “那你怎麽不跟李茉莉去啊?”沈璁笑著跟裴筱閑聊道。 “那……裴筱想等七爺一起……” 即使隔著聽筒,沈璁仿佛也能看到裴筱勾人的眉眼輕輕笑著,揉進了一抹淡淡的嬌羞,可口得不得了。 “好。” 他捧著話筒,剛答應下來,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 門裏沈璁話音剛落,外麵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推開了門。 沈璁一抬頭,看道張秘書就一臉緊張地站在門口,支吾道:“老、老板……有人找……” 張秘書的性格經常被人嫌棄墨跡,從來不是個風風火火的莽撞人,沈璁一眼就能看出對方不對勁。 他沉下臉色,伸手擋住了聽筒,才壓低聲音問道:“誰……” “是……是……” 張秘書支吾半天,也沒把話說清楚,直到門邊出現了那輛輪椅。 沈璁深吸一口氣,重新撿起聽筒,小聲道:“我這兒臨時有點事兒,晚點再和你說。”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沈璁和沈克山之間的衝突,但在上海灘,沈家父子不和的傳聞從來沒有斷過,張秘書自然也聽說過。 他引著沈克山的輪椅進了沈璁的辦公室,瞬間就被父子倆之間難以名狀的低氣壓壓得抬不起頭,隻能尷尬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都出去吧。” 幸虧有沈璁發話,他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氣氛詭異的辦公室,但推著沈克山進來的保鏢卻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怎麽”沈璁抬眸,眼神掃過一旁那個“嚴陣以待”的保鏢,最後停在沈克山身上,目光陰鷙,“怕我直接在辦公室弄死你啊?” 沈克山聞言大方地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保鏢退下,毫不示弱道:“你不敢。” 雖然不知道沈璁究竟在做什麽,但哪怕隻是貪戀沈家的權勢、聲望甚至錢財都好,隻要沈璁還有放不下的東西,他手裏就還有一紙遺囑製約著對方,不敢真的把他怎麽樣。 看見保鏢離開,沈璁一臉不耐地靠在椅背上,冷聲道:“你來幹什麽?” “這間公司名義上還是我的,之前跟七少爺的約法三章裏隻說了我不會踏足馬斯南路二十七號,怎麽”沈克山也無不囂張道:“我連自己的公司都不能來看看了?” “當然可以。”沈璁輕蔑地笑笑,“那沈老爺隨便看,恕不奉陪了。” “趕著回去見那隻男狐狸精?!”沈克山很快滿臉厭惡地反問道。 但見沈璁起身,真就拿起了掛在辦公室門口的西裝外套,眼看就要離開了,他又不得不放下了身段,“我隻是今天去醫院複檢回來,車子正好經過公司門口,就進來看看……” “看看你。” “沈克山,你不會覺得到了現在這個局麵,隻要你肯說句軟話,我就還能假惺惺地關心你的身體吧?”沈璁回頭,不耐煩道:“你有事就直說,沒事,我就不打擾您老人家視察工作了。” 看見兒子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沈克山氣得先是攥緊了拳頭,接著深吸了兩口氣,又很快鬆開。 “你朱伯父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他女兒前段時間去日本玩了一圈,正好這兩天回來,你們,抽個時間見一麵吧。” “嗬” 總歸還是為了這點事,沈璁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其實他大可以直接摔門離開,但他還是相信,沈克山不會是個蠢貨。 既然明知道他是不可能答應,老頭還願意親自登門,放下身段來說,必然是準備好了點新鮮的玩意等著他的。 他是可以摔門就走,但沈克山這次到底又給自己準備了什麽,他必須心裏有數。 “沈克山。”他冷冷地試探道:“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是啊。”這次沈克山沒有再發火,反倒是同意了沈璁的話,意味深長道:“父親是老了,沈璁,你也不小了。” “我當年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兒都已經會背唐詩了。” 沈,沈璁的大哥,沈家正房大太太所出長房長子,沈克山一輩子最器重的兒子。 因為他早年在戰場上失蹤,這麽多年來杳無音信,生死未卜,“沈”這兩個字,便成了沈家一道不能觸碰的傷疤,就連沈克山自己都是絕口不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