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伐帝國軍。」


    這個攝政令傳遍要塞防衛軍,並擴散到整個王國軍中。


    還是一個與前任國王的溫和對外政策完全相反的激進命令。


    的確有些人對此感到迷惘。


    但是越接近王國中樞,這種人的數量就越少。


    擔任王國中樞職務的人們察覺攝政的選擇確實有其道理,進而接受此決定。


    王國正處於衰弱時期,此時若顯露出些微的退縮之意,帝國肯定會趁機加強對王國的攻勢。


    隻有一、二次,王國還有能力擊退他們。倘若帝國三番四次地不斷進攻,衰弱中的王國是否能夠承受這些侵略?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目前王國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為了爭取那些時間,他們必須付出名為鮮血的代價。


    而攝政瑞克提法爾所下的決定,正代表王國願意支付作為代價的鮮血。


    也就是帝國與王國的人民會因此決定而喪失性命,並以他們的鮮血購買時間。


    王國軍為了實現他們擁戴為君主的青年所下的決定,開始進行總動員。


    瑞克提法爾的一天就在裁定如雪花般飛來的文件、審查確認參謀們提出的作戰企劃中度過。


    王國並沒有放棄侵略其他國家的權利,隻是因為前任國王頌揚慈愛與融和並以和諧共存為外交目標,所以四百年來不曾進犯其他國家的領土而已。


    在人類眼中,這已經算是久到可稱之為曆史的漫長歲月了,但是就王國的長壽種族看來,這不過是久違的程度,因此王國軍立刻對攝政的命令做出反應,逐漸完成把增援部隊送往「帕拉提翁要塞」的準備。


    緊急召集後備軍人才好不容易在時限內湊滿編製上限,並編成兩個員額共兩萬人的正規師。此外,原本隸屬中央總軍指揮、以自動人偶及地龍為主要戰力的機龍師也為了這十萬火急的事態而編入增援部隊行列。


    為何能編組出戰力如此龐大的增援部隊呢?這是因為陸軍總司令部極為重視迦拉哈提出的報告緣故。


    原本是瑞克提法爾一句「給我軍隊」就可以完成的事,但是迦拉哈在瑞克提法爾開口前阻止了他。


    「就算不借助殿下的力量,下官也會以應有的程序求得援軍。下官十分希望殿下能夠明白,現在把持軍方總司令部的人並非一群蠢材。」


    迦拉哈想藉這件事扳回陸軍總司令部先前失去的顏麵。


    他本身不是那麽重視中央權力的意義,但總司令部萬一失去權威的話,隻會造成前線士兵的困擾。


    沒有比不被主君信賴的軍隊更沒有意義的東西了,士氣當然會因此低落。尤其瑞克提法爾受到之前的戰功影響,目前被士兵視為以武力行政的主君,假如士兵們覺得攝政不信任他們就會對自身的存在意義產生疑問。


    迦拉哈與其幕僚在寄給陸軍總司令部的增援請求書上追加了這樣的大意。


    陸軍元帥蓋爾瑪庫斯精確判讀出迦拉哈的意圖,決定派出身為壓箱寶的機龍師。


    但這樣一來,王國就毫無自保的餘力了。


    在維持正常國防體製的前提下,可以編出來的最大限度兵力即是上述的三個師,總兵力五萬。


    和帝國軍數量相比的話,這總兵力還是少到可悲,但是在王國眼中,這已經是極為龐大的兵力了。不過要塞方麵可沒有坐等增援部隊抵達的閑工夫,從偵察騎帶回的情報看來,帝國的巨大攻城炮已經差不多快要可以發射了。


    「早知道有這種事的話,當初就算掐著脖子也該把所有軍隊通通拖過來。」


    基於後勤問題,瑞克提法爾當初帶來的援軍是接近當時所能編製的極限,然而就眼下的情況來說,他自然會覺得當時更亂來一點也無所謂。


    想當然爾,現在搞事後諸葛也隻是白搭。


    「還是得把能做的事全做完才行啊。」


    瑞克提法爾開始處理原本要回到王都後才需進行、與軍隊整編有關的裁定工作。


    由於還有預算問題,因此這不是光憑瑞克提法爾一人趕工就能有大幅進展的案子,但日後的大戰應該會讓王國軍付出相當大的傷亡吧?到時隻要使用目前正在編列、以「軍隊整編」為名目的預算即可渡過眼皮下的難關。


    不論勝敗,軍隊都是會吃掉龐大預算的東西。


    「這樣明年編預算時就輕鬆多了。」


    到時想必會出現足以嚇死任何行政機關的預算申請吧?


    「為了不要挖東牆補西牆,還是得事先把這個坑補起來才行。」


    「——您好像很愉快呢,殿下。」


    這也許是沒有專屬單位的悲哀,莉蒂正在進行軍政官一般的作業。


    瑞克提法爾的決定導致許多與戰務相關的工作出現。


    對他國領土的侵略。


    這既是軍事行動也是一種外交。對於軍方的開戰動作,外務院當然不可能欣然同意他們在自己的權力範圍中撒野,因此要求陸軍總司令部、參謀本部、軍務院全都得交出明確的行動計劃書,結果令負責人傷透腦筋。


    侵略他國原本該是極度機密的事,外務院明明知道這一點卻故意要求軍方必須緩慢地慎重行事,以免惡化與他國之間的關係。


    但是外務院中也有人認為帝國發動大型攻勢的話,威斯特雷半島、基爾茨北原方麵的國家可能向帝國靠攏,若是反過來進攻帝國領土,還能順便有效防止那情況發生。


    軍事力不是為了一味行使而存在的。


    但僅僅握在手上也沒有意義。


    外交性質的軍事力必須具備三個要素才能成為強而有力的完整籌碼。


    那就是肉眼看得見的武器裝備、將武器軍備部署在任何地點的投射能力,以及在必要時行使軍事力的意誌。


    「與其說是愉快,還不如說是總算開始的感覺呢。」


    瑞克提法爾將裁定完的文件箱交給莉蒂。莉蒂把文件箱放到推車上,把目的地告訴走過來的近衛士兵後讓他推著車子離開。


    「『總算開始』是指什麽?」


    莉蒂一邊眺望著拿起新文件的瑞克提法爾,一邊準備下一輛推車。這已經是第九輛了,文件卻還是一車一車地送過來。


    每一天都會收到由王都發出的特急件六次,但送來的內容幾乎都是這類文件。


    「很簡單啊,我國終於從兩千年來的枷鎖中解放了。」


    由還沒在這國家住滿一年的自己口中說出兩千年曆史什麽的雖然有點好笑,但瑞克提法爾還是這麽說。


    對他來說,這個國家已經不是「至今為止由誰統治的國家」,而是「今後自己即將統治的國家」。


    「到頭來,我們終究是隻能透過戰鬥才能看見『和平』的生物。沒有戰爭,所以對和平隻能有這點程度的認識。」


    不過,或許這才是和平的真正意義也說不定。


    並非不和平等於戰爭,而是沒戰爭等於和平。


    「這看法不一定是錯的。」


    「是啊。」


    瑞克提法爾打開數十個視窗,其中羅列著莉蒂無法讀取的情報。


    「皇劍」能自動翻譯視覺情報,在瑞克提法爾腦中排成數百個文字列。


    「但說關於和平……不,應該說不管正義或邪惡,所有的思想在國與國的爭執中毫無意義可言。」


    「那麽對殿下來說,什麽是正義,什麽是邪惡呢?」


    莉蒂發現自己的問題沒有太大的意義。


    不論正義還是邪惡,充其量不過是種主張,主張沒有對錯,也就是瑞克提法爾的話中之意。即便如此,為了明白瑞克提法爾本身的想法與願望,她依然


    非問不可。


    「正義與邪惡……嗎……?」


    眼前的視窗不斷開了又關,而瑞克提法爾則思索著莉蒂的問題。


    經過數秒的沉默後,他開口說道。


    「如果能折斷對方揭起的正義之旗,那就是正義;被對方折斷自己相信的正義之旗即是邪惡(隱喻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應該是這樣吧。」


    正義與邪惡都不是能單獨存在的東西。


    隻要某個國家標榜正義,其對手就會被視為邪惡。


    「就拿我來說吧,在某些國家眼中的我可是『以特權淩虐人民、貪財好色的殘虐邪惡魔王』啊。」


    瑞克提法爾搖晃著文件,待近衛士兵見狀走近後把文件交給士兵。


    「把這拿到司令部去,列車的時刻調整得問過那邊才能知道。」


    「是!」


    近衛士兵敬禮離去後,瑞克提法爾重新看著莉蒂。


    「大致上是這樣。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瑞克提法爾對莉蒂的回答點點頭,再次埋首於工作中。


    他推倒文件疊成的小山丘,從其中隨意拿起文件畫上花押,順便再以紅筆寫上短語後,把文件放入裁定完的盒子中。


    莉蒂以側眼看著那樣的瑞克提法爾,一麵瀏覽要塞守備軍呈上來的文件。


    不過,就算雙眼追逐著眼前的文字跑,瑞克提法爾的回答卻離不開她的腦海。


    (的確,在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中,正義不過是道具而已。既然如此,父親他……)


    人們說他貫徹了正義。


    頌揚他以身殉國、保衛人民的舉止。


    這是正義的行為。她也曾被年幼的孩子投以崇拜的眼神。


    「英雄之子。」


    貫徹正義,打敗邪惡的英雄之子——對還不知道世間道理的兒童來說,那存在與童話繪本中登場的勇者差不多吧。


    這世上明明沒有像童話故事般「可喜可賀」的結局。


    (當時是可喜可賀,但隔天呢?)


