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得不承認,特意隱瞞行蹤而進行的諸國訪問,以非常不理想的結果作收。


    在伊蘇遭受大量〈蟲〉侵襲,甚至在被認為是亞巴頓大衝擊重演的那場事件結束後,過了四天,柯爾亞諾在即將由法國出航的小型飛船客艙中,氣憤難平地一個人猛灌著酒。他拿著裝有高級紅酒的瓶子,像個小混混一樣直接對著瓶口猛喝。


    「……該死!」


    肩膀的傷口好痛,還有被野蠻人毆打的臉頰也是。柯爾亞諾忍不住爆發情緒,把空瓶扔到牆上,碎了一地。一旁的豪華用具染上了些許紅漬。聽說這艘飛船本來是法國皇室的專用船,但這時候誰管這個啊。


    與阿道夫.梯也爾的會談,結果在那之後決定延期了。


    原因是伊蘇受到意料之外的打擊,因此造成的騷動太過嚴重了。


    這件事很明顯就是〈烈日幻霧〉幹的,但是那個組織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而出手──由於這是項完全沒有任何聲明的恐怖行動,目前成了巴黎乃至於全歐洲輿論的焦點。


    如果柯爾亞諾為了獵捕〈裸蟲〉而舉行秘密會談的計畫曝光,批判的聲浪就會蔓延到梵蒂岡身上,因此察覺到危機的教廷,便下令讓他返國。於是,一無所獲的柯爾亞諾,現在正要離開法國。弄到最後,他唯一帶回的土產就是身上的傷,可說是禍不單行。


    「可惡啊……〈烈日幻霧〉,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這群骯髒的害蟲!」


    柯爾亞諾喝到滿臉通紅,用拳頭敲著桌子激動大叫。不過就是一群受世人排擠的無用廢物,能夠為了自己的加官晉爵有所貢獻,等於是給了你們生存的意義啊,竟然還敢恩將仇報,實在是天理難容的反叛行為。


    幸好會談隻是「延期」,計畫並沒有就此作罷。等到再次踏上法國的土地時,一定要讓法國人幫忙將那群廢物從世上根除。對了,到時候也要好好教訓那個東方人小鬼。好好地讓他知道他到底是和誰作對──


    「……?」


    這時候,柯爾亞諾突然感覺到有人站在身旁。看來自己是喝得太醉了,腦袋不夠靈光的樣子。抬頭一看,是個露出輕浮笑容的小夥子。


    「哎呀哎呀,沒想到樞機主教閣下竟然也會如此不像樣啊。」


    酗酒可不是件好事喔!搞不清楚自身立場,講話沒大沒小的人,就是在來法國時搭的飛船上,同樣擔任照管員的,那個多話到不正常的機組員。印象中他的名字是──對了,好像叫塞爾吉?這名男子堪稱是輕浮不莊重的化身,柯爾亞諾實在不喜歡他。


    「……有事嗎?我先前應該說過,要你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好啦好啦,不要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瞪我嘛──啊,站著講話也怪怪的,我就坐在你的對麵嘍?一直站著實在好累啊。」


    柯爾亞諾啞口無言了。因為這個講話毫不客氣的男人,真的就在自己對麵的座位坐下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


