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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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輝夜佇立在王城的陽台上。


    盡管烏黑的發絲被風吹亂,她也似乎毫不在意。


    她的身上並未穿著平時的衣裳,而是一件特別為今天訂製,銀色的華麗服飾。


    而今天過後,她應該會常常需要穿上這件衣服吧。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發型會被風吹亂喔!」


    「幸人,是你啊……」


    輝夜按住頭發,回過頭。


    她的雙眸帶著一抹憂愁,直勾勾地望著我。


    輝夜站在戰場上的時候,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然而現在卻判若兩人,看起來畏縮、脆弱又不可靠。


    「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事,我隻是有些緊張罷了。」


    她明顯是在說謊,不過就算繼續追問下去也無濟於事。


    再加上「儀式」即將開始。


    如果讓她心情不好的話就糟糕了。


    「輝夜大人,大家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不過,不能換上平時的服裝嗎?」


    「不要開玩笑了,你將會成為眾人的焦點耶?再說,這件衣服也很適合你。」


    「不論對方是誰,你都會說這種『場麵話』吧?而且,就算穿上華服,人的本質也不會改變喔?」


    輝夜輕輕眯起眼睛緊盯著我,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眼神中的輕蔑。


    我說的話明明很誠懇啊。


    「……有時候營造出氣勢是必要的。雖然不可以太裝模作樣,不過也不能讓他人看輕我們。」


    「你應該一開始就說這些話的。就算你不說場麵話,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改變。」


    「你很美麗,衣服很適合你,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很不真誠,為什麽呢?」


    輝夜沒有害臊,也沒有錯愕,她歪著頭,一副疑惑的表情,看來真的沒有感受到我話裏的誠意。


    「輝夜大人,這是因為你心裏對我的評價不高吧?」


    「說的也是,大概是因為我認為你是個愛說場麵話的男人。」


    「真是過分啊!」


    「這是事實吧?你偶爾也該嚴肅一點吧?」


    「我這個人總是很嚴肅。」


    我這麽回答。


    不過,隻靠這句話,應該無法讓對方信服我,我決定用態度上的表現來加強嚴肅印象。


    「我從現在開始會更嚴肅的。已經可以開始『加冕儀式』了。『陛下』,人民和家臣皆在等候您。」


    「這樣啊,那我們快走吧。」


    輝夜這麽說後,抬頭挺胸地邁開步伐,我則緊跟在她的身後離去。


    ◆


    ◆


    ◆


    距離內亂結束,至少過了一個月。


    內亂平息後,維裏斯麵臨的最大問題,就是要推舉誰擔任新國王。


    候選人有兩位人選——


    輝夜和狄奧。


    不過,狄奧立即拒絕了這個提議,因此輝夜將擔任維裏斯的新國王,重建家園。


    盡管有較多聲浪推舉狄奧成為新任國王,不過縱使對方拚命遊說,狄奧仍以自己的病尚未痊愈當理由,拒絕了對方。


    他並未生病,隻是遭人削短了壽命。他應該還能夠再活三十年,不過如果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國家一定會再次分裂。


    我收到狄奧的指示,四處說服推舉狄奧的人們,這才抑製住了反對輝夜就任國王的聲浪。


    大家能夠接受輝夜就任新國王的關鍵,就在於她曾和狄奧一起對抗國王。


    輝夜之前曾經遭人操控,不過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屈指可數,他們對外宣稱輝夜當時是在伺機尋找國王的破綻。


    總之,她最後還是與國王為敵。如果沒發生這件事情,她的地位其實岌岌可危。


    不過,如果她後來依然站在國王那一方,代表她仍舊遭到史托拉特斯的咒術束縛,如此一來,現在內亂應該尚未結束吧。


    這麽說起來,我所采取的行動,可以說是影響維裏斯未來的重大關鍵。


    不過,這還是沒有解決所有的問題。


    內亂之後,那些不需要經由輝夜和狄奧判斷的政務,就成為了我的工作,這些政務都需要由我來下決策。為什麽這些工作會交給我來處理呢?因為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適任。


