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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出那瓶砂子!」


    旅籠屋的其中一個房間響起尖銳的說話聲。語氣不由分說。


    「……如果我說不要呢?」


    回應的是旅籠屋的主人,我。


    她的目的不明,而且我也沒有傻到會輕易放棄這瓶砂子。


    「當然是來硬的囉!』


    她不是上前一步,而是退後了。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在開玩笑,躲在廚房的她,雙手緊握著生鏽不能用的單柄淺鍋,頭上戴著布滿灰塵的深鍋。她自以為是城堡的士兵嗎?因為深鍋的關係,她的視線被遮住,我實在不認為她看得到我。


    而且她還咳個不停,似乎是大呼小叫時不小心吸了一大口灰塵。


    「那就沒辦法了,我也要認真抵抗了。」


    這麽說完,我拔出佩在腰際的護身用短劍。


    「咳!咳!……呼咦?聽我說,請你等一……就是,呀啊!」


    麵對滑稽的闖入者,我盡管在內心感到傻眼,還是一邊提防被淺鍋敲到一邊小心靠近。


    結果她絆到腳,往後倒下了。


    「……我姑且問一下,你沒事吧?」


    裙擺撩起,修長的美腿刺激我的眼睛。這是預料外的事情發展。


    她似乎在摔倒時撞到背,從深鍋底下露出的飽滿雙唇表達出痛苦,背往後仰扭動身軀。手上握著的淺鍋沿著地板滑到手夠不到的地方,看來沒有反擊之虞。


    「喏,快起來。」


    我一伸出手,她就把頭上的深鍋放在地板上,難為情地遊移著視線。稍微上揚的紅色眼眸微濕,她握住我的手。


    『……謝、謝謝……」


    「在道謝以前,能不能先整理一下服裝儀容呢?那個,我不知道該看哪裏。」


    我個人是覺得就算保持這樣也完全無所謂,但如果不趁現在提醒她,之後不知道她會怎麽怪罪。萬一她舍淺鍋改拿菜刀,到時候我就不得不緊張了。但是,我不該提醒她的。


    「咦唔!怎怎怎怎麽會這樣!」


    她的聲調上揚,一看就知道她內心動搖。


    「是你跌倒的時候——」


    「不、不許看,笨蛋!你這個色狼、變態變態變態!」


    她打斷我的話,痛罵我一頓。意思是她不想聽我解釋是嗎。


    「……哦——原來如此。既然你罵我是變態,就表示你有心理準備了對吧?」


    我聳聳肩,壞心眼地對她露出笑容。這招立即見效,她繃緊臉,動彈不得了。嘴唇因恐懼而顫抖,簡直就像小動物一樣。


    「那麽,我就……」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這天,我第一次襲擊女孩子。


    1


    無限延伸的地平線盡頭,座落著統治南方大陸的菲利斯堤亞城。


    設置兩道護城河的城牆圍繞市街,防範外敵侵略,但菲利斯堤亞城周邊是廣大草原,象征著附近一帶的豐饒。菲利斯堤亞城與北方大陸關係友好,城裏的人不需擔心受怕,享受悠閑平凡的每一天。


    一名青年在這裏現身了。


    騎著駿馬的青年,兩側掛著大件行李。從他的裝扮與長相,一眼就能看得出他不是旅行商人。


    青年下馬,在城門前與士兵打過招呼,辦妥入國手續。


    通過城門進城以後,青年扭動脖子弄得骨頭喀啦作響,歇了一口氣。


    雖然隻有幾天,不過騎馬移動還是滿累人的。抵達目的地以後,他打算先好好休息。


    「從這條路往旁邊轉彎,然後直走……」


    熱鬧的街道,整齊劃一地種植著樹木。


    青年靠著父母提供的地圖,透過商店看板確認現在位置,在行道樹背景中悠閑前進。馬蹄聲被嘈雜人聲所掩蓋。


    「……就是這裏嗎。」


    從城門步行幾分鍾處,矗立著一間陳舊的旅籠屋。


    這間旅籠屋就是青年的目的地。不同於朝氣蓬勃的大街,此處麵向巷子,人煙稀少,籠罩在寂寥的氣氛之中。


    「嘖,看板都腐朽了啦。」


    搖搖欲墜的看板往斜下方傾斜。


    這樣有失門麵,必須重做才行。但最大的問題是店內。雖然整修門麵是一定要的,但若要發揮旅籠屋的機能,不一並充實內在就沒有意義。麵對這幅慘不忍睹的慘狀,青年抱頭苦惱。


    「沒辦法,先放下行李再想吧。」


    馬房在旅籠屋後麵。


    青年牽著韁繩,帶馬到後麵。來住旅籠屋的人,大多數是旅行商人或流浪者,這些人多半騎馬代步。是否有馬房,生意可是天差地別。


    青年從屋後回來,站在旅籠屋前麵。他強忍住歎息,從皮製手提包取出鑰匙,插進鑰匙孔。


    「嗯?奇怪……門沒鎖?」


    旅籠屋沒鎖門。這就表示,直到青年來到這裏以前,門鎖都是開著的。假使真是這樣,可以說也太不小心了。青年想對父母抱怨兩句。


    打開門進去一看,果不其然,店內呈現慘淡光景。雖然很想直接向後轉身離開,但使性子也無濟於事。


    青年深深歎了一口氣後,將行李放在玄關,前往廚房。不料——


    「……哦、哦哦?」


    一名陌生女子藏身在廚房一角。


    一和青年對上眼,那名女子就立刻將上半身鑽進櫃子裏麵。


    「好痛!」


    很遺憾的是櫃子太窄了,無法將女子整個人藏住。女子藏頭不藏尾,彷佛在誘惑青年般露出屁股。


    「你是誰啊!」


    門之所以沒鎖,或許是這名女子闖進來的關係。


    但是因為不好意思直盯著她看,於是青年遊移著視線。


    「……我、我說你…………不認識我嗎?」


    被青年問話的女子從櫃子鑽出來,投以疑惑的視線。她的眼眸染成赤紅。


    「我怎麽可能認識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裏是我家喔!你該不會是來偷東西的吧!」


    青年這是第一次來到菲利斯堤亞城。他不可能認得城裏居民的臉。


    『哦——是嗎……原來你不認識我嗎……?』


    得到答覆後,女子頓時浮現頑皮的淺笑。


    那就像是壞人在打壞主意般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羅妮卡。」


    自稱羅妮卡的女子擺出理直氣壯的態度麵向青年。


    「羅妮卡……?」


    果然是陌生的名字。青年歪頭感到疑惑。


    看到他的動作,羅妮卡欣然揚起嘴角。


    「喔,告訴我你的名字。」


    羅妮卡彷佛發現新玩具般,眼神似乎正閃閃發亮著。


    青年總覺得不知不覺間被羅妮卡牽著鼻子走,盡管繃著臉,青年還是回答問題。


    「喔,我的名字是阿爾。」


    「阿爾?阿爾是嗎?嗯,我記住了」


    得知青年名字的羅妮卡眉開眼笑地點頭。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何如此開心的阿爾皺著眉頭,盯著羅妮卡的臉。不僅沒聽過名字,對她的長相也沒印象。


    「呃……羅妮卡?我再問你一次,你在這裏做什麽?」


    不能漠視不明女子闖入旅籠屋。


    阿爾決定質問她在旅籠屋做了什麽。


    「還用問嗎,當然是找食物了。」


    「……什麽?」


    從那身華美的服裝推測,羅妮卡不是孤兒。


    既然如此,為什麽她要不惜闖空門找食物呢?阿爾實在無法想像。


    「我不知道你是打什麽主意闖進這裏,但這裏不是食品店,而是旅籠屋。還有,看店內就知道了吧,這裏至今為止都沒人住,根本不可能放置食物吧。」


    「咦,是嗎?……這樣啊,所以什麽也沒有……」


    低聲感歎的羅妮卡似乎缺乏一般常識。


    「對了,你是怎麽開門的?入口沒上鎖嗎?」


    「你放心,窗戶是開著的!」


    「笨蛋!你是笨蛋!」


    「沒禮貌!請說我有智慧,你這個呆子」


    阿爾一破口大罵,羅妮卡就不甘示弱地開口。


    看羅妮卡實在過於荒唐,阿爾頭痛不已。


    「喂,也讓我問問題啦。」


    「唉……什麽問題,說看看吧。」


    盡管傻眼到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阿爾還是催促羅妮卡發問。


    「阿爾來到這個地方有什麽事嗎?」


    轉為發問立場的羅妮卡走近一步,將臉湊近阿爾。


    「我是這間旅籠屋的主人。」


    「……你,是這家店的主人?」


    「沒錯。你有意見嗎?」


    「搞清楚,你以為我會被那麽簡單的謊話騙過去嗎?」


    「我沒騙你!看這把鑰匙,這就是證據!」


    阿爾的故鄉,是菲利斯堤亞大陸最北部的古老森林之中的村落。


    阿爾在臘月成人,為了獨立而離開村子。父母交給他當作餞別的東西,是一把陳舊的鑰匙,與一樣充滿回憶的物品。那就是開設在菲利斯堤亞城裏的陳舊旅籠屋的鑰匙。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樣的緣由,阿爾的父母一有空就會到菲利斯堤亞城玩,在廉價收購而來的旅籠屋過夜。


    阿爾小時候雖然住過旅籠屋,卻沒有記憶。


    「哦——你是旅籠屋的主人嗎……」


    一個人念念有詞的羅妮卡觀察阿爾的模樣。


    「你還很年輕吧?你有辦法經營旅籠屋嗎?」


    「先說好,我在前陣子已經成人,晉升為獨當一麵的大人了。你這種小鬼沒資格說我。」


    「嗄?你說誰是小鬼?你前陣子成人,就表示你現在十五歲對吧?我可是十六歲喔。明明年紀比我小,請不要把人當成小鬼好嗎!」


    「別開玩笑了,不管怎麽看都是小鬼。」


    「好啊,竟敢這樣說我!把你腰上的東西給我一下!」


    「誰要給你啊,笨蛋!」


    阿爾腰上插著護身用短劍。


    羅妮卡怒氣衝衝地指著那把短劍。


    「再說,這裏這麽亂,我實在不覺得能夠當作旅籠屋。」


    「唔……這麽說也是啦,我在來到這裏之前也不曉得店內是什麽狀態。萬萬想像不到竟然會是這副德性……」


    這麽說完,阿爾環視廚房。


    布滿灰塵的室內,空氣明顯不流通。在從木窗縫隙射入的夕陽照耀下,灰塵滿天飛的模樣,就算不想看也無法忽視。


    放在廚房的廚具嚴重生鏽,無法直接使用。再加上時序已進入陰曆十二月,是來旅籠屋取暖的住客增加的時期。首要得收集柴薪,明天還必須去采購食物和廚具才行。


    光是思考這些事,阿爾就頭痛起來了。但現在還有更要緊的優先事項,那就是打掃。


    「雖然這種話不該由我說,不過老實說根本沒有人會來住吧?」


    「……是沒錯。」


    如果想招攬住客,不保持最起碼的清潔就不會有人來住。身為旅籠屋的主人,阿爾必須做的事,是清掃作業。


    「這間旅籠屋,沒事幹嘛蓋得這麽大啊……」


    走上發出討厭聲響的階梯,來到積了灰塵的二樓走廊一看,房門多達六扇。阿爾再爬上三樓,三樓比二樓少兩間房間,總計有四扇門呈現在他眼前。


    一樓是大廳、飯廳、廚房以及主人專用的房間。要是由一個人打掃範圍實在太大了。更大的前提是,一個人經營旅籠屋是很辛苦的事情,阿爾一個人真的忙得過來嗎?


