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盯著自己多年不見的弟弟,但對方的眸色幽暗,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半晌後,他漸漸平複了情緒,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我畢竟也回到上海這麽久了,你的事情,多少聽說過一些。”  “父親器重我,不是我能力強,也不是我最像他,隻是……”  “我是最聽他話,最容易操控的一個。”  “不管是為了我娘,還是我自己,總之,在那些年裏,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反抗。”  “沈璁你可以想象嗎?直到離開家之前,我沒有對父親說過一個‘不’字。”  如果不是失憶後那兩年的經曆,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的人生,可以不是沈克山畫好的模樣。  “或許你會覺得我懦弱,但沒有在一直呆在他身邊長大,你根本就無法理解……”  “沈。”沈璁突然打斷道:“直接說吧”  “你找我,到底是想要什麽?”  之前之所以多方試探,隻是因為他想要確定,沈有沒有其他陰謀,跟自己說的到底有幾句實話,但現在,他已經完全可以確定了  因為沈說的東西,他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沒有竇鳳娘,如果不是被養在府外,現在的他跟沈,可能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送我走。”沈堅決道。  “去哪裏?”沈璁很快問道。  “一個沈克山找不到的地方”沈很坦然,“隨便哪裏。”  一段快速的對答後,房間再一次陷入沉寂,沈璁低頭看著手裏的打火機,默默點起一支煙。  他抬了抬手,示意沈要不要,看見對方搖頭後,他默默起身,走到了沈的身邊。  “剛才看見你的那個司機”他沉聲道:“就是沈克山放在我身邊的眼線。”  就在沈緊張地突然渾身繃緊,好像本能反應一般轉身就要跑時,他一把按住了對方的肩膀。  “放心,我進門前已經找人看著他了。”  雖然保鏢現在暫時控製著司機,消息不可能這麽快傳出去,但這天下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  “如果要走的話,就是今晚,等會我會讓人送你坐船去香港。”  “可是……”  沈剛要開口,沈璁很快抬手打斷了對方。  就連離開上海這麽久的人都知道,香港也不算完全脫離沈克山的勢力範圍,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想要徹底擺脫沈克山,隻能去歐洲。”  “我會想辦法送你走,但如果不想再被找到,就不要告訴我,你會去哪裏。”  在今天晚上,最遲明早,沈克山就會發現,不止沈、朱兩家的聯姻徹底告吹,就連他心心念念找了十幾年的兒子也離開了上海。  雖然沈璁知道,隻要沒有沈,沈克山就再也沒有別的可以威脅自己的東西了,但既然是最像沈克山的人,他瘋起來什麽都敢做,也難保沈克山如果真的發瘋會不會做出什麽。  幾個小時後,之前那名神秘的黑衣男子就從後門悄悄帶走了沈。  他沒有收沈璁的支票,隻帶走了幾件喜伯幫忙準備的舊衣裳。  之後的一整晚,馬斯南路二十七號還是那樣安靜,一如往常。  沈璁就像平時一樣躺在床上,摟著裴筱,卻整夜無眠。  他在等著天亮後,沈公館的反應。  懷裏的裴筱很安靜,勻長的呼吸聲讓他感到一絲難得的放鬆,直到天蒙蒙亮時,他突然聽到裴筱輕聲問道:“那個人……”  “就是你大哥嗎?”  “沈。”  “沈克山就是拿他威脅你?”  沈璁低頭,眉頭輕蹙,“你還沒有睡?”  “你都睡不著……”裴筱在沈璁懷裏仰起臉來看著對方,“我怎麽睡啊……”  “嗯。”  沈璁心疼地拍了拍裴筱的發心,默默點了點頭。  “你把人送走了?”裴筱接著問道。  “嗯。”  沈璁還是點頭,裴筱再接著道:“那沈克山再也不能威脅你了嗎?”  但願吧……  沈璁想著,但又不願讓裴筱跟著自己操心,最後也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孔立文,朱珠,還有沈,他們都去了國外。”他揉了揉裴筱的背心,忽然問道:“你想去嗎?”  “現在?”裴筱不解道。  “大概……”沈璁深吸一口氣,“再幾個月吧。”  “等你報完仇?”裴筱輕聲問道,“你帶著我嗎?”  “嗬”沈璁聞言笑了,點點頭道:“對,等我報完仇。”  “帶著你。”  “隨便。”裴筱也跟著笑了笑,雙手環過沈璁結實的腰身,撒嬌地將臉埋進對方懷裏,用霧蒙蒙的聲音道:“七爺在哪裏,裴筱就在哪裏。”