    為前任國王工作的文官們之中,現在僅有少數人在王城裏工作。在狄奧公正的判決下,大部分的人都受到了懲處。


    這些人幾乎都幹盡了壞事,他們之前不是行賄就是脅迫他人,所以狄奧其實根本不用費心做出多公正的判決,大部分直接判處死刑。


    問題在於沒有人可以承接這些人的職務。安娜必須擔任輝夜的輔佐官,而尤連伯爵必須擔任狄奧的輔佐官,因此在內亂時立功的人之中,現在也隻剩待在王城裏的我可以處理這些事。


    因為國內尚未完全安定下來,其他的優秀人才目前仍散布於各地。之前僅是形式上聽從輝夜的各路貴族,依然可能展開某些行動。


    在這樣困窘的狀況下,遭醫師宣告來日無多的狄奧也挺身在王城中工作。


    雖然周遭的人們皆勸他進行療養,不過狄奧並不接受。他有著一股莫名的自信,認為自己還不會死。


    總之,因為以上的理由,王城裏的文官人手嚴重不足。


    剛被任命為文官的人們還未熟悉工作,因此將不知該如何判斷的案件全都送至我的手邊。


    不過一個月後,這樣的狀況逐漸好轉,王城裏的文官們逐漸開始發揮作用。


    但是——


    「我快過勞死了……」


    「你在說什麽啊!你在哈爾帕城不是說過,這種單調的工作能夠讓組織運作下去,非常重要嗎?」


    「那個時候的狀況攸關性命,所以我才拚上老命。但現在不一樣!我想要放假!我想要好好睡一覺,然後看本書……」


    看到米卡娜毫不留情地將一疊粗劣的紙張堆在我的麵前,我抱著膝蓋開口抗議。


    「身為你輔佐官的我也不能休息喔!你還要抱怨什麽嗎?」


    「……是沒有啦……」


    「那就請你確認這些文件。還有,請你想出解決的辦法。」


    在米卡娜的催促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閱讀那些文件。


    交給我處理的每一個案件都微不足道。


    其中一份文件上記載著由於內亂,使一部分士兵淪為山賊,詢問我該如何處理才好。這是住在國家中央區域的人民提交的意見書,他們居住的地方就是內亂的主戰場。


    我決定請阿爾斯的傭兵團處理山賊這個麻煩。他們有過三次討伐山賊的經驗,交給他們處理應該不會有問題。


    至於意見書,我隻要讀過一遍後,記在腦海之中就可以了。重點在於我必須親口將內容告訴狄奧和輝夜。


    不過,當我愈來愈無法集中精神,就需要花更多時間來思考對策。若是花上太多時間,我的睡眠時間就會漸趨減少。如果睡眠時間不足,就會更加無法凝聚集中力。


    「最重要的問題就在於我們沒有足以統帥文官的人才……那個人還是不肯出城嗎?」


    「你是指貝德·方大人嗎?是啊,就算派了緊急使者過去,他依然毫無回應,應該很難馬上召他進王城吧。」


    「真是的,又不是繭居族……」


    貝德·方這號人物之前曾獨自管理輝夜軍隊的


    補給資源。他現在無視輝夜的要求,把自己關在城裏。


    輝夜之前曾下令將他軟禁在城裏,他似乎對此懷恨在心。雖然我們將輝夜受人操控一事告訴了他,不過這依舊無法抹去他心中對輝夜的不信任感吧。


    「我能體會他的心情。幸人大人,如果你對我做出這種事……」


    內亂結束的時候,米卡娜便開始稱呼我為「幸人」。


    米卡娜和我一起挺過了那場內亂,她現今仍是我優秀的副官。


    我和她築起了穩固的信賴關係,甚至能夠直呼彼此的名字,代表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比內亂期間時更為深厚。


    「……我會放箭射你。」


    ——我要訂正,似乎是我單方麵信賴她而已。


    「……是指你要殺我嗎?我那樣做的話……說不定……有什麽理由啊?」


    「那麽,我就改拿劍刺你吧。這樣應該不會鬧出人命。」


    「不,這樣我可能會痛得生不如死啊……我以後會注意自己對待你的方式的。」


    「你的判斷相當明智。不過,我也覺得自己差不多該放假了。應該說,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了。」


    她幹脆地輕聲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之後,仿佛想起了什麽,從剛才交給我的那堆紙山最下方,抽出一張紙。


    「輝夜大人給你的『聖旨』。」


    「我不懂你這麽做的意義……」


    我搖著頭,接過那張紙。


    照理來說優先度最高的國王聖旨,米卡娜卻把它壓在最下麵。


    我不懂米卡娜為什麽要這麽做。


    「什麽?輝夜要去說服貝德·方,希望我能一並同行……她明明是要把對方帶回來處理我的業務,不過如果我離開城裏,誰來處理這些堆積如山的文件啊……」


    「我認為你一定會拒絕,才會把它壓在最下方的。不過,就算輝夜大人直接過去,方大人應該也不會理她。」


    「啊,你說得對,畢竟方大人都把自己關起來了嘛。不過,既然是輝夜大人親自出馬,她有可能會強行帶對方回來喔?」


    「但方大人也有可能不開城門,所以才叫你跟著一起去,好好說服方大人吧。」


    她說得倒輕鬆。


    要說服一位對己方起過疑心的人,可謂難上加難。


    不,輝夜大概也深知這項任務的困難度,所以才會命令我跟著她的。


    她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不過,我對貝德·方這個人很有興趣。


    能夠親眼目睹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錯。


    「那我就跑一趟吧。」


    「我這就去向輝夜大人稟報這件事。」


    「不過,我們都待在同一個城裏,她也不用特地寫這封聖旨啊,直接叫我過去不就好了?」


    「輝夜大人應該也公務纏身。她從小就待在前線,突然要她處理政務,應該也很不容易吧。」


    聽到米卡娜這番話,我點了點頭後,察覺到策劃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者是誰。


    輝夜並不愚笨,甚至可說是思路敏銳。應該說,她與生俱來的直覺很準確。


    她不可能沒察覺到我離開王城後會帶來的害處。


    一定有人從旁給她建議吧。


    而那個人是……


    「狄奧大人嗎?」


    「……你在說什麽呢?」


    「就算開口要輝夜大人休息,她也不會答應的。所以狄奧大人才會提出這個任務,藉此強製讓她休息吧。而狄奧大人則要你來說服我?」


    「嗯……你的說法大致上沒有錯。不過,這個任務的目的與你猜想的有幾分出入。」


    「咦?哪裏有出入?」


    「這個任務的目的是讓輝夜大人……以及你休息幾天。如果繼續工作下去,你們的身體會受不了,我自己下了這樣的判斷。」


    望著裝模作樣的米卡娜,我拚命按捺著笑意。


    真是笨拙的孩子。


    不過,我很感激她貼心的舉動。


    「謝謝你,我會盡量休息的。」


    ◆


    ◆


    ◆


    隔天。


    輝夜和她的愛駒在前方拖著我,前往貝德·方閉門不出的城池。


    當我和輝夜不在城裏時,狄奧和尤連伯爵將會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而安娜和米卡娜也會輔佐兩人。


