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佚一回到涼國便收到密信,說範福麟與鎮北軍方振之子方清遠私晤,商談聯兵對付涼國。這本就在奪佚意料之中,他並不驚奇,沉吟片刻,回信隻說靜觀其變。沒想到信才送出便又收到青州來信一封,說範福麟之妹忽然離家出走,範福麟和雷遠正帶人四處尋找。


    “這麽貪玩,果然還是個孩子。”奪佚一笑,將密信放在掌中揉碎,正要將手中紙末一口氣吹開,眼神忽然一亮,道:“來人!我要去青州!”


    奪佚帶人偷偷潛入關內,小心躲開範福麟和鎮北軍,在青州一帶細細搜查,卻沒有發現福瑛的蹤影。他遂去附近五個州縣尋找,一轉眼半月過去,沒有福瑛的半點消息。他本想再找遠一些,涼國內忽然傳訊來說,紮提前幾日在邊境抓了一個漢人女子。奪佚大驚,一路折回,火速趕回涼國。


    紮提好像猜到他的心思,嘿嘿笑道:“我是抓了一個,可是不是你要的那個人。”奪佚不動聲色道:“是不是我要的那個,得讓我看了才知道。”紮提便讓人將女子押上來。女子衣衫襤褸,頭發蓬亂,肌膚暗沉,長相極其醜陋。紮提仔細打量著奪佚失望的眼神,得意笑道:“我說的可是不錯?”


    那女子慢慢仰起臉來,看到奪佚,目光忽然一亮,隨即張開嘴大聲哭叫起來,可隻是赫赫發聲,語不成句——原來是個啞巴——他有些惋惜,對紮提道:“果然不是我找的人。”


    紮提攤開手,作出一幅遺憾的樣子,道:“既然如此,把她帶下去。”那女子拚命掙紮,可還是被幾個大漢拖了出去。紮提假惺惺拍了拍奪佚的肩膀,道:“若你需要幫忙,盡管開口。”哈哈幹笑兩聲,走出帳去。


    他一出帳便快步走回自己帳去。那女子已被送了回來,五花大綁丟在床上。她見他進來,朝床裏縮去。紮提坐在她身邊,捏著她的下巴,獰笑道:“都這麽多天了,還怕我?”低頭就要吻她。女子使勁掙紮,卻被他一把按在床上。他一邊撕扯著她的衣服,一邊喘道:“既然已經騙過奪佚,今天再不能放了你!”話音剛落,後頸鑽心一痛,隨即一股大力將他掀起,把他甩在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利劍指著他的咽喉。奪佚拿著劍,怒目圓瞪看著他,淩厲的眼神比利劍更讓人膽戰心驚。


    紮提在劍下瑟瑟發抖,顫聲道:“你不敢!”奪佚沉聲喝道:“別小看我,我什麽都敢!”紮提不敢再說話,聽著奪佚一字一句道:“我先給你一個教訓。以後你若再碰她一下,我讓你身首分家!”他隻看到奪佚的劍尖在自己腿間晃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覺察到痛,已嚇暈了過去。


    奪佚走到床邊,看床上的女子披頭散發,衣衫破碎,連忙拿了一件長袍將她團團裹住。她滿臉蒼白,全身顫抖不已。他便用手臂圍著她,柔聲道:“有我在,沒事了。”


    女子現在害怕任何男人近身,下意識要躲閃,奪佚環住她,撫著她的背,柔聲道:“都怪我,來的太晚,讓你吃苦了。”她卻仍是全身僵硬。他歎息著連連喚她的名字:“福瑛……”她忽然全身放鬆,伏在他懷裏,終於嗚嗚哭出聲來。


    奪佚抱著她,讓她盡情哭了一陣兒,這才問道:“你怎麽會來這裏?”福瑛啊啊了幾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奪佚大急:“你怎麽了?紮提到底對你做了什麽?”福瑛卻隻是流淚。淚水衝掉她臉上的汙泥和油彩,露出雪白晶瑩的肌膚。


