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沈克山突然誇張地大笑,“沈璁,你現在是,要跟我玩什麽,熱血青年,愛國救亡那一套?” “嗬”沈璁也跟著冷笑一聲,“父親倒也不用把我說得那樣偉大?”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回來,為什麽還願意對著你,裝你的好兒子?”他瞪著沈克山,目似含刃,冷冷地咬牙道:“不過是為了替我娘報仇罷了。” “三番五次攪黃沈家的聯姻,還私下裏偷偷送走了你大哥”雖然已經不便於行,但沈克山眼神裏的憤怒仍舊不甘示弱,“沈璁!就算是來討債,你報複我的還不夠嗎!?” “害死我母親的隻有你嗎?!”沈璁爭鋒相對地反問道:“我查過了,罌粟,本來就是可以入藥的,健脾開胃,清熱利水,斂肺止痛。” “是誰讓它變成大煙的?” 他壓抑著眼底集聚了二十多年的不甘與憤怒,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出。 “如果沒有開得滿街都是的煙館,我娘……不會才四十幾歲……就撒手人寰……” “沈克山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每一次看到你,我都能聽到我娘呼天喊地的哭聲!” “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長這麽大都不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什麽樣的……” “你總說,我娘……不喜歡我……但她看我的眼神有多冷漠,我有就有多恨你……” “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說著深吸一口氣,緩緩闔上眼睛。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終於有機會給她報仇了,我是不會回來的。” “多一分鍾,一秒鍾,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就算是這樣……”良久的沉默後,當沈克山再開口,似乎是因為無法反駁沈璁的話,語氣突然緩和了很多,“把鴉片帶到上海的……也是……英國人……” “都一樣。”沈璁無所謂道:“如果他們不來,我娘就不會死。” “他們不屬於這裏,所以” 說著他緩緩睜眼,眼神銳利,充滿殺氣。 “都該死。” “這仇,你居然記了二十多年……”這次換作沈克山疲憊地闔上的眼瞼,疲憊地搖了搖頭,“不愧是我沈克山的兒子,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果然……你才是最像我的那一個……” “既然像足了我,把你就該像我一樣”他說著語調一沉,突然狠狠道:“一輩子,都不要動情。” 沈璁當然明白沈克山指的是誰,聞言兀地眉心一凜。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沈克山緩緩睜眼,漸漸平靜下來,和緩道:“沈璁,你猜得不錯,我會保下你。” “明天下午四點,會有飛機送你去香港,我和你一起走。” “留得青山在……” 他說著突然艱難地別過脖子,盯著沈璁不容置疑道:“不準帶別的人。” 沈璁能明白沈克山之前的意有所指,自然也知道對方口中“別的人”到底是誰。 “你到現在還想控製我!”他怒道,上前兩步,雙拳攥緊,“沈克山,你知道是沈找到我,求我送他離開的嗎?” “他不要錢,不要任何幫助,隻求我送他去一個再也不會被你找到的地方。” “是他親口說,要去過自己的人生,不想一輩子做你的提線木偶!” 他傾身向前,盯著病床上的沈克山,“連你最器重的好兒子都受不了,你居然還覺得自己可以控製我?” “不要指望可以拿藥廠的事來威脅我,如果洋人” “我沒有你那麽愚蠢!”沈克山突然出言打斷道:“我早就說了,你不該動情。” “為了保下你,我答應了政府,和洋人方麵,把沈家在法租界內的,所有產業,包括藥廠,全部低價,出售給他們。” “隻要拿錢,離開,沈家,就可以東山再起。” “在我們父子,順利離開上海後,看到,錢打進戶頭,我就會寄回簽好字的轉讓文件。” “這需要一個‘保證’。” “我早就說了,你不該動情。”他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如果你肯聽我的話,乖乖娶朱珠過門,那現在,留在國內當這個‘人質’的,也許就會是她。” “可你偏偏不聽。” “你以為自己寵著那個小唱,讓全天下都知道,知道他是你心尖尖上的一塊肉,就沒有人敢再動他了,就是對他好了?” “哼”他冷哼一聲,“享了自己命格受不住的福分,這也是他該有的報應。” “沈克山,再像”沈璁冷冷道:“我也不是你。” 他不可能用裴筱去交換沈家的“留的青山在”,去交換自己的安全和自由。 “我知道,按你的性格,敢做,這樣不要命的事,肯定留了後手。”對於沈璁的回答,沈克山似乎並不意外,隻平靜道:“但以你的,謹慎,也不可能沒有發現,守在門外,守在馬斯南路二十七號附近的,都不是我的人。” “從了,明天飛機落地香港,他們也不會有功夫,大費周章,去為難,一個低賤的戲子,那你們兩個” “就都能活。” “要是不從……” 他抬眼,挑釁地看著沈璁。 “沈璁,你這麽恨我,但現在,他們不敢動你,也是因為你姓‘沈’。” “但既然,你動不得,他們難保,不會拿你的‘心頭肉’開刀……” “總要……讓你知道疼的……”第71章 語成讖 敢在洋人的眼皮子底下, 做這種“掉腦袋”的事情,沈璁自然早就規劃好了一切,他甚至連自己都豁得出去, 隻是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對方的目標居然會是裴筱。 他也想過,未必是自己算不到, 隻是現在的局麵,很有可能就是沈克山見事情無法挽回後,將錯就錯做下的局。 