    如果把事情交給這四個人處理,我們離開一天應該不成問題。這對新手文官來說,應該也是一個不錯的經驗。


    不過……


    此時有問題的不是王城,而是現在的我。


    每當他們強迫我騎馬時,我總會有一個念頭——


    輝夜一定很不擅長指導別人。


    雖然她不至於會覺得「既然自己做得到,別人也絕對做得到」,不過,她應該認為「如果自己能夠輕易做得到,別人隻要努力一點應該也做得到」吧。


    再加上,她總是馬上告訴別人結論,而不會詳盡地解說過程。


    也就是說,她並不會說明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因此聽到她說出結論時,大家往往一頭霧水。


    看到對方的表情,輝夜才會發現聽者並不了解中間的過程。


    天才往往有這樣的通病。不過,我希望她能多顧慮到周遭的人。


    我的意思是,我騎的馬現在速度相當不妙,運氣不好的話,我說不定會摔下馬。


    為了不輸給輝夜駕馭的馬,我的馬也往前奔馳。想當然耳,它完全不聽從我的指示,導致我現在隻能死命抓緊馬匹。


    我的馬術並沒有高明到能追上輝夜。


    就算再怎麽把標準放寬,我的馬術頂多也隻有中下程度,但輝夜卻完全不曾回頭關心我。


    我本來隻打算愉快地騎馬散步,完全無意讓馬全力奔馳啊……


    「呼,到了喔,幸人。」


    轉過頭來的輝夜臉上浮著微笑,我喃喃向她說:


    「讓我回去吧……」


    「怎麽了嗎!?」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暈車的升級版。再加上我一直用力抓著馬,當下身體不聽使喚,虛弱無力。


    好想回家。雖然路程隻有兩個鍾頭,不過我了解到配合輝夜的速度這件事簡直就像是在接受酷刑。


    黑鳥旗軍隊的成員們,都是用這種驚悚的速度在行軍嗎?


    她的速度簡直快如閃電。


    雖然對米卡娜的好心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她這個安排並不合格。


    因為跟輝夜在一起,我沒有辦法休息。


    「你、你這麽痛苦嗎……?我沒有打算跑得太快啊……」


    「這裏明明不是戰場,我卻感受到了生命危險……」


    「抱、抱歉……我之後會注意……」


    「不,這是因為我的馬術太差勁了。不過,回程能麻煩你騎慢一些嗎?」


    「我知道了,我會妥善處理。」


    她姑且保證了我回程的安全,不過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信賴她說的話。


    下了馬,我仰望著矗立眼前的——貝德·方的城堡。


    這座城距離王都不遠,占地不大,警備並不森嚴。


    不過……


    警備人員的能力值都相當優秀。


    看到這裏聚集著如此有能力的人才,可以知道貝德確實具有識人的眼光。


    「我們馬上請他出城吧。」


    「他會讓我們進去嗎?」


    守衛著城周邊的人們並沒有走向我們,看來他們隻是警戒著自己負責的區域。貝德·方大概命令他們這麽做吧。


    「我方有預先告知過對方,他們應該會放我們進去吧。不過,他


    們應該並不歡迎我們。」


    就算國王親自駕臨,對方似乎也無意出城迎接。因為這次是國王的私人行程,就算對方這麽做,我們也無可奈何。不過,雖然說是私訪,過了一陣子,依舊有大約十位騎士出現在我們的身後。


    這大概是狄奧派出護衛我們的騎士。雖然輝夜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她應該能從騎士散發的氛圍而察覺這一點。


    「我不需要對方迎接我。隻要他離開城裏,跟我回王城就夠了。」


    「當初是你下令軟禁他的喔,現在不該說這種話吧。」


    「你最近是怎麽搞的?老是對我說一些惡毒的話。姑且告訴你一聲,我也是會受傷的。」


    「忠言逆耳,臣子的任務就是要嚴格對待君主。如果你認為對方理所當然得去王城,對方是不會出來的,我們應該要誠心地向他道歉。」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過,你不能說得更委婉一點嗎?」


    「真是讓我意外,你比較喜歡溫柔的男人嗎?」


    「夠了……」


    輝夜惡狠狠地瞪向我,歎了口氣,有些鬧別扭似地別過頭。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呢?


