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需要一些酒精帶來的微醺感,以陪伴他獨自度過這段兩小時的航程。言低頭將那張二十五歲生日時本就該收到的信,輕輕疊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信封。距離找到那個藏了秘密的盒子, 已經過去三天了。這幾天言的情緒已經從最開始的崩潰, 平複得差不多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褚如栩體貼的陪伴。也不知道對方是從照顧褚千秋的那段日子裏學到太多, 還是偷著聯係了許多心理專家補課,總之, 他像是早就做好了麵對失控言的準備一般,每個細節上的應對措施都做得嫻熟又到位。絕不多說一句話,也絕不少說一句話, 將分寸感把握得淋漓盡致, 同時又不會讓言覺得自己孤立無援。言這幾天反複閱讀了這些信件,當然,他很聽話的沒有去觸碰二十六歲及以後的那些。這太珍貴了, 他舍不得破壞掉這份遲到的驚喜。他甚至第一次開始期待過生日了。雖然言子悠的每一個字, 都讓他心髒仿佛被撕裂般疼痛。而透過對方敘述時展露的細枝末節裏, 言將當年那件事的前因後果, 隱約拚湊出了個輪廓。言子悠向他們隱瞞了癌症的事情, 也自作主張地把所有藥都停了,但因為她這些年的精神問題被控製得很好,且行事作風本就天馬行空,所以這麽長時間,不管是言還是王以澤,竟然都沒發現她的反常。言很自責,更怨恨王以澤。他不能理解,在他母親飽含著對他們兩人的愛意,以一種「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度過」的心態,為身後事做著準備的時候,他的父親在做些什麽?因母親的心不在焉而焦慮,因無關緊要的線索懷疑著母親的忠誠,因得不到足夠的安撫而與母親一次又一次爭吵。王以澤沒發覺言子悠的日漸消瘦,沒發覺她身體上的痛苦,更沒發覺她精神上正經受著折磨。他隻是誠惶誠恐地向母親乞求著愛意,將那些生理、心理上的消極變化,歸謬給「言子悠對他的愛正在逐漸消散」上。他那套「體貼」的係統,在母親最需要支持和照顧的時候失了靈。這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到言怎麽都想不通。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自卑到這種程度,恐懼竟然能將他的五感蒙蔽到這種程度。自己如果前一夜沒睡好,那褚如栩隻需要清晨時隨意掃他一眼,就能發現。他們真的有媽媽認為的那麽相愛麽?言表示懷疑。畢竟言子悠眼裏的世界紛雜又熱鬧,她的一切都是細節化的,把王以澤那普通得不能再平凡的愛情,錯認成了珍貴的寶物也說不準。空乘將一杯半滿的桃紅和一小碟蘇打餅幹端到了言麵前。言沉默著喝了兩口,又靠在座椅上緩了一會,那些微妙的不適感才稍微褪去。如果王以澤在殺了言子悠後自殺,那言都能不太過唾棄對方那可悲的愛情。他不禁輕輕冷笑了一聲。可王以澤沒有。他就那樣把言子悠的屍體拋棄在小木屋裏,連件外套都沒給她披上,讓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全身的血都流盡,第二天清晨,才被管理員循著腥味發現。他逃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過得大概還很不錯,甚至還敢在幾年後來到寧大找自己。言無法理解,更不能原諒。他這次提前回寧城,主要是做兩件事。第一件,明天和柏鷺一起去公證處蓋章簽字,將他們之間那些物質上的糾葛徹底了斷。第二件也與柏鷺有關。他要問出當年柏鷺見到王以澤時,究竟有沒有隱瞞過什麽。從前言想找到王以澤,隻是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雖然他現在依然想要這個答案,但對他來說,不管那是什麽、不管王以澤是死是活,他都該給母親一個交代的。當然,言是希望王以澤還活著的。畢竟人死了,就得不到現世的報應了。那實在太便宜對方了,言會遺憾一輩子的。褚如栩原本是想和他一起返回的,反正布朗尼在外公那被照顧得很好,還有不到半個月,他們就該準備那個去au交換的項目了。但行李都收拾好了,千澤的景城分公司又出了點需要褚如栩親自處理的事情。雖然褚如栩有千百個不樂意,但到底是在言的規勸和安撫之下,將他的票改簽到了當天晚上。他們隻需要短暫地分開一個下午,所以這並不算遺憾。真正的遺憾是,因為公證申請通過得太順利,返程計劃來得太倉促,所以言並沒有很正式地帶褚如栩去見一次母親。他實在很想把戀人介紹給言子悠認識,坐在她的墓前,把自己這些年的所有事情都講給母親聽,就這樣坐上一整天,最好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好讓他們三個可以一起,在傍晚時看場絢爛的晚霞。但褚如栩可真是個奇怪的孩子。平常的時候總愛裝傻撒嬌,該輪到他耍賴鬧脾氣的時候,他又會擺出一副穩重的成熟樣子。“哥哥,不著急的。”褚如栩牽著他的手,輕吻著他的額頭,堅定又從容地說道,“隻有喪失了僅有的機會的人,才需要覺得遺憾。”“我們還有很久很久的時間,我以後會陪你去很多很多次。”“我擁有無數機會,我會給你看不見盡頭的愛。”“所以我們之間不會有遺憾。”……才下飛機,來自柏鷺的許多個未接來電便彈上了屏幕。