    就算再怎麽貫徹正義,那行為總會被人遺忘。


    不論誌向多麽高潔也一定有變質腐壞的時候。


    有朝一日,王國也會成為變質、老朽的國家。


    隻不過那會遠比其他國家更晚發生而已。


    (既然如此,就算現在滅亡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嗎……?)


    煩悶不已的莉蒂如同機械般地動手做事。


    「那麽,把援軍依照預定去調動就行了嗎?」


    「是,由於有三個師,擁有的兵力不論用在這場作戰中的任何地方都不會浪費掉。打贏就充當後方預備軍,打輸的話——」


    「就派往『瓦爾密特』作為援軍嗎?」


    「是的!」


    由於時間不足,瑞克提法爾無法坐等增援部隊抵達,不過增援部隊則是依照原本的計劃進行調度中。


    迦拉哈以長年的經驗判斷,時間才是這場作戰中最大的敵人,因此在得到攝政許可的情況下,斷然決定隻以(與帝國軍數量相比之下少得可憐的)現有的要塞防衛軍執行作戰。


    距瑞克提法爾發出「討伐帝國軍」的攝政令到迦拉哈做出決定僅花了兩天時間。


    今天,迦拉哈也前來拜訪瑞克提法爾。


    瑞克提法爾座在迦拉哈正對麵,對經驗遠比自己豐富的黑精靈族將領開口。


    「迦拉哈,你不是有事想拜托我嗎?」


    對於為了討論事情而來到自己辦公室的迦拉哈,瑞克提法爾開門見山地問道。他的口氣很平靜,光看態度的話,應該沒人會小看瑞克提法爾隻是個年輕小夥子吧。


    迦拉哈對瑞克提法爾直接在辦公室中提起這事感到有些憤怒。今天白龍公主和她的侍女都以護衛的身分待在這房間中,而迦拉哈的請求對她們絕對不是個愉快的話題。現在若把他的請求說出來肯定會惹她們不高興。她們應該會以視線和殺氣,這種無形的刀刃攻擊自己吧。因此他對做了多餘事情的主君感到不滿,但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別人。


    不過,既然瑞克提法爾都主動提起了,迦拉哈也不能無視這話題。


    他一麵祈禱著公主等人的怒氣會針對攝政本人,一麵吞吞吐吐地說道。


    「——下官想親自指揮翻越白狼山脈前去破壞帝國巨大攻城炮的作戰,但是這會使得要塞守備變得比較薄弱,可能讓帝國方麵察覺我軍的動向。」


    想翻越白狼山脈就必須穿越山中的無數溪穀,相當花時間。就算借助山脈中原住民的力量,走相對安全的路線應該也得花上整整兩天。


    行軍時除了選擇可以對應大規模軍隊的路線之外,還得準備數條預備路線。


    期間還得避免帝國方麵察覺迦拉哈人不在要塞之內。


    帝國軍總是會在某種程度內結束攻擊,這正是因為他們懼怕名將迦拉哈的緣故。假如隨意深入對方的領域,可能會受到反擊而吃上大虧。


    對於實際吃過這種苦頭的帝國軍來說,名為迦拉哈的將領遠比瑞克提法爾要難纏多了。


    雖然帝國軍對攝政瑞克提法爾擁有的「皇劍」感到恐懼,卻不會認為擔任指揮官的瑞克提法爾本人有什麽威脅性吧。


    瑞克提法爾在王都奪還戰中的確甚為活躍,但不盡然是他本人的功績,而是因為有老練的四龍公及麾下的精銳部隊參戰,他們才能在王都奪還戰拿下勝利——就算帝國軍如此認定也不足為奇。


    因此,迦拉哈想避免帝國方麵察覺自己率領軍隊翻越白狼山脈一事。


    光靠少數兵力難以攻陷那座巨炮,況且要塞都市「威爾馬葛斯」也是這次作戰中的攻略目標。


    為了簡單、迅速、易懂地向世界各國宣告王國的勝利,不隻是拿下帝國領土,還必須奪取重要的戰略據點才行。


    如果能在我方損害不多的情況拿下「威爾馬葛斯」的話,應該沒有國家敢在短時間內打王國的主意。


    相反地,假如這一役失敗,王國將會受到更深的壓迫吧?


    此役許勝不許敗。


    因此迦拉哈以瑞克提法爾的命令調撥兩萬兵力執行作戰計劃,但這會造成要塞的防務出現空洞。倘若被帝國發現這空洞,「帕拉提翁要塞」勢必將承受強烈攻擊。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當下必須想出一個不需太多準備工作卻又極有效果的對策才行。


    「下官想請殿下在要塞前方布陣,把帝國軍引到那裏去。」


    把攝政當成誘餌以吸引帝國的攻擊。


    這個計策讓瑞克提法爾會心一笑,卻令梅裏艾菈等人勃然大怒。


    「閣下!這是把攝政殿下往死裏推的胡來計策,這可不是身為臣子該說的話呀!」


    梅裏艾菈發出帶著沉重氣壓的怒吼。


    她的瞳孔轉變成龍之眼瞳,怒吼撼動著空氣回蕩在眾人的五髒六腑之中。


    連瑞克提法爾都有點想起身逃走。


    「但現在沒有其他方法可想。如果想坐等援軍抵達再開始作戰,要塞會先被敵人的攻城炮打成一片廢墟。若想把防壁改成可以承受那威力的術式,最少也要花上四年半的時間。因此,目前最有效果且立竿見影的計策隻有它了。」


    雖然也有擬過不由迦拉哈親自出馬的計劃,但後來認為該計劃難以攻陷要塞都市「威爾馬葛斯」而作罷。迦拉哈身為戰術家的能力評價就是如此之高,因此沒有做其他選擇的餘地。


    若考慮到要塞防務,頂多隻能調撥出兩萬兵力翻越白狼山脈。


    可是由一般將領率領的兩萬單薄兵力卻不可能攻陷要塞都市。


    在能夠參戰的


    將領中,挑出最優秀的人選來作為戰鬥負責人並藉此提高作戰成功率,則是極為理所當然的做法。


    若能追加其他的策略作為輔助並進而多少降低這個作戰帶來的不利情況,瑞克提法爾自然不會反對。


    即使那是押上自己生命的豪賭也一樣。


    「沒問題,就依中將的意思吧。戰鬥指揮就交給你了,假如有必要,我會負責擔任吸引帝國軍的誘餌。」


    「瑞克托!!」


    梅裏艾菈對太過不珍惜自己的瑞克提法爾發出了近乎悲鳴的聲音。


    瑞克提法爾清楚看見了浮現在梅裏艾菈眼角的淚水。


    但是他不能讓步,隻要當壞人即可打破現狀的話,就算事後被叨念責備還是很劃算的。


    「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


    「要說幾次呢?」


    梅裏艾菈完全忘記彼此立場的怒喊,讓迦拉哈暗暗笑了起來,好一個被深愛著的青年啊。


    「瑞克托……不、殿下!您若是有個萬一,那可不是要塞如何如何就能解決的!將自身暴露於危險之中並非領導國家的國王義務,而是作為國家屏障的貴族義務!」


    「這個嘛,這麽說是沒錯啦……」


    瑞克提法爾支支吾吾地找著藉口。


    他一反先前的大方穩重而萎縮成極低微的模樣,雖然勉強維持住說話的語氣,但是眼神已經變得飄忽不定了。


    「給我聽好了!殿下您對身為攝政的自覺完全不夠!親自率領軍隊來這裏的事也就算了,但是您不隻跑去和帝國公主單獨會談,接下來還想當吸引帝國軍的誘餌?殿下有想過您底下的國民嗎!?不,不光如此而已!再過不久,殿下您即將登基為王並背負起這個國家了!率軍打仗這種將領的行為不是國王的工作!這和上次那場戰役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國王的工作是信任以及運用將領,您想撈過界去做將領的工作並得到好結果,然後為後世留下『國王也要上戰場打仗』的範例嗎!?如果您這麽想就大錯特錯了!那隻會成為負麵的教訓而已!我不是說國王應該膽小,但請您謹慎行事,千萬別做出錯把蠻勇當勇敢的行為來!況且殿下的職責是保衛整個國家,而不是保衛區區一個要塞,不是嗎!?的確,『帕拉提翁』一旦淪陷,帝國軍肯定會揮軍入侵王國本土,這是無法避免的,但是殿下沒有親赴前線的必要!您聽好,所謂的攝政是——」