    「啥?什麽意思?」


    「上次我也耐著性子聽完你那些無聊的閑談。但是,你不過隻是個小小的飛船機組員而已,我可不記得曾經允許你在我麵前坐下!」


    「哈哈,話是沒錯啦。我也不記得有獲得你的允許呢。」


    這番話已經超越無禮,達到令人想笑的境界。柯爾亞諾這次真的打算好好教訓對方一頓了──但這時他才發現不對勁。不管怎麽張嘴,都發不出聲音。


    「……,……?」


    「啊,抱歉喔,因為若你太過吵鬧也很令人討厭。老實說,你的聲音真的很煩人啊。」


    男子用指尖敲著桌麵。仔細一看,桌麵上不知何時用紅酒畫了個小型魔法陣,那個魔法陣已經發出淡淡的光芒,表示正在發動魔法。


    麵對瞪圓了雙眼的柯爾亞諾,男子翹起二郎腿,一副傲慢無禮的樣子,伸手打了個響指。


    「好啦,那就馬上來公布答案吧,柯爾亞諾樞機主教。說得簡單一點呢,我其實是一個『保險』。」


    柯爾亞諾開始陷入恐慌。但是這名男子就當作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本來呢,我是跟約瑟夫他們一起參與了勒克萊爾號的任務。為了殺掉一隻背叛組織的笨蛋,我從陸路搶先一步到達中繼港,等那艘從中國出航的船進港後,再以乘客的身分上船。然後呢,等到快抵達法國時,再接應約瑟夫他們到船上──沒錯,一開始我的工作隻有這些。」


    「……,……!」


    「但是呢,從那一刻開始計畫就亂了。雖然算是解決了目標,但是這時卻冒出一隻偶然間也上了船的勇敢黃色小猴子,讓那個本來就快搶到手的重要寶物,就這樣撲通一聲掉進海裏去了。約瑟夫的指揮能力也被追究了。呃,我跟他是老交情了,才會替他辯護,不過他無庸置疑是個十分優秀的男人喔!大概是因為他稍~微有點頑固的關係吧,他總是在該放棄的時候『不肯放棄』,欠缺適可而止的能力呢。不知不覺他就……精神上有點那個啦,嗯。」


    男子一臉惋惜地搖著頭,動作實在太做作了。


    「組織長期下來一直有人手不足的問題,總是收到一些無能的部下,想必讓他很困擾吧。而組織那邊呢,也在擔心下一個任務──也就是要暗殺你的任務,隻交給約瑟夫他們幾個,究竟適不適合。雖然約瑟夫很可靠,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所以迫於無奈,隻好指定當時還在菲尼斯泰爾省的我,擔任最後一道保險。哎呀~因為我的身手不怎麽好,主要都是從事間諜工作,實在很少有機會直接動手殺人喔!」


    柯爾亞諾還是不斷持續著無聲的喊叫,而此時不隻是聲帶,就連全身的活動能力都被封住了,連從椅子上起身都辦不到,可是他知道,現在不逃就來不及了。因為聽了剛才的那些話,自稱塞爾吉的這名男子打算──


    「好啦,接下來呢,有個對你來說值得一聽的情報喔。其實啊,柯爾亞諾樞機主教,對於你的要求呢,梯也爾首相打從一開始,就連半分接受的意思也沒有喔。」


    「……!」


    「難道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明明目的是要破壞會談,為~什麽約瑟夫隻針對你想痛下殺手呢?還有,首相在那種狀況下還那麽冷靜,也太厲害了吧。」


    的確有懷疑過。也一直很在意。對於前者,大概是因為自己在梵蒂岡當中,也是最右翼的派別,所以〈烈日幻霧〉才會針對自己下手吧。而關於後者,隻是覺得那單純就是梯也爾的個性使然。但是……難道是,怎麽會這樣?


    「哼哼,你終於明白了?嗯,就跟你想得一樣。明知道會談場所會遭到襲擊,梯也爾還是刻意選擇出席,也是屬於自導自演的一環喔。要是發生什麽意外,就能拿『我也是被襲擊的人』當作藉口嘍──不過嘛,據說約瑟夫隻是被組織嚴令不準對首相下手,但是卻對事情真相一無所知的樣子呢。」


    「~~~~!」


    「好啦好啦,不要亂動嘛。那麽,我再告訴你一個不錯的情報。當你死了之後,梵蒂岡的高層就會產生一個空位,雖然我不知道誰會去坐那個位子,但是那個人想必會是和我們組織,或是與首相關係不錯的人。嗯,不會錯的。」


