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遺落在迷宮的少女
彷徨神姬的劍使徒(流浪神姬的劍使徒) 作者：すえばしけん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好好好，你們的心情還有想做什麽我都很清楚，不過我們能先坐下來談談嗎？」
年輕男子邊這麽說邊舉起雙手。
年齡大約是十幾歲後段班，看起來還沒滿二十。
黑發黑眼，身高差不多是平均值，身形有點瘦，不過不會給人貧弱的印象。
「正如你們所見，我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也沒打算要打擾誰的平靜生活，更沒有要搶奪你們獵物的打算，隻是來找找有沒有能換點錢的東西而已。啊，我必須認真地說，錢對人類而言是第二重要的東西，其實最近我的生活有些辛苦，再不想點辦法就要沒東西吃了。」
對方無視男子的冗長台詞，馬上往前逼近。
他也跟著後退，背後傳來石壁的觸感。
「對了，至於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那當然是生命啊。」
男子仰望上方，幹笑幾聲。
「所以——呐，能放過我嗎？」
男子語畢，另一方沒有浮現任何表情。
對方是昆蟲形的虛獸，身形與螳螂非常相似，身高有男子的兩倍，差不多有三梅特爾半，鐮刀形的前足左右各有兩隻，長在倒三角形頭部上的下顎異常發達，到了極度醜陋的境界。
「……真不解風情，你一定不受人歡迎吧。」
男子在那瞬間縮起身子，虛獸的鐮刀劃過剛才他脖子所在之處。
好危險，男子嘴裏碎念著，同時往前衝刺。
虛獸用龐大的身軀擋住男子的正麵，可是用眾多的後足撐起來的身體與地麵產生空隙，從左右繞過不可行，但隻要穿過空隙或許有可能成功逃跑。
鐮刀從男子的視野兩端不斷逼近，來得及嗎——？
「嗚喔喔喔喔喔喔！」
男子大吼一聲，腳更用力地往前邁步。
悠樹，高見原是第九級探索士中的支援士。
——這種說法或許有些不正確，因為他本人並沒把探索士當作本業。
你的職業是？如果有人這麽問，他會露出一抹微笑，這麽回答：
「大商人，未來的大商人。」
「……好久沒出這麽大的紕漏了。」
悠樹邊歎氣，邊以沉重的腳步走在迷宮的通道上。
他沒有穿著鎧甲，衣服也是布製的一般品，身上所帶的東西隻有裝束西用的背袋，腰際和背上也看不見任何武器。
這是因為悠樹的目的並不是和虛獸戰鬥。
他在市街的大路上經營著一間小店，裏麵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例如從迷宮所采取的珍貴藥草及礦石，當然還有神遺物。
對悠樹來說迷宮探索就是采集——換句話說是進貨。
所以盡量避免跟虛獸戰鬥，四處逃跑是基本。注意不要踏進虛獸的住處，通道前方傳來氣息就要轉換方向，萬一不幸遇上也要即刻逃離，盡可能將裝備輕量化也是為了上述原因。
這次跟那隻螳螂怪物是在轉角不期而遇。
他也不否認自己有些鬆懈，如果保持敏銳的感覺，或許就能在事前察覺虛獸的氣息。
「沮喪到連注意力都散漫了呢……」
今天悠樹本來進入迷宮是打算滿載而歸——可是卻遇上記憶中最近從沒有過的慘烈成果，不要說神遺物了，連能拿來賣的草或石頭都沒看見。
他確認了一下光石的衰減程度，從潛入迷宮開始大約過了六小時，現在差不多是正午時分。
再不把這件事告一段落會影響到預定計劃，下午有另外的工作，而且那工作薪水不錯，絕對不能錯失。
「不過也不能空手而回，起碼要有個成果……」
當他邊碎念邊走著——忽然看見前方有東西掉在地上。
悠樹提起裝著光石的提燈，往那東西靠進。
「是塊布——嗎？」
這塊布大概是虛獸拿來當玩具了，整個顯得有些破爛。
蘊含神力（vis）的神遺物……看起來不太像，但如果是高價的布料就賣得掉。
悠樹輕輕地把布拉起，這時從布的下方現出了濃密的金發。
「……並不是布呢，這是法袍吧。」
法袍是神術師及聖職者所穿的寬鬆衣服，悠樹的手現在抓著的地方似乎是頭巾。
既然是衣服，那就表示有人穿著它。
「——也就是說，有個昏倒的女孩子躺在這裏。」
悠樹抱起那嬌小的身體。
女孩子發出微弱的喘息聲，看來她還活著。
年齡大約是十到十五歲，盡管臉上沾有泥土，透過光石的微弱光線還是能清楚看見那秀麗的臉龐，甚至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
在悠樹稍微確認後，發現女孩衣服有些破爛，身上卻沒有大傷。
從地麵上的足跡來看，女孩是在意識朦朧中一個人走到此處，然後氣力耗盡而倒下。
「不過……女孩子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
悠樹感到有些困惑，心裏想著該怎麽處理才好呢——然而他能考慮的選項也不多，這種情況下，總不能還以自己的「進貨」為優先。
隻好這麽做了，悠樹歎了一口氣，背起少女踏上歸途。
耳朵旁傳來的呼吸聲有些急促，但並不孱弱，大概是疲勞跟空腹讓少女昏倒在路旁，幸好少女身材嬌小，沒有給背著她的悠樹帶來負擔。
接下來一路上都很平靜，悠樹回到了地上，刺眼的正午陽光射進他的眼裏。
悠樹環視周圍，隻看見零星幾名負責警備的教會騎士以及其他的探索士隊伍。
迷宮入口附近有專門服務探索士的治療院，把這名女孩帶到那裏好了——當悠樹正在這麽想的時候。
「嗯……唔……」
悠樹背上傳來晃動的感覺。
「……這裏是、哪裏？」
「城市喔，我們回到了迷宮的入口，你在裏麵昏倒……你沒印象了嗎？」
「城市……？」
少女在悠樹的背上把身子挺了起來。
「城市！這麽說來，這裏就是索利多斯——我的城市啊！喔喔，這股歡愉！我賜給城市以及市民最大的祝福！來吧！信徒們啊！快讚頌統治城市的神姬歸來吧！」
接著她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開心似地哈哈哈哈放聲大笑。
突然的怪異舉動讓悠樹看得目瞪口呆。
然後——他發現周圍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 * *
索利多斯。
統治世界的天帝神以及其轄下的五位女性神——人們稱她們為《支天神姬》、《揭日神姬》、《戴月神姬》、《散星神姬》、《護地神姬》，索利多斯是靠著信仰這五名守護神而成立的城市。
地下則廣布著深不可測的大迷宮，通稱《偉大之門》。
為了追尋各式各樣蘊含著不可思議力量的道具——神遺物，無數的強者們不分晝夜地挑戰這個試煉之地。
有些人做著發財夢。
有些人出自對神姬的虔誠信仰。
有些人僅是為了得到每天的糧食。
——他們的名字叫做探索士。
* * *
少女大聲地笑著，口中說出讓人懷疑是不是瘋了的話，悠樹趕緊背著她跑了起來。
「喔？為什麽要那麽著急？信徒啊，蒂娜想好好看看更多城市的風景。」
無視背上的行李所發出的聲音，悠樹抵達了自己的家「波利斯的店」。一到家他立刻把門關上，並放上門閂。
「嗯……這裏就是我要居住的聖殿嗎。」
少女放著靠在牆壁正在調節呼吸的悠樹不管，興致勃勃地看向四周。
「哪有可能啊，這裏是我家。」
「汝的？——算了，蒂娜也不奢求，蒂娜所在之處就是神的棲所，換句話說這裏成為了聖殿。」
嗯，少女點了點頭。
「……那個，蒂娜是你的名字嗎？」
「沒錯，正確來說應該是阿爾佩蒂娜，但蒂娜聽起來比較悅耳，我準許汝這樣叫我，對了，神姬的第一位信徒啊，汝之名為何？」
「悠樹·高見原。」
「悠樹·高高……高見……高見高……？」
咦，蒂娜歪了歪頭，不久後露出了高雅的微笑。
「嗯，很棒的名字！」
「你剛剛一直念不出來，最後還放棄了吧——不，那不重要，你一直講神姬神姬，是在迷宮撞到頭，引起嚴重的失憶嗎……？」
「才不是呢，為什麽要這樣問？」
「總之，先不論是真是假，所謂『神姬』是集絕對的信仰於一身的存在。」
「當然啊，神姬們守護城市，並引導人們。」
「這就是問題所在，在城市內說自己是神姬，別人肯定會把你當作瘋子。」
如果遇到虔誠信眾還可能遭到圍毆，五聖教會要是知道了，會把她當成罪人，最壞的情況下還可能會斬首示眾，不管怎樣，肯定會引起騷動。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講，總之在別人麵前別提到這件事。」
「在城市裏神姬不能說自己是神姬嗎？」
「不能。」
「嗚……」
蒂娜似乎不太能接受，她皺起眉頭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臉上又掛著毫無迷惘的笑容，看來是暫且放棄了思考。
「好，先不管這些複雜的事情，首先蒂娜要好好睡上一覺。悠樹，蒂娜要求汝提供睡床。」
* * *
《偉大之門》的幾處入口分布在郊外。
想當然耳，一般人無法進入，因為入口由堅固的石壁所包圍，通往內部的鐵門都有五聖教會的騎士在駐守。
「咦，你不是回去了，怎麽又回來啦，忘了什麽東西嗎？——是說，你看起來很累？」
對著再度來到迷宮入口的悠樹，認識的騎士對他這麽說。
或許真的很累吧，主要是精神上的意味。
「不，我是為了別的工作而來。」
悠樹隻回答了前半段的問題。
悠樹的背後站著十幾名小孩，年齡從快滿十歲開始，最年長的也頂多十二、三歲。
「你從探索士換當保育員了嗎？」
「才沒有呢，這是訓練學校臨時交代的工作，而且我不是講過很多次？我不是探索士，是商人，自由操控數字與金錢的魔法師呢。」
「看來你最近生意興隆呢，那今年應該沒問題吧。」
年輕騎士的端正臉龐露出天真的笑容。
「沒問題……是指？」
「教會稅務課的名冊上有悠樹你的名字喔？寫著前年度拖欠稅款，要留意。」
「…………」
「老師，拖欠是什麽？」
孩子中最年幼的小孩疑惑地問道。
「……麵對公權力的濫用，這是窮人所能作的小小抵抗喔，馬利克。」
「你的抵抗可別搞到自己的店遭到扣押——對了，這些小孩是？」
「他們是來做實地考察的，梅魯飛爾隊長。」
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開口的人是擔飪副官的女性騎士。
「東區探索士訓練學校有提出臨時探索士資格的發行申請，總共是十七人份，快點讓他們通過吧，後麵已經塞住了。」
「喔，真的呢，那就準許你們通行，要認真學習喔——啊，悠樹。」
「怎麽了？」
「《誓約團》他們發生了許久未見的大型『事故』，雖然我想這件事跟你們沒什麽關係，但這幾天他們的情緒都很緊繃，你要多加留意。」
在這個城市中，探索士是一門正經的職業。
五聖教會司掌和神姬有關聯的祭祀，除了興辦教導讀書寫字還有計算的學校之外，還有經營探索士的訓練機構。雖然沒有嚴格的年齡限製，不過從十歲左右到將滿二十歲之前在機構進行修練的人非常多。
盡管並非未入學就無法取得探索士資格，可是有在學校上過課，在知識及經驗方麵確實會比較有利，目前活躍中的高階探索士幾乎都是訓練學校出身。
悠樹也以訓練生的身分在學，並擔任助理教官負責一些雜務。由於雇主是教會這種巨大組織，所以薪資也很優渥。其實悠樹經營的店經常都在赤字邊緣，目前這是他主要的牧入來源。
今天的工作是迷宮實地考察，要讓剛入學不久的孩子們參觀探索士的工作場所。
話雖如此，悠樹的任務是把孩子們帶到這裏而已，隸屬於教會的正式教官有事耽擱，他隻是先幫忙代理。
教官大概是覺得帶領一群不受控製的孩子很麻煩才把工作丟給他，但一想到薪資也就沒什麽好抱怨了。
暫且忘卻在自宅寢室睡眠中的那個東西，悠樹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來，大家注意。」
悠樹領著孩子們通過鐵製的門後，拍著手說出這句話。
「這裏就是《偉大之門》的入口，大家在這稍等一會，等一下教會的老師就會過來，今後將會有要大家進到裏麵的訓練，不過現在絕對不要亂跑進去——那麽大家先在這休息吧。」
這時間並不是出入頻繁的時段，但周圍還是聚集著幾支隊伍。
石牆的內側是長寬五十梅特爾左右的廣場，中央有個像小型神殿的建築物，裏麵有著大約寬五梅特爾，通往地下的石頭陪梯。
這座入口還有迷宮本身到底是誰建造的？又是何時開始存在的？並沒有確切的答案。
能確定的隻有人們潛入迷宮，以迷宮的盡頭為目標，有其意義及理由。
——就在此時。
「你搞什麽！」
廣場響起怒吼聲。
壯碩男子跟像是他同伴的探索士們圍著一名縮起身子的男孩，看來是男孩太過興奮，不小心撞到那名男性了。
「那、那個，對不起——」
「啊啊？大聲點，我聽不見。」
壯碩男子的鎧甲上有著《星之誓約團》的紋章，悠樹皺起眉頭。
《誓約團》是直屬於神姬的探索士集團，此精銳團體更是眾多探索士的目標。入團的資格是實力和探索的技術，然而，優秀的探索士並不一定具備優秀的人格。
「訓練學校的小鬼嗎，你是怎樣？你在迷宮裏遇到虛獸的時候也打算道歉取得原諒嗎？你以為這樣它們就會放過你嗎？說啊？」
悠樹邊歎氣邊靠近人群。
「啊——真是抱歉，我的學生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盡量擺出和藹的笑容，並從中間插話。
「啊啊？」
男子張大眼睛怒瞪著悠樹。
「整件事能到此為止嗎？他也在反省了，是吧，艾多卡。」
「嗯、嗯嗯，對不起。」