    「那麽……該怎麽辦好呢。」


    阿爾回到一樓,繞到大廳的結帳櫃台後麵,坐在布滿灰塵的椅子上。光是要將室內全部打掃一遍就需要不少時間吧。


    「呐,阿爾,我有一個提議,你就聽一下吧。」


    「提議?你想說什麽?」


    就在阿爾依然繃著嘴角,仰天歎息時,羅妮卡猛然將臉湊近。


    阿爾心想羅妮卡怎麽還在旅籠屋,將視線轉向羅妮卡。


    「我就好心在這間旅籠屋幫你工作吧!」


    隻見羅妮卡極其開心地大放厥詞。


    「……抱歉,我的耳朵好像有問題。你可以重新再講一次嗎?」


    「喔,是嗎,原來你的耳朵有問題嗎?不然這次我在你耳邊大聲講,你要做好準備,免得耳膜破掉了,沒問題吧?」


    「笨蛋,我是開玩笑的。別當真。」


    雖然像在開玩笑的人應該是羅妮卡才對,不過麵對羅妮卡吊起雙眼瞪人的魄力,阿爾輸得一敗塗地。


    「哼,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羅妮卡傲慢地挺起胸膛,但很遺憾的是胸部幾乎是平的。


    「你要和我一起在這裏工作嗎……」


    「就是那樣沒錯。你高興得快哭出來了吧?」


    「是『難過得快哭出來』才對。」


    阿爾重新觀察羅妮卡的模樣。


    身分不明的羅妮卡穿著城裏服飾店不太可能販售的外套。雖然沒有貴金屬類裝飾,不過表麵似乎經過特殊加工,呈現黑與白的鮮豔色澤。


    在後腦勺紮成一束的略短銀發,彷佛如實表現出羅妮卡任性而自我中心的性格。


    調和她的個性與口氣的,是稍微上揚的雙眼,彷佛熊熊燃燒般火紅。胸口掛著銀色項鏈,穿在外套裏麵的紅色禮服,一眼就能夠看出是高級品。


    但,羅妮卡的言行舉止毫無氣質可言,反而顯得不搭調。


    「……不是吧,你是來找食物的對吧?為什麽會變成要在這裏工作?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裏沒有食物。既然已經知道沒有食物,去別的地方找就好了,為什麽羅妮卡要自找麻煩呢?阿爾感到難以理解。但是,答案實在單純。


    「因為你不認識我啊。這樣你滿意了嗎?」


    羅妮卡給了個無厘頭的答覆。


    聽到這個答案,阿爾感到疑惑。他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誒,我問你,難道你是名人嗎?」


    「完全不是!」


    「啊……是喔。」


    雖然當場否定,但羅妮卡不自然地眨了眼睛,這點阿爾沒有漏看。


    羅妮卡說謊。不過阿爾無法看穿那究竟是什麽樣的謊言。


    「而且,這裏可以自由過夜吧?還提供三餐,又不會被人發現,最適合一個人生活了!」


    「你該不會打算白吃白喝、白住白睡吧。」


    「嗄?我在這裏工作,反而是你要付我薪水吧?」


    「你啊……不,算了。我漸漸覺得不管說什麽都沒用……」


    阿爾大口歎氣。


    『而且打掃也是大工程。」


    但是,阿爾無意過問羅妮卡說謊隱瞞的事情。因為那是阿爾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行啊,既然你想在這裏工作,我就雇用你。」


    「真、真的嗎!」


    羅妮卡探出上半身,臉靠得更近。


    阿爾似乎害臊起來,視線朝下開口:


    「相對地,你休想偷懶,把皮繃緊了。」


    「嗯!我知道了!我會大發慈悲努力工作的!」


    「你好像已經擺起架子來了,是我的錯覺嗎?」


    「當然是錯覺囉。真是的,阿爾就是呆。」


    氣勢十足的聲音響徹旅籠屋內。


    阿爾從椅子起身,打開木窗一看,窗外景色漸漸從紅色轉變為淡淡夜色。屋內該點燈了。


    阿爾替掛在牆上的三腳燭台點火。然後,解開行李,取出燭台。


    「哦哦,準備還真周到呢?」


    羅妮卡快樂地望著阿爾點燃燭火的模樣。


    「總之,你拿著這個。這是手持用的,方便移動。」


    「謝謝。」


    浮現頑皮微笑的羅妮卡拿著燭台哼起歌來。


    阿爾打算睡一樓的房間,因此必須在二樓或三樓準備一間房間給羅妮卡才行。


    「羅妮卡,關於你的房間,你想睡二樓還是三樓?」


    「嗯?既然我要在這裏幫你工作,就不是住客吧?所以,我就將就睡一樓吧。」


    「……唔、啊。」


    阿爾語塞了。


    將就睡一樓,就形同宣告要和阿爾睡同一個房間。羅妮卡說這種話是出於什麽想法呢?


    「誒,怎麽了嗎?」


    「嗚啊,咿……是喔,這樣啊……嗯。」


    「剛剛阿爾露出了非常呆的表情喔?」


    「要、要你管,笨蛋!」


    阿爾的思考已經陷入混亂當中。


    他無法巧妙地回答,使勁搔頭。


    「……奇怪的阿爾。」


    羅妮卡稍微歪頭看著阿爾。


    在阿爾的故鄉沒有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因此,阿爾沒有機會與女性說話,對女性缺乏免疫力。


    阿爾舉止生硬地打開一樓房間的門。這間房間給兩個人住稍嫌窄了點,值得阿爾高興的是床隻有一張。


    「這裏就是我的房間對吧?」


    「啊……是啊,沒錯。」


    「感覺還不錯嘛。我喜歡。」


    羅妮卡連連點頭,浮現頗滿意的微笑。


    但,羅妮卡明白床隻有一張嗎?阿爾不自覺吞下口水。這樣下去,每晚都將在欲望與掙紮之間天人交戰吧。


    「那麽,阿爾要睡哪裏?」


    「……咦?」


    打開木窗讓空氣流通以後,羅妮卡緩緩地開口。


    「你咦什麽?我是在問阿爾你要睡哪裏。」


    「咦,啊……睡這裏啊,這裏。」


    「『這裏』是哪裏啦。」


    「就說了我要睡這間房間……」


    短暫的沉默降臨。然後羅妮卡皺起眉頭。


    「阿爾,難道你……本來打算和我一起睡嗎?」


    「是、是你說要將就睡這間房間的,所以……」


    「你本來打算在隻有一張床的房間和我一起睡嗎?」


    問題的內容沒有變化。


    本來應該充滿笑容的表情,宛如看到髒東西般繃緊。


    「……請問,該不會是我……不小心誤會了吧?」


    不是阿爾的錯。


    然而可悲的是,他的語氣卻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敬語。


    「你、你這個……!」


    羅妮卡的反應可想而知。下一瞬間,羅妮卡握緊右拳,毫不留情地揍阿爾的臉。


    「變態!」


    阿爾還是第一次被女性罵變態。他揉揉挨揍的部位,頓時感到一陣刺痛。看來得冰敷,以免腫起來。


    「看、看我低聲下氣就爬到我頭上了……你這個人實在……!」


    阿爾眼角含淚,瞪著羅妮卡。


    「先說清楚,旅籠屋的主人是我!你是我雇用的員工,不許你擺架子!」


    「嗄——?那又怎樣!我已經決定了!這間房間是我要用!」


    羅妮卡相當固執。堅持己見的頑固個性可不容易對付。但阿爾也毫不遜色。


    「混、混帳東西!我絕對不讓,要睡這個房間的是我!」


    「哦——有本事就睡啊?這裏已經被我占領了,你要是敢隨便碰我,我就用鍋子敲爛你的頭,你小心一點吧!」


    這天,阿爾成為陳舊的旅籠屋的主人。


    同時,附贈了一名嘴巴不饒人的女孩——……


    2


    雨下個不停。


    從木窗縫隙傳來雨滴打在地麵反彈的聲響。城裏的天空覆蓋著鉛色雲層,明明才剛迎接正午,天色卻很昏暗。


    「……唉,好無聊喔。」


    城裏的巷子有間老舊的旅籠屋。半朽的看板傾斜,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在這間旅籠屋裏,懶洋洋地將下巴靠著大廳結帳櫃台的,是昨晚剛被雇用的女子——羅妮卡。因為旅籠屋麵向生意冷清的巷子,她正閑得發慌。


    話雖如此,現在還在準備開店,也沒辦法招待住客。


    阿爾移動視線看到羅妮卡這副德性,吐氣歎息。


    「既然無聊就過來幫忙。」


    阿爾似乎聽到了羅妮卡的呢喃,從飯廳探出頭。


    「笨蛋,為了能隨時迎接客人,我需要待在這裏無所事事,根本沒空打掃。阿爾才是,既然有空抱怨,就拿點食物過來吧。」


    兩人迎接了住進這間旅籠屋以後的第一個早晨。


    目前打掃完畢的隻有一樓的房間、大廳、廚房與二樓的二間客房而已。打掃大廳意外地費事,花了不少時間。現在阿爾正在打掃飯廳,但最重要的客房幾乎都還沒動到。


    「要開店還早。既然你有空找藉口,就給我過來。」


    「從昨天就一直掃一直掃,我膩了。」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笨蛋!」


    「都說不要罵我笨蛋了,變態!」


    「我不是變態!我是這間旅籠屋的主人!」


    羅妮卡似乎討厭被罵笨蛋,她攤開雙手,拍打結帳櫃台。羅妮卡似乎自認這是抗議,但在阿爾看來那是無理取鬧。


    不過,阿爾和羅妮卡一樣禁不起挑釁。


    阿爾回顧昨晚發生的事。一想起那件事,他就不好意思看著羅妮卡的眼睛說話,那真的是場意外……


    ※


    昨晚,阿爾在爭奪一樓房間的攻防戰落敗了。因此,他必須盡快清出一間客房才行。


    然而後來他又覺得睡客房實在不是滋味,於是改變心意決定闖進一樓房間,但遺憾的是房門上鎖了。


    『可惡,這明明是我的房間,為什麽我非得遭受這種對待不可……』


    阿爾在上鎖的房間前念念有詞地抱怨咒罵。


    打掃完房間以後,這次換打掃大廳和廚房。然後,在不知不覺間迎接新的一天,阿爾上床睡覺時已經是淩晨了。


    這段時間,羅妮卡似乎離開過房間上洗手間,等到阿爾發覺時,一樓房間的門竟然開著沒關。睡迷糊的羅妮卡忘記鎖門了。


    阿爾看機不可失,便成功侵入房間。


    『……嗚!』


    但思考在這時停止。一看到羅妮卡在床上睡得安穩的模樣,阿爾就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裏擺了。羅妮卡脫掉外套與衣服,隻穿內衣裹著毛毯。


    雖然稱不上飽滿豐潤,不過大小適中的屁股以及從大腿延伸向小腿的雙腿曲線,具備了教人忍不住想摸的誘惑力。


    『唔!……』


    阿爾忍住想動手的欲望,拿起毛毯躺在地上入睡。


    然後,被醒來的羅妮卡踩個正著。


    ※


    「哼——你還真敢講!那你為什麽會溜進房間!絕對是打算侵犯我吧!」


    「唔!……但是我又沒動手!」


    「可是你看到了吧!你這個色狼!」


    他的確是看到了。然後被踩了。


    阿爾沒有辯解的餘地。但,再怎麽說阿爾好歹是旅籠屋的主人,不能就此讓步。


    「可惡!不要光會抱怨,你不想吃飯了嗎!」


    「唔。」


    羅妮卡似乎被食物引誘上鉤,隻見她興致缺缺地噘著嘴,慢吞吞地站起來。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探頭看飯廳,阿爾正用抹布單手擦地板。他和羅妮卡鬥嘴的同時,手並沒有停下來。


    羅妮卡內心覺得:阿爾隻有打掃的樣子愈來愈有模有樣。


    「……喂,我餓了。」


    這時羅妮卡按住肚子。


    即使不想意識到饑餓,卻沒辦法阻止肚子不要叫。因為阿爾提到吃飯的事情,使她感覺更餓了。


    其實兩人從昨晚就沒吃任何東西。


    「真是的,你這家夥滿腦子就隻想著吃……」


    「有什麽辦法,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食物的嘛。可是你從昨天開始就沒給我吃任何東西,不是嗎?這樣對待女孩子太殘忍了。」