    算了,我們現在要去向對方道歉。與其一副強勢的模樣,姿態放低一點還比較妥當。


    不管怎麽說,都是我方有錯在先。


    「進去吧。我們先迅速地完成交涉,再慢慢地回去王城吧。」


    「你還是話中帶刺耶……」


    不顧有些垂頭喪氣的輝夜,我走向貝德·方的城門。


    ◆


    ◆


    ◆


    我們跨進敞開的城門,走進城裏。不過,我們找不到人為我們帶路,隻能在城裏繞來繞去。


    由於輝夜之前一直在守衛國境,因此這也是她第一次造訪這座城。


    「貝德隻會把值得信任的人留在身邊,所以我能理解他城裏的侍從不多。不過,現在這個狀況也太過刻意了吧。」


    「輝夜大人……你真的隻有軟禁他而已嗎?他是不是從以前就討厭你到現在了?」


    「你說這什麽蠢話!?我一直以來都很信賴貝德,也相當重用他!我交付過他許多重要的任務呢!」


    雖然有些人像安娜一樣,接到重要任務時會欣喜若狂,不過有些人卻不想肩負重任。


    或許是因為出身望族,也有可能是由於與生俱來的個性,輝夜認為每個人都喜歡勤奮工作,每個人都想要立功。


    簡單來說,就是她的視野太狹隘了。這跟她在戰場上累積的見識有著天壤之別。不,與其說視野狹隘,應該說太無知了,輝夜是個不經世事的女孩。


    這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


    輝夜從小就在戰場上打滾,對於戰場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也就是說,輝夜·哈爾貝魯特這個人的特性,仿佛就像是為了沙場而量身打造的。


    如果她身為活躍在戰場上的將軍,這樣的個性應該不成問題。不過,輝夜是一國之君,平時就應該發揮她在戰場時的寬廣視野。


    不過,若再怎麽努力都無法補救,就隻能靠臣子幫忙了。


    「重點在於當事人怎麽想。雖然這麽說很失禮……不過,這件事與你的想法完全無關。」


    「……我真的這麽糟糕嗎?」


    聽到我說的話,輝夜似乎喪失了自信,垂下了頭。


    我會說這種話,隻是想讓她知道世界上有些人的想法和她不同,但若是她因此而失去自信就不好了。


    然而,我今天看到了輝夜不一樣的一麵。她平時總是充滿自信,但今天聽我說的話,卻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你希望聽到我矢口否認嗎?」


    「我沒想到你這個人竟然這麽壞心眼。要是我現在點頭同意的話,就不用費心問你了。」


    「我怎麽會壞心眼呢,我可是一位溫柔的男人喔!至高無上少女都這麽掛保證了呢。」


    我這麽開口後,窺視著輝夜的表情。她現在已經沒有露出沮喪的神情了,不過看起來相當不悅。


    輝夜雖然刻意表現出不悅的樣子,但她心底真正的感想究竟是什麽呢?


    「又在說至高無上少女啊……你還真不會膩。」


    她瞪著我,凶狠的眼神看起來更加不友善了,我似乎踩到了她的地雷。


    輝夜討厭我和狄奧在她的麵前談論蘇菲亞,她自己也不喜歡提到有關蘇菲亞的話題。


    因為輝夜覺得自己被我們兩個排擠了,才會做出這樣的反應——雖然臉上掛著寵溺微笑的狄奧這麽解釋,不過,我還是覺得她的反應太敏感了。


    「就算你這麽說,世界上沒有男人會對蘇菲亞大人生膩吧。」


    「你還真是惹怒我的天才!夠了!我們趕快去找貝德!」


    輝夜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向前方。完蛋了,我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如果我剛剛選擇道歉的話,就不會更加惹火她了


    我一邊這麽思考,一邊追上輝夜的腳步。


    輝夜不時會打開門,確認貝德·方有沒有待在裏麵。但我們依然遍尋不著貝德的身影。追在後方的我快要走不動了,真希望她能盡快找到對方。


    當我在心中這麽祈禱的同時,輝夜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我,察覺到她停下來的原因。


    眼前的門上放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寫著『我在這裏喔』。


    該怎麽說呢,他的文字給我一種輕浮的感覺。


    我聽說貝德·方的年紀介於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他深受輝夜的信賴,知識淵博又聰明,所以我擅自以為他是一位斯文、戴著眼鏡的人。


    「這感覺確實是貝德會開的玩笑。」


    「貝德·方在我心中的形象逐漸崩壞……」


    輝夜似乎對我的低喃毫不在意,用力推開了門,完全不把隱私權當作一回事。


    不過,既然對方都注明了『我在這裏喔』,就算打開門也無妨吧。


    「貝德!跟我去王城……吧……」


    房裏空無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吊在天花板上的粗木樁。


    看到木樁緩緩開始動作,我迅速撲倒了輝夜。


    木樁撞向我們剛剛所在的地方。


    貝德·方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麽啊,竟然在自己的城裏設下陷阱!


    我一邊這麽思索,一邊試圖起身的同時,發現自己的右手握著某個柔軟的物體。


    我整個人趴臥在輝夜身上,我的身體下方就是她的身體。


    這又不是漫畫情節,我怎麽可能會在倒下的同時,摸到她的胸部呢?