    奪佚把她身上的繩索盡數砍斷,攔腰一把抱起她來:“我帶你去看郎中!”福瑛好像不明白他的話,反而向外掙紮。他急道:“別亂動。”她目光閃爍的看著他,良久,方才伸出手去攬住他的脖頸。她嬌小的身子依靠著他,他便更用力,把她抱緊。


    奪佚帶福瑛去看涼國最好的太醫。太醫說,她隻是喝了啞藥,好好休息,過幾天等藥性過去,就能慢慢恢複說話。他這才稍稍放心,帶她回了自己的大帳,讓人服侍福瑛洗過臉換過衣服。福瑛便在他床上睡著了。他坐在床邊,看她小小的身軀瑟縮在被褥裏,即使在夢中也是滿臉驚憂不得放鬆的樣子,越看越憐,不禁伸手去撫她緊蹙的眉間。


    “你會怎麽處置她?”身邊忽然悄無聲息出現一人,是個中年男子,精瘦,生的一幅漢人模樣,卻是涼人的裝束。


    奪佚倏然收回手。那人見他沉吟不語,低道:“把她送給紮提,然後告訴範福麟。他一定會對涼國出兵,到那時……!”


    “衛師傅不用說了。”奪佚打斷他:“我自有安排。”


    衛師傅卻仍固執道:“你應當心懷天下,別為了一個女子……”奪佚忽然發怒起來:“你沒有聽到我說什麽麽?”


    奪佚一向心思深沉,很少像今日這樣喜怒形諸於色——衛師傅一驚之下,不由也惱怒起來:“哼哼,你如今長大了,翅膀硬了,也會自作主張了。你母親當年為什麽死得那麽慘,你和涼國人有怎樣的不共戴天之仇,你都忘了麽?”


    奪佚霍然轉身麵對他,連聲冷笑:“我母親?我沒有吃過她一口奶,沒有得過她一次撫慰。她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兒子,我又為什麽要把她當母親,對她念念不忘?”


    “大逆不道!”衛師傅勃然大怒:“是你母親生了你,沒有她就沒有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奪佚和衛師傅互相瞪視,良久,奪佚終於緩和下來:“衛師傅,我不會把這個女孩子交給紮提,她隻能是死路一條。犧牲一個弱女子,即使得了天下,也會為人不齒。”


    他既然這麽說,衛師傅也不好再堅持,隻道:“你傷了紮提,你爹那裏……”奪佚打斷他:“事已如此,隻好由他處置吧。”


    當晚赤和果然便急召奪佚。傳令人到帳裏的時候,福瑛剛醒來。奪佚正要走,她伸手過去,輕輕拉住他的衣角。奪佚看她眼裏隱隱還有恐懼,俯身寬慰道:“你別怕。即使我不在,紮提也再不敢來。”福瑛這才慢慢放開手去。奪佚又道:“你再睡會兒吧,我馬上回來。”扶著福瑛躺下睡好,這才出了帳。


    他一路飛奔趕到赤和帳裏。赤和躺在榻上,見他進來,吃力的坐起來,示意道:“你過來。”


    奪佚見父親麵色蠟黃,氣色非常不好,連忙走到他身邊。赤和示意他低頭下去。他也依言照做。猝不及防間,赤和舉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重重擊在他臉上。


    “你可知道我為什麽打你?”赤和沉聲道。


    奪佚捂著火熱的臉頰,極力隱忍著,道:“孩兒知道。是為了我傷了大哥。”


    “為了一個女人反目,還叫什麽兄弟?”赤和捂著胸口使勁喘著粗氣:“我還沒死呢,就已經鬧成這樣,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取你大哥的性命了?”