    「把門鎖上關在房間裏麵不出來的人是你吧,羅妮卡。」


    嘴上雖然這麽說,阿爾自己也餓了。既然廚房已經打掃幹淨,先來做點簡單的早餐填飽肚子或許也不錯。


    阿爾這麽判斷,放下抹布。


    「……唉,我出去采購,你留下來看家。知道嗎?」


    阿爾決定出門收集食材。


    「遵命——我快餓死了,早點回來喔。」


    羅妮卡懶洋洋地揮揮手,送阿爾到入口。似乎是餓過頭使不上力氣,羅妮卡的表情看不見幹勁。


    「在我回來以前把飯廳打掃幹淨。」


    「包在我身上,我想到就去掃。」


    「意思就是絕對不會掃吧,你這個笨蛋。」


    聽到羅妮卡的回答,阿爾領悟到飯廳非自己掃不可。


    他歎著氣來到店外,撐傘走過街道。穿過狹窄的捷徑來到大街,就看到零零星星的人影。似乎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攤販前沒有人潮聚集,正好方便采購食材。


    「米、蛋、蔥……啊,還需要調味料。光是要湊齊材料就得費一番工夫。」


    阿爾本來預估隻是炒個飯而已,很快就能夠完成,但仔細想想,還得等米煮熟才行。他實在不認為回到旅籠屋以後,羅妮卡會有耐心等飯煮好。


    阿爾決定加買麵包。


    經過攤販,來到噴水池廣場。再往前走,就會看到城裏最大的商店。


    阿爾進入店裏迅速買完東西以後,提著裝食物的大袋子沿原路回去。途中,在一間書店前停下腳步。


    「……哦,這個地方果然和傳聞一樣。」


    市街商店林立,其中最醒目的就屬販賣書的店家。


    各書店入口張貼了書店排行榜,從店內氣氛、書籍種類、服務態度等等諸多項目做出公正評價,加以排名。


    「哦——蜜雪兒·艾慕裏歐特公主是嗎……」


    書店排行是出自菲利斯堤亞國公主蜜雪兒·艾慕裏歐特之手。


    阿爾聽父母說過蜜雪兒是書蟲,但始終無法想像。不過看到這個,阿爾終於明白了。蜜雪兒想必最愛看書了吧。阿爾也看了很多書,有機會也想見蜜雪兒一麵。


    「……不過,這跟我沒關係吧。」


    阿爾重新握好裝食物的袋子,鑽進捷徑。


    就這麽來到巷子,回到旅籠屋。


    「我回來了——」


    阿爾打開入口的門進入大廳,前往廚房。


    這時羅妮卡從房間裏麵走了出來。


    「我餓了!」


    羅妮卡一露臉就喊餓。


    這下連阿爾都目瞪口呆。


    「你啊,就不會說句歡迎回來嗎?」


    「歡迎回來,還有我肚子餓了。」


    羅妮卡首重吃。


    雖然阿爾也一樣肚子餓,但阿爾希望羅妮卡能學會忍耐這兩個字。


    「我選錯雇用的人了嗎……」


    阿爾沒有餘力雇用食客。如果不能盡量節儉過生活,手頭的資金很快就會見底了吧。


    「羅妮卡,想吃飯就去打掃飯廳。不工作的人就沒飯吃喔。」


    「吃完就掃!我保證!」


    她的態度看起來顯然會事後反悔,等吃飽飯以後,八成就會忘記約定,結果還是不掃。


    於是阿爾嚐試反擊。


    「既然這樣,我也要保證一件事。在羅妮卡打掃飯廳以前,我絕對不會煮飯。」


    「你、你說什麽!」


    羅妮卡遭到阿爾反擊,表情僵住了。意想不到的一句話,逼得她啞口無言。


    「唔唔……!」


    「你看你,怎麽啦?抹布就放在這裏喔?」


    看羅妮卡不甘心地咬緊下唇,阿爾得意洋洋地竊笑。


    ※


    兩人一起吃過稍晚的午餐後,這次換打掃二樓和三樓的房間。


    羅妮卡雖然始終嘀咕抱怨,不過還是認真打掃,似乎當作是答謝阿爾提供夥食。阿爾一邊確認她工作的樣子,一邊同樣動手打掃。


    最後總算將店內打掃完畢的兩人似乎真的累壞了,在大廳地板上躺成大字形。


    「……總、總覺得很有成就感呢。」


    在阿爾旁邊流露苦笑的是羅妮卡。她的表情頗為滿足,這並不是阿爾的錯覺。阿爾見狀也展露微笑。


    「像這樣或許也滿開心的……」


    「看板還沒修好,還有工作要做喔。」


    被阿爾提醒的羅妮卡擺出露骨的嫌惡表情,她果然並不是已喜歡上打掃。不過,至少她不再抱怨了。她或許開始產生在旅籠屋工作的自覺。


    阿爾決定擅自當作是這樣。


    「對了,你決定好這家店的名字了嗎?」


    「名字嗎?在來這裏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


    阿爾坐起上半身,伸了一個大懶腰。


    羅妮卡見狀,也爬起來伸懶腰。同時打了一個嗬欠。


    「叫《古森之月》。」


    阿爾的故鄉位於菲利斯堤亞大陸最北部的古老森林之中。在古老森林出生、在古老森林長大的阿爾,在啟程離開故鄉前夕,發覺還沒決定旅籠屋的名字。


    但卻意外順利地就決定了象征店家的名字。


    「古森之月……?」


    那天,古老森林的夜空升起了新月。


    古老森林與新月。阿爾結合兩者,替陳舊的旅籠屋取名為古森之月。


    「哦——還可以啦。」


    「還真是謝謝你喔。」


    雖然羅妮卡的講法很惹人厭,不過光是沒有被否定就姑且放心了。阿爾麵向羅妮卡,對她聳聳肩。


    不知何時,聽不見雨聲了。陽光從木窗縫隙射入,照亮兩人之間的空間。


    「那麽,就來做最後的收尾了。」


    阿爾站起來,扭動脖子弄得骨頭發出聲響。放在入口前的是黑色、白色與綠色的塗料。再來隻要修好看板就行了。


    「啊!我也要一起做!」


    羅妮卡跟著站起來。


    她從房間裏麵拿出可愛的綠色帽子,戴在頭上稍微拉低遮住臉,追在阿爾後麵。


    同樣在旅籠屋工作,她似乎也想幫忙做看板。


    「小心別讓塗料沾到衣服喔?」


    「我告訴你,我才沒那麽呆。」


    羅妮卡投以不服的表情,但並沒有生氣。她或許已經習慣和阿爾相處。


    兩人打開入口的門,來到外麵。路上到處都是積水。


    「好,加油囉!」


    羅妮卡一把拎起裝白色塗料的罐子。然後環視四周。


    「奇怪?刷子在哪裏呢?」


    「在你後麵,就在那裏吧。」


    踩著三腳架的阿爾一邊拆下看板一邊回答。


    他拿著半腐朽的看板吐氣。


    「嗯——為我的店製作看板,這是今天一整天最開心的時刻!」


    羅妮卡大放厥詞,但這裏是阿爾的旅籠屋,不是羅妮卡的所有物。


    「這不是你的店,是我的——等一下,為什麽你身上已經沾到塗料了!」


    阿爾一轉頭就看到臉上沾到白色塗料的羅妮卡。剛沾上的塗料沿著臉頰滑下,即將流進嘴裏。這幅畫麵看起來很猥褻,這一點並不是眼睛的錯覺。


    阿爾不自覺吞了口水。


    「哼哼!小事就別計較了!」


    這麽說完,羅妮卡用袖口擦拭鼻子下麵。


    仔細一看,連羅妮卡的衣服都濺到白色塗料。八成是她剛剛亂甩刷子吧。


    目瞪口呆的阿爾歎氣,站到羅妮卡身旁。


    「要塗均勻喔,你會嗎?」


    「你以為我是誰?羅妮卡——……不對,啊——呃……算了,總總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你才要冷靜吧。」