    如同怒濤排壑般的氣勢。


    她不給予任何反駁的時間,而話語則有如帝國自動人偶身上裝備的機炮般連番轟炸。瑞克提法爾想從梅裏艾菈的話中找出反駁點,但是礙於他原本就對梅裏艾菈感到棘手,所以怎麽樣都找不出可以反駁之處。


    梅裏艾菈的臉不知不覺間越靠越近,已經到了可以接吻的距離。


    (幹脆直接堵住她的嘴,這樣她就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居然在如此情況下極為認真地考慮這種事情,也無怪乎他會在後世留下「好色」之名了。


    (就算距離這麽近,肌膚看起來還是完美無瑕。雖然在生氣但看起來還是很可愛——嗯,完全沒問題)


    話雖如此,再繼續下去可是會被念到慘兮兮。瑞克提法爾以目光環視,想找人搭救自己。


    雖想向人求救但威妮雅連連點頭同意對梅裏艾菈說的話並緩緩走到她身後,活像正在等梅裏艾菈說完便換她上場說教似的。不,她應該絕對是打算那麽做吧。雙眼流露出姐姐想責怪弟弟不成材的眼神。


    打從惹梅裏艾菈生氣的那刻起,威妮雅就不可能站在瑞克提法爾那邊了。等實際看到她的態度時,瑞克提法爾還是隻能苦笑。而且還因為他察覺到自己害梅裏艾菈操不必要的心,所以隻能繼續苦笑。


    (感情融洽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啊)


    那麽找莉蒂幫忙好了。瑞克提法爾回頭想找人但身後空無一人。


    等搜尋她的蹤影才發現她正端出紅茶和點心,招待坐在辦公室接待區皮椅上的迦拉哈。


    迦拉哈似乎打算把說服梅裏艾菈的事全丟給瑞克提法爾處理,朝著這邊瞄了一眼後笑了起來。雖然一副「我是為了確認自己教的學生有沒有成長才這麽做」的模樣,但是心裏八成正因為成功地把麻煩事推給別人而感到輕鬆愉快吧。


    (竟給我偷笑……)


    你這混帳居然給我臨陣脫逃——瑞克提法爾憤恨地瞪著迦拉哈,看來就算溫和如他也無法容忍這樣的背叛。


    上完茶向迦拉哈行了一個禮的莉蒂慢吞吞地走到威妮雅身後,這情況令瑞克提法爾瞠目結舌。


    (居然……!)


    說教的成員居然增加了。


    為什麽?瑞克提法爾滿腹疑問。


    「殿下!您有在聽嗎!?」


    但是梅裏艾菈可不會放過呆住的瑞克提法爾。


    莉蒂正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瑞克提法爾,一副「身為參謀,對上司提出諫言乃理所當然。」的模樣。


    啊啊,難道沒有同伴了嗎?瑞克提法爾左右張望。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他沒辦法逃走,隻好硬著頭皮承受狂風暴雨般的說教。


    就結果而言,瑞克提法爾撐過了直到深夜的說教,讓耐力不及他的三人答應讓他上前線。


    但條件是瑞克提法爾必須讓三人各自設立專屬的陣地。


    若要說這樣算輸還是贏的話,可說是近乎勝利的平手吧?


    當下的瑞克提法爾還不知道,這個結果將為今後的戰鬥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自從接到「威爾馬葛斯」附近上空出現不明飛行物體的報告後,葛羅莉艾的心情就惡劣到一目了然的程度。雖然最後還是沒找到那不明飛行物體是王國偵察騎的確切證據.但是她已經做好麵臨最糟事態的心理準備了。


    那就是——王國已經得知「雷霆」的存在。


    假如王國智囊能夠正確分析出「雷霆」的危險性,他們一定會采取破壞「雷霆」或搶奪它的行動。如果葛羅莉艾是王國將領的話,她就會這麽做。


    不過,即使事態已發展至此,帝國方麵還是沒多少人覺得需要對這件事做什麽預防準備。


    這是基於兩大理由的結論。


    第一,假如王國想進攻「雷霆」便必須先突破部署在「帕拉提翁要塞」前方的帝國軍。


    就算有要塞在後方提供支援,帝國還是不認為王國整體有那麽強大的攻擊能量。


    名為「威爾馬葛斯」的都市坐落在白狼山脈的山腳附近,中間隔著由東邊的天狼山脈與西邊的白狼山脈所構成、由西北至東南走向的細長平原——法爾貝爾平原。形成山脈的群山會阻礙視線,無法直接看到「威爾馬葛斯」的容貌。


    若想以位於法爾貝爾平原另一端的「帕拉提翁要塞」要塞炮攻擊「雷霆」,炮火的射程不夠遠;想以大規模戰略級魔法直接射擊也會因為山脈阻擋而無法進行攻擊。


    況且,若是以大規模戰略級魔法攻擊「雷霆」,位在它附近的「威爾馬葛斯」也會受到波及。若是對居住著非戰鬥人員的城市使用該等級的魔法,周邊國家不可能悶不吭聲,瑞克提法爾肯定會被視為當代國王的翻版。


    第二,王國軍的援軍還沒出現。


    即便援軍是一到「帕拉提翁要塞」就能即刻投入戰線的實戰部隊,再怎麽強行軍也得花上一個月才能抵達要塞。就軍事戰略的常識來說,很難做出援軍未到卻還把現有的少數兵力分割使用的決定。就算小規模的部隊能夠偷偷穿越帝國軍陣地,戰力在攻陷「雷霆」方麵卻是壓倒性不足。


    即便王國派出決心有去無回的敢死隊也一樣,「威爾馬葛斯」內部還有兩個旅共五〇〇〇人規模的預備隊兼


    都市防衛戰力留守著。帝國方麵判斷,想派出數量足以突破這些戰力並逼近「雷霆」的部隊則不可能偷偷穿越帝國軍陣地而不被發現。


    導出這結論不需花上太多時間。


    此結論是依照帝國軍的常識與經驗,加上葛羅莉艾「王國軍人數雖比我們少,卻是不可輕忽之敵。」的前提來假設而得到的答案。


    所以葛羅莉艾最後也同意了帝國軍的結論。


    因為她自己也認為王國方麵並無任何有效的對抗手段。


    而且帝國之所以拚命隱藏「雷霆」至今,就是為了讓王國方麵即使察覺到「雷霆」的存在也為時已晚、束手無策。


    「雷霆」剛開始建造時,王國內亂正值最高峰,帝國把這場內亂視為絕佳的好機會並且將資材零件運到前線,花了三個月把「雷霆」組裝到接近完成。由於性能等各方麵的實驗已經在本國的實驗場內盡可能模擬當地環境測試完畢了,因此組裝完成之後,隻要做最低限度的測試運轉即可馬上投入實戰。


    在這時間點上,帝國已經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打贏王國。所以才將葛羅莉艾從激戰的西方戰線抽調過來,打算讓她對王國發動最後的致命一擊。


