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讓人買下法租界附近的那一排房子,手續都辦下來了嗎?”  “早就辦完了。”保鏢點點頭,肯定道:“按照少爺的要求,現在定期去收租的還是原來的房東,一切照舊。”  “他……”沈璁頓了頓道:“裴筱,是不是回去了?”  “是。”看著沈璁臉色一沉,保鏢也跟著壓低了音量,“派人查過了,裴老板昨晚離開後,就直接攔了輛黃包車回去了那邊,中間沒做任何停留。”  沈璁口中說的法租界附近那一排房子,他派人買下的,就是裴筱之前租住的那棟樓。  倒不是那個時候他就想著要“對付”裴筱了,相反,正是因為那時候他還沒有想過要跟裴筱發生什麽,隻是春節那段時間,他喜歡住在裴筱那裏,但多少又有點少爺病,嫌房子狹小破舊,又嫌附近人多嘈雜,多少有些影響。  所以,在春節過後,他就大手一揮,不止買下了裴筱租住的那棟二層小樓,甚至把附近那一條街的老房子都買了下來。  當時他隻想著要把那一片翻新一遍,好讓自己住得舒服些,又怕動作太大嚇著裴筱,便準備安排之前的房東代為出麵。  但沒過多久,裴筱就被他拐回家了,那點房租放到沈家的生意裏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自然入不了他的眼,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去吩咐房東一聲”他低頭看了眼喜伯剛包紮好的右手,對麵前的保鏢沉聲吩咐道:“就這兩天,把房子收回來。”  “少爺……你這……”保鏢自然還是跟之前一樣,得了吩咐轉身就去辦,但一旁的喜伯卻一臉震驚,支吾半天才道:“這不是擺明了跟裴老板過不去嗎?”  “他就是不知道這世道有多險惡!”  想起剛才在電話裏孔立文說過的話,還有臥室裏裴筱留給自己的那麵布滿裂痕的鏡子,沈璁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鏡子前,裏麵倒映出一個同樣破碎的自己。  他咬緊後槽牙冷冷道:“過不下去,他就知道要回來了。”  “可裴老板好歹也紅了那麽些年……”喜伯盡可能順著沈璁的話勸說道:“少爺,你這樣怕是逼不回來他的。”  “他以前掙得再多也沒用。”沈璁不屑道:“現在的法幣,貶值得就跟廢紙一樣,吃碗混沌的錢都得拿平板車推。”  要不是因為這樣,現任財政部長也不會剛上台就快要被人掀下去了,這才讓朱家有機可乘;要不是因為這樣,裴筱大概也不會剛離開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要出去登台。  “他就是安逸日子過夠了,才不知道外麵早就變了天。”  “馬上就要入冬了,就他那個破房子,連點個炭爐的位置都沒有,有什麽好住的……”  喜伯原本還一臉擔憂,但聽到最後沈璁小聲嘀咕的這一句,突然就笑出了聲。  他看了看沈璁包紮好的手已經不再流血,便拍拍屁股起身準備離開。  “喜伯……”看著喜伯佝僂的背影,沈璁突然冷不丁地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像沈克山一樣冷血。”  “就像他們說的,根本沒有心。”  “那少爺剛才是在心疼誰受凍呢?”喜伯轉過身來看著沈璁,忍俊不禁道:“少爺要是真冷血,真沒有心,幹嘛還要養著我這麽個沒用的糟老頭子這麽些年?”  “尋常大戶人家的傭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早讓人拿點錢就打發走咯”  看見沈璁不太習慣地埋下了頭,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在轉身回屋的路上,看似漫不經心道:“真心疼的,就得讓人家知道……”  “不過沒關係,你們兩個都還年輕著呢,二十幾歲,誰還能沒點脾氣?”  “慢慢學”  “還來得及”第59章 難將就  保鏢的行事作風和沈璁差不多, 向來雷厲風行,頭天剛吩咐下去的事情,第二天就有了回信。  沈璁剛坐到桌邊準備吃午飯, 保鏢就來傳話, 說房東昨晚已經連夜通知下去了,今天下午就會去收房子。  他麵上無動於衷,隻沉默地點了點頭, 但捧起碗筷的手卻半天沒有任何動作。  看著喜伯往自己碗裏夾菜, 他抹不開麵子隨便吃了兩口, 卻根本食不知味, 終於還是忍不住吩咐備車,很快離開了法租界。  自從把裴筱拐回家後, 他已經很久沒有到這條破巷子裏來過了, 但一切似乎都沒有起過任何變化,趕上周末休息,巷子裏還是跟之前一樣,熱鬧又擁擠。  