    驚慌失措的羅妮卡一副果然有事隱瞞的樣子。


    不過阿爾假裝不關心。既然她不想說,沒必要逼她講。


    「來,快塗吧。」


    「唔、嗯!」


    因為阿爾不習慣和女性講話,所以認為不要過度追究比較好。


    見阿爾沒再多問,羅妮卡似乎放下心,撫胸鬆了一口氣。


    「哦?羅妮卡意外地寫了一手好字。」


    兩人塗完看板。


    寫著古森之月的看板充分彰顯了羅妮卡的漂亮字跡。


    「好,這樣就完成了。」


    阿爾慎重地抬起尚未幹透的看板,安裝在旅籠屋的入口。


    店內已經打掃完畢,不久後就能夠開張了吧。


    「呼,總覺得緊張起來了……」


    阿爾沒有服務客人的經驗。當然這點羅妮卡也一樣。


    盡管感到不安,擔心光靠兩人是否有辦法經營旅籠屋,但阿爾鼓起幹勁。


    「總之,先努力看看了。」


    裝好看板的阿爾與羅妮卡並肩仰望旅籠屋。雖然外觀老舊,但阿爾將和這間旅籠屋一起度過接下來的日子。順便再加上羅妮卡。


    「嗯——做太多工作,肚子咕嚕叫了……誒,你快去做點東西吃啦。」


    「你真的很愛吃耶。」


    不過,羅妮卡很認真工作。再加上明天起古森之月就能夠開張了。因此,今晚煮頓豐盛料理當作慶祝也不至於遭天譴吧。阿爾覺得,看到羅妮卡笑容的感覺還不壞。


    「要煮什麽料理好呢……」


    阿爾和羅妮卡一起將裝塗料的罐子收進馬房旁邊的倉庫裏麵。


    隨後發生了狀況。


    「終於找到您了,大小姐。」


    傳來了男子的說話聲。


    阿爾轉頭看後麵,隻見穿著厚重鎧甲的兩名士兵站在那裏。


    「……是認識的人嗎,羅妮卡?」


    「不認識喔。」


    羅妮卡別開視線回話。


    她重新拉低帽子遮住臉。


    「大小姐,請您不要再鬧了。大家都很擔心您。」


    羅妮卡表示不認識,但士兵毫無罷休的跡象。


    「……請問,你們找這家夥有什麽事嗎?」


    阿爾看情況不對勁,於是嚐試和士兵溝通,希望能夠和平解決。


    沒想到士兵頓時橫眉豎目。


    「你這混帳,竟然對大小姐如此無禮!」


    士兵才一開口就立刻抽出背後的長劍,劍尖對著阿爾眼前。


    在同時,阿爾的右手握住短劍劍柄。


    「……呐,羅妮卡。我是一般市民耶,這是在開玩笑嗎?」


    士兵居然攻擊市民,這是不應該出現的行為。


    為了告訴眼前的士兵這個道理,阿爾刻意大聲發問。


    「笨蛋!怎麽可能拿劍對著人開玩笑啦!」


    因為劍尖對準了阿爾,羅妮卡驚慌失措。


    然而當事人非常冷靜。雖然被羅妮卡罵笨蛋而稍微感到失望,不過阿爾並沒有看不清周圍情勢。


    「聽我說,這和阿爾沒有關係,把劍放下啦!」


    為了救阿爾,羅妮卡的語調顯得粗魯。盡管如此,士兵還是不肯收手。


    「這個人侮辱了大小姐,必須受到應得的懲罰才行。」


    士兵說這句話似乎也包含了牽製的用意,話才一說完,另一名士兵就繞過去抓住羅妮卡的手。


    「你、你做什麽啦!」


    「來,請您跟屬下一起——」


    那名士兵沒辦法把話說到最後。


    隻見阿爾將腳抽回半步。趁眼前的士兵轉移注意力的時候反轉身體,腳底使力。就這麽衝到羅妮卡身旁,拔出腰際的短劍。然後,割傷了抓住羅妮卡的士兵手背。


    「唔啊!……喀!」


    士兵痛得放手。


    阿爾擋在羅妮卡前麵,與兩名士兵對峙。


    「士兵先生,兩位沒學過不可以對女生動粗嗎?」


    阿爾始終用敬語,卻舉起沾血的短劍擺出架式並吐氣。


    他的眼神中看不見恐懼或大意。


    「你、你這個人……滿厲害的嘛……」


    「愛上我了嗎?」


    「怎麽可能,變態!」


    「你現在正受那個變態保護,有什麽話想說嗎?」


    被阿爾這麽一說,羅妮卡語塞。


    兩名士兵手持長劍包夾阿爾,隨時會砍過來。


    「……阿爾,一對二你打得贏嗎?」


    「別擔心,呆子。」


    羅妮卡略顯不安地凝視阿爾,阿爾稍微展露微笑好讓她安心。


    羅妮卡見狀,倒吞一口氣,接著戰戰兢兢地開口。


    「……幫我趕走那些人。」


    「了解。」


    呼應著羅妮卡的話,阿爾重新擺好架式迎戰兩名士兵。


    「如果兩位想帶羅妮卡走,請放馬過來……但是,請別忘記,先動手的是你們。」


    傷人的是阿爾。但先動手的是兩名士兵。


    雖然這點不能替阿爾免罪,不過阿爾自有分寸。他不會主動率先卷入紛爭。


    「唔!你這混帳!」


    兩名士兵似乎將阿爾這番話當成挑釁,一齊砍過來。


    但阿爾反過來利用這點,他鑽進兩人間,短劍一閃橫砍一刀。士兵使用的長劍與短劍攻擊範圍不一樣,弱點在於與對方靠近時就難以發揮威力。阿爾早就料到這點而采取了這個行動。


    其中一名士兵跪下。劍尖造成的衝擊穿透鎧甲。


    麵對阿爾毫不遲疑的行動,士兵的攻擊變得遲鈍,那成為致命破綻。隻見阿爾繞到另一名士兵背後,同時用短劍抵住士兵的脖子。


    「還要繼續打嗎?」


    「……嗚、啊啊!」


    士兵喪失戰意,手中的長劍掉到地上。


    阿爾緩緩地收回短劍。


    被抓住脖子的士兵呼吸急促地低聲說:


    「你這混帳……記住了,反抗我們士兵,就等於頂撞蜜雪兒公主。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蜜雪兒公主發明的懲罰有多恐怖。」


    士兵雖然手背受傷了,但沒其他明顯外傷。為了讓士兵明白實力差距,阿爾故意不傷他。


    「非常抱歉,我是剛來這裏的外地人。我可沒有那麽膽小,不會被那種話嚇唬住。」


    兩人還會再來,下次或許會帶著大批人馬找上門。萬一事情變成那樣,阿爾就沒有閑情逸致經營旅籠屋了。


    因為不小心和羅妮卡扯上關係,才會陷入這種窘境。


    「……結束了喔,羅妮卡。」


    知道沒有勝算的士兵從阿爾和羅妮卡麵前離開了。


    現場就隻剩下旅籠屋的主人,與在那間旅籠屋工作的一名女子。


    「謝……謝謝你,阿爾。」


    似乎是驚訝於阿爾輕而易舉就打發掉城堡士兵,羅妮卡睜圓了眼睛。


    「所以,那些家夥是什麽人?」


    阿爾本來決定不過問的,但那是在士兵出現以前的事。


    「……不、不告訴你。」


    「城中的士兵來找人了,顯然有問題吧。羅妮卡,你是什麽人?」


    阿爾用布擦掉血跡,將短劍插回腰際。


    今後為了經營旅籠屋,必須知道羅妮卡的來曆才行。阿爾這麽判斷。


    「是秘密,呆子!」


    明明經曆了士兵刀劍相向、弄不好甚至可能喪命的狀況,羅妮卡卻堅持不肯鬆口。


    「真是的……你這個家夥的秘密還真多。別忘了我和你都在古森之月工作喔?你至少透露點吧。」


    「……那,你就幫幫我啦。」


    聽到阿爾的話,羅妮卡這麽脫口而出。


    那聽起來像是羅妮卡發自內心的呐喊。但是——


    「請問,方便問話嗎?」


    這時又有人攀談。


    阿爾轉頭看向聲音方向,隻見一對看似旅人的男女佇立在那裏。


    「咦?……啊,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這裏是旅籠屋對吧?我們想住下,方便嗎?」


    五官精悍的男子指著古森之月這麽問道。


    站在身旁的女子握住男子的手,美麗的藍眼睛看著阿爾。兩人看起來都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


    「啊……這個嘛,就是……」


    旅籠屋還沒開張。正好就在這時客人已經上門。


    沒想到羅妮卡推開阿爾,上前一步。


    「當然方便!歡迎來到古森之月!」


    羅妮卡不知道在發什麽瘋,竟然自作主張說出這句話。


    還有很多必須決定的事,例如一晚的住宿費、三餐的內容等等。


    「喂,羅妮卡……!」


    「有什麽關係,客人難得上門喔?拒絕掉太可惜了。」


    兩人悄悄小聲交談,互相表達意見。


    羅妮卡一言既出,就無意收回。


    「……唔,沒辦法。」


    羅妮卡的話也不無道理,他們是古森之月的第一組住客。


    於是阿爾看向兩人,搔搔頭。


    「啊——那麽,總之可以先請兩位進去嗎?」


    阿爾引導兩人回到旅籠屋。他繞到結帳櫃台後麵,打開住宿登記簿。


    「請在這裏登記。」


    男性旅人依言寫下自己與同行者的名字。


    「拉奇·盧恩斯先生,依兒可·盧恩斯小姐,沒錯吧?」


    「對,沒錯。」


    阿爾聽過男子的名字。


    拉奇·盧恩斯是北方大陸最有名的作家。


    他下筆如神,一年創作二十本以上的書,而且全部大受歡迎。其中以描寫穿越時空的惡魔的《時之砂》最膾炙人口,據說在北方大陸沒有人沒讀過這個故事。


    阿爾的父母也是《時之砂》的忠實讀者,因為反覆閱讀的關係,書都被翻爛了。阿爾自己也曾讀過《時之砂》。


    「二樓和三樓所有房間都空著,有特別指定的房間嗎?」


    「嗯——那麽,請給我二樓最大的房間。」


    「好的……來,羅妮卡。帶兩位客人過去。」


    「包在我身上!」


    拍胸脯的羅妮卡投以沒有陰霾的微笑,帶拉奇和依兒可到房間去。阿爾因為錯失問出羅妮卡秘密的機會而歎息,但他告訴自己之後再追問就好。


    上樓梯的輕快聲響漸漸遠離阿爾耳邊。


    「那麽——」


    阿爾從胸前衣囊取出隨身手冊,振筆書寫。阿爾透過日記詳細記錄著在古森之月度過的時光。


    昨晚遇到羅妮卡,為了床爭吵。然後今天古森之月第一次有住客來訪。


    「往後似乎會很有趣……」


    旅籠屋主人的生活想必沒那麽平順。


    不過阿爾打算連同磨難也一並享受。


    「阿爾——我帶他們去二樓最靠邊的房間了!」


    「辛苦你了,羅妮卡。」


    在古森之月工作的不是隻有阿爾一個人。還有羅妮卡幫忙。


    不是孤軍奮鬥,而是兩人一起經營古森之月。


    「呐,剛才那個是拉奇·盧恩斯對吧。那個人是很有名的作家喔,阿爾你知道嗎?」


    「那當然。他是《時之砂》的作者吧?」


    「呣!……真沒意思。」


    羅妮卡鼓起腮幫子。


    表情不停變化的羅妮卡教人看也看不膩。阿爾在內心覺得雇用羅妮卡是正確選擇。


    隻要和羅妮卡在一起,古森之月也會充滿活力吧。


    「《時之砂》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故事呢。平常我是不看書的,是因為姊姊推薦才找來看看,沒想到非常有趣,我一口氣就看完了。」


    「哦——這樣啊……」


    阿爾差點對羅妮卡有姊妹這件事有了反應,但羅妮卡沒發覺。


    「……難得有緣。我就給羅妮卡看一樣有趣的東西。」


    「什麽有趣的東西?」


    「喔,你等一下。」


    熱情分享《時之砂》故事時的羅妮卡,非常開心地展露微笑。她露出感覺不到絲毫不安的純真笑容。


    「羅妮卡,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想再多看到一點那種笑容的阿爾,從房間裏拿出自己的包包,自裏麵取出小瓶子。


    瓶子裏裝的是散發不可思議光芒的砂粒。


    「咦……那該不會是……」


    羅妮卡似乎直覺很準,看到小瓶子的同時眼睛發亮。


    阿爾把小瓶子放在結帳櫃台上,揚起嘴角一笑。


    「是時之砂。」


    「時、時之砂!……這個嗎!這……這是真的嗎?」


    照理說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幻想產物,就放在羅妮卡眼前。


    她的雙眼炯炯發亮,目不轉睛地凝視小瓶子裏的砂粒。


    光看還不滿足,羅妮卡伸出手。阿爾拍掉她的手,但她馬上又伸手抓住小瓶子。


    「喂,你不要太粗魯!萬一瓶塞掉了,砂子會灑出來的。」


    「我、我我我買、我買下、我買下了!這個多少錢!」


    「笨蛋,我才不賣!」


    阿爾從羅妮卡手中搶回小瓶子。


    羅妮卡投以渴望的目光,她的眼神給人陷入絕境的印象。


    「先說好,這是假的。是我去艾坦尼亞的港都時,在攤販買的。」


    雖然製作精巧,卻是仿造的假貨,阿爾如此說明。


    不料羅妮卡皺起眉頭瞪著阿爾的臉。


    「你這家夥……居然騙我!」


    「我說你啊,我又沒說這是真——」


    「你這個呆子!害人空歡喜一場的廢物!」


    阿爾萬萬沒想到,明明沒說謊卻被罵成廢物。


    「不是我要說你,會期待的人才有問題吧?時之砂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東西喔?怎麽可能在現實中出現!」


    「絕對有!一定就在某個地方!你的那個,或許就是真的!」


    對《時之砂》的故事懷抱夢想是羅妮卡的自由,但要是她無法清楚區別現實與虛構,阿爾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羅妮卡如此激動呢?


    那暗示著時之砂以外的其他原因。


    「羅妮卡,你這個人還真是頑固得嚇人耶。」


    阿爾再度將假的時之砂放在結帳櫃台上,表達夾雜歎息的感想。


    「唔唔唔!……要你管!」


    閃耀發光的砂粒映入羅妮卡的眼簾。呈現著鮮豔色澤,彷佛不屬於這個世界所有。


    多麽希望這些砂子就是能夠穿越時空的魔法砂子。然而,這終究是仿冒品,不是時之砂。


    羅妮卡就這麽雙手扶著結帳櫃台,當場癱坐下來。嘴裏發出的是代表著失望程度的大口歎息。


    「假使那是真的該有多好啊……」


    「唔、喂……你沒事吧?」


    阿爾從椅子上站起來,查看羅妮卡的情況。


    那雙眼睛看起來彷佛染上了悲傷。


    「……沒事,我很好。」


    羅妮卡緩緩地站起來,再度深深歎氣。


    「今天已經累了,我先睡了……」


    羅妮卡輕聲留下這句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麵了。


    感到不安的阿爾試圖開門。


    「唔!羅妮卡那家夥又鎖門了……」


    房間又被占領了。


    阿爾與其擔心羅妮卡,更需要認真思考找地方睡覺的問題。就這樣,阿爾錯失了察覺羅妮卡想法的機會。


    ※


    「……嗬、嗬嗬……我真笨……!」


    羅妮卡倒在床上,凝視映照著燭火搖曳火光的天花板。


    「明明已經太遲了……明明早就放棄了……」


    明明已經接受命運了,但隻是稍微鬆懈而已,淚水就湧上來。


    她可以哭。她應該哭。不哭才奇怪。


    大十歲的姊姊一再這麽告訴她。然後一再道歉。


    明明錯在羅妮卡,然而姊姊卻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傷心難過、痛哭流涕、不斷鞠躬道歉。羅妮卡不願看到姊姊那個樣子,於是離家出走。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去。現在羅妮卡的棲身處是古森之月。