    事到如今,就算出現了新國王——正確來說是下任國王——也於事無補,這是帝國方麵一致的意見,葛羅莉艾原本可能也如此讚同。


    雖然如此,她還是下令駐守「威爾馬葛斯」的五〇〇〇名防衛部隊進行警戒,這是因為她無法將數天前才見過麵的青年身影從腦海中拭去的緣故。


    這結論會讓她看見什麽樣的結果呢——時機未到。


    此處是「帕拉提翁要塞」的地下訓練場。


    這個長一〇〇公尺、寬八〇公尺的巨大空間是要塞防衛軍守備兵平時揮灑汗水進行訓練之處。但是今天充斥於訓練場中的聲音和汗水卻不屬於「帕拉提翁要塞」駐軍。


    受訓者的灰色運動服上繡著盾與交叉的劍,中央還有一個十字星。這是近衛軍攝政護衛隊的隊徽。


    「——好!接下來是跑場內一〇〇圈!暖身!」


    「是!」


    近衛軍將士大聲答應著眼光沒有男女之別且擁有訓練教官資格的最資深士官——中年特務士官長的命令。


    訓練時沒有平時的階級之分,隻有教官與訓練生這兩種立場。有時間的話,連軍官都會前來參加訓練,他們正為了即將來臨的戰鬥而重新鍛練鈍化的身體。


    「給我跑給我跑給我跑!你們是近衛軍!近衛軍要最強才有意義!軟弱的近衛軍不是近衛軍!」


    「軟弱的近衛軍不是近衛軍!!」


    「強大的近衛軍也不是近衛軍!」


    「強大的近衛軍也不是近衛軍!!」


    「最強的近衛軍才是近衛軍、至高無上才是近衛軍!」


    「最強的近衛軍才是近衛軍、至高無上才是近衛軍!!」


    「很好!說的好!獎勵是追加一〇〇圈!感動到痛哭流涕吧,你們這些家夥!」


    「喔喔喔!」


    近衛軍們放聲呐喊地奔跑著,其中有些人還沒跑完一〇〇圈就開始腳步不穩,但是其他同伴會扶著這些人一起前進。


    拋棄同伴的下場就是被教官飽以老拳。


    唯有全員一齊做完規定的訓練內容,這個訓練才有意義。


    「喂!那邊有人落後了!沒人想借肩膀給他靠嗎!」


    「這裏有!」


    兩名近衛士兵連忙應聲並跑向同伴身邊,一左一右地架起呼吸不順的同伴向前跑。


    「現在你們幫助的同伴將來會在戰場上幫助你們!聽好了!你們現在幫助同伴就是在幫助未來的自己!」


    「是!」


    「速度變慢了!快點給我用力跑!晚餐前要全部跑完!」


    「喔喔喔喔喔!!」


    一直以來,近衛軍所做的訓練與正規軍沒有不同之處,但即使麵臨實戰,他們終究隻是輔助性質的軍位,不曾真正上過戰場。


    為了數百年來不曾有過的榮譽——站在最前線保護攝政殿下,近衛士兵們有許多「感覺」必須找回來。


    「我們是——無與倫比的近衛軍!」


    「我們是——無與倫比的近衛軍!!」


    「再來一次!」


    「我們是——無與倫比的近衛軍!!」


    「不夠大聲!」


    「我們是——無與倫比的近衛軍!!」


    近衛軍奔跑著,以腳步聲與咆哮撼動整個訓練場。


    但是在奔跑之餘,那些近衛軍全都偷偷注意著訓練場的一角。


    角落站著兩名男女。


    其中之一是將白發綁成一束,身穿便於行動的近衛軍運動服的攝政瑞克提法爾。


    另一人是脫下了平時連扣子都沒少扣一顆、包得死緊的陸軍製服,在充滿女性肉感曲線的身體上穿著陸軍訓練服的攝政專屬上尉參謀莉蒂·雅頓。


    兩人都拿著細劍,緩慢但仔細地窺伺著對方的破綻。


    「——」


    也許是基於能萬全調整體溫的「皇劍」機能之故,瑞克提法爾連一滴汗水都沒流下。


    相對地,莉蒂臉上雖然浮現了幾粒汗珠,但是表情依舊淡然。


    兩人拿著細劍的手臂動作一點也不紊亂,就算劍鋒出現晃動也不過是引誘對方的手段而已。隨呼吸晃動的劍尖,有時會為了擾亂對手呼吸而故意亂了節奏,但是雙方都沒有被這種小動作誘騙上當的性格。


    讓自己的呼吸與對方同調。要打比方的話,站在那裏的兩人是一個生命體。


    近衛軍將兵們一麵繞著訓練場跑著,一麵忍不住地注意兩人對決。


    這並不是因為那兩人的實力特別高,技巧高明的現役士兵或騎士應該都不難勝過他們。那麽,為何要注意那兩人呢——?


    「喂,他們已經維持多久啦?」


    「已經一個半小時了,我看得快悶死啦。」


    答案極為單純。


    兩人的劍一次也沒交鋒過,隻是一直以劍尖互指著對方而已。若以言語來形容的話,僅僅如此,不過——。


    「那是什麽訓練啊?」


    「不知道,我們這些小兵哪會懂出身騎士學校的參謀大人想法咧。」


    「也是啦。」


    「你們兩個!等等做伏地挺身一〇〇下!」


    被教官點名怒罵的兩名近衛士兵聳肩互看了一下,喊出了他們唯一允許的回答:「是!謝謝教官指教!!」


    半小時後,掛在莉蒂脖子上的鬧鍾開始報時。


    有些近衛軍將兵聞聲忍不住回頭看他們,下場當然是被教官痛罵,除了繞場三〇〇圈之外,還追加了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屈膝深蹲等合計十種訓練動作各三〇次的懲罰。


    全體近衛軍將士——連同剛到場的軍官也因連坐法而受到牽連——發出了咆哮般的哀號開始跑步。身為中心人物的莉蒂慢慢放下細劍調整呼吸,她麵前的瑞克提法爾也同樣地重覆著深淺呼吸的動作。等調整好呼吸的莉蒂抬頭,瑞克提法爾已將手帕遞在她眼前。


    「謝謝您。」


    「不,是我要你陪我訓練,這是應該的。」


    瑞克提法爾接著又遞出由柑橘類果汁加上少許砂糖和鹽調成的飲料。


    在瑞克提法爾的允許下,莉蒂靠坐在牆邊,一麵以吸管喝著飲料,一麵仰頭看著訓練時滴汗未流的主君。他正眺望著訓練中的近衛軍,表情中沒有因緊張而造成的僵硬。


    依情況來說,他明明可能與那位帝國的戰狂姬正麵交鋒,但這份冷靜到底是從哪來的呢?


    (上次的好運明明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第三


    次了)


    這次的訓練也是為了此事而做的,目的並不在以劍實際相鬥。


    而是為了瑞克提法爾說的「不讓緊張感和集中力在戰場上有所中斷」所做的訓練。


    雖然有個人差異,但是繃緊的緊張感不是能長久持續的東西。就算原本具有優勢,隻要集中力一旦中斷,情勢便有可能一口氣被逆轉過來。


    即使擁有「皇劍」,使用者若失去集中力,到時依然會有微小的破綻產生。


    不可否認的是,那破綻可能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


    (因為對手很強)


    身體機能的部分可以靠「皇劍」之力輔助,多少得到補強。


    但是與精神有關的要素就不能無視「皇劍」使用者的素質了。


    所以兩人才會在這裏進行持續集中力的訓練。


    「不過即使隻有一下下,集中力一旦亂掉,想恢複到原本的感覺就難囉,不小心點可不行。」


    尤其棋類遊戲有很強的這種傾向,瑞克提法爾從經驗中明白這件事。


    戰爭雖不是遊戲,卻也無法將遊戲要素完全從戰爭中排除。想必遊戲與賭博皆是戰爭不可或缺的要素吧。


    如何掌控這兩者可說是分出勝負的關鍵。


    瑞克提法爾在上一場戰鬥中成功掌握這兩者,進而得到他期望中的最大成果。


    但是不保證下次他一樣能夠獲勝,沒有人永遠是贏家。


    瑞克提法爾應該也會有敗北的一天吧?


    (所以得學會怎麽輸。該贏的時候贏、該輸的時候輸。如果自己無法分辨這種程度的事就不妙了)


    正因為這麽想,瑞克提法爾才會找莉蒂當對手並進行剛才那場訓練。原本梅裏艾菈和威妮雅也是候補人選,但是她們的訓練場所不是地下訓練場,而是要塞南邊的平原。


    想讓龍族和龍人族全力訓練的話,地下訓練場似乎太小了點。


    (聽了那個理由之後,真覺得自己幸好沒拜托她們當訓練對象……)


    在訓練時完全不曾浮現的汗水正一直線地從瑞克提法爾額頭滑落。


    其實,就算以身為參謀的莉蒂當對手還是可以清楚看出瑞克提法爾有多麽弱。莉蒂雖然是參謀,不過她是出身於以「將領乃士兵典範」為基本教育方針的騎士學校,比起在旁邊跑步的菜鳥兵,她的體力和戰技可優秀多了。


    唯有身為最優秀士兵的幹部才能受到士兵信賴。在這種思想下,騎士學校的步兵科會在每年夏天舉行連續三天三夜的登山行軍訓練,同樣也在每年冬天進行三天三夜的孤島求生訓練。


    雖然訓練內容會因主攻兵科不同而產生變化,不過在名為「陸軍聯合大演習」,由騎士學校所有兵科及步兵學校、騎兵學校、炮兵學校等各兵種軍校共同舉行的大型演習中,到處都是就算稱為戰爭也不為過的戰鬥訓練。


    因此,畢業於騎士學校參謀科的莉蒂實力,自然比沒使用「皇劍」力量的瑞克提法爾還強。


    強的種類有很多種,這情況指的是個人戰技方麵,但莉蒂在其他方麵的技術也不會輸給瑞克提法爾才對。這就是受過專門教育者與一般人的差別。


    (等各方麵告一段落,該找間學校走後門……不對,是讓我潛入學習一下嗎……?)