活潑好動的頑皮小孩也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趕緊低頭道歉。
「……好吧，我放他一馬。」
「真是多謝，那我們——」
「等一下，我是說我要原諒小鬼，可沒說要原諒教官大人喔。你該負起監督的責任吧？」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麻煩，悠樹心裏這麽想著。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那你想要我怎麽做？」
「這樣好了——你陪我打一場吧。」
壯碩男子露出泛黃的牙齒笑了起來。
「最近都沒有遇到比較強的虛獸，身體都生鏽了。徒手來過個幾招，應該不會有問題對吧，老師？」
男性隻是想要有個打架的理由，順道在孩子們的麵前把悠樹打趴，讓他出糗。
「……好吧，我接受。」
悠樹歎了一口氣，緩緩地將雙臂彎曲擺出架勢。
「你會後悔喔，大個子。」
「什麽？你還遊刃有餘嗎。」
壯碩男子朝地麵吐了口水，悠樹沒有展現出害怕的樣子讓他很不高興。
他根本是看不起你——快揍扁他——跟男性同隊伍的夥伴們出聲鼓噪。
圍觀群眾開始聚集。探索士們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隻是想看熱鬧；悠樹的學生們臉上都顯露著不安，雙方注視著兩人。
「啊——我先做個預告。」
悠樹把祝線定在壯碩男子身上，接著說。
「勝負將在一擊之後分出——小鬼們看好了，老師現在開始要讓你們見識真正的探索士之戰。」
「胡說八道！」
看來這名男子遇到挑釁很容易動怒，他滿臉脹紅地往前突進，順勢將右臂舉起，揮出加諸全身體重的右拳。
「喔啦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悠樹的臉頰受到強力的一擊，整個人飛了出去，接著在空中轉了一圈半，以旋轉之姿臉部著地。
「……啥——不是自信滿滿嗎，你也太不堪一擊！」
壯碩男子嘲笑著悠樹。
「…………」
「原來隻是虛張聲勢，你啊，這樣還能當訓練學校的教官？喂？」
「…………」
「給這種像豆芽菜的家夥教到，這些小鬼的將來……？」
男子說話的聲音突然失去自信，說到一半就停下。
這是因為悠樹沒有要爬起來的樣子——甚至手腳開始有危險的痙孿現象。
「喂喂，似乎不太妙？」
「可能打到不該打的地方了……」
「……慘了，該怎麽辦。」
壯碩男子跟同伴尷尬地開始商討對策。
地下迷宮內姑且不論，如果在這種地方出現毆打致死的屍體，就算是《誓約團》也難逃責任的追究。原則上本來就禁止探索士們私鬥，負責地麵上治安的教會騎士團也不會坐視不管。
「——今、今天就到此為止，以後給我小心點！」
結果壯碩男子跟他的同伴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孩子們遠遠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助理教管，全都愣住了——不久後一名少女下定決心往悠樹靠近。
「悠、悠樹老——」
「嗚哈！」
悠樹把臉拾起來，歎了一口氣，接著身手敏捷地倒立，迅速地站起身。孩子們見狀，紛紛發出「喔喔～」的驚歎。
「必殺『裝死』——訣竅是在對方打中自己的時脖子的扭曲方式，再加上手腳抽搐，如果隻是想來打架的家夥心理肯定會有所動搖。」
「說、說是必殺，可根本沒人死啊……」
「著眼點很好，卡雅。」
悠樹用力地點頭。
「這個招式是要『殺掉』對手的戰意。」
該當做玩笑話笑出來，還是該感動對方講得真好呢？少女難以判斷，進而露出複雜的表情。
「對了，要學的話，隻能在對方是人類的時候用，絕不要對迷宮的虛獸使用，因為虛獸隻會無情地殺掉你們——這下跟我預告的相同，一擊就分出勝負，那名男子也後侮地離開了，是我贏了，哈哈哈。」
悠樹把背弓起來，大聲地笑出來，觀眾看到這種啼笑皆非的結局也一哄而散。
「……那，剛那就是『真正的探索士之戰』嗎？」
少年看來不太能接受，提出疑問。
「啊，沒錯喔，艾多卡初等訓練生。」
「可是——」
「總之，先聽我說，這剛好是個好機會，我來給大家上一課——我問大家，你們認為探索士最重要的目的是什麽？」
「那、那當然是帶回很多的神遺物，獻給神姬大人——」
剛好在最前排的卡雅代表孩子們做出回答。
「你的答案跟教科書上寫的一樣，不過，這並不正確。」
「咦……咦？」
「我換個問題，你們覺得劍使徒很帥嗎？」
幾乎全員都一起點頭，特別是男孩們眼睛都為之一亮。
「最強的果然還是《雪刃之王》吧。」
「他不是中途就失蹤了嗎，《千眼魔女》比較強啦。」
「還有《鐵爪之虎》、《暗黑鬼》——」
「好好，先到此為止——」
悠樹打斷了孩子們的討論。
「我能理解你們會抱持著憧憬。輕鬆地打倒大群的虛獸，獨自一人就能在迷宮來去自如的強大力量，還成為了戲劇跟書本的主角——但我要你們先忘記這些，那是非人者才能到達的領域，普通人若想要跟他們一樣，就隻是去送死而已。況且探索士的工作，並不是要像劍使徒那樣華麗地活躍於當下並留名青史。」
他籲了口氣後繼續說。
「探索士最重要的目的為何？——正確答案是『活下去』，就算沒有得到前一個神遺物，隻要活著就有機會帶回後兩個絏澄嘛，就算苟延殘喘也好，把神遺物丟下也不要緊，隻是，絕對不能死。」
大半的孩子都聽得目瞪口呆。
訓練學校首先教導孩子們的就是「為了神姬大人，你們要賭上自己的靈魂及信仰來帶回神遺物」。
雖然某方麵來說這是真理，然而對悠樹而言，這種心理建設實在太不切實際。
「那麽，為了活下去，需要的東西是什麽？信仰？神姬大人的庇佑？吃屎吧。一旦進入迷宮，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那麽強大的力量是最重要的？這是不錯的想法，可是強大的力量需要在正確的時間點正確地使用，不然就沒有意義。因此，我的答案是這個——『衡量得失』。」
這次全員都張大眼睛眨了眨眼。
「就是仔細評估會失去什麽，會得到什麽。比如說神遺物有強大的虛獸在保護，你是要戰鬥？放棄？把虛獸引開？請求援軍？根據當時的狀況，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正確解答。把握自己能力所及，將避免死亡放在最優先，正確地做出判斷——你們剛剛也看見，我利用精確的衡量得失漂亮地活了下來，讓那些壯碩的男人們離開了對吧？這也是一種勝利的形式。」
奇怪怎麽突然變得毫無說服力，有些孩子的表情這麽訴說著——算了。
「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要先思考自己能做什麽；最後無計可施的時候，才倚賴對神姬大人的信仰。若是平時，幹脆忘記神姬比較好。記住我的建議對你們不會有任何損失——啊，不過我教你們的這些事記得保密，因為學校方麵會生氣。」
因為是由教會所創立，訓練學校裏有很多思想保守的教官，要是他們知道自己這樣教學生，肯定會覺得不成體統而生氣。
「那個，我們是可以保密啦……」
這時回答的卡雅露出遺憾的表情，指著悠樹的背後。
嗯？悠樹跟著轉過身去。
正式教官，同時是他上司的中年執事，表情憤怒地站在那理。
「不，我絕沒有那種意思。」
悠樹維持立正站好的姿勢說。
「對於迷宮探索的心理建設，或許我過於強調實用的一麵，可是我連一丁點要冒瀆神姬的意思都沒有！」
一回到訓練學校，校長馬上找悠樹來問話。「我接到報告說你對孩子們施以瀆神的思想教育，這是事實嗎？」
這座城市建立在對神姬的信仰上，可以說全部居民都是信徒，關於迷宮探索，教會的見解是「神所給予的試煉，也是做為神的仆人應該完成的崇高使命」。
神姬守護著城市是事實，當然也並非輕視信仰心，做為動機它確實能發揮效果——但悠樹認為迷宮是更實事求是、現實又不美麗的世界。
「這座城市是由五位神姬大人共同協力才能夠存在，因此團結與友愛是教會的主要方針及理念——」
身兼該地區司祭的年老校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就直說了，你好像不受到學長和同儕的歡迎，悠樹·高見原。」
「嗯，我也這麽覺得。」
悠樹一派輕鬆地回答。特別是他跟教會的人關係非常差，因為誰都看得出來他欠缺信仰心。
「以我個人來說並不想責怪你，信仰是發自內心的東西，也就是各人內心的問題，即使拚命責罵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現在探索士資格是第九級吧？不試著往上爬嗎？身分能保證其他人對你抱有某種程度的敬意與尊重。」
「……這個嘛，其實我也很想這麽做，但實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悠樹搔了搔頭。
「那麽，要不要以訓練生的身分好好學習呢？如此一來周圍的看法或許會改變。雖然出席率非常低，但你本來是高等課程的學生吧？」
「啊——我實在忙不過來……您也知道我的本業是商人。」
「我記得你從波利斯手上接下那家店，可是，就我看來，你沒有像他一樣的商業才能。」
溫和的口氣卻刺到悠樹的痛處，他沉默了。
「嗯，我也不勉強你，到目前為止你也有完成教育者的任務，關於神遺物和虛獸的知識也無可挑剔，直接受你教導的初等訓練生們反應也不差，不管用什麽方式，要是你對人際關係能多在意點，就能減少我的煩惱——你可以離開了。」
悠樹呼出一口氣，說聲「那我先告辭了」便離開校長室。
探索士訓練學校在城裏共有三處，此地東區訓練學校大約有兩百人在籍。
共分為初等、中等、高等三種課程，一般來說各要花二、三年才能合格。
分級的標準是年齡，大致上來說入學是十歲，初等到十二歲，中等到十五歲，高等到十八歲，這並不是絕對的規則，也有中途入學、跳級、留級等製度。
校舍是三種課程共用，呈現小而精致的風貌，這是因為訓練重視身體力行，留在屋內上課的時間並不多。
「啊，悠樹哥……」
熟識的人叫住了從校長室走出來的悠樹。
一名端莊的少女，臉土掛著有些靦腆的笑容。
「喔，今天的課程結束了啊，芙蘭卡。」
「啊，不，還有最後一堂，我剛好有空所以出來散步，恰巧看見悠樹哥走進了校長室，所以，那個……」
芙蘭卡話說得有些吞吞吐吐，然後接著說道。
「悠樹哥，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飯？」
「咦？啊……」
當悠樹正在猶豫怎麽回答的時候，他的胃發出了盛大的抗議聲。
兩人在訓練學校的校園內找了禮堂後方的樹根坐下。
芙蘭卡從自己的包包拿出了用布包著的東西，再從那裏麵取出麵包，用小刀割開，夾進起士、番茄還有醃製過的肉。
「來，請用。」
「啊，謝謝。」
一咬下去先感受到酥脆的麵包口感，烤過外皮的芳香通過鼻腔直通腸胃，接著番茄的酸甜味、起士、肉的鹹味巧妙地混合，在舌尖上融化。
「……真好吃。」
雖然是連料理部說不上的簡單菜肴，但要滿足悠樹的口腹之欲已經很足夠了，芙蘭卡挑選食材的能力無庸置疑。
「太好了——其實我中午也有看到悠樹哥，你帶著初等課程的孩子們出發的時候非常匆忙，我想說你會不會什麽都沒有吃。」
「正確答案，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情。」
悠樹歎了一口氣。今天真是倒黴的日子，先是被人揍，再來校長又生氣——一大早潛入迷宮沒有任何成果就算了，又撿回那種東西。
這時芙蘭卡突然靠近悠樹。
「——咦，悠樹哥你的嘴唇怎麽破了，這裏有傷口呢。」
「傷口？」
悠樹說完，就想起這是《星之誓約團》的那個壯碩男子造成的。
「啊——剛出了一些小狀況，這小傷而已。」
「不行，要是之後腫了起來就麻煩了，會不能好好吃飯——等我一下喔。」
芙蘭卡從腰際的小袋子拿出大約小指頭大小的小石頭。
這顆小石頭是稱為「神珠」的縱舡麄術，由神力這種奇跡之力結晶化後形成，神術師藉由消費神珠就能發動治愈神術或攻擊神術。
芙蘭卡輕輕地閉上眼，用手覆蓋悠樹的嘴唇，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縮短，悠樹的手臂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嗯——好，完全治好了。」
同時神珠也化為塵芥煙消雲散。
「……抱歉，神珠也要花鑲買吧。」
「沒關係啦，悠樹哥你一直很照顧我。」
少女神術師臉上露出笑容。
「我會再到悠樹哥的店補充存貨。」
芙蘭卡是在訓練學校修習高等課程的探索士，也是悠樹店裏的常客。
她今年十六歲，伶俐的外表及略顯高佻的身高，配上快撐破衣服的豐滿身材——應該說是，胸部——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大上一些。
幾年前她卷入麻煩的事件，悠樹在事件的過程中幫助了她，兩人從那時就認識。她原本是有些瘦弱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成長非常多，在各種方麵。
「之前升升級考試結果出來了嗎？」
「啊、嗯，我合格了，成功升上四級。」