    “孩兒不敢。”


    赤和看奪佚低著頭,低眉順目的樣子,讓他陡然想起他的母親,那個江南的溫婉女子,也常這樣垂著頭,露出雪白的脖頸。偶爾投向他的那一抹如水眼神,常讓他不由沉醉——那麽柔弱的女子,沒想到卻選擇那麽激烈的死法——他愛她,卻沒有好好待她。她恨他,所以才會那麽決絕——他不由長歎口氣:“也難怪,你這麽些年都在中原,兄弟之間沒有什麽感情。哎,倘若你娘還在,我當年也不會送你去中原學武。”


    奪佚隻是聽著,並不說話。赤和又道:“雖然我不想責怪你,可你畢竟還是傷了紮提,傷了兄弟間的和氣。我若不責罰你,不能讓紮提、讓涼國人服氣。”他語氣沉重道:“你先離開王庭一陣,去朵雲吧朵雲是涼國北邊的要塞,在天山腳下,氣候環境都極其惡劣——奪佚心裏一沉。赤和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低道:“你放心,這隻是一時之需,等過陣子紮提養好傷,我會接你回來。”


    奪佚心裏一寬,向赤和行禮:“是,我明日動身。父親好好保重身體。”


    赤和見他起身要走,心裏忽然湧上一陣不舍,拉住他的手:“奪佚,我兒……”奪佚靜靜等他說話,他卻沉默著,片刻後,微笑著用慈祥的口氣吩咐道:“朵雲已經下雪了,多帶些衣服。”


    奪佚一回到帳裏,福瑛便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奪佚笑道:“沒睡著麽?”福瑛搖搖頭,披散著頭發坐起來下床拿水喝。


    奪佚給她倒了水,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道:“我馬上要出遠門了,不能再守在你身邊。明日我送你回青州去。”


    福瑛放下茶杯,拚命搖頭。奪佚勸道:“你哥和幹爹現在都在到處找你。你出來玩了這麽多天,也夠了,該回去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麵跑來跑去,不安全。下次倘若再遇到紮提這樣的人,我可不能每次都能救你。”


    福瑛看著他,還是拚命搖頭——她這麽不想回去,難道不是因為貪玩而偷跑出來?——奪佚便又勸道:“不管你和你哥鬧什麽別扭,他是很疼你的,不會怪你,你盡管放心回去。”


    福瑛還是搖頭,拉著他的袖子,眼裏滿是哀求。


    奪佚看懂了她的眼神,忙道:“我不能帶你一起去。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條件不好,你要吃很多苦。”


    福瑛扯著他的袖子使勁點頭。她目光懇切,楚楚可憐的看著他。他不由心裏一軟:“我去準備準備。”他看福瑛疑惑的看著自己,便笑道:“我們要去的地方比這兒冷,我得給你找衣服去。”


    奪佚剛鑽出帳,衛師傅便如鬼魅般從黑暗中現身出來,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發亮:“我都聽說了。去朵雲不是壞事,那裏有涼國半數的軍力。這可是你籠絡人心掌奪軍權的大好機會……沒想到赤和對你這個漢人生的兒子倒不壞。”


    “衛師傅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呢?”奪佚每每聽到別人提及他的身世便極其反感,冷冷道:“明日你難道不也要趕路?”


    衛師傅卻沒有看出他的不悅,繼續道:“範福麟的妹妹你也要帶去朵雲麽?”


    “她去不去,和你有什麽關係?”奪佚冷道。


    “和我是沒有什麽關係。不過範福麟和雷遠現在為了找人,已將西北翻個個兒過來,鎮北軍的方振和他們交好,也大力協助他們尋人。範福麟若是知道他妹妹在我們這裏,而我們卻一直隱而不告,他一怒之下,會不會視你我為敵?我認為,我們若不把這女孩子送回青州,至少也應該知會範福麟讓他知道,免得將來有所誤會。”


    “先不急!”奪佚哼道:“這女孩子是範福麟和雷遠的軟肋,我們要好好利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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