    正因為如此,她不能在阿爾麵前掉淚。


    「對不起,姊姊……抱歉,阿爾。」


    那夜,羅妮卡仰天悲歎受詛咒的命運。


    3


    「喔,你起來啦。」


    隔天,饑餓的羅妮卡被刺激嗅覺的香味引出房間。


    她偷看廚房,隻見阿爾正在準備餐點。


    「啊……早。」


    昨晚羅妮卡為了時之砂與阿爾起口角,最後把自己關進房間。


    羅妮卡本來擔心阿爾會抱怨幾句,沒想到阿爾反而投以笑容。


    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羅妮卡卻非常開心。


    「再等一下就裝盤完畢了,你去飯廳等。」


    「嗯。」


    羅妮卡聽話前往飯廳,那裏已經有人先到了。是拉奇與依兒可兩人。


    「午、午安!」


    打完招呼以後,羅妮卡後悔應該道早安的。


    「喔,午安。今天很晴朗呢。」


    拉奇這麽回應,視線看向木窗外。昨天下雨,今天天空卻是一片蔚藍。看這個樣子,大街上想必朝氣蓬勃。


    「奇怪,這是……」


    飯廳的最內側設置了暖爐。


    那裏吊著鹿肉。


    「那是午餐的主菜。」


    阿爾從廚房現身,向兩人打招呼。


    今天的餐點是蒸烤鹿肉與剛出爐的全麥麵包,加入從鄰近森林采來的堅果煮成的熱湯,以及大盤綜合蔬菜。熱湯已經用廚房的鍋子調理好,全麥麵包附上奶油。


    「哦——早餐就這麽豐盛……」


    「笨蛋,現在不是早上,已經中午了。」


    「咦,已經中午了嗎?太好了,講午安沒錯!」


    阿爾蹙眉,不明白羅妮卡在說什麽;羅妮卡則是高興地雙手環胸。


    吊在暖爐的鹿肉,使得飯廳內彌漫著挑逗食欲的撲鼻香味。


    阿爾在暖爐前蹲下,將勾在裏麵的繩子拆掉一邊以後,再拆掉另一邊。他注意不要燙到手,將鹿肉拿到廚房。然後切成方便食用的大小,分裝到小盤子。


    「呐,那兩個人預定住幾天呢?」


    「似乎要停留一個月。據說要一家一家地仔細走訪市街的書店。」


    「哦——這樣啊。」


    阿爾與羅妮卡端著盛裝料理的盤子,在廚房與飯廳之間往返兩趟。


    當然不能忘了用來清新味覺的蘋果茶。


    「好,我們也開動吧。」


    「等很久了!」


    上完拉奇與依兒可的餐點以後,阿爾將他和羅妮卡那份端進房間。


    「……話說,你昨晚睡哪裏呢?」


    阿爾將盤子排放在桌上時,羅妮卡從背後戰戰兢兢地這麽問。


    「我睡在飯廳。」


    「睡、睡在那種地方嗎?……那個,對不起。」


    羅妮卡自覺理虧地低頭道歉。


    「算了啦。雖然後來還是放棄睡在客房,不過我沒熄掉暖爐,所以不會冷。倒是相對地,我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


    羅妮卡稍微抬起頭,觀察著阿爾的表情。


    「今天我要出門采購,你可以陪我嗎?」


    阿爾考慮去菲利斯堤亞大陸東部的海鎮一趟,添購新鮮的魚。就連在城裏的攤販或商店無法買到的食物,在東方的海港都有可能買到。


    這個距離,隻要騎馬代步,在日落前回來絕對不是問題。再加上暖爐的柴薪即將見底,回來古森之月以後,還得去撿柴才行。


    「這、這個嘛……如果是人少的地方是無所謂……所以,要去哪裏呢?」


    羅妮卡似乎討厭人多的地方,顯得興致缺缺。


    「跟我昨天說的地方不一樣,是位在這裏東邊的海鎮。如果有時間,還可以從那裏搭船到東方大陸逛逛,不過今天實在不可能就是了。」


    「咦,去東方大陸嗎?嗯,我要去!我絕對要跟!」


    阿爾一提到東方大陸,羅妮卡就迥然改變態度。


    「我沒去過東方大陸呢——不知道是怎樣的地方,我好期待喔。」


    「別想了,就說了今天不可能吧?明明有客人在,哪能閑逛。」


    「別在意、別在意,馬上回來就好了。」


    羅妮卡聳聳肩,表情顯然是一副無意馬上回來的樣子。


    阿爾吐氣,輕輕地點頭了。


    「為了早點回來,我看還是盡快買完東西吧。」


    房間鑰匙已經交給拉奇和依兒可。這樣就算阿爾和羅妮卡暫時離開也不必擔心。


    阿爾撕碎全麥麵包,塗上奶油放進嘴裏咀嚼。酥脆的口感滿足了舌頭。熱湯滋潤喉嚨,從裏而外溫暖身體。鹿肉充滿嚼勁,充分填飽了肚子。


    「話說回來,羅妮卡騎過馬嗎?」


    「——咦?」


    移到嘴邊的叉子停住,羅妮卡朝阿爾投以宛如乞求幫助的眼神。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沒騎過馬。


    「我們兩個騎同一匹馬,可別在途中被甩下來了喔?」


    「……這,沒有啦,這有點……」


    阿爾一捉弄羅妮卡,羅妮卡就驚慌失措。


    羅妮卡雖然想去東方大陸,卻害怕騎馬。萬一被用下馬,可不是擦傷就沒事了。她將冒著危險跟去。


    「真期待啊,東方大陸。」


    「哈、哈哈哈……是呀……」


    如今羅妮卡的笑容充滿了不自在。


    ※


    古森之月後麵有馬房。


    阿爾牽著韁繩帶馬出來,向羅妮卡招手。


    「喂,你要躲到什麽時候?」


    將帽子戴低的羅妮卡從稍遠處觀望。


    「等……等馬離開的時候吧?」


    這樣永遠都無法出發。


    「……真是的,你過來就對了。」


    羅妮卡想跺腳,但及時忍住。


    她緩緩地靠近,總算是來到馬前。


    「不、不可怕嗎……?」


    「不可怕。有我在對吧。」


    「……唔、嗯。」


    阿爾熟練地跨上馬,踏著馬鐙。然後朝羅妮卡伸出手。


    「來,把手伸出來。」


    「載、載兩個人……沒問題嗎?」


    「沒問題,大概。」


    「這、這種時候要說絕對沒問題吧……」


    「抱怨就免了。快坐上來。」


    麵對阿爾的催促,羅妮卡不情不願地點頭。


    一抓住羅妮卡伸出的手,阿爾就揚起嘴角。隨後,阿爾狠狠地拉了羅妮卡的手,羅妮卡覺得有一瞬間飄浮在空中。


    「咿嗚!……拜拜拜拜托你拉的時候再溫柔一點啦!」


    羅妮卡處在踩不到地的不安定空間,十分不高興地抗議。


    但是因為她害怕會落馬而死命抓住阿爾的身體不放,所以毫無威嚴可言。


    「喂,你可不要亂摸喔。」


    「你、你在對誰說話啊,你這個呆子!」


    雖然兩個人騎一匹馬稍嫌擠,但阿爾還是開心地笑了。


    「腳放在這裏,否則你這樣會累喔。」


    「啊……這個嗎。」


    馬鐙旁邊加裝了羅妮卡專用的踏腳板。這是阿爾事先準備的東西。


    「你要抱著我的腰,背挺直坐正,以免被甩下去。」


    「咦?你、你突然這樣要求,我實在……」


    羅妮卡會不好意思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但是比起羅妮卡現在這樣抓著阿爾的身體不放,那點羞恥感根本不算什麽。


    最後羅妮卡離開阿爾的身體,一邊小心不要從馬上摔下去,一邊抬起腰慎重地重新坐好,輕輕抱住阿爾的腰。


    「萬一落馬了該怎麽辦……」


    「到時候就叫我停下來,我聽到自然就會停下來了。」


    「……我、我絕對不會讓你把我甩下去的。」


    羅妮卡把阿爾的玩笑當真,和先前一樣緊貼著阿爾的背不放。


    之所以幾乎感覺不到胸部的觸感,或許是因為平胸的關係,這句話就算是撕破嘴也不能告訴羅妮卡。


    羅妮卡似乎抓得很用力,擠得阿爾的身體痛了起來。不過這樣就不怕羅妮卡被甩下去了。


    阿爾拉著韁繩,策馬徐行,街道響起馬蹄聲。


    從站在城門前守備的士兵接過許可證,來到城牆外。


    平常阿爾騎馬時會騎得相當快,但今天有同乘的人,所以特別放慢速度減少搖晃。


    「喔喔~喔喔~~喔~喔~喔嗚喔喔喔~……」


    在草原奔馳時的振動,導致羅妮卡不自覺發出聲音。


    「喂,你沒事吧?」


    「嗚嗚嗚~啊啊咿嗚啊啊啊~嗚~嗚啊啊~……」


    「……喔,那就好。」


    阿爾根本聽不懂羅妮卡說了什麽。


    在看不到障礙物的草原一心一意地前進,穿過森林,最後抵達了座落在東側海邊的城鎮。前方看得到東方大陸。


    「到了喔。」


    「……快、快死了……」


    跨坐在阿爾後麵的羅妮卡,一臉隨時快死掉的表情。就算要下馬了,羅妮卡還是不肯放手。她太緊張,身體僵住了。


    「如果很難受,要不要在這裏休息?」


    阿爾握住環在腰上的手,在羅妮卡耳邊這麽說。


    「胡……胡要。」


    雖然說了『不要』,但現在的羅妮卡沒辦法把話講清楚。


    她使勁搖頭,抓住阿爾的身體不放。這樣就算想下馬也下不了。


    於是阿爾溫柔地摸摸羅妮卡的頭,化解她的緊張。不久,羅妮卡似乎冷靜下來,放開阿爾的腰了。


    「嘿咻……小心腳喔。」


    阿爾下馬,扶著羅妮卡以免她腳滑,協助她下馬。


    「嗚嗚!我經曆了目前人生中第二恐怖的體驗……」


    「竟然不是第一恐怖嗎?不過既然你這麽說,看來回程也不必擔心了。」


    「對不起,果然是第一恐怖!所以饒了我吧!」


    即使羅妮卡改口,不騎馬就不可能趕在晚餐時間前回去。


    羅妮卡將體會第二次的恐怖。


    「總之,現在先買東西。別迷路了喔?」


    「我的年紀比你大,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好嗎。」


    羅妮卡鼓著腮幫子抗議。但阿爾無視她的抗議,逕自邁步前進。


    位於菲利斯堤亞大陸東方的海鎮稱為寇魯斯。這個鎮和艾坦尼亞大陸最南部的港都尤特利羅一樣,攤販密集,與東方大陸互相買賣商品。


    隻要移步到海邊的攤販,就能夠買到新鮮海產。這裏還販賣了從海裏撈到的貝殼做成的小東西,與麵粉製的甜點。


    「誒!我聞到了很香的味道!」


    不愧是對食物的香味很敏感的羅妮卡。


    在海岸,一群人豪邁地生火烘烤剛捕到的魚。雖然引起人的食欲,但阿爾得先辦完正事才行。


    「要去市場了。」


    阿爾一進入鎮上,羅妮卡就慌忙追過去。


    寇魯斯的市場設在巨大建築物裏。這裏靠場地費與入場費賺取收入。


    「來,抓緊我。」


    「咦……啊,嗯。」


    付兩枚銅幣給站在建築物入口的男子以後,阿爾與羅妮卡進到裏頭。隻見市場籠罩在異樣的熱氣之中,今天似乎也是人潮擁擠。阿爾牽著羅妮卡的手,以免被人潮衝散。


    為了轉移難為情的感覺,阿爾一心前進,毫不放慢速度。然後,走向在市場角落擺攤的青年。


    「喔喔,這不是阿爾嗎?突然露臉是怎麽啦?厭倦了古老森林中的乏味生活嗎?」


    青年似乎發現阿爾的身影,提高嗓門招呼他。


    「因為我成人了,現在在菲利斯堤亞城街上經營旅籠屋。」


    「嗄?你經營旅籠屋?你還真有挑戰精神啊——」


    青年浮現微笑,然後發覺躲在阿爾背後的羅妮卡。


    「喂喂喂,你這小子。居然帶著女伴,還真稀奇啊……阿爾,她是你的女人嗎?」


    「怎、怎麽可能!別說傻話了!」


    隻見羅妮卡滿臉通紅地瞪著青年。看到羅妮卡這麽強烈否定的樣子,阿爾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覺得有點遺憾,歪頭納悶。