「真厲害，恭喜你。」
謝謝。芙蘭卡說，高興地露出微笑。
探索士的種類大致上分為三種。
諸如劍、斧、槍、弓等等，使用這些武器負責物理攻擊的戰士。
使用神力，行使攻擊、防禦、治愈術法的神術師。
神遺物的監定，關於迷宮及虛獸的知識，在戰鬥以外的部分有所貢獻的支援士。
當然，能使用神術的戰士或能監定絏薄掰的神術師也大有人在，但探索士資格和升級考試是以最擅長的領域來界定。
芙蘭卡擁有的資格是第四級探索士中的神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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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的年齡來說算是相當優秀，加上她已經有豐富的迷宮探索經驗，也有帶回神薄舷的實績，可以說已經有了跟老手組隊也不會成為累贅的水準。
她開始以探索士為目標還不滿三年，那時經由測試判斷出她有神術師才能，接著編入中等課程。很快地她就嶄露頭角，一年就通過中等課程，現在跟悠樹一樣在高等課程下訓練。
「悠樹哥的……結果如何呢？升級考試……」
「別提了。」
「啊，那個，對不起……」
芙蘭卡深感抱歉似地縮起身子。
悠樹是第九級探索士中的支援士，在高等課程中是最差的劣等生。附帶一提，第十級跟第九級，最快連初等訓練生也能夠取得。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這件事我並沒有很煩惱，級數當然是越高越好，可是我店裏也很忙——加上我根本沒有才能。」
「才、才沒育那種事。」
不知為何，芙蘭卡有些生氣地說。
「悠樹哥那麽了解絏遊恍，隻要認真起來一定……」
「那是我店裏有在經手才會知道，監定物品是沒問題，但我根本不想跟戰鬥扯上關聯，升級考試也是，第十、第九級都著重在筆試，更高級的就——大概很難通過。」
比較淺的迷宮階層原本虛獸就很少出現，也有教會騎士團的衛兵常駐，地圖也在市麵上流通，危險程度跟在山中走路差不了多少。
可是階層越深，虛獸的出現頻率跟攻擊性都會變高，所以要探索較深的階層必須要組成隊伍，不管是在隊伍中擔任什麽角色都需要戰鬥能力。
也就是說，高階的探索士即使是支援士也要鍛鏈身體，學習戰鬥技術，在高等課程中格鬥訓練是必修。
「我跟專業的探索士不同，經營商店才是本業，以進貨來說在比較淺的階層一邊避開虛獸，一邊收集藥草或價值一般的絏遊嫉就行了。」
「這樣啊……」
「啊，該不會又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
少女臉上的複雜表情就是回答。
「那個——」
原本要說些什麽的芙蘭卡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低下頭去。
七、八人的集團通過兩人的麵前，全員應該都是十六歲以上未滿二十，以看來是中心人物的文靜青年為首，每一個人都有著明顯經過鍛鏈的身形。
他們正是目前東區訓練學校高等課程中的精銳。
悠樹也聽說有一位天才更新了最年輕取得第一級探索士資格的紀錄，他幾乎沒有參加訓練因此不太清楚，但大概就是正中央的那個人。悠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這時陪同在周圍的一個人吐了口口水，小聲地低語道「是個廢物商啊」。
悠樹露出苦笑不做任何應對。
原本悠樹就和教官們以及跟教會有關係的人處得不太好，年紀相仿的高等訓練生中也有多人對他抱持反感，八成是覺得他對迷宮探索和神姬信仰都不熱衷而感到不愉快。「不虔誠的廢物商」、「守財奴」、「冒瀆者」，這些難聽的話偶爾也會傳到悠樹耳裏，明明雙方根本不認識，壞評價卻一傳千裏。
「悠樹哥……」
「沒辦法，我的確沒像他們那麽熱衷，也不做訓練隻想著要如何賺錢，更何況我還是第九級無法戰鬥的支援士。在拚老命要進入《誓約團》的人眼裏，我大概是個異類。」
五聖教會一手包辦五座神姬聖殿——神姬所居住的神廟——與城裏的人們之間的交流，教會的指揮者叫做教王，以教王為頂點的這個巨大組織同時也兼任行政和治安維持機關。
城市中唯一擁有跟教會同等發言權的是《誓約團》。
《誓約團》的目的就隻有將神遺物獻給神姬，是直屬於神姬的探索士組織，各聖殿的旗下各有一支隊伍，總共有五隊。
隻要能成為成員就人人稱羨，薪餉跟一般比起來天差地遠，衣食住也有優渥的保障。
正因如此，選拔非常嚴格。光接受入團考試就必須有第三級以上的探索士資格，再加上能合格的人數稀少，真的非常難入選，對探索士來說這是憧憬，也能說是目標。
在離開訓練學校以後，邊累積實戰經驗邊以《誓約團》為目標是一般的作法，能夠以在校生身分入團的人，八成一年連三個人都不到。
這麽說來，剛才經過的青年，確實是在中等訓練生時期就進入《空之誓約團》的傑出人物——
「啊，我想起來了，他是修德奉·克羅傑。克羅傑家的麽子。」
「咦——？」
「不是啦，我是說剛才帶著一批人走過的那家夥，他很優秀吧？」
「啊、嗯，沒錯。」
少女點了點頭。
在學識方麵出色的人，會以進入五聖教會為目標；對力量有自信的人，會以進入《誓約團》為目標。
克羅傑家出了很多《誓約團》員，裏麵還有幾名當上團長，是武術名門。
「你跟我在一起，他們可能也會把你當作眼中釘喔？」
「我不要緊，反倒是……悠樹哥你不會不甘心嗎？」
芙蘭卡微微皺起眉，看向悠樹。
「探索方麵，不，或者是學校的訓練也好，認真地讓他們刮目相看……」
「如果店裏賺的錢變成現在的十倍左右，能夠雇得起店員，我再來考慮。」
悠樹轉移談話的焦點，吃下最後一口麵包，從接下的水瓶裏喝了口水。
「——謝謝招待，非常美味喔。」
芙蘭卡看來也放棄了，她歎了口氣。
「謝謝誇獎——這能當作我些許的報恩那就好了，要是沒有悠樹哥，我現在恐怕連麵包都買不起。」
「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啦。」
芙蘭卡父母雙亡，悠樹牽線介紹她踏上探索士的道路，但之後的成功都是她自己的努力所換來的。
「這也是營業活動的一環，探索士變多，我店裏的客人也會變多，實際上芙蘭卡也是我的常客。」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感謝你——我從入學開始，就想著是不是有一天能跟悠樹哥一起探索，如果能夠實現就太令人開心了。」
「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
悠樹聳了聳肩，溜出苦笑。
雖然都叫探索士，像悠樹這樣完全以個人活動為中心的非常少。比較流行的應該是接受商人的委托後潛入迷宮這種受雇用的探索士，芙蘭卡也是一邊上訓練學校，一邊跟人組隊來完成接到的工作。
神遺物就不用說了，隻有迷宮能采集到的植物和礦石，某些虛獸的肉或角也都能換成錢。盡管教會的教義偏向否定營利，但現實麵來說迷宮探索能產生利益。
「好，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芙蘭卡你之後要過來店——」
這時悠樹想起有一件還沒解決的事。
「啊，抱歉，今天不營業了。」
「這樣啊？那我明天再過去，我預定明天要跟師父一起潛入迷宮，回程的時候會去一趟——那麽我先告辭了。」
她站起身來，很有朝氣地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 * *
靠近索利多斯郊區——名為「迷宮路」的街道一隅，悠樹的店就在這裏。那是一棟掛著「波利斯的店」招牌的小型建築物。
這間店經手的商品是探索迷宮所需要的道具，以及包含神遺物在內的迷宮發掘品，後者買賣業務兼有，店頭的看板寫著「收購各種迷宮裏撿到的東西」。
從迷宮帶回的神遺物大致上會有兩種命運，一是成為拾得者的東西，二是賣給店家、教會、《誓約團》其中之一。
被賣掉的東西會獻給神姬，或是在店頭等待新的買家，結果造成城裏流通著相當數量的神遺物，人們也積極地在買賣。
當然，像悠樹這種小型零售商先天的條件就比較差。
大型商店會掃遍市場的每個角落，為了能自行取得神遺物，還雇用了不少實力高深的探索土，品項跟價錢方麵不可能贏得過他們。
在做生意上，悠樹有兩項武器。
正確監定神遺物的能力，還有本身是探索士所以能自行展開行動。如果店長自己潛入迷宮來取得商品，進貨價就會是零。
因此今天早上悠樹為了「進貨」而潛入迷宮——
然後，撿回了過去從來沒有撿到過的東西。
從訓練學校回來的悠樹穿過店內，打開了寢室的門。
——床上空無一物。
「……是去了哪裏？」
因為她說想休息所以悠樹借給她房間，接著就出門進行訓練學校的工作——她離開了嗎？
悠樹進入寢室查看，總之床看起來是有人使用過。
這時微小的聲音傳進耳裏，他集中注意力去聽，廚房？不，應該是更後麵的食物倉庫？
當他移動到房間的入口一瞧，就看到了小小的影子。少女將手上的蘋果靠近嘴巴，不過又回心轉意似地把蘋果拿遠——最終輸給了誘惑，用力地咬了下去。
伴隨著清脆的聲音，那彷佛是美術品的秀麗臉龐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大概是蘋果內含的水份跟甜味正充斥在整個嘴巴裏吧。
「喂——你在做什麽。」
一聽到有人叫她，少女渾身一震，轉過頭來。
「喔、喔喔，是汝啊，汝回來了啊？」
「我剛到家。話說，那個蘋果是——」
蒂娜連忙把手上的紅色果實藏到背後。
「如果是食物倉庫裏的東西，那是我的吧。」
那是前幾天芙蘭卡剛分給悠樹的東西，對生活陷入困境的他來說是很貴重的食物。
「不，那個……並不是這樣。」
少女維持把東西藏在身後的姿勢，搖了搖頭。
「蒂娜並不是想偷吃！隻是，那個，蒂娜醒來以後覺得肚子餓，所以開始找吃的……」
「找吃的？」
「就發現了這裏，然後蘋果它……一副很想要蒂娜吃它的樣子……」
「…………」
「蒂娜就想說……這會不會是給蒂娜的供品……」
聲音越來越小，看來她也有些心虛。
蒂娜在迷宮裏昏倒，就算肚子餓到無法忍受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悠樹正歎著氣，想說輕輕敲一下她的頭就好，一顆水果給她也無妨，眼前卻出現上麵有小齒痕的蘋果。
「……對不起。」
蒂娜低著頭說。
「其實我有想到這裏是汝的住處，這大概是汝的東西，不過蒂娜實在抗拒不了食欲……」
那樣子就像做了壞事的小狗。
這時少女的腹部又發出咕嚕聲響，悠樹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沒關係啦。」
「……汝不生氣嗎？」
「因為你有在反省，那個房間是飯廳，我做些東西給你吃，你先吃蘋果等著吧。」
悠樹心想既然撿回來了，就有該負的責任，光隻是小孩一餐的份量應該不要緊。
「嗯，真好吃。」
蒂娜把食器放到餐桌上，滿足地籲了口氣。
悠樹提供的東西隻是放入醃製肉品的粥。他其實沒有特別會做菜，八成是空腹成了最好的辛香料。
「不過這種穀物真稀奇，蒂娜的知識裏麵沒有這種東西。」
「這是稻米喔。」
「稻米？」
「你不知道啊，嗯，米在這裏還很少見，能夠在城裏買到也是最近的事。」
這兒的主食一般來說是麥類，其次是根莖類。即使會從城市外側的農村部分輸入各式各樣的作物，但稻米仍尚未普及。
蘋果跟粥看來是喂飽了自稱神姬的她的肚子。
「蒂娜要跟汝道謝，悠樹·高…高見…」
「高見原，叫我悠樹就好了，那姓本來就很難念。」
「那麽悠樹，汝從迷宮把蒂娜帶出來，又請蒂娜吃飯，蒂娜打從心底感謝汝。信徒很少有機會直接聽到神姬表達謝意，汝能引以為傲。」
蒂娜哼了一聲，挺起平坦的胸。
「到底是誠心還是要自傲，真是讓人搞不清楚的家夥。還有，我並不是信徒。」
「不是嗎？」
「不是。換我問你，你到底是誰？」
「蒂娜不是說過好幾次蒂娜是神姬了嗎——不，蒂娜並沒有生氣，站在民眾的立場，讓民眾能夠讚同也是神姬的義務。神姬就算對方不明事理也不會不高興，很厲害吧？蒂娜允許汝發出讚歎。」
嗯，蒂娜點了點頭。
「……啊，假如你是神姬，那是五位之中哪位神姬呢？」
《支天神姬》、《揭日神姬》、《戴月神姬》、《散星神姬》、《護地神姬》，這是大家所熟知，五位神姬的稱號。
然而，蒂娜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蒂娜不知道。」
悠樹皺起眉頭。
「你不知道……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蒂娜知道有五個稱號，可是蒂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位神姬。」
「你明明不知道，怎麽還那麽有自信……那你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神姬？」
「不是認為，因為蒂娜知道這是事實。」
這樣下去不會有進展，悠樹歎了口氣後換了個問題。
「那麽守護城市的神姬，阿爾佩蒂娜大人，怎麽會倒在迷宮裏呢？」