    鬧劇。實在是天大的鬧劇啊。〈烈日幻霧〉真正的目的不是阻止會談,而是要將魔爪伸進梵蒂岡的中樞。


    「你都懂了吧?反正無論如何,你都得死在法國才行。就是因為有些年輕人冒出來幹了多餘的事,結果工作也落到我的頭上,而約瑟夫那家夥也死了,真是糟透了。所以啊,雖然這樣遷怒在你身上有點不好意思──」


    柯爾亞諾感覺到身體產生異狀。先前隻是封住聲音和身體的活動能力,現在卻慢慢開始無法呼吸了。呼吸困難讓他當場臉色扭曲變形,雙眼睜大到眼珠都快掉出來了,但是就連想要掙紮或是哀號都辦不到。


    緩慢降臨的死亡。隻能夠靜靜等待的恐怖。絕望與苦悶,讓思考陷入一團混亂。


    「──你就好好品嚐過痛苦再去死吧。因為我呢,要拿你這副模樣來下酒。」


    就在這個發出冷笑,表情殘忍無比的男子麵前,柯爾亞諾因缺氧而臉色發紫,最後終於失禁,像個慘不忍睹的蟲子一樣死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樣的手法,竟花了十分鍾以上的時間,讓對方慢慢體會。


    ○


    工作順利完成了。無聊到連一點感慨也沒有,實在太過平淡。


    正如前述,單手持著紅酒杯,慢慢享受柯爾亞諾整套慘死過程的男子,隨即把視線轉向窗外,彷佛變了個人似地,以平靜的嗓音輕輕說話:


    「──再見了,約瑟夫。雖然手法有點惡俗,不過這是我獻給你的一點點心意,請你一定要收下。你是個很棒的朋友,也是個很棒的戰士喔。」


    不對,變化的不隻是嗓音。這一刻,坐在柯爾亞諾遺體前的這名男子,不隻是容貌,甚至連身上的服裝,都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長發和清澈的雙眼,讓人一看就覺得是位貴族的俊美青年。


    高雅的西裝胸口,別了一個非常不適合男性配戴的裝飾品──鑲有七顆寶石的瓢蟲胸針,正在閃耀著光澤。


    青年歎了口氣,擺弄著手上的紅酒杯,再度幽幽地喃喃自語:


    「不過,還是需要再留意一下梯也爾呢。說什麽『因為當時太過震驚,所以關於殺了約瑟夫的那個人,自己完全沒有記憶了』……真虧他說得出口啊。」


    青年思索著,他知道那個男人的意圖。因為梯也爾知道〈烈日幻霧〉正在追查那個東方人,所以才隱瞞他的身分打算暗藏起來。雖然現在他和我方處於合作關係,但那隻是因為利害一致的緣故。從本質上來說,梯也爾並不是自己人。


    「算了,既然他知道〈蟲天之瞳〉與持有人的下落,以後要問他還有的是機會。就暫且讓女王和那三位接受這樣的結果吧。」


    青年吹著口哨從座位上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對於柯爾亞諾的遺體再也不屑一顧。他的死亡,大概會帶來一場不小的爭議吧,不過要煩惱這類政治相關的種種問題,並非男子的工作範圍。


    「……好了,下一個公演的場地在巴黎吧?不停演戲的人生還真是無趣啊。」


    和嘴上說的完全不同,青年像是作秀一般梳起頭發,從背後伸手把門關上。現場隻剩下一片寂靜,在慘劇不為人知的情況下,飛船就這樣航向天際。


    沒過多久,柯爾亞諾神秘死亡的事情,就被人發現了。


    但是,最終慘淡歸國的他,在時隔兩個月後,才在梵蒂岡舉行了十分儉樸的葬禮。那是因為不希望秘密會談這件事曝光的教廷,為了不要爆發醜聞,將柯爾亞諾的死因用意外來掩蓋,暫時對外隱瞞這項不幸的消息。