    「阿爾,你好像被麻煩的野丫頭纏上了?」


    「啊——你別再說了,這家夥生起氣來會亂打人喔。」


    說了這句話的瞬間,阿爾就被羅妮卡揍了。不是臉,而是肚子。


    「你這個變態!我什麽時候亂打人了!」


    「唔!……你的眼睛有問題嗎!現在不就打了!」


    「你是自作自受!呆子!」


    看到阿爾按著肚子浮現痛苦的表情,青年苦笑了。


    「所以,你要買哪個?」


    阿爾從陳列在地上的海鮮之中指了幾種。


    青年將阿爾挑的海鮮裝進袋子遞給他。付了純銀幣三枚找了零,買完東西以後,阿爾與青年握手,離開市場。


    就在擺脫熱氣的阿爾歇了一口氣時,羅妮卡拉拉他的手。


    「怎樣?」


    「……我餓了。」


    「你就忍到回古森之月。」


    聽到這句話,羅妮卡勉為其難地點頭了。她似乎決定在回程這段路忍一忍,但果然還是無法克製肚子叫的聲音。


    「……呼,真是的。」


    既然已經采購完食物,就沒理由繼續待在寇魯斯了。


    不過,阿爾覺得,難得兩個人一起出門,就這麽直接回菲利斯堤亞城也很可惜。他想為肚子餓的羅妮卡做點事。


    「今天特別破例。」


    「嗄?」


    於是阿爾牽著羅妮卡的手,一起站在海邊的攤販前。


    他買了兩塊糕點,遞給羅妮卡一塊。


    「吃吧,我請你。」


    「……可以嗎?」


    羅妮卡蹙眉。她沒想到阿爾居然會繞來這裏吧。


    「你不吃,我就要吃掉了喔。」


    「才、才不給你!這是我的!」


    這麽說完,羅妮卡慌張地吃起糕點。


    「很甜很可口呢。」


    看到羅妮卡吃得津津有味,阿爾感到溫馨。雖然羅妮卡個性頑固、霸道、任性又自我中心,但和她在一起就不會無聊也是事實。


    雖然兩人認識才兩天而已,但不知不覺間,羅妮卡在阿爾心裏變得愈來愈重要。


    「……嗯?怎麽了嗎?」


    享用糕點的羅妮卡似乎發覺阿爾的表情變化,這麽問阿爾。


    「不……沒事。」


    羅妮卡吃完糕點,稍微歪著頭。看樣子一塊還不夠。


    「這塊也給你吧。」


    阿爾將自己保留的那塊遞給羅妮卡。


    「哦哦,你還真貼心……可是,這樣好嗎?這塊是你的吧?」


    「我現在不餓。你別在意,就吃吧。」


    「謝謝!」


    看著羅妮卡接過糕點,珍惜地放進嘴裏的模樣,阿爾想試著將內心深處忽隱忽現的情感表達出來。一個個不經意的對話與動作,使得心跳逐漸洶湧澎湃。


    這份心情究竟是什麽,阿爾還不明白。


    ※


    「下、下次出門的時候拜托坐馬車!絕對喔,知道了嗎!」


    吃完糕點以後,等待羅妮卡的是第二次的恐怖。


    羅妮卡跨坐在馬上,手環住阿爾的腰,毫不在意他人眼光地抱緊阿爾,咬緊牙關以免途中被甩下去。


    「可是我沒有馬車耶。」


    阿爾聳聳肩回應。


    出馬房以後,阿爾一邊安撫咄咄逼人的羅妮卡,一邊進入古森之月。


    將食物放在廚房的櫃子上,挽起袖子。阿爾打算在拉奇與依兒可逛街回來前準備好晚餐。


    主食是現烤麵包,湯是鴨肉湯,小菜是當季蔬菜,最後是新鮮鹽烤魚。再配合喜好附上葡萄酒。


    「阿爾真的很會做菜呢。」


    「真是多謝誇獎。」


    為了經營旅籠屋,阿爾接受母親的廚藝指導,所以他能夠做出各式各樣的料理。


    「倒是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阿爾明明要羅妮卡乖乖待在房間,但羅妮卡似乎討厭被人命令,不厭煩地觀摩晚餐的調理過程。


    「嗯——這個好像很美味……」


    「喂,不許偷吃。」


    「沒禮貌,我隻是在試味道嘛。所以吃一點也沒關係吧?」


    「那就叫作偷吃啦,笨蛋。」


    宣稱偷吃是為了試味道的羅妮卡,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她今天似乎相當累,肚子餓得特別快,吃了兩塊糕點還沒吃飽。


    過了一會兒,拉奇和依兒可回到古森之月了。將兩人的晚餐端到飯廳後,羅妮卡終於能夠用餐。


    「……糟糕,忘記撿柴了。」


    一方麵也是因為和羅妮卡兩個人一起出門采購很開心,阿爾忘記撿柴了。


    木窗外已經一片漆黑。


    羅妮卡立刻挖苦阿爾。她靈活地運用刀叉分開魚骨與魚肉。可以想見的是,就算回嘴也隻會換來她加倍回嘴,因此阿爾不回應,默默吃飯。


    雖然講不贏就改用動手的方式實在稱不上光明磊落,不過阿爾還是搶走羅妮卡拚命挑掉魚刺的魚肉當作報複。


    「——啊、啊啊!」


    羅妮卡發出宛如慘叫的大喊。


    「你你你你看你做了什麽好事,你這個呆子!」


    「嗚哇!等一下,你在做什麽!」


    「你還問我,當然是要吃你的菜啊,看了不就知道了嗎!」


    這種事,阿爾不看也知道。


    問題在於羅妮卡的舉動脫離常識。


    「就算是這樣,也不許用手抓我的魚!至少用刀叉啊!」


    兩人的聲音恐怕連飯廳都聽得見吧。


    彷佛可以看見拉奇和依兒可苦笑的模樣。


    ※


    「那就拜托你顧店了。」


    隔天早上,太陽還沒升起前就換好衣服的阿爾,決定出門去撿拾暖爐需要的柴薪。他打算到鄰近森林速戰速決。


    「哼!快去快回吧。」


    羅妮卡似乎仍在為了昨晚晚餐被搶的事情鬧別扭,不高興地鼓著腮幫子。


    阿爾來到店外,寒冷的空氣籠罩著周圍。


    「嗚嗚,好冷……」


    阿爾拉緊外套,沿著街道走向城門,背上背著大簍子。他與士兵打招呼,穿過城門,前往菲利斯堤亞城西邊的小森林。


    阿爾額頭冒汗,他用袖口擦去汗水。雖然天還沒亮,但在森林裏四處撿柴,自然會疲勞流汗。雖然這或許很適合當成早上的運動,但考慮到對腰的負擔,還是不能長時間這樣做。阿爾將撿到的柴放進簍子。


    「……好,這樣就夠了吧。」


    不久天色漸亮,小鳥的啁啾聲傳進耳朵。差不多該回古森之月準備早餐了。阿爾重新背好變得沉甸甸的簍子,決定回旅籠屋。但是,一回到菲利斯堤亞城,抵達古森之月,就在店門口發現羅妮卡的身影。


    「嗯?……喂,羅妮卡——……」


    呼喚羅妮卡的同時,阿爾蹙眉。


    羅妮卡的身旁有人在,那是一名非常美麗的女子。兩人不知道在講什麽,羅妮卡的表情漸漸變得嚴厲。


    「……阿爾。」


    就在這時,羅妮卡發覺阿爾。她一說出名字,那名女子就將視線移向阿爾。


    兩人周圍有士兵隨侍,可能是護衛。數量之多,根本無法與前天相提並論。士兵雖然與兩人有一段距離,但保持著警戒,隨時能夠衝上前。被阿爾擊傷的士兵也在其中。


    「請問你們在店門口做什麽?有這麽多士兵在,根本沒有人敢來。你們這種行為是妨害營業,明白嗎?」


    阿爾排除女子是來古森之月投宿的可能性。她沒帶任何行李,可以想見她是城裏的人。阿爾從一開始就懷疑別種可能性。


    阿爾還沒有呆到,目睹了這個狀況後卻完全沒有察覺事態。


    「你是這間旅籠屋的……」


    站在羅妮卡身旁的女子對阿爾說話。


    阿爾一邊警戒周圍,一邊慢慢地走近。


    「我是古森之月的主人,阿爾。」


    阿爾自我介紹,並伸出手。


    女子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


    「……原來如此,你就是阿爾閣下對吧?我名叫蜜雪兒·艾慕裏歐特。和你是初次見麵呢。」


    阿爾雖然覺得這句話不對勁,卻無法察覺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先不談這個,他想起更重要的事。


    「蜜雪兒·艾慕裏歐特?……難道是這個國家的……」


    在市街書店隨處可見的,是菲利斯堤亞國第一公主蜜雪兒的名字。與一國公主初次會麵,阿爾倒抽一口氣。


    然而蜜雪兒說出了更加驚愕的事實。


    「然後,這孩子是我的妹妹,羅妮卡·艾慕裏歐特。」


    「羅妮卡是……蜜雪兒公主的妹妹?」


    這次阿爾真的闔不上嘴了。


    在他眼前,羅妮卡低著頭,不肯看他的眼睛。


    「喂……剛剛那些話是真的嗎?」


    阿爾問羅妮卡。


    隻見羅妮卡抖了一下肩膀,戰戰兢兢地迎視阿爾的目光。


    「……沒有錯。」


    她其實不想說吧。羅妮卡顫抖著嘴唇,這麽回答。


    「羅妮卡是……一國公主……」


    經這麽一說,阿爾的確不得不相信。


    一知道阿爾不認識羅妮卡,就迥然改變態度;穿著與一般市民不相稱的豪華絢爛衣裳;出動士兵來迎接;出門總是戴帽子遮住臉以免被認出……這些事全部都說得通了。


    阿爾或許早就發覺了,但他裝作沒發覺。因為他不想失去一起在古森之月工作的羅妮卡。


    「妹妹給你添麻煩了。日後必定會鄭重致歉。」


    蜜雪兒深深地低頭道歉。


    阿爾見狀,當場慌張地單膝跪地,將裝著柴薪的簍子放在地上。


    「請、請您不要那麽客氣。我……不對,在下……」


    阿爾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思緒混亂。羅妮卡看到阿爾這個樣子,不是滋味地別過臉去。


    「……喂,羅妮卡。人家來接你了,你還是回城堡比較好吧?」


    雖然不想這麽說,但阿爾還是催促羅妮卡回城堡。看到佇立在眼前的蜜雪兒,就能夠輕易想像到這是事關重大的事態,和上次可不一樣。


    羅妮卡是一國公主這件事雖然讓阿爾難掩驚訝,但阿爾對羅妮卡還是用和平常一樣的說話方式。然而——


    「我不回去。」


    羅妮卡搖頭。


    「什麽不回去,你這個人真是……」


    阿爾站起來,對羅妮卡這麽說。但是——


    「幫我趕走他們啦。」


    羅妮卡離開蜜雪兒身邊,躲到阿爾背後。


    「就像之前那樣,幫我趕走他們啦。」


    「……我辦不到。」


    但阿爾不肯答應羅妮卡的請求。


    早在阿爾對城堡的士兵出手的時候,就已經處於無法回頭的立場,但現在和阿爾交談的人,是菲利斯堤亞國的王女,蜜雪兒公主。


    要是敢傷到蜜雪兒公主,保證人頭落地。


    阿爾除了交出羅妮卡以外,別無他法。


    「來,羅妮卡?一起回去吧?」


    勸導妹妹的姊姊露出了略顯哀傷的表情。


    「我不要……我要回去的地方是這裏……古森之月是我的歸屬……」


    「羅妮卡,你……」


    拚命躲在阿爾背後的羅妮卡,一臉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


    為什麽羅妮卡不惜抗拒到這種地步呢?剛認識羅妮卡不久的阿爾,無法得知羅妮卡與蜜雪兒的心情。


    「……對不起,蜜雪兒公主。」


    但是,阿爾認為,毫不知情地挺身而出,絕對不是錯事。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放棄這家夥。」