    當我這麽沉吟的同時,為了確認,我姑且望了手中一眼。但一看到我摸的東西,閃過腦中的想法並不是「好軟好舒服」、或是「賺到了」等等,而是「我會被殺」這句話。


    我瞬間離開輝夜的身體,為我的失禮而道歉:


    「非常抱歉!」


    「幸人。不要介意,這是不可抗力啊。」


    「這樣……啊……」


    我抬起頭,出現在我眼前的輝夜掛著笑容,但是她並沒有笑意。


    我的背上莫名竄過一陣寒意。


    她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表情卻告訴我——她的心情與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南轅北轍。


    總之,我知道現在這個狀況非常不妙。


    「對……這是不可抗力。隻要交出那隻不規矩的右手,我就原諒你吧。現在給我交出來!」


    「真、真的非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我會砍下你的頭。趁我現在願意妥協隻取你右手,趕快放棄抵抗比較好喔?」


    超級


    恐怖啊!


    現在的輝夜仿佛馬上就會拔出插在腰際的刀。


    看來她真的會奪走我的右手,我決定先嫁禍給貝德·方。


    「罪、罪魁禍首是貝德·方大人!我們應該要先打倒這個諸惡的源頭吧……?」


    「喂喂喂,不要怪到我頭上啊!你們竟然會掉入如此經典的陷阱,這是你們的錯吧?」


    後方突然有聲音傳了過來。


    我回頭一看,一個暗金色發絲及肩的男人站在我的身後。資料畫麵顯示出的名字是【貝德·方】。


    這個男人是輝夜的親信,也是維裏斯首屈一指的大貴族——方家的領導者。


    不過,他的外表相當輕浮。如果用現代日本的用語來形容,應該就是所謂的「輕浮男」吧。


    根據資料中的數據,他的戰鬥力約為八十,智力超過一百,魔力也逼近九十。就算赴前線戰鬥,他的力量也不算弱。


    如果這個人在內亂當時加入輝夜的軍隊,說不定就會顛覆戰爭的結果。


    「貝德……!」


    「喲,輝夜。看樣子,你的洗腦狀態解除啦。」


    「你怎麽現在才說這種話!我寫了好幾封信給你耶!」


    「誰會真的相信啊!我以為那是史托拉特斯的計謀,所以我在城裏也布下了許多陷阱呢。這全都是因為你輕易地就中了精神幹擾係的魔術,給我好好反省。」


    「唔……」


    貝德不愧是受害人,說的話相當具有說服力。輝夜沒有答話,露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你就是那位傳說中的『軍師』啊?我是貝德·方。」


    「貝德大人,初次見麵,我叫作幸人·榑井。」


    「聽說你們人手不足啊。我去一趟王城就行了嗎?還是你們要派我去各地說服貴族?」


    「我們想先請你來王城一趟,之後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你處理。」


    「原來如此,那就出發吧。輝夜,你要沮喪到什麽時候?」


    「我才沒有沮喪!」


    「那就好。你已經是國王了吧?如果你希望周圍的人把你當作一國之『君主』,你就要振作一點啊。」


    貝德說出別有深意的話後,瞄了我一眼。


    我無法理解這個眼神的含義,煩惱了好一陣子。


    2


    ——我打從心底佩服著眼前的人。


    貝德待在輝夜分配給他的辦公室裏,雖然眼前堆著仿佛是在找他碴似的大量工作,他卻泰然自若地全部處理得一幹二淨。


    這是我之前費盡千辛萬苦才能處理的文件。


    他會盡速處理完需要靠自己判斷的文件,再將其他人能處理的工作交付出去。他明明看不到其他人的資料,交付工作時所判斷的人選卻完美無缺。


    「不好意思特地讓你跑一趟,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情呢?」


    貝德拾起桌上的紙,在空中揮舞。


    「根據你的報告書,那位史托拉特斯還活著吧……」


    「是的,沒有錯。史托拉特斯似乎操縱了好幾個人來藉以行動。要不然,就是他為了讓我們有這樣的想法,而使用了替身。不管怎麽說,至少有兩個人會使用類似的魔術。雖然其中一個人應該已經死了,但另一個人確實還活著。」


    這方麵還需要再仔細進行調查。


    畢竟他使用的魔術甚至能將人催眠,所以不論他做出多驚世駭俗的舉動都不足為奇。


    如果不先考量各種可能性,預先防備的話,將讓對方有機可乘。


    「那種家夥竟然還活著,真可怕。」


    「沒有錯,我們應該迅速訂立對策。」


    貝德低聲認同我說的話之後,從辦公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張紙。


    我走近他,瞄了一眼,隻見紙上畫著一把扇子。


    「這是什麽!?」


    我取出衣服內袋中的扇子,跟紙上的扇子一比,看起來極為相似。


    「這是神扇璀璨——阿爾比翁的寶具。我聽說至高無上少女把它交給你,所以我就調查了一番,沒想到卻發現這件寶具與一件麻煩事息息相關。」


    「麻煩事?」


    「這把璀璨的特征,在於能夠分解魔力。扇子底部安裝著一顆小巧的寶石,而這寶石可以囤積魔力,讓這把扇子能藉此消除魔力,發揮強力魔導具的功效。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


    「……為什麽阿爾比翁要製作讓魔力失效的物品?」


    貝德點了點頭。


    阿爾比翁人擅長使用強力的魔術,卻做出這個能解除魔術的道具。不過,其實就像是人們在製作矛的同時也製作出盾一樣,並不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雖然不會讓人意外,不過這把扇子的力量太過強大。如果量產這個道具,瞬間就能瓦解阿爾比翁的優勢,使他們馬上麵臨亡國的危機。