    正因為身處於距離某種一般常識最遙遠的戰場,所以瑞克提法爾的日常生活才沒有出現什麽障礙。再這樣下去,日後以攝政或國王身分回王都生活時,大概就沒機會學習這世界的常識了。


    (得避免這種事發生)


    與其說沒有常識的君主是小醜,倒不如說是禍害還來得貼切,而他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假如成了禍害,他就無法保護想保護的人了。


    「殿下。」


    一麵看著近衛軍訓練的景象,一麵同時並列思考著不相關事情的瑞克提法爾因莉蒂的呼喚而回神。莉蒂靠坐在牆邊,雙眼注視著瑞克提法爾。


    「什麽事?」


    他以攝政的口吻問道,讓並列存在的思考之一以攝政的角色運作起來。


    「您看起來相當冷靜呢,不愧是演出王都奪還戰那場戲的人。」


    雖然是誇獎,莉蒂的口氣卻依然平淡,要說很符合她個人風格的話,或許也沒錯。


    「——演出?演出是嗎……的確,我隻能做出如此程度的事而已呢。」


    瑞克提法爾雙手交叉地靠在莉蒂旁邊的牆上,伴隨苦笑自嘲道。


    莉蒂似乎對他的回答感到不滿,微微皺起眉頭。


    「謙虛過頭就是侮辱了。登基為皇太子之後的短短幾天內就能上演那樣的戰鬥,說是『如此程度』也未免太……」


    也許那不算參謀的職責,但糾正君主錯誤正是臣子的本份,莉蒂皺著眉頭勸諫瑞克提法爾。


    但瑞克提法爾隻是露出困擾的笑容,可以解釋成軟弱的表情讓莉蒂內心感到憤怒。


    「我不是在謙虛,真的。我所做的事隻有人在那裏、騎在梅裏艾菈背上而已。戰鬥的是將士、死的也是將士。然而遭受池魚之殃的卻是人民。」


    不應該死的人死了。應該活著的人也死了。


    毫無疑問的是該戰役擁有如此的一麵。


    如果現任國王是個多少能夠分辨是非的人、如果侍奉在國王身邊的人全是忠肝義膽的臣子,那場戰爭便不會出現。王國和聯合軍的將士們不會因此喪生,國庫也不必為了填補因那場戰爭造成的損失而匱乏。


    更進一步來說,和戰鬥沒有直接關係的無辜老百姓們也不會死。不論就經濟或人民方麵來說,那場內亂都隻是無益之爭。若勉強要擠出一個意義來的話,也隻有硬是讓名為瑞克提法爾的存在受到這個世界認同而已。


    在死了那麽多人後,對終止了那場愚蠢內戰而被當成英雄看待的瑞克提法爾來說,這絕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倒不如說那正好強調了自己的無力與無能。


    「老實講,當時如果有你這樣的參謀在就好了。當時的作戰是貴族軍幕僚依我的方針來擬定的,如果有你這樣的專家在決定方針的階段提出意見,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那是您太過抬舉參謀這種東西了。」


    莉蒂吸管離嘴低頭說道。


    她根據王都奪還戰的戰報做過好幾次模擬演練。


    但得到的結果卻和瑞克提法爾差不了多少。


    應該說不如他的部分其實比較多。


    「參謀畢竟是一種隻會用腦的生物而已。因為沒有權限,所以就隨自己高興地思考,把下決定的責任全丟給司令官承擔。下官和下官的父親都是如此。」


    「令尊也是參謀嗎?」


    瑞克提法爾的聲音微微帶著驚訝。


    莉蒂在騎士學校時的成績以及思考模式的特征等等資料,在作為參謀出借給瑞克提法爾時曾告知過他,但是他卻不清楚詳細的個人資料。如果開口詢問,應該會得到回答才對,但這部分並無解釋的必要,所以瑞克提法爾不曾詢問這些事。


    「是的,不過已經殉國了。死在本要塞稍北、現在已劃分為軍事界線的非武裝地帶。」


    莉蒂淡淡說著,好像講述的不是自己父親的事。


    瑞克提法爾沒辦法看著那樣的她,但是他的眼中有著藏不住的迷惑。對他自身來說,雙親不是什麽特別的存在。


    既然當下是活在這個世界裏,他便徹底割舍掉原本世界的一切了。


    最重要的是,他在這世界得到比雙親更重要的人。親生父母與那些女性哪邊重要——現在的他是不可能為此感到煩惱的。


    (原來如此。就根本而言,我和她屬於同一種人嗎?)


    「找到


    重要性遠勝血脈相連的親生父母珍貴的我們都是這種人。」瑞克提法爾心想。


    「你會成為軍人是受到令尊的影響嗎?」


    「——對,肯定是的。」


    在經過一陣連瑞克提法爾也看得出的遲疑後,莉蒂點頭道。


    但瑞克提法爾並沒有發現那遲疑的背後糾結著何種感情。


    就算察覺了,他也無能為力。


    正當迦拉哈從原本的要塞防衛軍與前一批援軍中挑選士兵並著手進行短期適應訓練時,有一群王國軍人進入白狼山脈。


    他們全都穿著厚厚的防寒服,脖子上掛著入山許可的證明徽章。外表看來毫無個性,遠遠看去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但是對眺望著這群人的另一群人來說,個人區別之類的一點也不重要。


    從高處觀察這群人的人們——全是擁有蒼銀色毛皮的巨狼,世人稱他們為白狼山脈的原住民。


    原住民們在一頭冰狼的率領之下,安靜無聲地下山。


    連深厚的新雪都沒能絆住身輕如燕的他們腳步。他們宛如飛翔般地從山上躍下,動作中充滿了立於此山脈食物煉頂點的王者風範。


    隻要戰場在雪山之中,他們可說是最強的。


    打從王國建國起,他們便不斷殺死從北而來的入侵者,以成就證明此事。基於協約,他們把驅除入侵者一事當成任務,但他們的行為不僅是為了遵守協約,而是順從本能地徹底排除侵入自己地盤的異端分子。


    那是構成王國的所有種族皆具有的、可稱為「排他性」的本能。但是冰狼族不居住於以白狼山脈與天狼山脈為首的自治區之外也是受到該本能影響。冰狼族的排他本能比其他種族更加強烈,強到完全無法容忍其他種族生活在他們的自治區內。


    他們對異端分子的敵意強到被視為該種族的特征。「帕拉提翁要塞」的曆代司令官一上任都會先拜訪冰狼族,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們把這個特征謹記在心的緣故。


    冰狼們很快就來到可以近距離俯視王國軍一行人的懸崖上。


    其中一位軍人從懷中拿出發著銀光的小笛子用力吹著,這應該不是刻意配合冰狼們的舉止。那笛子發出人類或大多數混血種聽不見的聲音。但如果是冰狼族,就算隔著一個山頭也聽得見笛聲。


    一般的笛聲無法傳到那麽遠的地方,不過這銀笛內部刻有術式,是王家想與冰狼族接觸時才會使用的魔導道具。


    也就是說,吹響這笛子的人就是王家認可的使者。


    冰狼族回應那聲音似地從懸崖上飛躍而下。


    這些奉攝政瑞克提法爾之命前來白狼山脈拜訪原住民的軍方使者們,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悄悄出現在十幾步之外的純白世界中的年輕男子。那名男子率領著十數頭冰狼傲視著王國使者們。


    男子身披蒼銀色的濃密毛皮,一頭同樣蒼銀色的頭發,五官白皙端正還有著細長的藍色眼眸。


    他渾身散發著王者的氛圍,超然於上的氣度讓人自然想低下頭。


    軍人們在氛圍與主君瑞克提法爾有點相似的青年前垂著頭。他們有種必須這麽做的念頭,因為青年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就是這麽強烈。


    「下官是由王國攝政瑞克提法爾殿下所任命的使者,王國陸軍參謀少校漢斯理·彼得維克。拜見白狼山脈原住民族長,冰狼艾隆斯大人。」


    「對,我就是艾隆斯沒錯,王國使者。」


    光說話聲便足以讓空氣凍結。


    聲音毫無人類該有的溫度。原來如此,的確相當符合率領一支冰狼部族的族長該有的風範。


    被派來和這種依情況不同,連龍或神都可以殺死的對手交涉,彼得維克一麵詛咒自己的不幸一麵開口說話,同時勉勵自己聲音之所以發抖是因為寒冷的緣故。


    「吾主攝政瑞克提法爾殿下有信息欲交給艾隆斯閣下。」


    「嗯。」


    彼得維克從一行人中向前踏出一步,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出。


    艾隆斯見狀點頭,輕輕揮手。


    信封浮了起來並緩緩飄到艾隆斯手中。


    艾隆斯默默打開信上的封印,他已經很久不曾以這種書信的形式與王國代表有所接觸。


    恐怕有二十五年之久了。


    「——喔。」


    艾隆斯快速地瀏覽過信件,發出輕微的聲音。


    立信人是攝政這種罕見的身分,但是信上所寫的內容卻更加罕見。


    「一、希望貴族讓敝國軍隊通過白狼山脈」


    「二、希望貴族告知能讓兩萬名士兵行軍的最短路線」


    「三、希望貴族之中有人擔任軍隊向導」


    「如果貴族完成這三個條件,敝國會在戰後準備應有的補償」


    「如果沒有完成條件,敝國也會準備應有的補償」


    內容完全是威脅,要是彼得維克早就知道信裏麵的內容是這樣,保證會逃之夭夭吧。


    「——應有的補償……嗎?」


    艾隆斯麵無表情地看著彼得維克。


    曝露於冰狼族長冷冽視線中的可憐使者完全無法動彈。冰狼族是幻想種之一,不過和他們同等級的幻想種族數目不超過五根手指頭。


    這些幻想種全因具有強大力量而受人畏懼,至少不是彼得維克這種極為普通的混血種可以獨自冷靜麵對的對象。


    所以呢,艾隆斯後麵說的話就令彼得維克凍成一根冰棍了。


    「攝政殿下是在威脅我們嗎?使者閣下?」


    怎麽可能?彼得維克心想。


    攝政可不是會在這種狀況下做出「挑釁冰狼族」蠢事的人。雖然他不曾直接和攝政相處過,關於攝政的評價都是從直接見過攝政的同僚那裏間接聽來的,但如果他真是那麽莽撞的人,王都早就化為一片焦土了。