「蒂娜不是說叫蒂娜就好，汝不用顧忌喔？」
少女不在乎悠樹的調侃，繼續說道。
「蒂娜會在迷宮裏是因為蒂娜在那裏誕生。」
「誕生？」
「應該說是確立了存在，在迷宮裏的廣大房間中，蒂娜認知到自己，在那瞬間就存在了。」
「不是探索迷宮的時候失去了記憶？」
「嗯。」
「能夠如此肯定，也是因為『知道這個事實』嗎？」
「沒錯。」
悠樹發出低沉的聲音，搔了搔頭。
「啊！你是什麽時候誕生的？」
「醒來後發生了一些事，接著蒂娜開始在迷宮內旁徨……到走累了昏倒為止，感覺應該是一、兩天吧。」
「從發現你的時候足跡的明顯程度，還有灰塵堆積的方式來判斷，你在那邊昏過去頂多隻過了一天……」
也就是說如果相信蒂娜所言，那最多也是從誕生起過了三天。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才剛誕生幾天，能夠說話，又知道蘋果……照常理來判斷，實在很令人懷疑……」
「蒂娜沒有說謊，蒂娜從一開始就知道很多事情。」
蒂娜有些不高興，嘟起了嘴巴。
「蒂娜從存在開始就已經擁有了知識。」
悠樹考慮了一會，開口說道。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盡量不要思考，試著在最短時間回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名字是？」
「索利多斯吧？」
「迷宮的另一個稱呼是？」
「《偉大之門》。」
「以五芒星圖案做為象征的團體是？」
「五芒星？」
像這樣，悠樹在桌上用指頭畫出五角的星形。
「喔，五聖教會吧。」
「那麽五聖教會的大聖堂是什麽時候蓋好了新的鍾樓？」
「這蒂娜不知道，想必聲音很好聽吧。」
「要從這間店到大廣場，要經過哪條街？」
「這蒂娜也不知道，蒂娜沒有到過街上的經驗。」
順帶一提鍾樓完成剛過一個月，為了慶祝還舉辦了大型的慶典，要前往大廣場則隻需要順著店前麵的路走就好，兩者都是城裏居民一定知道的事情。
悠樹利用問題來測試她的知識的傾向。
她知道一般常見的果實蘋果，不知道最近才開始流通的稻米，擁有關於神姬及教會的知識，卻從未聽過新鍾樓，也不清楚城市裏的地理環境，語言能力本身幾乎沒有問題，說話方式是有些奇怪，這點可認為是個性使然。
（也就是說——她有一般的常識，不過對城市的樣子跟時事並不太清楚。）
綜合起來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
而這也跟蒂娜的主張——從地下迷宮誕生經過大約三天，基本知識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來過城裏——一致，初期接收到的知識如果隻是普遍性的東西，不知道有改變的事物也是理所當然。
提問與回答幾乎全是反射性動作，並沒有不自然的延遲。
假如是計算好的演出那真是了不起，從個性看起來又不太可能，當然她也有可能是能夠輕鬆地騙過悠樹的天才詐欺師，或是在腦內編織故事，然後讓自己相信的那種人。
「問完了嗎？」
「嗯，辛苦了。」
「沒什麽啦，回答信徒的疑問也是神姬的義務，汝不用太在意——那這些問題讓汝知道了些什麽嗎？」
蒂娜興致勃勃地湊上來。
「你是不是真的神姬，可是結論我暫且保留。」
「……蒂娜就說是真的了，蒂娜的第一號信徒真是多疑。」
「有懷疑就不能說是信徒了吧——你倒在那種地方也很不自然，我也想找到個合理的說明。」
悠樹換個角度來發問。
「對了，你如果是神姬，那劍使徒人呢？」
「嗚……」
蒂娜說不出話來，眼神也不斷遊移。
劍使徒——常伴神姬左右，以壓倒性力量保護神姬的超人，五位神姬各有一名劍使徒隨侍，這是小孩也知道的事情。
「如果有劍使徒在身旁，我就能相信你是神姬，你沒有實行召喚嗎？」
「神姬首先要召喚劍使徒來保護自己，蒂娜的知識中有這件事，當然蒂娜也能實行召喚——本來可以。」
「本來？」
「那個，蒂娜誕生的時候確實擁有足以召喚劍使徒的神力，不過……發生了一些事，蒂娜就用光了它。」
神力是神姬用來引發奇跡的力量，人類的神術師也能藉由神珠內的神力，來行使類似小規模奇跡的神術。
「是什麽事情？」
「……那種事不重要啦。」
蒂娜一副不想說的表情。
「不管是什麽理由，現在蒂娜保有的神力可說是零，所以無法召喚劍使徒。」
「好好，我知道了，就因為沒有劍使徒，你隻好獨自一人出發前往城市，接著就在迷宮裏迷路，最後還昏倒。」
「嗯，就是那樣。」
「可是不引發個奇跡，就無法證明你是神姬，把你當作精神錯亂的人還比較合理。」
悠樹說的這句話讓自稱神姬的她嘟起嘴巴。
「隻要神力恢複，蒂娜不管是召喚劍使徒還是引發奇跡全都能做到！蒂娜也沒有精神錯亂！神姬該做的事情，該打倒的敵人，蒂娜全都記得！」
「…………」
嗯。
還真是情感豐富的家夥啊，悠樹邊這麽想邊望著她，蒂娜在喘了口大氣後，咳了一聲表情跟著改變，似乎是打算取回自己的威嚴。
「那麽悠樹，換我來問汝，汝是為了神姬行動的探索士吧？」
「不是。」
「…………」
一開口就遭到反駁的蒂娜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才剛這麽想，她馬上就用狼狽的聲音說：
「為、為、為什麽，汝不是從迷宮把蒂娜救出來，而且探索士的任務不就是為神姬搜集神遺物嗎？」
「我本業是商人，隻要是掉在迷宮的東西我什麽都買，有人想要的話什麽都賣，也有在銷售探索者需要的消耗品。雖然有在探索，那是為了經商，會撿到你也是碰巧。」
「那、那麽蒂娜在此宣告。商人悠樹，蒂娜正式承認汝為阿爾佩蒂娜的第一位信徒，並允許汝侍奉蒂娜！」
「啊？」
「目前蒂娜的目的是累積神力來召喚劍使徒，因此必須收集神遺物，希望有可靠的人提供幫助，況且要把此處當作臨時聖殿，也需要有人當城裏的向導及提出建言。蒂娜才剛誕生不久，所以對於世事都還不太了解！」
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吧，總之她想要別人的協力。
和所表現出的高傲態度大相徑庭，蒂娜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悠樹。
「我有不少話想說。首先，別隨便把我家當成臨時聖殿。」
「……不行嗎？」
「不行。」
少女難掩失望之情，她知道萬一悠樹趕她走那就會無處可去。
「但是——我可以提供你住宿的地方，總不能把你丟出去。」
「真的嗎！」
蒂娜的臉頓時充滿朝氣。
悠樹自己過去也受到各種人的幫助，不管是人還是神，對真正有難處的人也不吝提供協助，就算不會有任何報酬。
「喔喔，蒂娜賜予汝祝福！真不虧是蒂娜的第一位信徒！」
「我不是信徒，還有我無償提供的隻有住所，搜集神遺物跟召喚劍使徒，你都得靠自己。」
「嗚……」
「我話說在前頭，我拒絕全麵協助你的理由有兩點。」
悠樹注視著坐在對麵的嬌小少女。
「第一點，不管真實與否，光是身邊有個自稱『我是神姬』的人就有夠困擾了，教會有很高的機率認定這是褻瀆神姬的行為，在這座城市裏絕不能跟教會為敵，所以我希望采取的立場是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讓你住下而已。」
「……問題並不是汝本身相不相信是嗎。」
「沒錯——第二點，我是堂堂正正且誠實地在做生意的商人，商人這種職業基本上是收錢來提供某種事物，你需要我的協助，那很好，想要什麽東西是個人的自由，那你能夠付出什麽代價呢？換句話說，你身上有錢嗎？」
「沒有……」
蒂娜原本沮喪地低下頭去，又馬上抬起頭來。
「可、可是隻要能夠恢複力量，蒂娜保證會給予汝相當的報酬——」
「我不需要這種不確實的約定。」
「總有一天我會付」，說這種話的人從沒有真正付錢過。
「我隻相信眼前的錢，謝絕賒帳，沒半毛錢的語你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東西，你本身要負起責任。別人的協助不是無償就能得到的，這就是世間的道理——我說完了。」
悠樹也知道這番話聽起來很冷酷無情，但還是說出口了。必須先劃清界限。
原本以為會蒂娜很失望，沒想到她卻皺起眉思考著，過一會後開口道：
「反過來說，隻要付錢悠樹就會考慮提供協助？」
「……嗯，這樣解釋也對，反正你也沒有錢吧？」
「嗯，確實蒂娜身上沒有錢——但蒂娜想到方法了。」
「喔！說來聽聽？」
「蒂娜要賣給汝——蒂娜的身體。」
「…………」
悠樹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滑落。
「嗯？怎麽了嗎？」
「什麽怎麽了嗎，神姬大人，你認真的嗎？精神出問題了嗎？你知道說要賣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意思嗎？」
「什麽意思？」
蒂娜驚訝地眨了眨眼。
「呃，蒂娜是說要幫忙處理雜務，能幫上忙的蒂娜都會去做喔？汝也能自由地命令蒂娜，隻要有神遺物，蒂娜就能引發同等於其神力的奇跡，就隻為汝一個人。能夠用人間的金錢買到神姬，我認為非常劃算。」
「果然不知道嗎，這孩子……說實在的，我還第一次看過把自己當作特賣品的神。」
「這間店不是在收購迷宮裏的東西嗎？所以掉落在迷宮裏的蒂娜賣自己的身體，應該是合乎道理，來，不用客氣快買吧！蒂娜就用那些錢來請求汝的協助！」
「……啊，到底該從哪開始吐嘈起啊，總之本店沒有經手『人』這項商品，城市的法律禁止販賣人口。」
「那就沒問題啊。」
蒂娜點點頭，繼續說：
「蒂娜不是人而是神姬，所以並沒有抵觸法律，說起來應該是販賣神口。」
「神姬大人也不在販賣項目裏。」
「可是汝剛不是說。掉在迷宮裏的東西我什麽都買。嗎？」
蒂娜不滿地嘟起嘴巴。
「蒂娜也是掉落在迷宮裏，汝必須買下。還是說，方才全都是說謊？堂堂正正又誠實地做生意的商人會說謊？」
「不是，什麽謊話，照常識來說……啊，對了，你如果是拾得物，那所有權應該在我身上，因為是我撿到你，你沒有賣掉的權利吧？」
「汝剛才不是跟蒂娜說『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
悠樹頓時語塞，原本以為她想法天真，為什麽偶爾會辯才無礙，而且那之中還不包含惡意和算計，更令人難以招架。
思考了一會後，悠樹提出問題。
「……假如我最後不買下你，你打算去別家店提出一樣的交易嗎？提出『買下我的身體吧』，這種交易。」
「嗯，蒂娜也隻能這樣做了。」
少女毫不遲疑地回答。
「蒂娜需要幫助，為了得到幫助需要錢，然後蒂娜身上沒半毛錢。」
——這麽一來情況將會怎麽發展，悠樹開始想像。
城裏也有不少經手非法商品的惡質商人，加上，喜歡這種……年幼平胸帶有著清純感女性的有錢人有一定數量。
接著需求跟供給就一致了。
「…………」
「嗯？發生了什麽問題嗎？」
蒂娜看著沉默下來的悠樹，用詫異的聲音問道。
不久後悠樹歎了口氣，說。
「啊——真是拿你沒辦法，好啦，我就買下你，相對的代價就是我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給你幫助。」
「咦，那就是說——」
「但是。」
蒂娜原本興奮地要說話，悠樹製止了她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有條件。首先，你絕對不能公開說自己是神姬，你的目的跟關於神姬的知識也一樣。」
「……了解。」
「還有一件事，契約是到你能召喚劍使徒為止，要是無法實現，那就到雙方能夠接受的時間點為止。另外，在契約終了的時候，我會拿取和我的幫助相當的報酬，啊，我也不會要求黃金或是龍牙石等級的東西，高級的神遺物就好。」
「這我心裏有數，蒂娜承諾會贈送給汝所能夠提供的最好報酬，不過——這表示汝承認蒂娜是真的神姬嗎？」
「我並不是承認了，也並沒有否認。正確來說，兩邊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
「都沒有差別——」
蒂娜露出的表情很複雜。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冒，我提供協助換取報酬這件事都不會改變，也就是說我是以『名叫蒂娜的神姬想要取回力量』這種前提來提供協助。」
唔——少女皺起形狀姣好的眉毛思考著。
「……蒂娜不太能接受，但這是一個妥協的點，好吧，從現在開始蒂挪的身體就是汝的東西，汝必須提供蒂娜協助。」
契約成立，悠樹輕輕地點頭。
他隱約覺得自己招惹到了麻煩的事情——不過這也是交易的結果。
「啊，那要召喚劍使徒大概需要多少神力呢？」
「這個啊……」
蒂娜像在感應什麽東西的氣息一樣閉上了雙眼。
「那邊是倉庫啊，就算把現在這間店裏全部的神遺物集中起來，也還是完全不夠。」
「喔……你能感覺得到這種事啊。」
「無法感應到神力要怎麽引發奇跡，對蒂娜而言做得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汝要是覺得很佩服可以說出來喔？來，稱讚蒂娜吧。」
「那我們來做個實驗吧。」
悠樹沒有稱讚她而是繼續講，蒂娜的表情因而有些失望。