    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那一連串在世間引發波瀾的事件,真正的始末。


    ○


    少年總是獨自一人。


    很小的時候就被雙親拋棄,也被社會放逐,終日無所依靠,隻能每天撿剩飯過日子。


    對於自己無法像其他孤兒一樣,求助於教會或孤兒院的遭遇,他並沒有任何疑問。因為每個人都會用簡單明瞭的一句話,告訴少年答案。


    去死吧,你這隻「怪物」──就像這樣。


    所以少年就照著這些人的期望去做了。


    他披著破布把容貌遮起來,隻要發現看起來比自己弱小的家夥,就拿出偷來的刀子威脅對方,同時露出他所自豪的容顏。對方的反應大致上都很相似,每個人都像是害怕被病菌感染一樣,三兩下就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了。少年逐漸找出一個道理,就像自己過去被別人所對待的方式一樣,這就是「怪物」在世上的生存之道。


    有時會失手被對方反擊,但少年也把這個當作教訓學起來,他什麽壞事都願意做。甚至也有了覺悟,覺得自己為了食物而殺人的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每當湧起一股想哭的衝動,他會對自己說:因為我已經是個「怪物」了,因為我已經和那些鄙視自己的人淪為相同的存在了。


    那天的目標,是穿著像修女衣服,黑頭發黑眼睛的少女。


    是個中國人。對於沒有受過教育的少年來說,每一個東方人看起來都像中國人。因為在好幾天前,自己曾經被中國男人傷了自尊,所以少年決定將這個黑發的人當作目標。


    計畫很簡單。在黑發少女走進沒有人的小巷之後,就從後麵叫住她,拿刀子抵在她的胸口,再將頭上的破布拿下──


    「!」


    還來不及拿下破布,指著對方的刀子,就被一記手刀打落,回過神時少年已被對方抓住手臂。他被意想不到的強大力道拉過去,恐懼感一下子浸透了身體。


    不過,少女很快就放手了,用滿是悲傷的眼神,靜靜地開口:


    「不可以這樣喔。要是麵對惡意,卻隻用惡意回應回去的話,你會變得越來越孤獨。就連『總有一天』可能會站在自己這邊的人,也會變成敵人。」


    接著,她用一隻手伸進懷中的紙袋,「來。」拿出一個大大的麵包遞了過去。


    腦中頓時充滿怒火。羞恥和憤怒讓他變得滿臉通紅。從出生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種侮辱。少年這次終於取下了破布,露出容貌後大喊:


    「別開玩笑了!因為你不是『怪物』,所以才能說出那種話!」


    「你是『怪物』嗎?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怪物』。」


    「什……?才、才不是!看看我的臉!你隻是個弱小的人類吧!」


    「這樣啊,那麽你也是人類啊。」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腦袋壞掉了嗎?明明是個女人,語氣卻像個男人一樣。


    少年直直盯著遞過來的麵包,肚子還很湊巧地叫了起來,讓他變得更加無地自容。過去其他人隻是單純的敵人,現在隻是成群的獵物,所以身為「怪物」的自己雖然孤獨,卻能夠為所欲為,這就是少年所學到的世間真理。


    但是,為什麽她這麽溫柔地對待自己?


    像這樣沒有敵意,也沒有怯意的交流,會讓人以為自己真的隻是個普通的人類。


    「我希望你能放心地拿去吃。這個麵包本來就是為了你才買的。」


    「不、不要胡扯了!誰會接受你的施舍啊!」


    「這不是施舍,而是饋贈喔。是我送你的禮物。」


    饋贈。禮物。也就是無償的善意。人類會送禮給「怪物」?


    「……你騙人。我怎麽可能會收到禮物,才不可能……」


    「是真的。如果你無法接受的話,就當作是『彼此彼此』就好啦。我先前已經從你那裏獲益不少。所以就不用說『謝謝』了。」


    「…………」


    他耐不住饑餓。同時,麵對這個靜靜等待自己回應的少女,好像出自於跟剛才不一樣的原因而臉紅了,少年像是搶走般一把抓過麵包後,就全速衝出小巷。而在離去時,又從背後聽見了那道充滿人情味的聲音:


    「我偶爾會路過這裏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再過來和我見見麵吧──我還有其他禮物要送你喔。像是食物啊、教你念書之類的,很多很多喔。」


