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在乎。”麵對沈璁的誠實,裴筱也很坦然,“沈璁,我也從來沒有說過要讓你娶我的話。”  “那你還在別扭什麽?”沈璁顯然無法像裴筱那樣沉著,聲音裏很快流露出一絲急躁,“今天在公司門口你也看到了,你以為我跟人起了衝突,但其實那是沈克山安排了女方來給我送喜帖。”  “我已經盡可能的拒絕了,但這是沈克山的陰謀,我也是那個時候才剛剛知道的。”  “裴筱……我沒有辦法……”他攏著裴筱的雙臂又再緊了緊,才接著道:“你給我一點時間,或者,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和她訂婚,甚至真的娶她過門,也隻會把人安排進霞飛路的沈公館。”  “我還是會每天回家,會陪著你,對你好,就像現在一樣。”  “不管霞飛路上沈公館的女主人是誰,都不過是空有一個‘沈太太’的名分,除此之外,我的一切都可以像現在一樣給你。”  “嗬”  看著沈璁認真的樣子,裴筱突然低頭笑出聲。  他覺得,聽見沈璁說跟自己的“未婚妻”起了衝突,情感不睦,甚至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他應該是要高興的。  可他笑,卻不是因為開心。  這一次,他笑話的是自己。  要多麽可笑,多麽愚蠢的人,才會妄圖跟沈璁這樣的人去解釋“愛情”這種東西呢?  沈璁根本就不懂,自然也談不上愛誰,不愛誰。  他不愛自己。  裴筱想著,用力掙脫開沈璁禁錮著自己的雙臂,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  “裴筱。”沈璁終於連表麵的淡定都無法再維持下去,壓抑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到底……還想我……怎麽做……”  裴筱低著頭,一顆顆重新係好旗袍上還“健在”的幾顆盤扣後,又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才輕聲道:“想你放過我。”  看著裴筱冷漠的背影,沈璁隻覺得自己隨時會瘋掉。  “裴筱!”他壓抑地低聲吼道,情緒如風暴一般聚集,卻無處發泄。  他起身一個箭步繞到裴筱身前,一把掐住對方的下巴,強迫裴筱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你以為”  “你是什麽?”  “當然是七爺的玩物咯。”裴筱垂眸,一根根扣著沈璁的手指,拽開對方扼住自己下顎的手,再抬眼時,他微微笑著,一如初見時那般,風情萬種,“是你養在府外的金絲雀。”  看著沈璁痛苦的神色,他第一次沒有再心軟,而是笑著反問道:“不然呢?還能是什麽?”  “那你還想要什麽?這些日子以來,隻要你開口,我沈璁什麽時候說過一個‘不’字?”沈璁又一把攥住裴筱的雙肩,無助地大聲吼道:“裴筱,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好啊,當然好了。”  裴筱直直地望著沈璁,眼中盡是當初他在北平無數個餓殍遍野的冬天裏,強撐著活下來的倔強。  若是隻看兩個人間爭鋒相對的氣勢,任誰也無法想象到,這是一對剛剛經共赴過巫山雲雨的情侶。  “沈璁。”裴筱輕聲喚道,垂眸看著沈璁攥緊自己雙肩的手,“放手。”  “這次,是我玩兒膩了。”  看著裴筱轉身,隨手取下一件掛在衣帽鉤上的風衣披上,轉身就要出門,沈璁一把攥住對方的胳膊,把人拽回了屋裏。  “這裏是你‘家’。”他負氣道:“我走。”  說完,他轉身離開臥室,“砰”地一聲摔上了房門。  樓下,喜伯聽到爭吵的聲音已經走出了廚房。  