    「這是三百年前的產物。當時大陸國家羅迪尼亞分崩離析,陷入混亂。大陸中央有一塊魔獸經常出沒的地帶,為了對抗魔獸,魔術在阿爾比翁中廣為盛行,也因此成為一個魔術都市。但接下來才是重點——阿爾比翁存在著五大望族,而這個國家自古以來便會從這五個家族中選出公王。這把扇子就是由這些家族的始祖製作而成,用意是要根絕背叛者一族的存在。」


    「背叛者一族?」


    「魔術都市訂下了一條規範,規定魔術師不可以使用魔術彼此傷害。不過,有一族卻打破了這條規範。這一族會使用一種獨特的魔術,他們稱其為『操作魔術』。這種魔術可以強製操控他人,方法五花八門,有時可以讓人陷入催眠狀態,有時會讓人看到幻覺。」


    「什麽!?」


    「為了讓這一族的魔術失效,阿爾比翁找了古代種賢者來幫忙,據說就是這些人將魔術傳授給人類的。在他們的協助下,阿爾比翁製作了許多與這把扇子相似的武器。於是,他們殲滅了背叛者一族,古代種賢者也破壞了所有武器。這把扇子是唯一殘存下來的護身道具。它的製作方法遭到封印,還被當作阿爾比翁的寶具,受到國家妥善保管。說到這裏,你應該了解了吧?」


    如果聽到這裏還不懂,那我未免也太愚蠢了。那位尤利·史托拉特斯是遭到殲滅的家族幸存者,或是學會該族魔術的人。然後,我的手邊恰巧有能夠對抗史托拉特斯的反擊武器,最後才能擊敗他。


    不過……


    「阿爾比翁現在……岌岌可危……?」


    「看來他本來的目標不是輝夜,也不是維裏斯,而是阿爾比翁吧。想想他曾經對你說的話,這樣的可能性相當高。」


    我回想起史托拉特斯說過的話——


    『我現在要和你道謝。謝謝你,拜你所賜,我得到了我企盼已久的東西。這都是托你的福。』


    史托拉特斯確實對我說過這句話。當時,我並不了解其中的含義,但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是知道扇子落在我的手中,才會對我這麽說吧。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的道具,我卻輕易地就將它帶出了阿爾比翁,所以他才會來跟我道謝。


    「他曾經對我說……你總有一天會怨恨自己的存在……」


    「因為你沒料到自己竟然是在幫助他,而且……」


    貝德望著我,閉上了嘴。大概是因為我現在的表情很嚇人吧。


    湧上心頭的憤怒與羞恥讓我快要失去理智了。史托拉特斯當初親自對我說了這些話,為什麽我沒有察覺那家夥的意圖呢?


    我跟阿爾比翁之間的關係並不深厚。即使如此,史托拉特斯卻親自來跟我道謝,還說我之後會怨恨自己。


    我跟阿爾比翁僅有一個交集——


    那就是蘇菲


    亞。


    「那個混帳……!!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蘇菲亞嗎……!!」


    「隻要奪下維裏斯,就能和阿爾比翁正麵開戰,這應該是他一開始的企圖吧。不過,狀況改變了。隻要他能操控至高無上少女,就等於能夠支配阿爾比翁大多數的魔術師。」


    「那個時候,如果我沒有拿這把扇子就好了!!」


    我無法控製地在貝德麵前用力捶了一拳辦公桌,貝德冷靜地開口指責我:


    「不過,如果沒有這把扇子,你當初就輸了喔。史托拉特斯可能已經掌控這個國家,並且莽撞地攻向阿爾比翁了。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冷靜下來。」


    「我怎麽可能冷靜得下來!?都是因為我,事情正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我拋下這句話,打算掉頭離開房間。


    「你要去哪裏?」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去阿爾比翁,把扇子還給她。」


    「你應該很清楚,你這家夥沒有辦法單獨前往阿爾比翁的。」


    「可是,我還是得去一趟!」


    「你先冷靜下來,先想想自己現在該做什麽事情。你是『維裏斯這邊的人』,應該優先考慮的不是阿爾比翁吧?」


    貝德說的話相當有理。


    我現在算是跟維裏斯的國家中樞息息相關。


    我需要優先考慮的不是阿爾比翁,也不是蘇菲亞,而是維裏斯。


    「……你這家夥果然不是維裏斯這邊的人啊。」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在那場內亂之中,你並不是為了拯救維裏斯而戰,而是為了相當私人的理由。你對維裏斯這個國家並不忠誠,也不依戀,對嗎?」


    「那是……」


    「如果是我拿到那把璀璨,我一定會交給輝夜。對方曾經操控過輝夜,所以她應該對那種魔法沒有抵抗力吧?」


    「這可是阿爾比翁的寶具,而且對方隻是把它借給我而已!我們不能因為我方的狀況而擅自使用這個道具吧!」


    聽到我這麽說,貝德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已經道盡了一切。


    我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麵對貝德即將說出口的話語,我微微繃緊身體,等著反駁對方。