    少年強忍著越來越激烈的心跳,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那個中國人,叫什麽名字啊?腦中變得隻在意這個問題。


    ○


    「……嗚──哇。你真的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耶。天生的男女通吃呢……就在剛才,一個稚嫩的少年,就這樣踏上錯誤的道路了耶!」


    她在說什麽?慧太郎一邊狐疑,一邊看向背後。躲在遠處從頭看到結束的亨麗,從建築物的後麵走了出來,用歎為觀止的眼神望著這邊。


    「你以後穿著女裝的時候,不準對男人露出殺傷力這麽大的表情。不能再增加其他犧牲者了。」


    「???呃,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還有,穿男裝的時候,也不準對女性太溫柔。上當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


    看來她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接著,和自己一樣穿著聖凱薩琳學園製服的亨麗,望著剛才那個小孩跑走的方向說:


    「所以呢?是剛才那個〈裸蟲〉的小孩嗎?就是你昨天說過的──」


    「嗯。就是之前用冷酷的話語罵醒我的小孩。我一直很想再見到他。」


    再見他一麵,希望這次換成自己能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並不是隻會帶給他傷害,所以不要隻用偏見來理解這個世界。


    慧太郎覺得,如果要打破常人與〈裸蟲〉之間的藩籬,首先就要從這裏開始。


    雖然隻是有些可笑的一小步,但是如果沒有踏出第一步,什麽都不會改變。


    「哦──總覺得你剛才說的話,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慧太郎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當成「彼此彼此」就好、不用說「謝謝」──因為那些都是剛遇見亨麗時,她為了不要讓自己感到虧欠,才對自己說的話。


    「沒有啦,那個……我擅自借用了你的話,不好意思。抱歉。」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呀。好啦,那我們繼續去買東西嘍!」


    亨麗笑嘻嘻地轉身就走。抱著東西的慧太郎,也立刻跟在她身後。


    走出小巷回到大馬路後,可以看見路上到處都在忙著重建作業的樣子。現在仍然處於毀損狀態的建築物瓦礫,連綿成一座山脈。和煦的陽光灑落在街道上,忙碌的人們在其中來來去去。


    「……果然,還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回複成原來漂亮的街景吧。」


    「那又怎樣?你還~是學不會教訓,在那邊優柔寡斷煩惱呀?沒問題啦。現在才過四天而已,大家已經很努力了。街上很快就會恢複原樣嘍。」


    聽見走在前麵的亨麗這樣鼓勵自己,慧太郎稍微有種得救的感覺,露出生硬的微笑。


    是啊,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四天。經曆過災禍的伊蘇,也慢慢從遭〈蟲〉襲擊的後遺症中站起來了。聖凱薩琳學園為求慎重起見而放假三天後,從今天再次開始隻有上午的課程,一直到下星期才全部恢複正常。


    伊蘇的居民還是出現了一些些犧牲者,幸好學園的師生及相關人員都平安無事。從事件的規模來看,死傷人數可說是少的驚人。


    當然,這完全不代表他心中沒有任何一絲陰霾。


    因為自己的實力不足,要是能處理得更完美就好了──雖然總覺得這也是一種自我感覺良好,但身為事件的當事人,心裏湧起這種遺憾的情緒也是無可奈可。


    而冒出這些想法的慧太郎,其實直到昨天為止的這三天當中,因為身體狀況不佳,都待在自己的房間,幾乎沒辦法下床。因為在那一戰中所受的創傷雖然已經痊愈了,但不出所料,大量的失血還是沒有補充回來。然而基於目前的狀況,也沒辦法隨意找醫生來替他診斷,所以隻好仰賴亨麗特製的苦到會死人的藥。


    「嗬嗬,正所謂良藥苦口嘛!多虧有我,你才能恢複元氣,應該要感謝我才對。」


    「你說得還真輕鬆。明明隻有拿藥過來,就把我丟著不管了。」


    「哎呀,不是有那位大胸部騎士,一直很熱心在照顧你嗎?那不是很好嗎?」


    亨麗浮出一抹相當有壓迫感的笑容。慧太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那、那個是……話說,你是從哪裏打聽到這種事的?」