言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給褚如栩發了條到達信息後,便直接開了免打擾。他雖然不至於如前些天那樣崩潰,但距離「心情好」的標準依然差出了很遠。去和律師核對完需要的材料後,他隻想去到即將和褚如栩一起開啟新生活的那間公寓裏,好好休息,等待著夜裏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戀人。褚如栩那戶平層離cbd不遠,離言長期合作的律所也很近。兩個小時的流程確認結束,言婉拒了對方要派車送自己的提議,選擇了獨自走回去,路上他還隨便挑了家看起來不錯的烘焙坊,買了兩塊布朗尼。褚如栩很貼心,早就把他的信息錄入了小區的安保係統,言全程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他們的新家。指紋和虹膜雙重掃描後,厚重的屋門緩緩打開,言剛要走進去,卻聽到裏麵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哇!你總算回來了!”言不禁一怔。這是什麽?褚如栩新裝的智能管家?還挺逼真的。他腹誹道。可沒想到,下一秒,客廳左側便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隨著陽台門被猛地推開,一個隻穿了泳褲的身影,就這樣赤條條且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言的視線裏。對方濕漉漉的,在棗紅色的地板上踩出一連串的水印,腳步輕快,像是在蹦跳著,顯然對於這次迎接很是迫不及待。“你不是說晚上才回來麽?嫂子也一起回來了麽?快讓我看看長得漂不漂亮臥槽!”男孩在意識到門口站著的不是褚如栩時,瞬間刹住了車,連已經擺好了的擁抱動作,都在驚嚇中被猛得縮了回去。言反應還是很快的。雖然上次在溫泉,他隻是遠遠地瞟到了一下褚千秋的側臉,但此刻結合這人說的話,還是準確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沒你漂亮。”言看著一臉錯愕的褚千秋從容說道。他笑盈盈地抬了抬眉梢,唇角微微彎著,語氣溫和又輕鬆地打著招呼:“千千你好,初次見麵,我叫言,是你哥哥的男朋友。”“不過就不要叫嫂子了,不太好聽,叫我言哥,哥,或者哥哥,什麽都行。”“我正好買了幾塊小甜點,你和我一起吃吧。”言搖了搖手中的紙袋邀請道。見褚千秋依然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仿佛受了什麽驚嚇似的。“別緊張啊。” 言停頓思索了片刻,在想起對方剛剛的迎接動作後,他表情玩味,朝仍有些尷尬的少年,主動張開了手臂,擺出了一副哄騙小孩很熟練的姿態,輕聲說道,“所以……”“你還想要抱一下麽?”作者有話說:來啦來啦-3-第76章 褚千秋的眼睛眨了眨, 又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可剛想湊上前去,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剛從泳池裏爬出來, 渾身正濕噠噠的。“哎呀!”褚千秋終於從那點茫然裏脫離出來, 眉頭微微一皺, 嘴角倒是翹了起來,淡粉色的唇瓣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纖長的睫毛也被水汽墜得有點沉,“言言哥,你等我!”說完,他便連蹦帶跳地轉身衝回了陽台, 邊跑邊甩著腦袋, 半幹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一蓬一蓬的。像個充滿活力的小狗,在用滿屋亂竄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連顫歪的耳朵尖兒都透著喜悅。言心裏腹誹道。怎麽兄弟兩個都這麽像犬科動物啊。言邊想,邊笑著關上了家門。結果一回頭, 褚千秋卻已經披上了浴袍,安安靜靜地站在玄關處,彎著那雙漾著笑意的桃花眼, 挺胸抬頭地張開了手臂, 期待褒獎般乖巧地等著言抱他了。“言言哥哥,快來快來!我準備好了!”褚千秋迅速擬定好了他對言的稱呼,喊得又甜又黏, 還不太穩定的少年音清亮裏隱約帶著點啞。見言動作慢悠悠的, 千千甚至還晃了晃手臂, 又左右搖擺了兩下身子, 嬌撒得自然又俏皮。褚如栩也經常撒嬌, 但總體而言還是會斂著些,而大多數時候他的示弱,最終目的都很單一把言稀裏糊塗磨到床上去。所以褚千秋在運用這項技能時,比褚如栩可熟練多了。簡直是宗師級別的。言連忙快步湊了過去,給了褚千秋一個擁抱。然而這位小朋友卻格外熱情,還沒等言反應過來,就主動把兩人之間那點虛浮的客套按實了。褚千秋抱得格外緊,甚至還主動踮了踮腳,把下巴搭到了言的肩窩處,頂著潮濕的發絲習慣性地蹭了兩下。但卻能讓人清晰的感受到,這隻是那種不含任何其他想法的親昵。就像隻還沒被人買走,寵物店裏性格最好、最單純的動物幼崽,你隻用隨手摸一下他的頭,他就會邁著小短腿,興高采烈地追在你腳後,奶聲奶氣地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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