    王國軍的將士們不論軍階高低,對瑞克提法爾的想法都和彼得維克相同,可說是對「下任國王」這個存在有種美好的幻想。


    但是艾隆斯卻不同。


    他對攝政的認知隻有「王國的代表及象征」而已。


    王國與冰狼族間有著協約。但反過來說,正是因為王國沒有違反協約上記載的事項,所以冰狼族也不違反協約,彼此僅僅是這樣的關係而已。也可說成是消極並互不幹涉的這層關係脆弱到隻要某一方大意踩到底線就會輕易崩潰。


    冰狼族原本就對王國的變化不感興趣。對他們而言,許多關係幾乎隻存在於封閉的部族內,所以也不會對國家這種東西萌生歸屬感。


    同部族就是自己人、非我族類即是異端分子。他們隻要有這樣的區別就可以長久生存下去,王國至今也認同冰狼族的這種思想。


    對王國而言,隻要白狼山脈這道天然屏障一直存在即可——至今都是這樣。


    「對我們來說,王國變成什麽樣子都無所謂。隻要這座山屬於我們,看王國要被帝國滅亡還是自我毀滅都隨便你們。」


    艾隆斯也是這麽認為的。


    冰狼族不與王國有所牽扯,雖然協約中保障他們可以向王國提出協助的要求,可是他們不曾行使過那權利。


    貫徹彼此互不幹涉的態度,隻在必要時才做必要的連係,這樣就好。


    「我不認為北方蠻人會特地攻打這樣的雪山,這座山並沒有任何他們想追求的富貴與名譽。」


    居然有人追求隻會受到痛擊的戰鬥。這對艾隆斯,不,對全體冰狼族都是難以想像的事。


    但他們沒發現這是基於冰狼族常識而產生的思考模式。


    所以他們不懂,光是「說不定、可能」得到富貴與名譽,人類就有足夠動機攻打雪山了。


    基於


    種族的性格,不追求必要之外的財富,在完全自給自足的社會中生活才會出現這樣的盲點。冰狼族不知道對人類而言,他們本身就等於一種富貴與名譽。


    冰狼族的肝可以治百病,毛皮不但能完全阻隔寒冷還能常保美麗的光澤,牙齒和骨頭則是帝國渴望至極的頂級魔法素材,其身體連一根毛發都有萬金的價值。


    冰狼族絕對不會發現也無法發現這件事。


    他們不知道在二十五年前的戰爭中,帝國士兵為了得到王國軍的陣亡龍族遺骸而你爭我奪的慘狀。當時帝國士兵不隻剝下遺物,連屍體都整個搶走,淒慘至極的光景被王國士兵連同顫栗一起牢牢記在腦中。


    彼得維克也是那些士兵之一。


    「艾隆斯閣下,您太小看帝國了!雖然他們和我們一樣深愛著自己國家,但是他們的愛國情操有時瘋狂到可怕,甚至可以輕易蹂躪敵人。閣下您身為白狼山脈冰狼族的族長,為了保護您的一族,請務必……!」


    在這裏被艾隆斯拒絕的話,王國軍就隻能強行突破敵陣進行絕望般的戰鬥了。


    既然事關王國存亡,想必攝政瑞克提法爾應該會再次站上最前線吧。那可是最能提高士氣、最能提高作戰成功率的方法。


    但這樣一來,王國就會出現雙重意義的存亡危機了。


    這次沒有「撤退」兩字可言。


    隻要沒破壞瞄準要塞的「妙爾尼爾(雷神之錘)」,王國就沒有未來。瑞克提法爾及麾下部隊全都得成為敢死隊,進而與帝國戰鬥。


    即便打勝仗卻失去攝政的話,王國依然很快就會受到內憂外患侵蝕而毀滅;相反地,就算攝政活下來卻戰敗的話,帝國就會繼續侵略、蹂躪王國本土,大幅縮短王國的壽命。


    這場仗無論如何都不能輸,贏則生、敗則滅。彼得維克感受到自己雙肩上所背負的王國五千萬人民生命的重量,努力想和力量可與神匹敵的神獸斡旋。


    但是艾隆斯表現出談話到此為止的態度,轉身背對彼得維克。


    「——我準許你們通過我族地盤,其他條件則不答應。」


    這應該是艾隆斯最大的讓步了。


    他不是不懂彼得維克是抱著多大的覺悟來糾纏自己。


    沒什麽力量的混血種敢和自己唱反調,這表示還有更嚴重的難題要處理。


    若將那難題置之不理而殃及自己部族的話,不隻單純是艾隆斯判斷錯誤,而是等於否定了自己漫長人生中的一切。


    所以他讓步了。


    為了一族,也是為了自己。


    不過彼得維克並不就此退縮,他有無法退縮的理由。


    「艾隆斯閣下!」


    兩萬士兵若在沒有勘查過地形也沒有向導的情況下踏入雪山,絕對不可能平安無事。就算得到通過雪山的許可,軍隊還是無法確知安全的道路在哪。


    即使標示出某種程度的路標,也得考慮到該路線因天氣變化而不能行走的情況,況且還得顧慮發生雪崩或地裂,進而使道路柔腸寸斷的狀況出現。


    尤其目前最重要的是爭取時間,若在山裏成了一支迷路的大軍可是會令人頭痛不已。


    那樣一來,由攝政所率領的要塞誘餌部隊就必須在缺乏兩萬主力部隊的情況下與帝國軍正麵衝突,並眼睜睜看著敵人的攻城炮發射。不論如何,獲勝機率都低到讓人絕望。


    彼得維克為了完成交付給自己的任務,朝著即將離去的艾隆斯伸手。如果讓他這麽走掉,王國就真的沒救了,彼得維克心想。


    不過擋下艾隆斯腳步的人並非彼得維克。


    「——是庫德魯登嗎?」


    一頭被稱為庫德魯登的冰狼擋住艾隆斯去路。


    他擁有冰狼族相當少見、近乎黑色的毛皮,在雪地中極為醒目。


    (個體變異……應該說是返祖現象?)


    彼得維克看著那頭黑色的冰狼心想。


    冰狼被認為是原本居於雪山之外的魔狼適應雪山環境後演化而成的種族。


    雪山中幾乎不存在其他強力的種族,為了延續後代,有些古代魔狼刻意選擇居住在這種嚴苛的環境中,其後裔就是現在的冰狼族。


    那頭冰狼以狼的姿態流暢地說起話來,那是年輕男子的聲音。


    「——族長,我父母是在上次戰役中喪命的,所以我很清楚帝國的殘忍及執著心有多麽強烈。因此我希望您能夠再重新考慮一次,我們一族也和他們一樣,目前正麵臨存亡的危機。」


    艾隆斯沒有瞪著庫德魯登,不過卻以不具感情的冷冽視線貫穿似地射向他。


    黑色毛皮的冰狼正麵承受著那視線。


    「的確,在那場戰爭中,你的雙親與打算越過山脈的帝國軍英勇戰鬥而死,他們是以兩頭冰狼就讓帝國軍放棄入山的勇者。我敬重你的雙親並且將他們當成保衛我們一族的英靈來崇拜,將你當成一族之子來養育也是為了回應他們的心意。但帝國軍不會在這次戰爭中侵入我們的地盤,因此我們沒有作戰的理由。」