    「你可不要小看女人熱愛謠言緋聞的天性喔。隻要有一點小秘密就會廣為流傳喔。慧同學和蔻依同學的背德之戀追蹤報導,呀啊~!大家就像這樣在宿舍裏鬧個不停。」


    糟透了。雖然蔻依的確是連續三天都來,但是她真的隻是來探病啊。


    「啊~……今天早上看到你跟蔻依在教室裏吵架,不會也和這個有關吧?」


    「討厭啦,那還用說嗎!總覺得一肚子氣,我就故意去找她的碴!」


    亨麗的笑容變得更加恐怖,隨後又一臉認真地說:


    「所以呢,你也不要老是盯著那團沒用的贅肉好嗎?」


    「我、我才沒有盯著呢!話說亨麗,你的眼神好恐怖喔!眼神發直了啦!」


    「……哼。為~什麽男人會那麽喜歡脂肪呢?」


    亨麗自顧自碎碎念,用手摸著自己沒什麽份量的膨起。慧太郎看著如此的她,心中微微感到不可思議。故意去找碴──這句話讓他有點在意。


    亨麗在學園中總是孤身一人。別說是表現得親切一點,她幾乎不曾主動找人講話,就連吵架也一樣。在慧太郎的印象中,亨麗不管是和蔻依或其他人起衝突時,通常都是因為周圍的人看不慣她粗暴的態度而率先發難。雖然也有一次,是她在食堂主動招惹蔻依,但那不如說是對慧太郎的一種使壞。


    吵架也是溝通的一種手段。但是以往的亨麗,就連這個也放棄了。


    不過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會說出「故意去找碴」這種話。


    這搞不好就是亨麗.法布爾在心境上產生的小小變化呢。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還是什麽人──改變了她的想法。


    「嗯,其實我也有想過要不要去探探病啦。」


    聽到亨麗突然語帶認真的聲音,讓沉浸在思考中的慧太郎有點慌了手腳。


    「啊,咦?是、是這樣喔?」


    「嗯。隻是調查資料比想像中還要困難呢,實在沒辦法分心顧及別的事情。我沒日沒夜地找遍了所有的魔法文獻,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真的隻能舉雙手投降了。」


    亨麗一臉困擾地笑了。而慧太郎也似懂非懂地理解了。抱著紙袋的他,用空出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這隻左眼──叫做〈蟲天之瞳〉對吧?真的是那麽糟糕的東西嗎?」


    在詢問的同時,慧太郎又想起了,與那個已經離開人世的男人──約瑟夫決戰的那一刻。


    那時候在鍾塔當中,自己的確也有感受到左眼流出某種強大的力量。但是因為當時無暇注意周遭,所以就算聽到亨麗說她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發出光芒、劍上纏饒電光,甚至還有巨大的蜻蜓幻影,他還是不太明白。


    「所以我就說啦,不管它是好還是不好,目前都還不知道喔。」


    亨麗拋出這句話,身子轉了半圈麵向自己,倒退著往後走。


    「關於再生能力和運動能力的增加,還算可以理解啦,畢竟是個強大的咒物和身體同化在一起了,作為肉體的一部分,有這種程度的功效也不為過啦。另外因為透過魔法也能產生電擊現象,所以硬是要說的話,這個現象也算是『合理』。不過……那個〈虛幻無常〉,就真的找不出解釋了。」


    「……這樣啊。至少可以確定〈烈日幻霧〉的目標,的確就是這個了。」


    除了左眼以外,還是有一大堆問題。像是不小心讓梯也爾知道了自己和亨麗的長相及姓名、慧太郎的嫌疑依舊沒洗清、與約瑟夫一起行動的那兩人──也就是襲擊勒克萊爾號的〈裸蟲〉,雖然被警方逮捕了,但是警方實在讓人難以信任,也不曉得之後會怎樣。連一件好事也沒有。


    「……看來能以男性身分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的日子,還很遙遠呢。」


    「還是乾脆真的變成女生算了?把那支鳥銃拿掉就好啦。」


    「怎麽可能拿掉啊!你到底在說什麽啦!」


    聽到這種話,讓他揮了揮拳頭示威,亨麗見狀後開心地「呀~」了一聲就逃跑了。真是的,這位小姐怎麽總是讓人頭痛呢?