「……實驗是？」
「確認你到底能不能引發奇跡。」
嗯，該怎麽進行呢，當悠樹正這樣自言自語的時候，蒂娜開口道。
「對了，在那之前蒂娜有一件事想討論。」
「什麽事？」
「蒂娜成為了汝的東西，但依然是神姬，那汝是蒂娜的信徒還是主人呢，哪邊才是對的呢？」
自稱神姬以認真的表情在思考著。
年輕男子邊這麽說邊舉起雙手。
年齡大約是十幾歲後段班，看起來還沒滿二十。
黑發黑眼，身高差不多是平均值，身形有點瘦，不過不會給人貧弱的印象。
「正如你們所見，我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也沒打算要打擾誰的平靜生活，更沒有要搶奪你們獵物的打算，隻是來找找有沒有能換點錢的東西而已。啊，我必須認真地說，錢對人類而言是第二重要的東西，其實最近我的生活有些辛苦，再不想點辦法就要沒東西吃了。」
對方無視男子的冗長台詞，馬上往前逼近。
他也跟著後退，背後傳來石壁的觸感。
「對了，至於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那當然是生命啊。」
男子仰望上方，幹笑幾聲。
「所以——呐，能放過我嗎？」
男子語畢，另一方沒有浮現任何表情。
對方是昆蟲形的虛獸，身形與螳螂非常相似，身高有男子的兩倍，差不多有三梅特爾半，鐮刀形的前足左右各有兩隻，長在倒三角形頭部上的下顎異常發達，到了極度醜陋的境界。
「……真不解風情，你一定不受人歡迎吧。」
男子在那瞬間縮起身子，虛獸的鐮刀劃過剛才他脖子所在之處。
好危險，男子嘴裏碎念著，同時往前衝刺。
虛獸用龐大的身軀擋住男子的正麵，可是用眾多的後足撐起來的身體與地麵產生空隙，從左右繞過不可行，但隻要穿過空隙或許有可能成功逃跑。
鐮刀從男子的視野兩端不斷逼近，來得及嗎——？
「嗚喔喔喔喔喔喔！」
男子大吼一聲，腳更用力地往前邁步。
悠樹，高見原是第九級探索士中的支援士。
——這種說法或許有些不正確，因為他本人並沒把探索士當作本業。
你的職業是？如果有人這麽問，他會露出一抹微笑，這麽回答：
「大商人，未來的大商人。」
「……好久沒出這麽大的紕漏了。」
悠樹邊歎氣，邊以沉重的腳步走在迷宮的通道上。
他沒有穿著鎧甲，衣服也是布製的一般品，身上所帶的東西隻有裝束西用的背袋，腰際和背上也看不見任何武器。
這是因為悠樹的目的並不是和虛獸戰鬥。
他在市街的大路上經營著一間小店，裏麵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例如從迷宮所采取的珍貴藥草及礦石，當然還有神遺物。
對悠樹來說迷宮探索就是采集——換句話說是進貨。
所以盡量避免跟虛獸戰鬥，四處逃跑是基本。注意不要踏進虛獸的住處，通道前方傳來氣息就要轉換方向，萬一不幸遇上也要即刻逃離，盡可能將裝備輕量化也是為了上述原因。
這次跟那隻螳螂怪物是在轉角不期而遇。
他也不否認自己有些鬆懈，如果保持敏銳的感覺，或許就能在事前察覺虛獸的氣息。
「沮喪到連注意力都散漫了呢……」
今天悠樹本來進入迷宮是打算滿載而歸——可是卻遇上記憶中最近從沒有過的慘烈成果，不要說神遺物了，連能拿來賣的草或石頭都沒看見。
他確認了一下光石的衰減程度，從潛入迷宮開始大約過了六小時，現在差不多是正午時分。
再不把這件事告一段落會影響到預定計劃，下午有另外的工作，而且那工作薪水不錯，絕對不能錯失。
「不過也不能空手而回，起碼要有個成果……」
當他邊碎念邊走著——忽然看見前方有東西掉在地上。
悠樹提起裝著光石的提燈，往那東西靠進。
「是塊布——嗎？」
這塊布大概是虛獸拿來當玩具了，整個顯得有些破爛。
蘊含神力（vis）的神遺物……看起來不太像，但如果是高價的布料就賣得掉。
悠樹輕輕地把布拉起，這時從布的下方現出了濃密的金發。
「……並不是布呢，這是法袍吧。」
法袍是神術師及聖職者所穿的寬鬆衣服，悠樹的手現在抓著的地方似乎是頭巾。
既然是衣服，那就表示有人穿著它。
「——也就是說，有個昏倒的女孩子躺在這裏。」
悠樹抱起那嬌小的身體。
女孩子發出微弱的喘息聲，看來她還活著。
年齡大約是十到十五歲，盡管臉上沾有泥土，透過光石的微弱光線還是能清楚看見那秀麗的臉龐，甚至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
在悠樹稍微確認後，發現女孩衣服有些破爛，身上卻沒有大傷。
從地麵上的足跡來看，女孩是在意識朦朧中一個人走到此處，然後氣力耗盡而倒下。
「不過……女孩子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
悠樹感到有些困惑，心裏想著該怎麽處理才好呢——然而他能考慮的選項也不多，這種情況下，總不能還以自己的「進貨」為優先。
隻好這麽做了，悠樹歎了一口氣，背起少女踏上歸途。
耳朵旁傳來的呼吸聲有些急促，但並不孱弱，大概是疲勞跟空腹讓少女昏倒在路旁，幸好少女身材嬌小，沒有給背著她的悠樹帶來負擔。
接下來一路上都很平靜，悠樹回到了地上，刺眼的正午陽光射進他的眼裏。
悠樹環視周圍，隻看見零星幾名負責警備的教會騎士以及其他的探索士隊伍。
迷宮入口附近有專門服務探索士的治療院，把這名女孩帶到那裏好了——當悠樹正在這麽想的時候。
「嗯……唔……」
悠樹背上傳來晃動的感覺。
「……這裏是、哪裏？」
「城市喔，我們回到了迷宮的入口，你在裏麵昏倒……你沒印象了嗎？」
「城市……？」
少女在悠樹的背上把身子挺了起來。
「城市！這麽說來，這裏就是索利多斯——我的城市啊！喔喔，這股歡愉！我賜給城市以及市民最大的祝福！來吧！信徒們啊！快讚頌統治城市的神姬歸來吧！」
接著她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開心似地哈哈哈哈放聲大笑。
突然的怪異舉動讓悠樹看得目瞪口呆。
然後——他發現周圍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 * *
索利多斯。
統治世界的天帝神以及其轄下的五位女性神——人們稱她們為《支天神姬》、《揭日神姬》、《戴月神姬》、《散星神姬》、《護地神姬》，索利多斯是靠著信仰這五名守護神而成立的城市。
地下則廣布著深不可測的大迷宮，通稱《偉大之門》。
為了追尋各式各樣蘊含著不可思議力量的道具——神遺物，無數的強者們不分晝夜地挑戰這個試煉之地。
有些人做著發財夢。
有些人出自對神姬的虔誠信仰。
有些人僅是為了得到每天的糧食。
——他們的名字叫做探索士。
* * *
少女大聲地笑著，口中說出讓人懷疑是不是瘋了的話，悠樹趕緊背著她跑了起來。
「喔？為什麽要那麽著急？信徒啊，蒂娜想好好看看更多城市的風景。」
無視背上的行李所發出的聲音，悠樹抵達了自己的家「波利斯的店」。一到家他立刻把門關上，並放上門閂。
「嗯……這裏就是我要居住的聖殿嗎。」
少女放著靠在牆壁正在調節呼吸的悠樹不管，興致勃勃地看向四周。
「哪有可能啊，這裏是我家。」
「汝的？——算了，蒂娜也不奢求，蒂娜所在之處就是神的棲所，換句話說這裏成為了聖殿。」
嗯，少女點了點頭。
「……那個，蒂娜是你的名字嗎？」
「沒錯，正確來說應該是阿爾佩蒂娜，但蒂娜聽起來比較悅耳，我準許汝這樣叫我，對了，神姬的第一位信徒啊，汝之名為何？」
「悠樹·高見原。」
「悠樹·高高……高見……高見高……？」
咦，蒂娜歪了歪頭，不久後露出了高雅的微笑。
「嗯，很棒的名字！」
「你剛剛一直念不出來，最後還放棄了吧——不，那不重要，你一直講神姬神姬，是在迷宮撞到頭，引起嚴重的失憶嗎……？」
「才不是呢，為什麽要這樣問？」
「總之，先不論是真是假，所謂『神姬』是集絕對的信仰於一身的存在。」
「當然啊，神姬們守護城市，並引導人們。」
「這就是問題所在，在城市內說自己是神姬，別人肯定會把你當作瘋子。」
如果遇到虔誠信眾還可能遭到圍毆，五聖教會要是知道了，會把她當成罪人，最壞的情況下還可能會斬首示眾，不管怎樣，肯定會引起騷動。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講，總之在別人麵前別提到這件事。」
「在城市裏神姬不能說自己是神姬嗎？」
「不能。」
「嗚……」
蒂娜似乎不太能接受，她皺起眉頭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臉上又掛著毫無迷惘的笑容，看來是暫且放棄了思考。
「好，先不管這些複雜的事情，首先蒂娜要好好睡上一覺。悠樹，蒂娜要求汝提供睡床。」
* * *
《偉大之門》的幾處入口分布在郊外。
想當然耳，一般人無法進入，因為入口由堅固的石壁所包圍，通往內部的鐵門都有五聖教會的騎士在駐守。
「咦，你不是回去了，怎麽又回來啦，忘了什麽東西嗎？——是說，你看起來很累？」
對著再度來到迷宮入口的悠樹，認識的騎士對他這麽說。
或許真的很累吧，主要是精神上的意味。
「不，我是為了別的工作而來。」
悠樹隻回答了前半段的問題。
悠樹的背後站著十幾名小孩，年齡從快滿十歲開始，最年長的也頂多十二、三歲。
「你從探索士換當保育員了嗎？」
「才沒有呢，這是訓練學校臨時交代的工作，而且我不是講過很多次？我不是探索士，是商人，自由操控數字與金錢的魔法師呢。」
「看來你最近生意興隆呢，那今年應該沒問題吧。」
年輕騎士的端正臉龐露出天真的笑容。
「沒問題……是指？」
「教會稅務課的名冊上有悠樹你的名字喔？寫著前年度拖欠稅款，要留意。」
「…………」
「老師，拖欠是什麽？」
孩子中最年幼的小孩疑惑地問道。
「……麵對公權力的濫用，這是窮人所能作的小小抵抗喔，馬利克。」
「你的抵抗可別搞到自己的店遭到扣押——對了，這些小孩是？」
「他們是來做實地考察的，梅魯飛爾隊長。」
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開口的人是擔飪副官的女性騎士。
「東區探索士訓練學校有提出臨時探索士資格的發行申請，總共是十七人份，快點讓他們通過吧，後麵已經塞住了。」
「喔，真的呢，那就準許你們通行，要認真學習喔——啊，悠樹。」
「怎麽了？」
「《誓約團》他們發生了許久未見的大型『事故』，雖然我想這件事跟你們沒什麽關係，但這幾天他們的情緒都很緊繃，你要多加留意。」
在這個城市中，探索士是一門正經的職業。
五聖教會司掌和神姬有關聯的祭祀，除了興辦教導讀書寫字還有計算的學校之外，還有經營探索士的訓練機構。雖然沒有嚴格的年齡限製，不過從十歲左右到將滿二十歲之前在機構進行修練的人非常多。
盡管並非未入學就無法取得探索士資格，可是有在學校上過課，在知識及經驗方麵確實會比較有利，目前活躍中的高階探索士幾乎都是訓練學校出身。
悠樹也以訓練生的身分在學，並擔任助理教官負責一些雜務。由於雇主是教會這種巨大組織，所以薪資也很優渥。其實悠樹經營的店經常都在赤字邊緣，目前這是他主要的牧入來源。
今天的工作是迷宮實地考察，要讓剛入學不久的孩子們參觀探索士的工作場所。
話雖如此，悠樹的任務是把孩子們帶到這裏而已，隸屬於教會的正式教官有事耽擱，他隻是先幫忙代理。
教官大概是覺得帶領一群不受控製的孩子很麻煩才把工作丟給他，但一想到薪資也就沒什麽好抱怨了。
暫且忘卻在自宅寢室睡眠中的那個東西，悠樹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來，大家注意。」
悠樹領著孩子們通過鐵製的門後，拍著手說出這句話。
「這裏就是《偉大之門》的入口，大家在這稍等一會，等一下教會的老師就會過來，今後將會有要大家進到裏麵的訓練，不過現在絕對不要亂跑進去——那麽大家先在這休息吧。」
這時間並不是出入頻繁的時段，但周圍還是聚集著幾支隊伍。
石牆的內側是長寬五十梅特爾左右的廣場，中央有個像小型神殿的建築物，裏麵有著大約寬五梅特爾，通往地下的石頭陪梯。
這座入口還有迷宮本身到底是誰建造的？又是何時開始存在的？並沒有確切的答案。
能確定的隻有人們潛入迷宮，以迷宮的盡頭為目標，有其意義及理由。
——就在此時。
「你搞什麽！」
廣場響起怒吼聲。
壯碩男子跟像是他同伴的探索士們圍著一名縮起身子的男孩，看來是男孩太過興奮，不小心撞到那名男性了。
「那、那個，對不起——」
「啊啊？大聲點，我聽不見。」
壯碩男子的鎧甲上有著《星之誓約團》的紋章，悠樹皺起眉頭。
《誓約團》是直屬於神姬的探索士集團，此精銳團體更是眾多探索士的目標。入團的資格是實力和探索的技術，然而，優秀的探索士並不一定具備優秀的人格。
「訓練學校的小鬼嗎，你是怎樣？你在迷宮裏遇到虛獸的時候也打算道歉取得原諒嗎？你以為這樣它們就會放過你嗎？說啊？」
悠樹邊歎氣邊靠近人群。
「啊——真是抱歉，我的學生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盡量擺出和藹的笑容，並從中間插話。
「啊啊？」
男子張大眼睛怒瞪著悠樹。
「整件事能到此為止嗎？他也在反省了，是吧，艾多卡。」
「嗯、嗯嗯，對不起。」
活潑好動的頑皮小孩也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趕緊低頭道歉。