第69章 夜闃靜  這一晚, 沈璁整夜無眠,一直到中午才等來沈公館的消息,內容令人真假難辨  沈克山突發腦溢血, 在早上七點過的時候, 被送往了租界內最大的洋人教會醫院緊急搶救,直到沈璁接到消息時,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這消息咋聽起來十分合理,畢竟是一位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年老體衰, 又一夜間接連驚聞關於自己唯二兩個兒子的“噩耗”, 一時承受不住巨大的打擊,大病一場。  可當這位“可憐”的老者一旦換成沈克山, 就會給人一種刻意掩人耳目的感覺。  沈璁也懷疑這不過是老頭讓自己放鬆警惕的障眼法, 尤其,他其實並不希望沈克山在這個時候出現意外  事情已經來到了最關鍵的階段, 他那麽多年都忍過來了,不希望藥廠在最後時刻經曆哪怕一丁點的震動。  但無論他如何派人打探,得到的消息都和一開始差不多。  幾天後, 沈克山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按院方的說法, 他已經徹底偏癱了,需要終生臥床, 語言能力也會受到限製。  既然等不到對方“出手”,沈璁也隻能靜觀其變。  接下來一段日子, 似乎是他回到上海後最好的時光。  他不需要再應付沈克山, 甚至不需要應付任何人。  每天一早, 裴筱都會體貼地幫他係好領帶, 送他出門,晚上又會煮好飯,站在門邊,等他回家。  等忙完工作,他們會在蓋著一條毛毯,倒在沙發上小酌兩杯,共赴雲雨,或者相擁入眠。  沈璁有時候會覺得,日子突然順利得不像是真的。  在這段難得平靜的時光裏,年關轉眼將至,算起來,他和裴筱在一起也有整整一年了。  其實之前他有想過,要跟裴筱好好慶祝一番,但最後,就連年關也隻是草草應付。  已經沒有人還有心情過年了,因為戰火,已經燒到了虹口。  朱珠在走前曾經問過沈璁,上海會不會打仗,會不會波及法租界。  當時是深秋,現在也還沒有走過冬天,短短幾個月時間,上海就已經快要完全陷入戰火之中,整個法租界像是地獄火海中的最後等待被吞噬的一塊孤島。  除夕夜當晚,家裏雖然隻是簡單包了頓餃子,但不用再去沈公館吃所謂的團圓飯,沈璁的心情還是很好。  飯後收拾完,喜伯去張羅著給竇鳳娘上香的東西。  因為竇鳳娘不喜歡兒子進自己的房間,往年這些事情也都是喜伯一個人做,但今天沈璁想帶裴筱進去上柱香  雖然談不上明媒正“娶”,也不知道竇鳳娘喜不喜歡,但既然確定了誰要跟自己走一輩子,沈璁覺得至少該告訴母親一聲。  裴筱晚上跟喜伯一起包的餃子,身上沾了些麵粉,沈璁上樓時,剛好看見他換好衣服,站在臥室的窗邊。  他穿著一身墨綠色暗紋高叉旗袍,領口袖口和裙擺這些細節之處都有金線包邊,酒紅色細羊皮高跟鞋,很應除夕夜的景,雍容端莊,多少還帶著點年節的喜慶,又不會顯得沉悶。  指尖夾著的半支香煙飄出嫋嫋的白霧,和著旗袍貼身的料子,勾勒出美人半倚在窗欞邊時曼妙的曲線。  沈璁悄悄從身後將人抱住,調笑道:“這是暗示嗎?抗議我最近沒有‘喂飽’你?”  之前沈璁忙碌時,旗袍有時候真的是兩人之間“閨房之樂”的某種暗示;但最近沈璁可不算忙,尤其是年前這幾天,他都沒到公司去過,幾乎天天都粘著裴筱。  裴筱似乎也能感覺到什麽。  “你少臭美了。”他嬌嗔著回頭白了沈璁一眼,“是我師父說的,過年要穿新衣裳,這樣,新的一年才能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  剛被買回去那兩年,馮吟秋也的確每到過年都會給他準備新衣裳,不過他的“體麵”,也就隻有那兩年。  再往後,哪怕他火了,成了角兒,穿再多的新衣裳,也沒能再體麵。  不會有人覺得他“幹淨”了。  剛才上樓換衣服時,他看見櫃子裏還堆著好多一次也沒穿過的旗袍,總有種再不穿,可能就沒有機會穿了的錯覺似的,便鬼使神差地挑出了裏麵最嫻雅的一套換上。  這也難怪,連沈璁自己都不記得什麽時候給裴筱買過這樣一套旗袍,裙擺長及腳踝,還是長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連開到大腿根的高叉好像都隻是為了方便走路,一點也不□□,看著像是為了出席某些正式場合才會有的裝束。  但他實在想不明白,真有什麽正式場合,他怎麽可能讓裴筱穿著旗袍去。  雖然想不起來了,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旗袍穿在裴筱身上也還是好看,墨綠色的料子襯得他愈發白皙,唯一露出的那一小段頸子被小巧的立領托著,像是一截纖長脆弱的白瓷。  沈璁低頭,輕輕從裴筱的耳後吻向脖頸。  裴筱沉醉地闔眸,仰起頭來迎合著,靠在沈璁的肩頭,輕聲道:“七爺,咱們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沈璁聞聲一頓,深吸一口氣,胸腔裏充盈著裴筱身上好聞的味道。  之前幾天他都沒有去公司,是因為最後一批藥物已經順利送出去了。  戰火已經燒到了上海,按照之前的經驗,鐵路是很有可能被炸斷的,之後他也不會再有機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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