    有點疲憊地歎了口氣後,突然聽到在路口停下腳步的亨麗,以奇妙的表情呼喚著自己。她的音量絕不大,但不可思議的是,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仍然能聽得很清楚。


    「欸,慧太郎。你會想念日本嗎?」


    「?那當然──」


    才說到一半,就決定不說了。因為他看見亨麗凝視自己的雙眸中,有種殷切的感情。慧太郎用自己的方式稍微想了想,穿過人群站在她的麵前說:


    「──雖然會想念,但是暫時不想回去了。」


    「哎呀,為什麽?」


    「因為啊,那邊沒有像你這種,會煩惱要不要跟昆蟲結婚的女孩子嘛。我不想隨隨便便就和這麽珍貴的朋友分開。」


    「…………」


    遲了一拍之後,他感覺有東西輕輕撞在胸膛上。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用額頭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慧太郎覺得現在心髒快要破裂了。雖然剛才不小心脫口而出,但是那種裝模作樣的話實在不像是自己的風格。更別說居然演變成這種狀況,讓他腦袋一片混亂。


    「……笨蛋,你安慰得太明顯了啦。」


    沒多久,就聽見亨麗這麽說。明明是用這種難得出現的甜膩膩語氣說話,但總覺得有點像在鬧別扭。


    「是、是嗎?」


    「對呀。一點都不像你。」


    「……嗯。其實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既然要安慰我的話,挑個『朋友』以外的說法,效果肯定會更好。」


    嗯?慧太郎歪著頭表示不解。他就這麽看著她的發旋,還是搞不懂她的意思。這個動作大概被亨麗用額頭感覺到了,她又像是在抱怨令人困擾的弟弟一樣,繼續說了下去:


    「唉~真是的,你真的還是個小朋友呢!不用擔心,在你還完人情之前,我是不會讓你回故鄉的。你要努力工作喔,日本產的鼠婦。啊,不對,應該是蜻蜓?」


    「這、這樣形容我也太過分了吧?」


    「才不會哩~對我而言,拿昆蟲來比喻是一種讚美喔。」


    說完這句像是喜愛昆蟲的女孩會講的話以後,亨麗一鼓作氣退了開來,露出耀眼的笑容。


    慧太郎也變得很開心。看著那名在學園中總是十分孤傲,實際上卻深深理解人與人相知相惜有多麽不容易的珍妮─亨麗埃塔.卡西米爾.法布爾。


    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慧太郎打從心底這樣想。


    能夠遇見你,看見你夢想中的景色,真的是太好了。


    雖然現在世界仍舊是一片荒野,但是看著她縱使執拗仍然繼續邁步前行的模樣,讓自己也能堅定地去相信。能夠不迷失那個可能性──那總有一天會到來的未來。


    「──亨麗,樂園好像還是很遙遠呢?」


    聽到自己這麽一問,搖曳著枯葉色長發的她,露出如頑童般的笑容。


    就像是隻在這一刻,把世上各種「不盡人意之事」通通拋在腦後一樣。


    「你很笨耶,慧太郎!如果目的地很遠的話,多跑一段路就好啦!」


    她的聲音十分嘹亮,彷佛要實踐自己說的話一樣,真的跑了起來。


    她跑在到處堆滿瓦礫的大馬路上,跑在流了大量鮮血、暴露人性醜惡的街道上,也跑在不計前嫌,攜手重建家園的人群之中。


    那一天,在那個瞬間,慧太郎覺得自己的確就在幸福的荒園之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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