    「不,有的,族長。」


    庫德魯登立刻否定了艾隆斯的話,其他冰狼們身體微微一震,顯示出他們的驚訝。


    庫德魯登才剛滿二十五歲,算是相當年輕的冰狼族成員。這樣的他居然如此頂撞已經活了將近一千年的艾隆斯,讓他們感到很意外。


    黑色毛皮是偉大祖先的證明,加上雙親又是英靈戰士的緣故,因此庫德魯登是在冰狼族全族的嗬護下長大。


    而最疼愛庫德魯登的冰狼就是艾隆斯。


    「我也是孩子的父親,有義務為我的孩子創造可以安穩老死的世界。先不論是否能夠貫徹義務,但是我絕不容許怠乎義務的事發生。」


    庫德魯登在冰狼族的村子中有妻有子,他的孩子們雖然沒有黑色毛皮,身上隱含的力量卻連艾隆斯都給予很高的評價。


    那些孩子的力量要等很久以後才能發揮出來。庫德魯登知道假如現在帝國獲勝,一族會在不久的將來滅亡。


    「哼,這是經常下山出入人類村落的淘氣鬼才有的結論嗎?說得好像你很懂人類這個種族似的。」


    雖然人類殺了自己父母還讓自己族人的數量大幅減少,不過庫德魯登還是想親眼確認連仇敵屍體都會奪走的人類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因此他曾化為人形潛入「威爾馬葛斯」。那時他所見到的人類和自己一樣,都是有家庭、有部族、有社會且具有智慧的生物。


    所以他明白了。


    人類也是為了他們無法讓步的東西挺身而戰。


    並且因戰鬥而瘋狂。


    「族長,就算冰狼一族不回應這位攝政的要求,我還是會以個人身分回應他們的請求。」


    「這表示你打算違背一族的決定?」


    艾隆斯表情不變並低頭看著庫德魯登,在近處遠觀的彼得維克察覺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高密度殺氣,嗦嗦地發抖起來。


    幻想種中屈指可數的強力種族:冰狼族之力有多強,可從他的反應中看出端倪。


    短暫的沉默之後,艾隆斯開口。


    「好吧。這件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了。如果你有什麽萬一,族人會負責照顧你的妻小。」


    他露出極淺的微笑,看了動也不動的庫德魯登一眼便轉身離開,接著以冰狼之姿一路奔回山上。庫德魯登之外的冰狼也隨著艾隆斯離去,最後隻剩庫德魯登和使者一行人。


    使者們終於有辦法麵麵相覷了。


    看著還在發呆的使者們,庫德魯登露出銳利的尖牙笑道:


    「——就是這麽回事。快回去把你們的軍隊帶過來吧,這可關係到我一家妻小的未來。」


    不過彼


    得維克還是忍不住向庫德魯登發問。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為了我們……」


    「就短期看來,的確很像是為了你們而這麽做,不過我想要的結果和你們無關。」


    庫德魯登走近彼得維克,抬頭看著他。


    下一瞬間,他變成了身材修長的青年。


    「假如帝國獲勝,我的妻兒將會被他們掠奪到連一根毛發都不剩。——如果你的孩子碰上同樣的情況,你會容許此事發生嗎?」


    庫德魯登體型偏瘦,不過因為身材高挑的緣故,並不會給人纖弱的感覺。


    尤其那細長眸子的眼神銳利到可怕,傲視著在場全員。


    彼得維克被那樣的庫德魯登盯著,冒出了與艾隆斯麵對麵時同樣的惶汗。


    「——我沒有小孩。雖然有妻子……但上天卻沒有給我們孩子。」


    妻子因不孕而煩惱不已,總是一個人偷偷哭泣。而彼得維克從嶽母那邊聽說了這件事。


    他知道世上有一種靠魔法來突破不孕症概念的技術,但是那技術要實用化應該還得再等幾十年吧。彼得維克已經放棄生孩子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妻子投注更多愛情。他認為自己的伴侶隻有她而已。


    「是嗎?……用你的夫人舉例也可以。你能忍受等著你回家的夫人被帝國軍殺死,連一根頭發也不留地被整個搶走嗎?」


    庫德魯登雖然批評帝國人民的行為,卻不打算否定他們的自身存在。


    自己雙親的血肉一定有讓某個帝國家庭得到溫飽吧。


    原本可能會死的某人也許因而活到現在也說不定。


    雖然如此——。


    「我們一族沒有墳墓,不過會把死者的牙齒視為保護家人的重要護身符保存著。可是我的手邊卻連一顆雙親牙齒的碎片都沒有,甚至連回憶也一樣。」


    雙親的死讓某些人活了下來。


    事到如今,他也不覺得有尋仇的必要。


    但目前的現實是妻小可能如同雙親般被奪走,願不願意接受這件事就是完全不同的問題了。


    「攝政殿下非贏不可。至少為了我和我的家人,他必須打勝仗。」


    庫德魯登說完,轉身背對彼得維克。


    彼得維克向那背影說道。


    「事到如今,就算我平安回家,妻子大概也不會太高興吧。不過……」


    因為無子嗣的關係,夫妻的感情談不上融洽。彼德維克雖深愛著妻子,但是那愛情也變成一種沉重的壓力。


    妻子因為無法生出彼得維克家的繼承人而自卑,彼得維克則因自己忙於軍務無法關心妻子而自卑。不過,至今與妻子之間的回憶卻是他心中無可取代的東西。


    「我相信如果能繼續在一起的話,總有一天能回到從前的日子。」


    回到那些難為情又溫馨的日子。


    兩人剛開始交往、進行第一次約會時她的鞋跟斷了,彼得維克便背著她送她回家。原本預定的行程也因此改變,還嚐到了她親手做的料理。


    那是自己喜歡的口味。


    婚禮當天,她一直陪在因緊張而肚子痛的自己身邊,雖然也想和久違的朋友或親戚聊天,但她依然以自己為優先。


    第一次身體結合的隔天,他接到了軍隊的緊急召集令而不得不在半夜離家,妻子笑著為自己送行,甚至還緊緊抱住因無法隱藏不安而發抖的她。


    「所以我希望你能借我力量。妻子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了。」


    庫德魯登露出微笑,向彼得維克伸出手。


    迦拉哈與瑞克提法爾很快就接到冰狼族願意協助的報告。


    接到報告後,瑞克提法爾便以擔任向導的冰狼之名,將這一連串的軍事行動命名為「庫德魯登作戰」。這是迦拉哈請瑞克提法爾決定作戰名時,他幾乎想都沒想就說出來的名字,沒想到在相關人士中意外廣受好評。


    「庫德魯登」是從古代語的「守護者」變化而來。


    「這次可是賭上王國存亡的作戰。沒有比它更好的作戰名稱了吧?」


    誠如迦拉哈所言,連軍方以外的人也都對作戰名稱沒意見,而且還讚不絕口到讓瑞克提法爾感到汗顏的程度。


    作戰名稱已定,迦拉哈親自率領的王國第一軍團——在王國軍中,軍團是隻有臨時編成時才會存在的單位,若以正規編製來說,該部隊規模是超越師級以上的軍——的訓練也進入最後階段。而瑞克提法爾為了多少發揮出「皇劍」的力量,不惜犧牲睡眠地進行修練。


    雖然瑞克提法爾將會親上火線,但眾人並不認為他本身需要參與戰鬥,此時的他卻有一股奇妙的預感。


    那位帝國的猛虎公主有可能在見到自己這個獵物時裹足不前嗎?


    現在的瑞克提法爾能藉著「皇劍」使出的魔法種類並不多。


    他能使用與葛羅莉艾會談時,為了從刺客刀下保護自己而使出的指向力量操作、操作粒子運動的複合型攻擊魔法,以及上述內容的應用魔法。除此之外,還有數種基本的反物理、反魔力防禦魔法及治療魔法等等。


    最後一種是為了對抗葛羅莉艾的「弑神神劍」、以「皇劍」中的情報為基礎而臨時新編出來的魔法。


    由於「皇劍」的威力非比尋常,因此這雖是急就章下編出的魔法,在實戰中依然十分有用。


    自從瑞克提法爾決定與葛羅莉艾決戰便對「弑神神劍」的性能進行徹底調查。


    瑞克提法爾隻花了一天時間,比對王國方麵的資料與「皇劍」中的情報就掌握住了「弑神神劍」的概要,因為「皇劍」的龐大資料庫裏麵有瑞克提法爾想要的情報。


    葛羅莉艾在會談時使用了「弑神神劍」一事也加強了該情報的可信度。


    「弑神神劍」的「切斷」能力是:以術式將司掌「無」的冥界之力顯現在這個世界上,以那力量切斷物質之間——或者說存在與存在之間——的因果關係。讓存在與存在之間出現「無」,也就是「什麽都沒有」的空間,使存在的因果斷裂。


    不論物理或魔法都無法防禦這種「切斷」。


    既然魔法也是存在於這世界的東西,自然就能以「無」來切斷。


    「什麽都沒有」的空間無法讓任何東西通過,因此就防禦手段來說性能非常優秀。


    若要說那泛用切斷武裝有什麽弱點,就是「什麽都沒有」的空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本身就是矛頓的,世界會立刻修正這個矛盾,因此「切斷」的有效時間隻有從發動到修正之間的短短一瞬間而已。此外,發動「無」的術式相當複雜,需要的魔力也多,因此發動裝置本身不得不巨大化。但是就算裝置變大了,在術式使用上依然會受到運作時間及出力方麵等等諸多條件限製。