他年紀大了老花眼,早就沒有了看報紙的習慣,自然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聽到樓上的爭吵聲,他不方便上樓看個究竟,隻能一臉擔憂地站在客廳裏,仰著脖子不斷朝樓上張望。  看到沈璁推門走出臥室,他忙迎上前去,“少爺……這……”  他正準備關心兩句,但看見走下樓來的沈璁臉色鐵青,也不敢多問什麽,隻能看著沈璁大步走到客廳的電話機旁,很快撥通了號碼。  “喂”  電話那頭,孔立文聽出沈璁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深怕別是今天剛簽的合同對方就後悔了。  “……七少爺?您這大忙人怎麽有空……”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但很快就把後半句準備恭賀沈璁即將新婚,順便問候對方準備婚禮忙不忙的話咽了下去。  因為極善察言觀色,眼前就算隻透過電話聽筒的呼吸聲,他也能聽出來,沈璁的情緒很不對勁。  他連忙調整了自己方希嘻嘻哈哈的態度,謹慎小心地試探道:“有事兒您吩咐。”  沈璁也沒有廢話,很快簡短道:“找個地方,陪我喝酒。”  “這……”這下孔立文犯了難,“我夫人有了身孕,老娘身體又不好,家裏離不開人……要不……要不委屈七少爺……”  “我這新地方你是知道的,雖然趕不上郊外的園子大,但好歹也是上下兩層,實在不行地下還有個酒窖。”  “七少爺放心,肯定是互相打擾不到的。”  沈璁握著聽筒頓了頓,很快“嗯”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少爺。”見沈璁掛了電話,喜伯才終於憋不住問了一句,“你……要出門?”  沈璁點了點道:“備車。”  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在出門前仔細地收拾整理,甚至連剛才雲雨時崩開的幾顆襯衣紐扣都沒來得及係上;看見保鏢出現在門口,他知道是車子備好了,便大步向門邊走去。  在門邊換鞋時,看著一臉愁容的喜伯,他多少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深吸一口氣後,拍了拍喜伯的肩膀,用盡量平和的語氣道:“晚上早些休息,不用等我了。”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家門。  *  孔家分家後,作為三房的孔立文能撈到的油水本來就不多,東邊虧一筆,西邊再被人騙走點,幾乎已經所剩無幾。  他現在住的房子靠近法租界的邊緣了,上下兩層加起來,還沒有沈璁在馬斯南路的小洋樓一層寬敞。  為了不打擾孔家人休息,沈璁跟孔立文窩在地下室的酒窖裏,倒是歪打正著,連來回取酒的功夫都省了。  托孔立文之前花錢大手大腳的福,雖說他家裏值錢的珠寶黃金被人卷走得差不多了,但好酒倒是還剩下不少,大概都是因為玻璃瓶子太重不好搬,他自然也沒法往國外帶,索性敞開了跟沈璁喝了個酩酊大醉。  兩個人醉倒在地下酒窖的沙發上,也看不到個日升月落,後來還是孔家傭人來招呼主子該吃午飯了,這才把人叫醒。  看著孔立文收起了之前浪蕩的做派,扶老娘上座,又貼心照顧挺著孕肚的夫人,沈璁也實在不好意思繼續打擾麵前這溫馨的一家“四”口,隻得匆匆告辭。  當他重新回到馬斯南路二十七號時,喜伯已經早早聽到動靜,打開大門在邊上迎他。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卻好像又全都變了。  他換鞋進屋坐在沙發上,沉默地點上一根煙,看見一旁欲言又止的喜伯,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有眼神總是意無意地往樓上臥室的方向瞟。  待到手中的香煙燃盡,他才終於忍不住啞聲問道:“人呢?”  “走了。”