跟法租界不一樣,小轎車在這裏可是頂稀罕的東西,未免太過引人注目, 招來不必要的圍觀議論, 沈璁吩咐司機把車子停在了巷口的一顆大榕樹後麵。  畢竟出了法租界,保鏢很快下車在四周圍警惕地戒備著;沈璁自己則坐在車上,一根一根地點著煙, 直直地望著裴筱那棟樓的方向。  看到裴筱的身影出現在那棟二層小樓的門口時,後座右側的車窗外, 已經丟了滿滿一地的煙頭。  雖然保鏢並不會違逆沈璁的意思, 但昨天對方的話說得不清不楚, 他也就留了一手,並沒有叫整條街都搬走,隻讓房東去收回了裴筱租住的那一棟樓。  天氣轉涼,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因為沒有打擾到整條街的鄰居,還有幾個街坊來幫忙裴筱和樓下那對小夫妻搬東西,場麵看上去居然是溫馨且和諧的。  裴筱穿著件青灰色的夾襖長衫,好像幾天不見又清減了不少,拎著兩大袋打包好的行禮下樓後,抬手摸了摸額頭上的薄汗。  “姐姐,姐姐”  就在他剛停下來歇口氣的空檔,樓下小夫妻剛兩歲大的小女兒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了過來。  “囡囡”小女孩的母親焦頭爛額地追在孩子屁股後麵,抱歉地跟裴筱點了點頭,然後一把抱起了孩子,“媽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叫叔叔,不可以這麽沒有禮貌。”  “我見過姐姐穿旗袍!”小女孩不服氣地努著嘴,奶聲奶氣地堅持道:“可漂亮了!”  “囡囡也想要小旗袍,媽媽答應過我的……”  “可是咱們現在要搬家了,沒有錢買小裙子。”母親耐心地哄著孩子,“囡囡要穿小裙子,咱們就得睡在大街上了。”  “叔叔給囡囡買小旗袍好不好?粉紅色的?”見小姑娘委屈地撇著小嘴,裴筱接過孩子,學著孩子的語氣,軟聲軟調地哄道:“不能哭哦,小星星掉在地上,晚上就沒有星星在天上跟囡囡眨眼睛了。”  說完他又抬頭看向一旁不好意思的孩子母親,同樣是一臉歉意。  他從搬到上海穩定下來,就一直住在這裏,樓下的小夫妻時間比他還長;房東之前雖然也漲過幾次房租,但他都能理解,時局動蕩,這裏又不在法租界的範圍內,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可二話不說就要趕人走,加多少錢也沒商量的事,在這條街上還沒發生過。  加上本來聯絡好的舞廳突然不讓自己登台,原本知道他要複出,各個熱情投來橄欖枝的夜總會態度也通通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願意再給他機會,就連幾個戲園子的班主都商量好了似的閉門不見  放眼整個上海,能有這麽大麵子的人,已經不多了。  裴筱若還猜不到誰幹的,這二十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他甚至不用多看也能確定,躲在巷口不遠處那棵老榕樹後的轎車,就是他熟悉的那輛黑色凱迪拉克。  要不是被他“連累”,樓下的小夫妻也不用這麽著急忙慌地搬家。  這麽短的時間內自然是找不到合適房子的,出於愧疚,他在附近的小旅館裏定了兩間房,編了個謊話說是自己抽獎中的,邀了囡囡一家三口去住兩天。  “程太太,囡囡我幫你看一會吧。”他微笑著衝身旁的女人點了點頭,“你先去收拾著,不然天黑都弄不完,孩子該困了。”  “這……”程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客套道:“會不會太耽誤你了?”  “都怪囡囡這個孩子……皮得很!我跟她爸爸在屋裏收拾,她還以為我們逗著她玩呢,圍著我倆滿屋跑……”  “沒關係的。”裴筱搖搖頭,顛了顛懷裏的孩子,逗得小丫頭咯咯直笑,“樓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叫了人過來幫忙,等會到了一起把東西抬下來就行。”  “囡囡有我看著,你放心收拾去吧。”  看著母親離開,小丫頭一臉的鬼靈精,對著裴筱眨了眨眼睛,伸出一隻胖乎乎的小手。  以前還住在樓上時,裴筱總習慣在兜裏揣上兩顆奶糖,每次看到囡囡笑眯眯地衝過來抱住自己的小腿,就會把掏出一顆糖來哄哄孩子。  不過他離開了這麽久,沈璁可是從來都不吃甜食的,馬斯南路二十七號喝咖啡的方糖都是為了配合他的口味才買的。  他現在掏不出糖來,隻能翻出自己空蕩蕩的衣兜,學著小丫頭的樣子,遺憾地撇了撇嘴。  “之前的糖果放太久,已經不能吃了,晚上叔叔一定記得出去買新的,好不好?”  “等囡囡明天睡醒,就又能吃到奶糖啦。”  “你也知道很久啊……”囡囡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裝模作樣地咽了口氣,“姐姐這麽久都去做什麽了?”  “去……”歎氣好像會傳染,裴筱一時語塞,也跟著輕歎了一聲,望著不遠處榕樹後露出的汽車一角,輕聲道:“做了一場夢。”  就像一場勇敢無畏的白日夢,明知道實現不了,也改變不了夢本身的美好。  但孩子當然聽不懂裴筱在說什麽,隻是想到明天的奶糖,饞得直舔嘴唇。  而在午後的空氣中,隔著一道玻璃車窗,其實沈璁的眼神,早就遇上了裴筱的遠望。  在這樣的距離裏,他其實已經能夠清楚地看見裴筱,所以他雙手緊緊攥著汽車的門把,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忍不住衝下車去,“半途而廢”。  就在此時,曹勇突然出現在了裴筱和孩子身邊,沈璁不由得心下一緊,不由自主地搖下了車窗。  今天曹勇沒有拉黃包車,而是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輛手推的木板車,顯然是來幫裴筱搬家的。  “裴、裴老板……”看著裴筱逗著懷裏的孩子,他在一旁尷尬地撓了撓頭,“要不我先上去,幫你把東西搬下來?”  “等會吧。”裴筱笑著撩起一縷囡囡手舞足蹈間不小心抓下來的頭發,眉眼溫柔,“樓下的兩口子在收拾屋子呢,我幫忙看會囡囡。”  “別搬東西的時候再碰著孩子了。”  “哦,哦,好。”  曹勇老實巴交地點著頭,除了連連應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站在原地傻笑,倒是裴筱懷裏的囡囡突然皺起了一張小臉。  “姐姐……我要尿尿……”  囡囡雖然還不到三歲,但到底是女孩,裴筱不方便插手,隻好把趕緊把孩子送回了母親身邊,順便就帶曹勇上了樓。  他的東西不算多,除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他沒有廚具,家具之類的都是房東的;兩個人,四隻手,沒跑幾趟也就搬完了,很快都堆在了曹勇推來的平板車上。  見裴筱站在還有空位的平板車邊上擦汗,曹勇又撓了撓頭,猶豫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要不、要不裴老板……你也坐上去……我連你帶東西一起、一起推過去……也省得、省得你自己走了……我看了眼……還挺遠的……”  “哪兒就那麽嬌氣了。”裴筱笑道,“正好還有點位置,等著樓下收拾完,也幫忙他們搬一些。”  他橫著衣袖又抹了把汗,再抬眼時,看見曹勇漲紅了一張臉,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  看見裴筱用袖口抹了好幾次汗,曹勇捏著自己的毛巾,卻始終不敢遞上去。  其實他每天都會換洗這張毛巾,今天也沒出去跑車,到現在還沒用過,是幹淨的;但畢竟是用了好幾年的東西了,縫縫補補不舍得扔,再怎麽洗得幹淨,也看不見原色了。  他多少有些有些自慚形穢,不自覺地將手上的破毛巾往身後藏了藏。  哪怕被汗水濕透的劉海可憐兮兮趴在額頭上,裴筱也還是好像天邊的月亮一樣,潔白明亮,到底和他這樣的“臭男人”不一樣;對方身上那種並不刻意的,柔弱易碎的感覺,是任誰看了都會想要保護的。  “裴老板,你房子都沒找好呢,幹嘛今天這麽著急要搬家?”他壯著膽子問道:“沈、沈少爺他……怎麽不在?”  “他是不是……不管你了……”  其實曹勇手邊的小動作,裴筱都是看在眼裏的。  大家都是苦出身,他原以為對方隻是心裏多少有點自卑,就像他在麵對沈璁時一樣,便貼心地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打算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含混過去。  但現在看著對方漲紅的臉色,就連長期在太陽底下跑出來的黝黑皮膚都遮不住了,再加上那副支支吾吾的語氣  裴筱是在男人堆裏混飯吃的,怎麽可能還看不出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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