    基於這些情報,瑞克提法爾想出了對抗「弑神神劍」的對策。他下了「『皇劍』有依靠四界之力創造『什麽都沒有』的空間可能。」的結論,並將這個理論提升到可以隨自己意思來發動的階段。


    既然「弑神神劍」是以「什麽都沒有」的空間來切斷物質,那麽就以「什麽都沒有」的空間來與之衝突。


    因為「什麽都沒有」,所以不存在可以切斷的因果。


    但是專門用來發動那空間的「弑神神劍」與「皇劍」初學者瑞克提法爾能發動的魔法出力有段差距。「弑神神劍」的發動範圍是近乎二次元的「平麵」,相較之下「皇劍」能發動的隻是很小的一個「點」而已。


    想製造出那個「點」便需要龐大的計算。如何有效率地運用「皇劍」的演算功能一事大大困擾著瑞克提法爾。


    會用卻不夠順手。


    目前還是「皇劍」初學者的瑞克提法爾若和葛羅莉艾打起來,戰鬥將會非常吃力。


    宛如賭命一般,似乎會成為睹上彼此生死的戰鬥。


    「——話說,瑞克托你找我有什麽事呢?」


    迦拉哈麾下的庫德魯登第一軍團即將舉行出征典禮的前一晚,瑞克提法爾難得地主動約梅裏艾菈出來散步。


    「帕拉提翁要塞」的夜晚相當寒冷,冷到耐寒的兩人皆穿上了厚厚的衣物。


    他們並肩走上「帕拉提翁要塞」第一長城的最上層,仰望高掛在清澈夜空中的月亮。


    今晚可見到的月亮共有五個。


    「有什麽事……為什麽呢?」


    瑞克提法爾歪著頭,他是臨時起意約梅裏艾菈出來的,並沒有想太多。


    這或許是很符合他風格的行為。


    「真是的……雖然說光是找我出來散散步就很高興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用點心啊。」


    梅裏艾菈鼓著腮幫子說道,但臉上掛著開心的表情。與瑞克提法爾之間久違的約會,就算眼前是戰場、就算躺著許多屍體,那全都與她無關。


    她現在隻想思念著眼前的未婚夫,想支持他而已。


    「下次我會注意的。」


    微笑的瑞克提法爾口中呼出白色的霧氣,同樣微笑的梅裏艾菈也呼出白色的霧氣。離真正的嚴冬來臨還有一小段時間,但氣溫已經很低了,兩人微微朝對方靠近了些。


    「我覺得這時應該對害怕打仗的戀人……不,未婚妻表示關心,還要親吻她一下才對。」


    「我倒覺得還早。這種事應該在氣氛更好的地點和時間做……」


    兩人的感情已經進展到接吻的程度了,但還是會挑地點和狀況進行。


    若沒有好好挑過,梅裏艾菈會心情不佳。


    「如果是普通戀人的話,倒是沒錯。但是我們明、後天就得和那一頭的恐怖公主廝殺了,說不定這是人生的最後一晚囉。這時若不表現出男子氣概怎麽行?」


    芳齡二十三的梅裏艾菈誇張地裝出「我很生氣」的樣子,麵對如此可怕的公主大人,瑞克提法爾苦笑起來。


    「隻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死,隻要你活著我也不會死。就這麽說定了。」


    瑞克提法爾撫著梅裏艾菈發冷的臉頰、看著她的金眸說道。


    與戰場格格不入的溫馨氣氛包圍著兩人,向四周發散出與眾不同的氣息。


    看在身為護衛並待在稍遠處待命的近衛兵眼中,那兩人是一對無庸置疑的甜蜜戀人。


    但此處可是創造出大量死屍的地方。


    兩人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搞親密,兩者之間的落差大到令近衛兵感到惡心想吐,表情皺成一團。


    不過,也許這才是最適合君王與王妃的約會場所也說不定。


    近衛兵們忍下嘔吐感繼續注視著那兩人。


    「但也有兩人都死掉的可能性不是嗎?」


    「啊啊,對啊,說的也是。」


    瑞克提法爾依然笑著。


    梅裏艾菈對自己發脾氣的事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並不打算收起生氣的態度。


    因為她知道掌握主導權是男女互動方麵的重點。


    假如被對方搶走主導權的話,她就會重蹈黑龍宮時的覆轍了。那件事後來她害自己在隔天早上醜態百出。


    「我會保護你到底。不過若是有萬一,你一定要割舍下我喔。」


    作為君王,為了自己而舍棄臣子是必要之舉,梅裏艾菈這麽告訴他。


    對此,瑞克提法爾的回答也非常明確,沒有第二種答案。


    他藏起略微的緊張撫摸梅裏艾菈發冷的臉頰,這是他用盡全力的裝腔作勢。


    「如果是君王的話,應該會舍棄臣下吧?但身為男人卻不會拋下重要的女人,應該吧。」


    「——!你、你真是位笨殿下呢。」


    「哈哈哈,在笨後麵加上殿下也不會變成敬語……」


    梅裏艾菈更不高興了。


    表情變得更攝人,臉頰甚至比剛才更加潮紅。


    但眼角似乎因高興而有些濕潤。


    「說句真心話,若隻需扮演國王的角色即可解決一切就好了。但事情應該沒那麽簡單吧,那位公主大人可是很強的。」


    應該是運氣好,才能在上回一戰之後平安歸來吧。


    既然不知道這次是否能抓住同樣的幸運,那就不能有所鬆懈。


    假如輸了,眼前的女性就會死亡。


    「那是當然的吧。西方戰線的戰狂姬太有名了。」


    將西方戰線一口氣向西推進的功績是其他帝族無法望其項背的。


    雖然因此大量樹敵,但毫無疑問的是,她的實力就是這麽強。


    「好可怕好可怕,啊啊,真的好可怕啊。」


    「會害怕的話,我幫你趕走她如何?」


    梅裏艾菈挑釁似地笑著仰望瑞克提法爾。


    她覺得對手雖是「殺龍者」,但假如瑞克提法爾說「殺了她」,自己應該辦得到。


    不過瑞克提法爾搖頭。


    「賭博般的事少做一些才好。戰爭本身就是一種賭博了,我不想押上太多籌碼。」


    梅裏艾菈做出同意瑞克提法爾這番話的樣子,不過還是加以叮囑道:


    「是啊,盡管如此,我依然會在必要時出動的。」


    她不打算眼睜睜看著瑞克提法爾曝露於危險之中。就算違反主人的意思,如果是為了主人著想,她還是會去做,龍族女性就是有這樣的脾氣。


    「我很想祈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可是沒有能祈禱的對象。」


    就算向曆代國王祈禱,他們會不會實現不是出生於這世界的瑞克提法爾願望,到底還是個疑問。


    如果把願望的範圍擴大,改成請先王們保佑王國勝利的話,說不定他們會聽吧?


    「祈禱可是莉莉西亞的工作唷。若是你的話與其祈禱,還不如以腦袋和身體好好使用『皇劍』。」


    「了解,我的公主大人。」


    瑞克提法爾以不太標準的敬禮回覆梅裏艾菈的話。


    梅裏艾菈看著他逗笑的模樣笑了起來。


    「我很快就要當上王妃了。」


    所以要贏。


    打勝仗,然後編織未來。


    完成目前還屬於夢想的這個願望。


    「等回到王都,我就要開始挑選婚禮時的禮服了,你要把時間空出來喔。」


    她已經向好幾名王家禦用設計師提過這件事,等戰爭結束後,設計師們應該就會提出好幾款的禮服草稿了。


    「——我會努力的。」


    梅裏艾菈興致勃勃的樣子讓瑞克提法爾有不好的預感,想要移開目光卻被梅裏艾菈瞪了一下。


    「慢著,你剛剛把眼神稍稍移開了對吧?看著我。」


    「因為那個……戰後有很多事要處理,會很忙的。」


    瑞克提法爾手足無措。


    「沒關係,我會把各種款式的衣服穿到辦公室給你看。」


    相較於瑞克提法爾的不安,梅裏艾菈反而自信滿滿。瑞克提法爾瞥了她那對即便被厚重衣服包住也很有份量的胸部歎了口氣。


    (玩真的,她是玩真的)


    感受到未婚妻是來真格的瑞克提法爾以誠懇表情做出拜托的姿勢。


    「請別這麽做,求求你。」


    真那麽做的話,不就跟四處散播災害沒兩樣了嗎?


    若工作時發生有位新娘穿著婚紗闖進來之類的情況,這隻會淪為後世的笑柄而已。


    「欸欸~~」


    「求求你,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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