    「我說你啊,如果輝夜和至高無上少女都身陷險境,你隻能救一個人的話,你會救哪一方?」


    「這個問題……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有啊。自己國家的國王和他國的重要人士,這還用問嗎?身為臣子,你的思路缺少了一個先決要件——那就是對國王的忠誠心。是你讓輝夜登基為王的。就算你是接受狄奧路德的指示才這麽做,不過,最終還是由你去說服眾人接納輝夜的吧。你必須成為輝夜最重要的臣子,輝夜也企盼你這麽做。把至高無上少女忘了吧,你現在已經是維裏斯的要員了,如果你不能把維裏斯置於優先地位,我就無法信任你。」


    啞口無言指的就是我現在的狀況吧。


    在現代社會之中,比起自己的公司,如果一個人更看重其他公司的利益,應該也無法獲得大家的信任。


    在運動競技之中,比起讓自己的隊伍獲勝,如果一個人更注重其他隊伍的勝利,亦是如此。


    這是一樣的狀況。


    既然我待在維裏斯這個組織之中,我就必須凡事以維裏斯為優先。


    「國家」的結構比隊伍和公司更為龐大,而我現在正身處於其中。


    看到我陷入沉默,貝德開口說:


    「……當輝夜十二歲的時候,她從王城來到我這裏。表麵上是說她有習武的才能,才送她來找我的。不過,其實是我的知己萊歐爾協助她逃出城裏。」


    「……為了逃出她父王的魔掌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雖然她還是孩子,不過,王城終究不是女人適合待的地方。雖然她逃去的地方也不適合女人就是了。」


    我輕易就察覺到輝夜逃去了哪裏。她曾經是鎮守國境的將軍,從這一點我就能推敲出答案。


    「你是指……戰場吧?」


    「是的。輝夜在十二歲時初次上陣,兩年之後便當上將軍。隻要發動攻勢,她勢必能奪下敵方領土;隻要防守,絕對不讓敵方有進攻的機會。她是一位相當有天分,百戰百勝的將軍,我也盡心盡力地培養她。不過也因為如此,有許多知識是我沒辦法教導她的。」


    貝德露出了有些哀傷的表情。他深深地吐了口氣,望著窗外王都的街景。


    「如果她成為一位攻無不克的將軍,國王應該不會對她出手才對,我一直把培養她成為最強將軍這件事視為自己的責任。直到最近,我才讓安娜負責指導輝夜,是我太天真了。」


    直到輝夜成為戰無不勝的將軍為止,國王都一直伺機對她下手——這句話可以這麽解釋。


    「……你一直都在守護她嗎?」


    聽到我的疑問,貝德麵露曖昧的微笑。


    「我的爸爸是個大蠢蛋,他為了拱前任國王坐上王位而殫精竭慮,所以這個國家相當討厭『方』家。為了贖罪,我才會將她安置在我那裏。不過,我無意拱輝夜為王,你知道原因嗎?」


    「……因為狄奧大人嗎?」


    「對。我希望輝夜能成為狄奧大人旗下最高強勇武的將軍,不過她卻當上了國王。我當初明明沒有傳授她擔任國王應該具備的知識。」


    貝德瞄了我一眼。雖然他這麽說,不過現下除了讓輝夜當國王,我們也別無他法了。


    「你知道其他國家的人怎麽稱呼你嗎?」


    「……我並不知情。」


    「他們稱你為亞克萊特的軍師。現在,國內隻有兩個人以亞克萊特為名,一位是狄奧路德大人的母親,另一位便是狄奧路德大人。大家認為你是狄奧路德大人的心腹。別的國家怎麽想倒是無所謂,但你如果也這麽想就糟糕了,因為這個國家的國王是輝夜。輝夜會登基為王……並不是你的錯,我也清楚現在隻有這條路可走。不過,你多為她想想吧,那家夥其實並不堅強。唉……輝夜和狄奧路德大人。如果他們其中一個人生下子嗣,我們就輕鬆了。」


    「這個嘛……找對象就是個問題了。國內目前沒有人能與他們門當戶對,我們與其他國家的邦交尚未回複,應該也很難找到適合的優秀人選。」


    「……國王之前一直對輝夜虎視眈眈。但那場惡夢終於結束了,我希望她能體驗看看普通的幸福滋味。你想想對策吧,我也會好好思考的。」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想不出來啊——這是我現在的心境。


    除了狄奧和輝夜之外,前任國王還有兩位子嗣,是輝夜和狄奧的姊姊,而兩人都已逃至國外。


    就年齡來說,如果希望有人能繼承王室,應該先寄望這兩位姊姊才對。不過,昔日國難當頭時,兩人均身在國外,人民應該無法認同她們的孩子當國王吧。


    看來這一陣子,輝夜都必須擔任維裏斯的國王。


    「總之,既然輝夜現在是國王,你就該給她應有的尊重。你已經是她的臣子了,你要認清這一點。」


    聽到他這麽說,我也隻能點頭同意了。


    3


    貝德抵達王城的隔一天,我和狄奧一同出城,在王都的市場視察。


    狄奧戴著帽子,打扮成商人的模樣。我的穿著也和平時不同,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群島服裝。這麽一來,就不會曝光我們的真實身分了……應該啦。