喜伯長歎一聲,雖然麵色凝重,但卻不像昨晚那樣滿是詫異。  許是裴筱走前跟他說了什麽,又或者今早收拾臥室時,他已經看到了那份扔在梳妝台上的報紙。  麵對這個答案,沈璁倒也並不感到意外。  其實昨晚躲在孔立文家一整晚,他又何嚐不是想要逃避裴筱離開的那個轉身離開的背影。  “什麽時候的事?”他又再點起了一支煙,平靜地問道。  “就昨晚,少爺你剛走了不到半小時,裴老板就拎著個小箱子跟著走了。”  “箱子?”沈璁突然急道:“他有沒有說什麽?”  喜伯聞言搖了搖頭,正要琢磨著開口勸兩句,卻見沈璁突然掐滅了剛點燃的香煙,二話不說就起身大步朝樓上走去。  沈璁並沒有第一時間進去臥室,而是徑直走向了書房隔壁的一個房間。  這裏最先隻是堆放一些裴筱從之前出租房裏搬來的東西,後來沈璁看到什麽都喜歡給裴筱買,衣服鞋子,雜七雜八的一大堆,臥室裏都堆不下了,就幹脆把這裏改成了裴筱的衣帽間,也會放一些裴筱不常用的東西。  沈璁好像對屋子的情況很熟悉似的,打開大門就直接往窗邊走,很快停在一個看上去不怎麽起眼的角櫃前,一把拉開了抽屜。  其實之前除了幫裴筱挑旗袍歪,他很少到這間屋子裏來,也談不上熟悉;但某一天下班時,他看見裴筱正往麵前這個角櫃裏收東西,就留心多看了兩眼,瞧見對方收起來的,正是他之前給裴筱的房屋轉讓合同,隻是還沒有辦理過戶手續。  房子他是真心想要送給裴筱的,所以合同上需要簽字的地方,他早就全都弄好了,怕裴筱搞不明白,那天之後,他還專門派車,讓張秘書陪著裴筱去辦手續。  他一直以為房子早就過戶到了裴筱名下,所以就算現在裴筱跟他鬧別扭,賭氣出走,他也以為隻要給彼此幾天時間冷靜一下,他早晚是能把人哄回來的。  卻不想……  看著手邊完全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合同,他瞬間覺得脊背一涼。  裴筱沒有簽字,沒有去辦理過戶,什麽都沒有做過。  沈璁突然想起,剛才在樓下時,喜伯說,裴筱是拎著個“小”箱子走的。  可家裏所有的箱子,都是他從回國時一道帶回來的,全都是大皮箱,之後他沒有離開過上海,哪裏會有什麽“小”箱子?  除非是當初裴筱剛搬過來的時候,回去收拾東西用過的小藤箱  那是裴筱自己的。  沈璁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發瘋一般挨個打開屋裏的櫃子,把裴筱的衣服全都翻了出來,挨個查看後就隨手拋在一邊,置之不理。  之後他還不死心,又跑到臥室去,一件件將裴筱的衣服從衣櫥裏的衣架上拽下來,扔了滿地。  喜伯站在門外,看著沈璁把整個家折騰得活像是剛剛進了賊,忍不住痛心道:“少爺,少爺……”  “你到底要找什麽?你跟我說……別這麽嚇唬我老頭子啊……”  沈璁已經翻遍了所有東西,在喜伯擔憂的聲音裏,他總算尋回一點理智,漸漸停下了手邊瘋狂的動作。  怪不得裴筱隻拿走了一隻“小”箱子,因為他帶走的,都是曾經他從自己出租屋裏帶來的;之後沈璁買給他的東西,他一件都沒有碰  包括了那對價值連城的紅鑽石耳墜。  再加上那紙原封不動的房屋轉讓合同……  沈璁頹然後退幾步,正好倒坐在身後的席夢思大床上。  他突然意識到,裴筱好像不是跟他鬧別扭這麽簡單  這一次,裴筱似乎是真的要跟他徹底劃清界限了。  “少爺……”  喜伯又擔心地喊了一句,沈璁聞聲抬頭,眼神正好掃過昨天的裴筱翻出報紙的那個梳妝台。  他明明記得,自己昨天離開前,梳妝台的鏡子還是好好的……  鏡子碎了,不知道是昨天在和裴筱的爭吵與推搡間碰碎的,還是他走了以後的事情。  他不知道裴筱有沒有受傷,但卻隱約感覺到,這是裴筱在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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