「……好吧，我放他一馬。」
「真是多謝，那我們——」
「等一下，我是說我要原諒小鬼，可沒說要原諒教官大人喔。你該負起監督的責任吧？」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麻煩，悠樹心裏這麽想著。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那你想要我怎麽做？」
「這樣好了——你陪我打一場吧。」
壯碩男子露出泛黃的牙齒笑了起來。
「最近都沒有遇到比較強的虛獸，身體都生鏽了。徒手來過個幾招，應該不會有問題對吧，老師？」
男性隻是想要有個打架的理由，順道在孩子們的麵前把悠樹打趴，讓他出糗。
「……好吧，我接受。」
悠樹歎了一口氣，緩緩地將雙臂彎曲擺出架勢。
「你會後悔喔，大個子。」
「什麽？你還遊刃有餘嗎。」
壯碩男子朝地麵吐了口水，悠樹沒有展現出害怕的樣子讓他很不高興。
他根本是看不起你——快揍扁他——跟男性同隊伍的夥伴們出聲鼓噪。
圍觀群眾開始聚集。探索士們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隻是想看熱鬧；悠樹的學生們臉上都顯露著不安，雙方注視著兩人。
「啊——我先做個預告。」
悠樹把祝線定在壯碩男子身上，接著說。
「勝負將在一擊之後分出——小鬼們看好了，老師現在開始要讓你們見識真正的探索士之戰。」
「胡說八道！」
看來這名男子遇到挑釁很容易動怒，他滿臉脹紅地往前突進，順勢將右臂舉起，揮出加諸全身體重的右拳。
「喔啦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悠樹的臉頰受到強力的一擊，整個人飛了出去，接著在空中轉了一圈半，以旋轉之姿臉部著地。
「……啥——不是自信滿滿嗎，你也太不堪一擊！」
壯碩男子嘲笑著悠樹。
「…………」
「原來隻是虛張聲勢，你啊，這樣還能當訓練學校的教官？喂？」
「…………」
「給這種像豆芽菜的家夥教到，這些小鬼的將來……？」
男子說話的聲音突然失去自信，說到一半就停下。
這是因為悠樹沒有要爬起來的樣子——甚至手腳開始有危險的痙孿現象。
「喂喂，似乎不太妙？」
「可能打到不該打的地方了……」
「……慘了，該怎麽辦。」
壯碩男子跟同伴尷尬地開始商討對策。
地下迷宮內姑且不論，如果在這種地方出現毆打致死的屍體，就算是《誓約團》也難逃責任的追究。原則上本來就禁止探索士們私鬥，負責地麵上治安的教會騎士團也不會坐視不管。
「——今、今天就到此為止，以後給我小心點！」
結果壯碩男子跟他的同伴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孩子們遠遠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助理教管，全都愣住了——不久後一名少女下定決心往悠樹靠近。
「悠、悠樹老——」
「嗚哈！」
悠樹把臉拾起來，歎了一口氣，接著身手敏捷地倒立，迅速地站起身。孩子們見狀，紛紛發出「喔喔～」的驚歎。
「必殺『裝死』——訣竅是在對方打中自己的時脖子的扭曲方式，再加上手腳抽搐，如果隻是想來打架的家夥心理肯定會有所動搖。」
「說、說是必殺，可根本沒人死啊……」
「著眼點很好，卡雅。」
悠樹用力地點頭。
「這個招式是要『殺掉』對手的戰意。」
該當做玩笑話笑出來，還是該感動對方講得真好呢？少女難以判斷，進而露出複雜的表情。
「對了，要學的話，隻能在對方是人類的時候用，絕不要對迷宮的虛獸使用，因為虛獸隻會無情地殺掉你們——這下跟我預告的相同，一擊就分出勝負，那名男子也後侮地離開了，是我贏了，哈哈哈。」
悠樹把背弓起來，大聲地笑出來，觀眾看到這種啼笑皆非的結局也一哄而散。
「……那，剛那就是『真正的探索士之戰』嗎？」
少年看來不太能接受，提出疑問。
「啊，沒錯喔，艾多卡初等訓練生。」
「可是——」
「總之，先聽我說，這剛好是個好機會，我來給大家上一課——我問大家，你們認為探索士最重要的目的是什麽？」
「那、那當然是帶回很多的神遺物，獻給神姬大人——」
剛好在最前排的卡雅代表孩子們做出回答。
「你的答案跟教科書上寫的一樣，不過，這並不正確。」
「咦……咦？」
「我換個問題，你們覺得劍使徒很帥嗎？」
幾乎全員都一起點頭，特別是男孩們眼睛都為之一亮。
「最強的果然還是《雪刃之王》吧。」
「他不是中途就失蹤了嗎，《千眼魔女》比較強啦。」
「還有《鐵爪之虎》、《暗黑鬼》——」
「好好，先到此為止——」
悠樹打斷了孩子們的討論。
「我能理解你們會抱持著憧憬。輕鬆地打倒大群的虛獸，獨自一人就能在迷宮來去自如的強大力量，還成為了戲劇跟書本的主角——但我要你們先忘記這些，那是非人者才能到達的領域，普通人若想要跟他們一樣，就隻是去送死而已。況且探索士的工作，並不是要像劍使徒那樣華麗地活躍於當下並留名青史。」
他籲了口氣後繼續說。
「探索士最重要的目的為何？——正確答案是『活下去』，就算沒有得到前一個神遺物，隻要活著就有機會帶回後兩個絏澄嘛，就算苟延殘喘也好，把神遺物丟下也不要緊，隻是，絕對不能死。」
大半的孩子都聽得目瞪口呆。
訓練學校首先教導孩子們的就是「為了神姬大人，你們要賭上自己的靈魂及信仰來帶回神遺物」。
雖然某方麵來說這是真理，然而對悠樹而言，這種心理建設實在太不切實際。
「那麽，為了活下去，需要的東西是什麽？信仰？神姬大人的庇佑？吃屎吧。一旦進入迷宮，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那麽強大的力量是最重要的？這是不錯的想法，可是強大的力量需要在正確的時間點正確地使用，不然就沒有意義。因此，我的答案是這個——『衡量得失』。」
這次全員都張大眼睛眨了眨眼。
「就是仔細評估會失去什麽，會得到什麽。比如說神遺物有強大的虛獸在保護，你是要戰鬥？放棄？把虛獸引開？請求援軍？根據當時的狀況，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正確解答。把握自己能力所及，將避免死亡放在最優先，正確地做出判斷——你們剛剛也看見，我利用精確的衡量得失漂亮地活了下來，讓那些壯碩的男人們離開了對吧？這也是一種勝利的形式。」
奇怪怎麽突然變得毫無說服力，有些孩子的表情這麽訴說著——算了。
「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要先思考自己能做什麽；最後無計可施的時候，才倚賴對神姬大人的信仰。若是平時，幹脆忘記神姬比較好。記住我的建議對你們不會有任何損失——啊，不過我教你們的這些事記得保密，因為學校方麵會生氣。」
因為是由教會所創立，訓練學校裏有很多思想保守的教官，要是他們知道自己這樣教學生，肯定會覺得不成體統而生氣。
「那個，我們是可以保密啦……」
這時回答的卡雅露出遺憾的表情，指著悠樹的背後。
嗯？悠樹跟著轉過身去。
正式教官，同時是他上司的中年執事，表情憤怒地站在那理。
「不，我絕沒有那種意思。」
悠樹維持立正站好的姿勢說。
「對於迷宮探索的心理建設，或許我過於強調實用的一麵，可是我連一丁點要冒瀆神姬的意思都沒有！」
一回到訓練學校，校長馬上找悠樹來問話。「我接到報告說你對孩子們施以瀆神的思想教育，這是事實嗎？」
這座城市建立在對神姬的信仰上，可以說全部居民都是信徒，關於迷宮探索，教會的見解是「神所給予的試煉，也是做為神的仆人應該完成的崇高使命」。
神姬守護著城市是事實，當然也並非輕視信仰心，做為動機它確實能發揮效果——但悠樹認為迷宮是更實事求是、現實又不美麗的世界。
「這座城市是由五位神姬大人共同協力才能夠存在，因此團結與友愛是教會的主要方針及理念——」
身兼該地區司祭的年老校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就直說了，你好像不受到學長和同儕的歡迎，悠樹·高見原。」
「嗯，我也這麽覺得。」
悠樹一派輕鬆地回答。特別是他跟教會的人關係非常差，因為誰都看得出來他欠缺信仰心。
「以我個人來說並不想責怪你，信仰是發自內心的東西，也就是各人內心的問題，即使拚命責罵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現在探索士資格是第九級吧？不試著往上爬嗎？身分能保證其他人對你抱有某種程度的敬意與尊重。」
「……這個嘛，其實我也很想這麽做，但實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悠樹搔了搔頭。
「那麽，要不要以訓練生的身分好好學習呢？如此一來周圍的看法或許會改變。雖然出席率非常低，但你本來是高等課程的學生吧？」
「啊——我實在忙不過來……您也知道我的本業是商人。」
「我記得你從波利斯手上接下那家店，可是，就我看來，你沒有像他一樣的商業才能。」
溫和的口氣卻刺到悠樹的痛處，他沉默了。
「嗯，我也不勉強你，到目前為止你也有完成教育者的任務，關於神遺物和虛獸的知識也無可挑剔，直接受你教導的初等訓練生們反應也不差，不管用什麽方式，要是你對人際關係能多在意點，就能減少我的煩惱——你可以離開了。」
悠樹呼出一口氣，說聲「那我先告辭了」便離開校長室。
探索士訓練學校在城裏共有三處，此地東區訓練學校大約有兩百人在籍。
共分為初等、中等、高等三種課程，一般來說各要花二、三年才能合格。
分級的標準是年齡，大致上來說入學是十歲，初等到十二歲，中等到十五歲，高等到十八歲，這並不是絕對的規則，也有中途入學、跳級、留級等製度。
校舍是三種課程共用，呈現小而精致的風貌，這是因為訓練重視身體力行，留在屋內上課的時間並不多。
「啊，悠樹哥……」
熟識的人叫住了從校長室走出來的悠樹。
一名端莊的少女，臉土掛著有些靦腆的笑容。
「喔，今天的課程結束了啊，芙蘭卡。」
「啊，不，還有最後一堂，我剛好有空所以出來散步，恰巧看見悠樹哥走進了校長室，所以，那個……」
芙蘭卡話說得有些吞吞吐吐，然後接著說道。
「悠樹哥，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飯？」
「咦？啊……」
當悠樹正在猶豫怎麽回答的時候，他的胃發出了盛大的抗議聲。
兩人在訓練學校的校園內找了禮堂後方的樹根坐下。
芙蘭卡從自己的包包拿出了用布包著的東西，再從那裏麵取出麵包，用小刀割開，夾進起士、番茄還有醃製過的肉。
「來，請用。」
「啊，謝謝。」
一咬下去先感受到酥脆的麵包口感，烤過外皮的芳香通過鼻腔直通腸胃，接著番茄的酸甜味、起士、肉的鹹味巧妙地混合，在舌尖上融化。
「……真好吃。」
雖然是連料理部說不上的簡單菜肴，但要滿足悠樹的口腹之欲已經很足夠了，芙蘭卡挑選食材的能力無庸置疑。
「太好了——其實我中午也有看到悠樹哥，你帶著初等課程的孩子們出發的時候非常匆忙，我想說你會不會什麽都沒有吃。」
「正確答案，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情。」
悠樹歎了一口氣。今天真是倒黴的日子，先是被人揍，再來校長又生氣——一大早潛入迷宮沒有任何成果就算了，又撿回那種東西。
這時芙蘭卡突然靠近悠樹。
「——咦，悠樹哥你的嘴唇怎麽破了，這裏有傷口呢。」
「傷口？」
悠樹說完，就想起這是《星之誓約團》的那個壯碩男子造成的。
「啊——剛出了一些小狀況，這小傷而已。」
「不行，要是之後腫了起來就麻煩了，會不能好好吃飯——等我一下喔。」
芙蘭卡從腰際的小袋子拿出大約小指頭大小的小石頭。
這顆小石頭是稱為「神珠」的縱舡麄術，由神力這種奇跡之力結晶化後形成，神術師藉由消費神珠就能發動治愈神術或攻擊神術。
芙蘭卡輕輕地閉上眼，用手覆蓋悠樹的嘴唇，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縮短，悠樹的手臂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嗯——好，完全治好了。」
同時神珠也化為塵芥煙消雲散。
「……抱歉，神珠也要花鑲買吧。」
「沒關係啦，悠樹哥你一直很照顧我。」
少女神術師臉上露出笑容。
「我會再到悠樹哥的店補充存貨。」
芙蘭卡是在訓練學校修習高等課程的探索士，也是悠樹店裏的常客。
她今年十六歲，伶俐的外表及略顯高佻的身高，配上快撐破衣服的豐滿身材——應該說是，胸部——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大上一些。
幾年前她卷入麻煩的事件，悠樹在事件的過程中幫助了她，兩人從那時就認識。她原本是有些瘦弱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成長非常多，在各種方麵。
「之前升升級考試結果出來了嗎？」
「啊、嗯，我合格了，成功升上四級。」
「真厲害，恭喜你。」
謝謝。芙蘭卡說，高興地露出微笑。