    這麽說完,阿爾把手放在羅妮卡頭上。他輕輕拍了兩下,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家夥……羅妮卡對我而言不是公主。隻是食客。」


    羅妮卡說了古森之月是她的歸屬。


    阿爾不能裝作沒看到她的心意。


    「同時也是在古森之月一起工作的夥伴。」


    反抗的對象是何方神聖,這點阿爾心知肚明。但是,隻有這時候絕對不能退讓,不能舍棄夥伴。在阿爾心中萌生的這股意誌,使得心跳愈來愈劇烈。


    「求求您,蜜雪兒公主。拜托您回去吧。」


    在一國公主麵前,阿爾雙腿跪下,甚至還磕頭。就算額頭沾到土也毫不在乎。因為他不能拿劍對著蜜雪兒。


    但,阿爾該保護的對象也同樣是一國公主。


    「開什麽玩笑,你這個外人!」


    想必是看不過去了吧。


    一名士兵走近阿爾。然後,毫不控製力道地踹開他。


    「……唔。」


    阿爾的身體發出痛楚抗議。


    士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踢他。


    盡管如此阿爾還是不出手。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和平收場,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守住一個在古森之月工作的女孩子。阿爾這麽心想。


    「住手,你再不停止,我將視為對我的侮辱喔?」


    痛得麵孔扭曲的阿爾聽到蜜雪兒製止士兵的行動。


    士兵似乎嫌踢不夠,露出嫌惡的表情咂舌。接著,和前天一樣作勢要抓住羅妮卡的手。那成為導火線。


    「——就叫你們不要對羅妮卡動手了吧?你們沒聽到嗎?」


    與意誌無關,身體自動反應。


    阿爾絆倒士兵的腳,趁士兵站不穩時扭住士兵的手腕,一瞬間就繞到背後製伏士兵。


    「喔喔喔!你這混帳……!」


    士兵痛得叫出聲。


    阿爾腦中明知道不可以出手,但嘴裏說出的話卻完全看不出這點。


    知道自己個性的阿爾認為,這是因為他不希望別人對羅妮卡動手。


    「嗬嗬……羅妮卡說得沒錯,我真的是呆子。」


    阿爾一放手,士兵就手忙腳亂地拉開距離。


    然後,他抽出背上的長劍對準阿爾。周圍的士兵也同樣拔劍。此時,蜜雪爾眼中映著阿爾與羅妮卡。


    「阿……阿爾,事情變成這樣……對不起……」


    阿爾的右手握著短劍劍柄,但那隻手卻沒有拔出短劍。


    因為聽到羅妮卡的聲音,阿爾鎮定下來了。


    「……這裏很危險,你進去裏麵。」


    這麽說完,阿爾將插在腰際的短劍遞給羅妮卡。


    他無意刀刃相向。那是對蜜雪兒表達敬意。


    「可是,不管再怎麽說,對手那麽多人,赤手空拳實在……」


    「羅妮卡,你以為我是誰?」


    阿爾對表情略顯不安的羅妮卡微笑。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失去羅妮卡。


    正因為如此,就應該將不安去除。


    「你說了古森之月是你的歸屬吧?既然那句話沒有虛假,我便再也不會欺騙你。而且我會保護你到底。」


    絕對不要後悔。那是父母諄諄教誨阿爾的事情。


    阿爾不想放開羅妮卡。就算因此導致他反抗王族,那也已經沒關係了。他就隻是想保護羅妮卡一個人而已。


    「馬上就結束了,別擔心。」


    阿爾強硬說服羅妮卡。


    羅妮卡似乎察覺不管再說什麽阿爾都不會改變心意,輕輕地點頭了。


    「你要是敢死掉,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阿爾不光是劍術,對體術也有自信。


    父親傳授給阿爾的功夫是眾多劍術及體術,例如比菲利斯堤亞大陸更南邊的大陸所流傳的武術。


    阿爾不知道,身為一介旅行商人的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勤奮地磨練身手。


    但,正因為他向父親討教過,如今才有能力保護羅妮卡。阿爾由衷感謝這點。


    確認羅妮卡躲進旅籠屋裏麵以後,阿爾重新環視四周。


    士兵的數量總共十名。就算是阿爾也難以一次招架全部,不過他也不能逃走。因為阿爾有必須保護的對象。


    「我不會主動攻擊,如果要打就請放馬過來。」


    阿爾集中精神。


    一定會保護好羅妮卡。這個念頭在心中激烈翻騰。然而——


    「為什麽你要這麽護著羅妮卡呢?」


    蜜雪兒看著阿爾那副模樣,這麽問道。


    「因為羅妮卡在我心目中是無可取代的重要存在。」


    阿爾向蜜雪兒表明真心。


    但蜜雪兒進一步追擊。


    「……也就是說,你喜歡羅妮卡對吧?」


    「唔……啊,不是……這是那個……」


    見阿爾頓時語無倫次,蜜雪兒嗤嗤地笑了。


    「不必隱瞞也沒關係。反而該說這是樂於見到的事。」


    蜜雪兒開心地侃侃而談,但表情立刻變得僵硬。她似乎有所猶豫而遊移了一下視線後,輕輕點了頭。


    「……我可以和你談一件事嗎?是關於羅妮卡的事。」


    蜜雪兒製止那些彷佛隨時會砍過來的士兵,走近阿爾身旁。


    她以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小聲說道。


    「我的妹妹得到了死亡刻印。」


    「死亡、刻印……?」


    然後,阿爾得知了羅妮卡的秘密。


    ※


    「羅妮卡,你在那裏嗎?」


    和蜜雪兒談完以後,阿爾尋找羅妮卡的身影。


    在食堂深處,羅妮卡在暖爐前縮成一團,默默地看著柴薪的火花爆裂。


    「……嗯。」


    聽到阿爾的呼喚,羅妮卡的肩膀抖了一下。


    「事情我已經和你姊姊透過商量的方式解決了。所以你別再露出那種表情了。」


    「是嗎……謝謝你,阿爾。」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沒有回話。


    取而代之的是小幅度的點頭。


    阿爾在羅妮卡身旁坐下,將從院子拿來的柴薪扔進暖爐。火立刻延燒,描繪出紅色與橙色的夾縫。


    「聽我說,阿爾?我……」


    羅妮卡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擴散。


    顯得落寞的雙眼看著阿爾,彷佛即將產生悲傷的情緒般顫抖著雙唇。


    她猶豫是否要說出接下來的話。


    「……唔。」


    看到羅妮卡那個樣子,無法再忍耐的阿爾摟住她的肩膀。


    「你可以永遠待在這裏,我非常歡迎。」


    「……阿爾?」


    「把所有討厭的事都忘掉吧。你的命運就隻有一次。」


    阿爾溫柔地微笑了。


    看到那張笑容,聽到那句話,羅妮卡領悟了一切。


    「……你聽姊姊說了嗎?」


    「對,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


    「……可是,既然這樣阿爾也明白吧?我能在古森之月工作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事情要回溯到兩個月前,當時羅妮卡到蜜雪兒的房間玩。


    但蜜雪兒不在房間,於是羅妮卡從書架取下一本書,想要看書打發時間。就在這時,羅妮卡發現了絕對不該吃的東西。


    「我吃了惡魔果實。這個刻印就是證明……」


    羅妮卡露出胸口,給阿爾看她的死亡刻印。


    時鍾圖案刻印的指針,再移動一格就轉完一圈了。


    「一開始是因為好奇心……畢竟你想想看嘛?既然《時之砂》是虛構的故事,惡魔果實就不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吧?」


    但是,羅妮卡吃下的果實,在她胸口刻下了死亡刻印。遺憾的是,真的存在著惡魔果實。


    羅妮卡一坦承吃了惡魔果實的事,蜜雪兒就嚎啕痛哭了。她想都沒想過,十五年前基於興趣收藏的東西,竟然會帶給羅妮卡災禍。


    如果當初沒有收藏什麽惡魔果實,羅妮卡就不會得到死亡刻印了。蜜雪兒不知道道歉了多少次。


    然後,在臨死的前三天,羅妮卡不聲不響地離開城堡。因為她不想再看到蜜雪兒傷心難過的樣子。


    住在城裏的人都認得羅妮卡的長相。


    她打算到遠方去,找個渺無人煙的地方躲起來,偷偷地獨自迎接死亡。


    「可是呢,我……遇見你了。」


    肚子餓了的羅妮卡在巷子中發現空屋。


    因為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她決定至少找點食物也好。幸好木窗沒鎖,於是羅妮卡偷偷地鑽進裏麵。


    然後,當她在廚房找食物時,被阿爾發現了。


    「唉,一次就好,我想遇到時箋。隻要遇到時箋,我就能得到時之砂,穿越時空了……」


    時箋出自拉奇·盧恩斯創作的《時之砂》,是穿越時空的惡魔的名字。羅妮卡希望遇到惡魔。


    既然已知惡魔果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穿越時空的惡魔或時之砂說不定也實際存在著。羅妮卡這麽認為。


    「……聽我說,羅妮卡?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穿越時空的惡魔了。」


    穿越時空的惡魔再也不會現身,那是因為穿越時空的惡魔不再穿越時空了。在這個世界,包含阿爾在內,隻有五人知道這個事實。這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雖然遺憾,但是……好像隻能放棄了呢。」


    隻能悲觀地哀歎被惡魔詛咒的命運,那就是吃下惡魔果實者的宿命。就算不願接受,死亡刻印依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移動指針。那代表羅妮卡的時間所剩無幾。


    「對不起,阿爾。雖然我還想在這裏和你一起工作,想吃更多阿爾親手做的料理,但是很快就必須告別了。」


    大顆淚珠從含情脈脈的鮮紅眼眸沿著臉頰滴落。


    阿爾輕輕地用手指掬起她的眼淚。然後靜靜地站起來,離開羅妮卡身旁走向房間。


    阿爾沒有指定說話對象,低聲這麽說。這句話彷佛在問他自己一樣。他從包包裏取出某樣東西。


    他轉身離開房間,途中發現拉奇與依兒可的身影。


    「你要使用這個嗎?」


    拉奇這麽問道。兩人似乎聽到了對話。


    但是,不需要言語答覆。阿爾隻點點頭,便進入飯廳。


    「羅妮卡。」


    阿爾呼喚她的名字。


    「羅妮卡·艾慕裏歐特公主。」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在這裏工作的我,是普通的羅妮卡。」


    「我知道。你是在陳舊的旅籠屋工作的小公主……※旅籠姬對吧。」(編注:日文漢字中的「姬」即公主之意。)


    「唔!你就這麽想消遣我——……」


    說話聲停住了。


    羅妮卡看到阿爾手裏的東西,說不出話來了。


    「那、那是……時之砂……?」


    「沒錯,雖然是在港都的攤販買的假貨就是了。」


    阿爾不知為何略顯悲傷地苦笑了。


    從他遇到羅妮卡,得知羅妮卡想要時之砂時開始,就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了吧。


    「……嗬、嗬嗬,如果那瓶砂子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呢……」


    想起那是假貨的羅妮卡彷佛死心般地歎氣。


    但,阿爾在羅妮卡身旁蹲下來,再補上一句話。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告訴你。」


    「忘記告訴我……?」


    低著頭的羅妮卡抬起臉。


    隻見阿爾浮現頑皮的微笑看著羅妮卡。


    「我是騙子。」


    他湊近臉,在她耳邊低語。


    下一瞬間,阿爾將裝著發光砂粒的小瓶子的瓶塞打開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理會皺起眉頭的羅妮卡,阿爾握住手。