從一開始, 沈克山就瞧不上裴筱的出身, 更厭惡對方是個男人,耽誤了沈璁替沈家開枝散葉,但到後來, 當沈璁三番五次為了裴筱當麵忤逆他, 裴筱這個人,就已經成為他無法控製沈璁的一個標誌,是長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沈璁不是不知道,留下裴筱當人質這麽損招,十有八九就是沈克山想出來的, 一來是為了自保,二來也是想永絕後患。 但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從當初在孔立文手中買回股份時,發現自己居然也會心軟, 他就應該明白的,自己已經有了軟肋。 不管這一切是不是沈克山布下的, 讓他離開裴筱的局, 外麵大量包圍在醫院和馬斯南路二十七號的生麵孔都是真實存在的 藥廠的事情一定是已經敗露了。 他已經無心再去證實, 究竟是誰主導了現在的局麵, 隻是不得不接受沈克山的安排。 要賭上自己,他甚至都不會眨眼,但卻不敢拿裴筱冒險。 好在他之前有過周密的計劃,眼下就算在他離開後,仍然會有大量的人跟蹤,甚至控製裴筱,他也可以保證對方的安全。 等他到了香港,洋人收到合同,放鬆警惕的時候,他就還是有辦法將人平安送出上海。 回家的路上,他看著後視鏡裏跟著自己的幾輛車,把之前的計劃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又一遍,腦子裏一直在想,等會要怎麽說,才能既不會嚇到裴筱,又能讓對方好接受一點。 直到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重新開進馬斯南路二十七號,他遠遠就看見,裴筱已經打開門站在一旁等著他了,可他卻還是沒有想好要怎麽開口。 他沉默地走進家門,把西裝外套脫下來交給裴筱,換上對方準備好的拖鞋,然後進屋,坐在沙發上,機械地點起一根香煙。 房間安靜地仿佛一切都是凝固的,隻有指尖的煙頭火星明滅。 似乎感受到了這種凝重的氣氛,裴筱也沒有追問什麽,默默接過沈璁的外套,掛在門口的衣帽鉤上,撣了撣灰,然後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沈璁身邊,輕輕把頭枕在對方肩上,不發一言。 沈璁幾次回頭,餘光正好瞥見裴筱纖長的睫毛,和擋在下麵那顆好看的淚痣,若隱若現。 他什麽都還沒有說,卻仿佛已經看到了,知曉一切後,裴筱的眼淚濡濕了那顆桃色淚痣的樣子。 “七爺。”就在沈璁幾次蹙眉,又張不開嘴時,裴筱善解人意地小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裴筱說?” “裴筱,我可能……”沈璁抬手在煙缸裏掐滅了煙頭,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艱難道:“要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兒?英租界?還是……”裴筱說著抬眼,看見沈璁痛苦的神色,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麽,頓了頓後,才輕聲道:“上海。” “七爺這次……”他雙唇翕動,輕輕顫抖著,“要走多久?” “我不知道……”沈璁搖了搖頭,能聽到耳邊裴筱的呼吸聲中,克製地隱忍著某些情緒。 下一秒,當感覺到裴筱的頭離開了自己的肩膀,他立馬緊張地回身一把將人抱住。 “裴筱,你聽我說,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我走之後,會有人保護你離開上海,去西南邊,戰事已經平定下來的地方。” 其實在沈璁說出這番話之前,裴筱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意思了,因為沈璁說的是 “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沈璁沒有說要帶他一起走,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預兆。 當初在沈璁說起竇鳳娘的往事時,就曾提到過,是那個葡萄牙男人回國後,扔下了竇鳳娘母女;當時裴筱還曾玩笑一句,問沈璁,以後出國會不會丟下自己,卻不想,竟一語成讖。 雖然意義可能不同,雖然裴筱也不想承認,但結果好像已經不容更改 這次,沈璁真的要丟下他了。 “七爺……”他靠在沈璁懷裏,輕聲問道:“什麽時候走?” “明天下午四點的飛機,去……”沈璁頓了頓道:“香港。”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聽到沈璁親口說出這個答案,裴筱還是覺得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心髒。 沈璁離開家去醫院時,就已經很晚了,又在醫院裏耽誤了好幾個小時,才回到家裏,算算時間,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該天亮了。 裴筱驚覺,滿打滿算,他和沈璁的時間,也最多隻剩下不到十二個鍾頭。 居然已經這麽短了。 “那……”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那隻攥著他心髒的無形大手,似乎也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嚨。 無助的雙唇微張,又再緩緩閉上,如此反複許多次後,他終於輕輕推開沈璁。 他深吸一口氣後,才艱難道:“我……我去給你……收拾東西……” “裴筱!”見裴筱起身,沈璁幾乎沒有一刻猶豫,立馬追上去重新將人攬回懷裏,“你相信我,裴筱……” “等我在外麵安頓下來,一定會盡快想辦法回來找你,或者,接你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