探索士的種類大致上分為三種。
諸如劍、斧、槍、弓等等，使用這些武器負責物理攻擊的戰士。
使用神力，行使攻擊、防禦、治愈術法的神術師。
神遺物的監定，關於迷宮及虛獸的知識，在戰鬥以外的部分有所貢獻的支援士。
當然，能使用神術的戰士或能監定絏薄掰的神術師也大有人在，但探索士資格和升級考試是以最擅長的領域來界定。
芙蘭卡擁有的資格是第四級探索士中的神術師。
，。一一
以她的年齡來說算是相當優秀，加上她已經有豐富的迷宮探索經驗，也有帶回神薄舷的實績，可以說已經有了跟老手組隊也不會成為累贅的水準。
她開始以探索士為目標還不滿三年，那時經由測試判斷出她有神術師才能，接著編入中等課程。很快地她就嶄露頭角，一年就通過中等課程，現在跟悠樹一樣在高等課程下訓練。
「悠樹哥的……結果如何呢？升級考試……」
「別提了。」
「啊，那個，對不起……」
芙蘭卡深感抱歉似地縮起身子。
悠樹是第九級探索士中的支援士，在高等課程中是最差的劣等生。附帶一提，第十級跟第九級，最快連初等訓練生也能夠取得。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這件事我並沒有很煩惱，級數當然是越高越好，可是我店裏也很忙——加上我根本沒有才能。」
「才、才沒育那種事。」
不知為何，芙蘭卡有些生氣地說。
「悠樹哥那麽了解絏遊恍，隻要認真起來一定……」
「那是我店裏有在經手才會知道，監定物品是沒問題，但我根本不想跟戰鬥扯上關聯，升級考試也是，第十、第九級都著重在筆試，更高級的就——大概很難通過。」
比較淺的迷宮階層原本虛獸就很少出現，也有教會騎士團的衛兵常駐，地圖也在市麵上流通，危險程度跟在山中走路差不了多少。
可是階層越深，虛獸的出現頻率跟攻擊性都會變高，所以要探索較深的階層必須要組成隊伍，不管是在隊伍中擔任什麽角色都需要戰鬥能力。
也就是說，高階的探索士即使是支援士也要鍛鏈身體，學習戰鬥技術，在高等課程中格鬥訓練是必修。
「我跟專業的探索士不同，經營商店才是本業，以進貨來說在比較淺的階層一邊避開虛獸，一邊收集藥草或價值一般的絏遊嫉就行了。」
「這樣啊……」
「啊，該不會又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
少女臉上的複雜表情就是回答。
「那個——」
原本要說些什麽的芙蘭卡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低下頭去。
七、八人的集團通過兩人的麵前，全員應該都是十六歲以上未滿二十，以看來是中心人物的文靜青年為首，每一個人都有著明顯經過鍛鏈的身形。
他們正是目前東區訓練學校高等課程中的精銳。
悠樹也聽說有一位天才更新了最年輕取得第一級探索士資格的紀錄，他幾乎沒有參加訓練因此不太清楚，但大概就是正中央的那個人。悠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這時陪同在周圍的一個人吐了口口水，小聲地低語道「是個廢物商啊」。
悠樹露出苦笑不做任何應對。
原本悠樹就和教官們以及跟教會有關係的人處得不太好，年紀相仿的高等訓練生中也有多人對他抱持反感，八成是覺得他對迷宮探索和神姬信仰都不熱衷而感到不愉快。「不虔誠的廢物商」、「守財奴」、「冒瀆者」，這些難聽的話偶爾也會傳到悠樹耳裏，明明雙方根本不認識，壞評價卻一傳千裏。
「悠樹哥……」
「沒辦法，我的確沒像他們那麽熱衷，也不做訓練隻想著要如何賺錢，更何況我還是第九級無法戰鬥的支援士。在拚老命要進入《誓約團》的人眼裏，我大概是個異類。」
五聖教會一手包辦五座神姬聖殿——神姬所居住的神廟——與城裏的人們之間的交流，教會的指揮者叫做教王，以教王為頂點的這個巨大組織同時也兼任行政和治安維持機關。
城市中唯一擁有跟教會同等發言權的是《誓約團》。
《誓約團》的目的就隻有將神遺物獻給神姬，是直屬於神姬的探索士組織，各聖殿的旗下各有一支隊伍，總共有五隊。
隻要能成為成員就人人稱羨，薪餉跟一般比起來天差地遠，衣食住也有優渥的保障。
正因如此，選拔非常嚴格。光接受入團考試就必須有第三級以上的探索士資格，再加上能合格的人數稀少，真的非常難入選，對探索士來說這是憧憬，也能說是目標。
在離開訓練學校以後，邊累積實戰經驗邊以《誓約團》為目標是一般的作法，能夠以在校生身分入團的人，八成一年連三個人都不到。
這麽說來，剛才經過的青年，確實是在中等訓練生時期就進入《空之誓約團》的傑出人物——
「啊，我想起來了，他是修德奉·克羅傑。克羅傑家的麽子。」
「咦——？」
「不是啦，我是說剛才帶著一批人走過的那家夥，他很優秀吧？」
「啊、嗯，沒錯。」
少女點了點頭。
在學識方麵出色的人，會以進入五聖教會為目標；對力量有自信的人，會以進入《誓約團》為目標。
克羅傑家出了很多《誓約團》員，裏麵還有幾名當上團長，是武術名門。
「你跟我在一起，他們可能也會把你當作眼中釘喔？」
「我不要緊，反倒是……悠樹哥你不會不甘心嗎？」
芙蘭卡微微皺起眉，看向悠樹。
「探索方麵，不，或者是學校的訓練也好，認真地讓他們刮目相看……」
「如果店裏賺的錢變成現在的十倍左右，能夠雇得起店員，我再來考慮。」
悠樹轉移談話的焦點，吃下最後一口麵包，從接下的水瓶裏喝了口水。
「——謝謝招待，非常美味喔。」
芙蘭卡看來也放棄了，她歎了口氣。
「謝謝誇獎——這能當作我些許的報恩那就好了，要是沒有悠樹哥，我現在恐怕連麵包都買不起。」
「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啦。」
芙蘭卡父母雙亡，悠樹牽線介紹她踏上探索士的道路，但之後的成功都是她自己的努力所換來的。
「這也是營業活動的一環，探索士變多，我店裏的客人也會變多，實際上芙蘭卡也是我的常客。」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感謝你——我從入學開始，就想著是不是有一天能跟悠樹哥一起探索，如果能夠實現就太令人開心了。」
「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
悠樹聳了聳肩，溜出苦笑。
雖然都叫探索士，像悠樹這樣完全以個人活動為中心的非常少。比較流行的應該是接受商人的委托後潛入迷宮這種受雇用的探索士，芙蘭卡也是一邊上訓練學校，一邊跟人組隊來完成接到的工作。
神遺物就不用說了，隻有迷宮能采集到的植物和礦石，某些虛獸的肉或角也都能換成錢。盡管教會的教義偏向否定營利，但現實麵來說迷宮探索能產生利益。
「好，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芙蘭卡你之後要過來店——」
這時悠樹想起有一件還沒解決的事。
「啊，抱歉，今天不營業了。」
「這樣啊？那我明天再過去，我預定明天要跟師父一起潛入迷宮，回程的時候會去一趟——那麽我先告辭了。」
她站起身來，很有朝氣地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 * *
靠近索利多斯郊區——名為「迷宮路」的街道一隅，悠樹的店就在這裏。那是一棟掛著「波利斯的店」招牌的小型建築物。
這間店經手的商品是探索迷宮所需要的道具，以及包含神遺物在內的迷宮發掘品，後者買賣業務兼有，店頭的看板寫著「收購各種迷宮裏撿到的東西」。
從迷宮帶回的神遺物大致上會有兩種命運，一是成為拾得者的東西，二是賣給店家、教會、《誓約團》其中之一。
被賣掉的東西會獻給神姬，或是在店頭等待新的買家，結果造成城裏流通著相當數量的神遺物，人們也積極地在買賣。
當然，像悠樹這種小型零售商先天的條件就比較差。
大型商店會掃遍市場的每個角落，為了能自行取得神遺物，還雇用了不少實力高深的探索土，品項跟價錢方麵不可能贏得過他們。
在做生意上，悠樹有兩項武器。
正確監定神遺物的能力，還有本身是探索士所以能自行展開行動。如果店長自己潛入迷宮來取得商品，進貨價就會是零。
因此今天早上悠樹為了「進貨」而潛入迷宮——
然後，撿回了過去從來沒有撿到過的東西。
從訓練學校回來的悠樹穿過店內，打開了寢室的門。
——床上空無一物。
「……是去了哪裏？」
因為她說想休息所以悠樹借給她房間，接著就出門進行訓練學校的工作——她離開了嗎？
悠樹進入寢室查看，總之床看起來是有人使用過。
這時微小的聲音傳進耳裏，他集中注意力去聽，廚房？不，應該是更後麵的食物倉庫？
當他移動到房間的入口一瞧，就看到了小小的影子。少女將手上的蘋果靠近嘴巴，不過又回心轉意似地把蘋果拿遠——最終輸給了誘惑，用力地咬了下去。
伴隨著清脆的聲音，那彷佛是美術品的秀麗臉龐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大概是蘋果內含的水份跟甜味正充斥在整個嘴巴裏吧。
「喂——你在做什麽。」
一聽到有人叫她，少女渾身一震，轉過頭來。
「喔、喔喔，是汝啊，汝回來了啊？」
「我剛到家。話說，那個蘋果是——」
蒂娜連忙把手上的紅色果實藏到背後。
「如果是食物倉庫裏的東西，那是我的吧。」
那是前幾天芙蘭卡剛分給悠樹的東西，對生活陷入困境的他來說是很貴重的食物。
「不，那個……並不是這樣。」
少女維持把東西藏在身後的姿勢，搖了搖頭。
「蒂娜並不是想偷吃！隻是，那個，蒂娜醒來以後覺得肚子餓，所以開始找吃的……」
「找吃的？」
「就發現了這裏，然後蘋果它……一副很想要蒂娜吃它的樣子……」
「…………」
「蒂娜就想說……這會不會是給蒂娜的供品……」
聲音越來越小，看來她也有些心虛。
蒂娜在迷宮裏昏倒，就算肚子餓到無法忍受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悠樹正歎著氣，想說輕輕敲一下她的頭就好，一顆水果給她也無妨，眼前卻出現上麵有小齒痕的蘋果。
「……對不起。」
蒂娜低著頭說。
「其實我有想到這裏是汝的住處，這大概是汝的東西，不過蒂娜實在抗拒不了食欲……」
那樣子就像做了壞事的小狗。
這時少女的腹部又發出咕嚕聲響，悠樹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沒關係啦。」
「……汝不生氣嗎？」
「因為你有在反省，那個房間是飯廳，我做些東西給你吃，你先吃蘋果等著吧。」
悠樹心想既然撿回來了，就有該負的責任，光隻是小孩一餐的份量應該不要緊。
「嗯，真好吃。」
蒂娜把食器放到餐桌上，滿足地籲了口氣。
悠樹提供的東西隻是放入醃製肉品的粥。他其實沒有特別會做菜，八成是空腹成了最好的辛香料。
「不過這種穀物真稀奇，蒂娜的知識裏麵沒有這種東西。」
「這是稻米喔。」
「稻米？」
「你不知道啊，嗯，米在這裏還很少見，能夠在城裏買到也是最近的事。」
這兒的主食一般來說是麥類，其次是根莖類。即使會從城市外側的農村部分輸入各式各樣的作物，但稻米仍尚未普及。
蘋果跟粥看來是喂飽了自稱神姬的她的肚子。
「蒂娜要跟汝道謝，悠樹·高…高見…」
「高見原，叫我悠樹就好了，那姓本來就很難念。」
「那麽悠樹，汝從迷宮把蒂娜帶出來，又請蒂娜吃飯，蒂娜打從心底感謝汝。信徒很少有機會直接聽到神姬表達謝意，汝能引以為傲。」
蒂娜哼了一聲，挺起平坦的胸。
「到底是誠心還是要自傲，真是讓人搞不清楚的家夥。還有，我並不是信徒。」
「不是嗎？」
「不是。換我問你，你到底是誰？」
「蒂娜不是說過好幾次蒂娜是神姬了嗎——不，蒂娜並沒有生氣，站在民眾的立場，讓民眾能夠讚同也是神姬的義務。神姬就算對方不明事理也不會不高興，很厲害吧？蒂娜允許汝發出讚歎。」
嗯，蒂娜點了點頭。
「……啊，假如你是神姬，那是五位之中哪位神姬呢？」
《支天神姬》、《揭日神姬》、《戴月神姬》、《散星神姬》、《護地神姬》，這是大家所熟知，五位神姬的稱號。
然而，蒂娜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蒂娜不知道。」
悠樹皺起眉頭。
「你不知道……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蒂娜知道有五個稱號，可是蒂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位神姬。」
「你明明不知道，怎麽還那麽有自信……那你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神姬？」
「不是認為，因為蒂娜知道這是事實。」
這樣下去不會有進展，悠樹歎了口氣後換了個問題。
「那麽守護城市的神姬，阿爾佩蒂娜大人，怎麽會倒在迷宮裏呢？」
「蒂娜不是說叫蒂娜就好，汝不用顧忌喔？」
少女不在乎悠樹的調侃，繼續說道。
「蒂娜會在迷宮裏是因為蒂娜在那裏誕生。」
「誕生？」
「應該說是確立了存在，在迷宮裏的廣大房間中，蒂娜認知到自己，在那瞬間就存在了。」
「不是探索迷宮的時候失去了記憶？」
「嗯。」
「能夠如此肯定，也是因為『知道這個事實』嗎？」
「沒錯。」
悠樹發出低沉的聲音，搔了搔頭。
「啊！你是什麽時候誕生的？」