    「其實,這個世界存在著穿越時空的惡魔。」


    這句話並不正確。正確說法是,本來應該要成為穿越時空的惡魔的人,現在依然活在這個世界。然而,因為嚴禁泄露真相,所以阿爾言盡於此。


    「然後還有一件事。這個世界存在著穿越時空的惡魔,就表示……」


    阿爾將拔掉瓶塞的小瓶子傾斜,從羅妮卡的頭上撒下砂粒。


    散發不可思議光輝的砂粒,溫柔地包住羅妮卡的身體。


    「羅妮卡,就像你吃下的惡魔果實是真的一樣,這個世界……也實際存在著時之砂……」


    「……奇、奇怪……呐……你對我做了什麽……?」


    被撒上砂粒的羅妮卡身上覆蓋著淡淡閃爍的光輝,存在逐漸化為虛無。這是即將從這個世界消滅的前兆。


    阿爾溫柔地摸摸羅妮卡的頭。這是最後一次體會這個觸感。


    「雖然隻相處了短短三天,但我不會忘記和你一起度過的日子的。」


    「等、等一下!你自作主張說什麽————唔!」


    堵上羅妮卡的嘴的,是阿爾的雙唇。


    直到他決定保護羅妮卡以前,他都無法理解胸口的悸動代表什麽,但總算是發覺了。


    阿爾喜歡上羅妮卡了。


    他覺得這樣很狡猾,但是希望她能原諒。因為第一次喜歡上的女性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阿爾希望至少能在最後坦承麵對自己的心意。


    不久,羅妮卡漸漸從這個世界消失。


    看著她的身影,阿爾輕聲說了一句話。那是肺腑之言。


    「我最喜歡你了,羅妮卡——……」


    4


    醒來時,羅妮卡在自己的房間。


    本來應該在古森之月的飯廳才對,不知何時移動到菲利斯堤亞城了。


    起初陷入混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但當想起阿爾撒了什麽以後,羅妮卡立刻確認胸口。


    「……不見了。死亡刻印……消失了……?」


    本來應該刻在胸口的刻印消失得一幹二淨。


    「對、對喔……阿爾為了我使用時之砂……」


    阿爾為了救羅妮卡一命,使用了時之砂。他本來恐怕是要留在萬一發生不測時用在自己身上的吧。


    然而阿爾毫不猶豫地倒轉了羅妮卡的時間。


    「笨蛋……那個笨蛋,阿爾是……笨蛋!」


    但是,為什麽憤怒更勝於喜悅呢?原因在於羅妮卡離開化為虛無的世界之際,阿爾說的話刺進了她的心坎。


    不光是強吻她,還在明知道再也無法見麵的情況下表白心意,羅妮卡無法接受阿爾這種狡猾行徑。不回敬幾句,羅妮卡就難平怒氣。


    「……好!」


    既然這麽決定,就無法按捺。


    羅妮卡離開房間,來到蜜雪兒的寢室。


    「姊姊,我要和你談重要的事情!」


    來勢洶洶地道出來龍去脈的羅妮卡,將她在虛無世界吃了惡魔果實、在陳舊的旅籠屋遇見阿爾,以及藉著時之砂穿越時空的事全部告訴蜜雪兒。


    蜜雪兒相信了羅妮卡宛如妄想般的說法。再來就等阿爾兩個月後在古森之月現身。


    接著,白天來臨,夜晚蘇醒。


    熬過漫長難耐的時光,羅妮卡終於迎接那天的到來——……


    ※


    柴薪的火花嗶啵爆裂。


    阿爾在暖爐前坐下,拿著空空如也的小瓶子,對著虛空發問。


    「這樣就好了嗎……」


    父母要阿爾為了自己而用。


    但阿爾為了羅妮卡使用了時之砂。


    但那絕對不是判斷錯誤。


    阿爾想救羅妮卡。就隻是這樣。


    正因為如此,他決定為了自已而拯救羅妮卡。


    「你……不後悔嗎?」


    不知不覺間,阿爾身旁多了拉奇和依兒可的身影。兩人露出了非常哀傷的表情。他們理解剛剛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吧。


    「……我並不後悔。」


    羅妮卡穿越時空了。


    在新的世界,不必恐懼死亡刻印。


    能夠在吃下惡魔果實之前重新來過。


    「可是……」


    留在這個世界的人,無法忘記化為虛無的羅妮卡。


    羅妮卡直到剛才都還活在這個世界。


    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變得……這麽地……悲傷……!」


    阿爾無法阻止眼淚落下。他明明下定決心不要後悔,卻無法抑製感情。兩人吵架、互搶食物,還為了誰要睡房間而起口角。


    光是羅妮卡待在身邊,古森之月就變得比想像中還熱鬧,阿爾對此感到欣慰。但現在就剩阿爾一個人。


    今後,阿爾必須獨自經營古森之月才行。


    那樣太悲傷了。


    「羅妮……卡……羅妮卡……羅妮卡……!」


    即使呼喚那個人的名字,能回應的人卻不存在這個世界。


    那個人已經使用時之砂穿越時空了。


    沒錯,但是——


    「——……你在哭什麽啦。」


    那道聲音傳進阿爾的耳朵。


    「……咦……羅、羅妮卡……是你嗎……?」


    說話聲從背後呼喚阿爾,阿爾立刻轉頭。


    令人驚訝的是,佇立在飯廳入口的那個人不就是羅妮卡嗎?


    「看就知道了吧。」


    不是眼睛的錯覺。


    回答阿爾疑問的羅妮卡走近阿爾身旁。


    「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笨蛋,那還用說嗎。」


    阿爾緩緩地站起來。羅妮卡仰望他的臉,雙頰染成朱紅。


    之所以吞吞吐吐,是因為她不好意思說出接下來的話。


    「阿爾,因為我……想再見到你——……」


    ※


    『——交出那瓶砂子!』


    看準阿爾在廚房現身的時機,羅妮卡尖聲大叫。


    想要時之砂的人多如繁星。就算羅妮卡說的是事實,阿爾也不可能輕易交出砂子。


    於是羅妮卡以生鏽不能用的淺鍋為武器,將布滿灰塵的深鍋當成頭盔,打算強行奪取時之砂。


    然而遺憾的是,羅妮卡絆到腳,往後跌倒了。


    『喏,快起來。』


    『……謝、謝謝……』


    阿爾的溫柔,令羅妮卡害羞地遊移著視線。


    但阿爾的表情有點不自在。


    『在道謝以前,能不能先整理一下服裝儀容呢?那個,我不知道該看哪裏。』


    羅妮卡跌倒的同時,衣擺掀起來了。因為這個緣故,阿爾也難為情地別開視線。


    『不、不許看,笨蛋!你這個色狼、變態變態變態!』


    羅妮卡一反應過度,阿爾就立刻壞心眼地對她笑。麵對這個態度,羅妮卡不知所措。


    『那麽,我就……』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或許會遭到侵犯的恐懼,使得羅妮卡發出尖叫。


    然而,不管她怎麽叫,阿爾都沒有要撲過來的跡象。不僅如此,他還投以受不了的眼神。


    『……你啊,為什麽會知道我有時之砂?』


    阿爾這麽問,羅妮卡要自己鎮定下來。


    然後,說出了連結過去與未來的話語。


    『在這裏……在古森之月,我遇見了未來的你。』


    阿爾本來認為不可能,但立刻改變想法。


    古森之月是這家旅籠屋的名字。他明明還沒有告訴任何人,然而眼前這名渾身沾滿灰塵的女性卻知道這個名字。


    隻見羅妮卡緩緩地從頭說起。然後——


    『……這麽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就該說了,笨蛋。』


    『什麽!你才是笨蛋吧!順便再補一句變態!』


    『不許順便罵人,笨蛋!』


    就像未來那樣,阿爾與羅妮卡互罵,然後互瞪。


    『呿,真沒辦法……就算是這種人,畢竟是未來的我愛上的女人。』


    阿爾從包包裏麵取出時之砂,遞給羅妮卡。


    『本來時之砂是用來回到過去的東西。因為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不過你不一樣。你是來自未來的過去吧?』


    羅妮卡知道未來。她恐懼死亡刻印,與阿爾相遇,使用了時之砂。


    現在的羅妮卡沒吃惡魔果實。她可以在本來隻能接受死亡的虛無世界再次重新改變命運。


    『——啊,對了,可以順便幫我轉告未來的我嗎?』


    羅妮卡打開小瓶子的瓶塞,從頭上撒下砂粒。


    阿爾看著羅妮卡的身影,決定拜托她一件事。


    『雖然個性差得要命,不過能夠得到這麽可愛的公主愛慕,你絕對要幸福。不然我就要穿越時空去訓話喔,就這麽轉告他。』


    『別、別說蠢話了!這種話怎麽可能從我嘴裏說出來!』


    然而阿爾隻是苦笑。似乎完全無意退讓。


    羅妮卡懷著焦急難耐的心情,告別了這個世界的阿爾。


    ※


    「……我、我竟然說了這種話……」


    聽完來龍去脈以後,阿爾感到自己完全失去血色。


    也難怪阿爾會心生動搖。畢竟臨別之際不僅吻了羅妮卡,甚至還告白,再加上過去的自已還要求傳話。


    阿爾想當場逃走。


    「真是的!不明白我的心情就自作主張,那個笨蛋!」


    羅妮卡感到憤慨。


    阿爾見狀,當場倒退。話雖如此,後麵是暖爐,沒辦法再繼續後退。


    「阿爾!」


    被叫到名字,阿爾挺直背脊。


    他戰戰兢兢,不知道羅妮卡會說什麽。然而——


    「我、我……唔、就是……並不討厭……所、所以……懂嗎?」


    滿臉通紅的羅妮卡別開視線這麽呢喃。


    「……啊,呃……你指的是什麽?」


    阿爾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反問她。


    沒想到這似乎火上加油,阿爾被羅妮卡拉了臉頰。


    「你這個人不隻呆,還超遲鈍的!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奪走了我的吻就負起責任來啦!」


    「是、是要我怎麽負責……」


    羅妮卡滔滔不絕,阿爾思索該怎麽辦才好。


    「……那、那可是人家的第一次……」


    羅妮卡小聲低語,丟下這句話。


    這句話沒傳進阿爾的耳朵。


    「不然這樣好了……今後你就繼續在這裏工作……你覺得呢?」


    「所以我才說你呆啦!要負起責任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對吧!為什麽立場顛倒了!」


    那也是阿爾的心願。


    隻要羅妮卡在古森之月工作,阿爾就能夠得到無上的幸福吧。但是羅妮卡是一國公主。穿著王家禦用紅黑相間禮服的羅妮卡,單看外表就和蜜雪兒一樣,與公主之稱非常相稱。阿爾看著這樣的羅妮卡,稍微歎了一口氣。


    阿爾和羅妮卡的身分太懸殊了。想當然地,羅妮卡是不可能在古森之月和阿爾一起工作的。


    「果然不行吧……」


    雖然遺憾,但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這個念頭沒有維持多久。隻見羅妮卡發出苦惱呻吟,隨即別過臉去,同時給予答覆:


    「……我、我在這個世界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我決定今後要隨心所欲過活!」


    得到死亡刻印的羅妮卡,在這個世界等於已經死了。


    救了這條命的人是阿爾。


    「所、所以我……我就特別開恩在這裏工作吧。你要感到光榮喔!」


    羅妮卡吐出舌頭,掩飾感情。


    然後羅妮卡握住阿爾的手,強行拉著他走。


    這當然是為了模糊害羞的模樣。


    「快!我肚子餓了,趕快準備早餐了!」


    為了阿爾,以及陪伴阿爾,兩人永遠在一起或許也不錯。


    一冒出這個念頭,羅妮卡嘴角就浮現柔和的微笑。


    從今天起,羅妮卡就是古森之月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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