「醒來後發生了一些事，接著蒂娜開始在迷宮內旁徨……到走累了昏倒為止，感覺應該是一、兩天吧。」
「從發現你的時候足跡的明顯程度，還有灰塵堆積的方式來判斷，你在那邊昏過去頂多隻過了一天……」
也就是說如果相信蒂娜所言，那最多也是從誕生起過了三天。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才剛誕生幾天，能夠說話，又知道蘋果……照常理來判斷，實在很令人懷疑……」
「蒂娜沒有說謊，蒂娜從一開始就知道很多事情。」
蒂娜有些不高興，嘟起了嘴巴。
「蒂娜從存在開始就已經擁有了知識。」
悠樹考慮了一會，開口說道。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盡量不要思考，試著在最短時間回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名字是？」
「索利多斯吧？」
「迷宮的另一個稱呼是？」
「《偉大之門》。」
「以五芒星圖案做為象征的團體是？」
「五芒星？」
像這樣，悠樹在桌上用指頭畫出五角的星形。
「喔，五聖教會吧。」
「那麽五聖教會的大聖堂是什麽時候蓋好了新的鍾樓？」
「這蒂娜不知道，想必聲音很好聽吧。」
「要從這間店到大廣場，要經過哪條街？」
「這蒂娜也不知道，蒂娜沒有到過街上的經驗。」
順帶一提鍾樓完成剛過一個月，為了慶祝還舉辦了大型的慶典，要前往大廣場則隻需要順著店前麵的路走就好，兩者都是城裏居民一定知道的事情。
悠樹利用問題來測試她的知識的傾向。
她知道一般常見的果實蘋果，不知道最近才開始流通的稻米，擁有關於神姬及教會的知識，卻從未聽過新鍾樓，也不清楚城市裏的地理環境，語言能力本身幾乎沒有問題，說話方式是有些奇怪，這點可認為是個性使然。
（也就是說——她有一般的常識，不過對城市的樣子跟時事並不太清楚。）
綜合起來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
而這也跟蒂娜的主張——從地下迷宮誕生經過大約三天，基本知識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來過城裏——一致，初期接收到的知識如果隻是普遍性的東西，不知道有改變的事物也是理所當然。
提問與回答幾乎全是反射性動作，並沒有不自然的延遲。
假如是計算好的演出那真是了不起，從個性看起來又不太可能，當然她也有可能是能夠輕鬆地騙過悠樹的天才詐欺師，或是在腦內編織故事，然後讓自己相信的那種人。
「問完了嗎？」
「嗯，辛苦了。」
「沒什麽啦，回答信徒的疑問也是神姬的義務，汝不用太在意——那這些問題讓汝知道了些什麽嗎？」
蒂娜興致勃勃地湊上來。
「你是不是真的神姬，可是結論我暫且保留。」
「……蒂娜就說是真的了，蒂娜的第一號信徒真是多疑。」
「有懷疑就不能說是信徒了吧——你倒在那種地方也很不自然，我也想找到個合理的說明。」
悠樹換個角度來發問。
「對了，你如果是神姬，那劍使徒人呢？」
「嗚……」
蒂娜說不出話來，眼神也不斷遊移。
劍使徒——常伴神姬左右，以壓倒性力量保護神姬的超人，五位神姬各有一名劍使徒隨侍，這是小孩也知道的事情。
「如果有劍使徒在身旁，我就能相信你是神姬，你沒有實行召喚嗎？」
「神姬首先要召喚劍使徒來保護自己，蒂娜的知識中有這件事，當然蒂娜也能實行召喚——本來可以。」
「本來？」
「那個，蒂娜誕生的時候確實擁有足以召喚劍使徒的神力，不過……發生了一些事，蒂娜就用光了它。」
神力是神姬用來引發奇跡的力量，人類的神術師也能藉由神珠內的神力，來行使類似小規模奇跡的神術。
「是什麽事情？」
「……那種事不重要啦。」
蒂娜一副不想說的表情。
「不管是什麽理由，現在蒂娜保有的神力可說是零，所以無法召喚劍使徒。」
「好好，我知道了，就因為沒有劍使徒，你隻好獨自一人出發前往城市，接著就在迷宮裏迷路，最後還昏倒。」
「嗯，就是那樣。」
「可是不引發個奇跡，就無法證明你是神姬，把你當作精神錯亂的人還比較合理。」
悠樹說的這句話讓自稱神姬的她嘟起嘴巴。
「隻要神力恢複，蒂娜不管是召喚劍使徒還是引發奇跡全都能做到！蒂娜也沒有精神錯亂！神姬該做的事情，該打倒的敵人，蒂娜全都記得！」
「…………」
嗯。
還真是情感豐富的家夥啊，悠樹邊這麽想邊望著她，蒂娜在喘了口大氣後，咳了一聲表情跟著改變，似乎是打算取回自己的威嚴。
「那麽悠樹，換我來問汝，汝是為了神姬行動的探索士吧？」
「不是。」
「…………」
一開口就遭到反駁的蒂娜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才剛這麽想，她馬上就用狼狽的聲音說：
「為、為、為什麽，汝不是從迷宮把蒂娜救出來，而且探索士的任務不就是為神姬搜集神遺物嗎？」
「我本業是商人，隻要是掉在迷宮的東西我什麽都買，有人想要的話什麽都賣，也有在銷售探索者需要的消耗品。雖然有在探索，那是為了經商，會撿到你也是碰巧。」
「那、那麽蒂娜在此宣告。商人悠樹，蒂娜正式承認汝為阿爾佩蒂娜的第一位信徒，並允許汝侍奉蒂娜！」
「啊？」
「目前蒂娜的目的是累積神力來召喚劍使徒，因此必須收集神遺物，希望有可靠的人提供幫助，況且要把此處當作臨時聖殿，也需要有人當城裏的向導及提出建言。蒂娜才剛誕生不久，所以對於世事都還不太了解！」
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吧，總之她想要別人的協力。
和所表現出的高傲態度大相徑庭，蒂娜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悠樹。
「我有不少話想說。首先，別隨便把我家當成臨時聖殿。」
「……不行嗎？」
「不行。」
少女難掩失望之情，她知道萬一悠樹趕她走那就會無處可去。
「但是——我可以提供你住宿的地方，總不能把你丟出去。」
「真的嗎！」
蒂娜的臉頓時充滿朝氣。
悠樹自己過去也受到各種人的幫助，不管是人還是神，對真正有難處的人也不吝提供協助，就算不會有任何報酬。
「喔喔，蒂娜賜予汝祝福！真不虧是蒂娜的第一位信徒！」
「我不是信徒，還有我無償提供的隻有住所，搜集神遺物跟召喚劍使徒，你都得靠自己。」
「嗚……」
「我話說在前頭，我拒絕全麵協助你的理由有兩點。」
悠樹注視著坐在對麵的嬌小少女。
「第一點，不管真實與否，光是身邊有個自稱『我是神姬』的人就有夠困擾了，教會有很高的機率認定這是褻瀆神姬的行為，在這座城市裏絕不能跟教會為敵，所以我希望采取的立場是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讓你住下而已。」
「……問題並不是汝本身相不相信是嗎。」
「沒錯——第二點，我是堂堂正正且誠實地在做生意的商人，商人這種職業基本上是收錢來提供某種事物，你需要我的協助，那很好，想要什麽東西是個人的自由，那你能夠付出什麽代價呢？換句話說，你身上有錢嗎？」
「沒有……」
蒂娜原本沮喪地低下頭去，又馬上抬起頭來。
「可、可是隻要能夠恢複力量，蒂娜保證會給予汝相當的報酬——」
「我不需要這種不確實的約定。」
「總有一天我會付」，說這種話的人從沒有真正付錢過。
「我隻相信眼前的錢，謝絕賒帳，沒半毛錢的語你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東西，你本身要負起責任。別人的協助不是無償就能得到的，這就是世間的道理——我說完了。」
悠樹也知道這番話聽起來很冷酷無情，但還是說出口了。必須先劃清界限。
原本以為會蒂娜很失望，沒想到她卻皺起眉思考著，過一會後開口道：
「反過來說，隻要付錢悠樹就會考慮提供協助？」
「……嗯，這樣解釋也對，反正你也沒有錢吧？」
「嗯，確實蒂娜身上沒有錢——但蒂娜想到方法了。」
「喔！說來聽聽？」
「蒂娜要賣給汝——蒂娜的身體。」
「…………」
悠樹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滑落。
「嗯？怎麽了嗎？」
「什麽怎麽了嗎，神姬大人，你認真的嗎？精神出問題了嗎？你知道說要賣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意思嗎？」
「什麽意思？」
蒂娜驚訝地眨了眨眼。
「呃，蒂娜是說要幫忙處理雜務，能幫上忙的蒂娜都會去做喔？汝也能自由地命令蒂娜，隻要有神遺物，蒂娜就能引發同等於其神力的奇跡，就隻為汝一個人。能夠用人間的金錢買到神姬，我認為非常劃算。」
「果然不知道嗎，這孩子……說實在的，我還第一次看過把自己當作特賣品的神。」
「這間店不是在收購迷宮裏的東西嗎？所以掉落在迷宮裏的蒂娜賣自己的身體，應該是合乎道理，來，不用客氣快買吧！蒂娜就用那些錢來請求汝的協助！」
「……啊，到底該從哪開始吐嘈起啊，總之本店沒有經手『人』這項商品，城市的法律禁止販賣人口。」
「那就沒問題啊。」
蒂娜點點頭，繼續說：
「蒂娜不是人而是神姬，所以並沒有抵觸法律，說起來應該是販賣神口。」
「神姬大人也不在販賣項目裏。」
「可是汝剛不是說。掉在迷宮裏的東西我什麽都買。嗎？」
蒂娜不滿地嘟起嘴巴。
「蒂娜也是掉落在迷宮裏，汝必須買下。還是說，方才全都是說謊？堂堂正正又誠實地做生意的商人會說謊？」
「不是，什麽謊話，照常識來說……啊，對了，你如果是拾得物，那所有權應該在我身上，因為是我撿到你，你沒有賣掉的權利吧？」
「汝剛才不是跟蒂娜說『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
悠樹頓時語塞，原本以為她想法天真，為什麽偶爾會辯才無礙，而且那之中還不包含惡意和算計，更令人難以招架。
思考了一會後，悠樹提出問題。
「……假如我最後不買下你，你打算去別家店提出一樣的交易嗎？提出『買下我的身體吧』，這種交易。」
「嗯，蒂娜也隻能這樣做了。」
少女毫不遲疑地回答。
「蒂娜需要幫助，為了得到幫助需要錢，然後蒂娜身上沒半毛錢。」
——這麽一來情況將會怎麽發展，悠樹開始想像。
城裏也有不少經手非法商品的惡質商人，加上，喜歡這種……年幼平胸帶有著清純感女性的有錢人有一定數量。
接著需求跟供給就一致了。
「…………」
「嗯？發生了什麽問題嗎？」
蒂娜看著沉默下來的悠樹，用詫異的聲音問道。
不久後悠樹歎了口氣，說。
「啊——真是拿你沒辦法，好啦，我就買下你，相對的代價就是我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給你幫助。」
「咦，那就是說——」
「但是。」
蒂娜原本興奮地要說話，悠樹製止了她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有條件。首先，你絕對不能公開說自己是神姬，你的目的跟關於神姬的知識也一樣。」
「……了解。」
「還有一件事，契約是到你能召喚劍使徒為止，要是無法實現，那就到雙方能夠接受的時間點為止。另外，在契約終了的時候，我會拿取和我的幫助相當的報酬，啊，我也不會要求黃金或是龍牙石等級的東西，高級的神遺物就好。」
「這我心裏有數，蒂娜承諾會贈送給汝所能夠提供的最好報酬，不過——這表示汝承認蒂娜是真的神姬嗎？」
「我並不是承認了，也並沒有否認。正確來說，兩邊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
「都沒有差別——」
蒂娜露出的表情很複雜。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冒，我提供協助換取報酬這件事都不會改變，也就是說我是以『名叫蒂娜的神姬想要取回力量』這種前提來提供協助。」
唔——少女皺起形狀姣好的眉毛思考著。
「……蒂娜不太能接受，但這是一個妥協的點，好吧，從現在開始蒂挪的身體就是汝的東西，汝必須提供蒂娜協助。」
契約成立，悠樹輕輕地點頭。
他隱約覺得自己招惹到了麻煩的事情——不過這也是交易的結果。
「啊，那要召喚劍使徒大概需要多少神力呢？」
「這個啊……」
蒂娜像在感應什麽東西的氣息一樣閉上了雙眼。
「那邊是倉庫啊，就算把現在這間店裏全部的神遺物集中起來，也還是完全不夠。」
「喔……你能感覺得到這種事啊。」
「無法感應到神力要怎麽引發奇跡，對蒂娜而言做得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汝要是覺得很佩服可以說出來喔？來，稱讚蒂娜吧。」
「那我們來做個實驗吧。」
悠樹沒有稱讚她而是繼續講，蒂娜的表情因而有些失望。
「……實驗是？」
「確認你到底能不能引發奇跡。」
嗯，該怎麽進行呢，當悠樹正這樣自言自語的時候，蒂娜開口道。
「對了，在那之前蒂娜有一件事想討論。」
「什麽事？」
「蒂娜成為了汝的東西，但依然是神姬，那汝是蒂娜的信徒還是主人呢，哪邊才是對的呢？」
自稱神姬以認真的表情在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