    由於民眾大概知道狄奧的長相,所以他戴著一頂帽子。人們雖然不太認得我的長相,不過幾乎都了解我穿衣的風格,隻要不穿上黑色衣服和大衣,應該就不會有人發現我。


    「幸人,今天真是個適合散步的好天氣呢。」


    「你把埋首工作的我抓出門,應該不隻是為了『散步』吧?」


    看到我一臉無奈地這麽詢問,狄奧聳了聳肩。


    然後,他沒有望向我,逕自說了起來:


    「聽說貝德跟你說了很多,讓我有點擔心。」


    「這樣啊……我認為他說的話並沒有錯。我……之前隻是隨著事態而隨波逐流,就這麽跟維裏斯扯上關係……」


    市場人聲鼎沸,聚集了從大人到小孩的大量人潮。


    ——你是否能驕傲地聲稱自己是為了這些人民而與前任國王戰鬥?如果有人這麽問我,我的感覺一定有些複雜。


    我會參與戰鬥,是因為我個人想要協助狄奧。而我會待在維裏斯,是因為我無處可去。


    「……直到我祖父那一代為止,貝德·方一族連續五代皆擔任我國宰相,可以說是維裏斯當地的名門貴族。不過,這個名門卻遇到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


    「你是指他們協助布雷格國王登基的事吧。這引發了什麽事端嗎?」


    「方家代代握有和國王匹敵的權力。因此從貝德父親的時代開始,我的父親就將他們趕去守衛國境。貝德被當成人質看待,隻能長久待在王城附近的城裏,也就是他現在待的那座城。因此,貝德相當憎恨我的父親。不過,就算父親知道這一點,他還是很重用有能力的貝德,派他來培育我的姊姊。」


    「我不能了解國王怎麽會放過輝夜大人。」


    「父親對幼童沒有興趣。等到姊姊十五歲過後,他才開始對她感興趣。隻要他找借口命令姊姊過去,貝德就會故意在國境挑起戰爭,讓姊姊無法回王城。」


    「這種保護人的手段還真夠強勢啊……」


    原來他當時做了這種事情。


    不過,如果要從那位國王的手中守護輝夜,勢必得使用如此強勢又荒唐的方法。


    就算那位國王有多麽忠於欲望,他也不會在戰爭時要求將軍離開戰場。


    輝夜擔任將軍時能夠嶄露頭角,就是因為國王漸漸不用親赴戰場,他應該也很看重輝夜這位將軍。


    所以,貝德努力的方向並沒有錯。


    「就是因為這樣,姊姊才會一直待在戰場上,貝德也跟著隨侍在側。我很謝謝他保護姊姊,不過,姊姊會跟社會脫節,就是貝德一手造成的。老實說,我很想好好說說他。」


    狄奧感歎地搖著頭。這個人看準輝夜不知世事的舉動,成天調侃她,真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至少,他應該不認為輝夜這一點是壞事吧。


    再說,輝夜真的隻是不知世事,隻要教導她相關的常識就夠了,不用把這個缺點看得太嚴重。


    可是,這也要有時間教導她才行。


    現在的維裏斯太過動蕩不安,所以必須先讓這個國家安定下來。


    就是因為如此,貝德才會希望我能宣誓效忠輝夜和維裏斯吧。


    我望向狄奧,與他四目相對。


    「我們有些偏離主題了。我想說的是,貝德這個男人是一位道地的維裏斯人,所以他凡事都會把維裏斯放在最優先。他會將這個觀念強加在你身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對……確實是『天經地義』。畢竟就我現在的立場來看,我的發言可以影響治國方針。」


    「是這樣嗎?我認為你現在的立場相當模糊不清。你是以我親信的身分進入王城,不過,你既沒有爵位,也並非文官。你是我們的『合作者』,不是臣子。不論對我或是對姊姊來說,都是如此。」


    「你說的確實沒有錯——因為現在是內亂結束後的複興期間,人手不足,才會發展成這樣的情況。而且輝夜大人和貝德爵士一定能夠幫我安排好立場和爵位,我不能用這些當理由拒絕效忠……」


    「幸人,不要讓形式和限製局限住你。你是我的『合作者』,僅止於此。雷魯法現在尚未恢複正常狀態。你可以悠閑過日子,卻協助我複興國家,這是你自己主動做的事情,內亂時亦是如此。當我跟你解釋龍之爪痕的時候,我跟你說過吧?那是出於你自己的意願。所以,之後如果你要效忠姊姊和國家,我希望那也是出於你自己的意願。在別人的勸說之下宣示忠誠,這樣的舉動太過淺薄了。」


    他的意見確實相當有理。


    如果我宣示忠誠是因為聽從別人的指示,這樣不但膚淺,而且無法獲得別人的信賴。而我想要宣示自己的忠誠,本意就是為了取得信賴,所以假使刻意而為的話就違反我的目的了。


    「這一陣子……我繼續當一位合作者應該無妨吧……?」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一碼歸一碼。如果貝德有任何怨言,我會說服他。所以你要考慮清楚喔,想想你自己要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雖然這麽說,我還是會讓你竭盡全力幫我做事的。」


    狄奧這麽說後,笑了笑。聽到他說自己打算盡情利用我,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狡詐。


    不過,我很感激他能給我時間。現在的我相當需要時間,用來思考許多事情。


    對我來說,這個國家很重要。不但有許多我認識的人待在這裏,也有我想要守護的人們。


    然而,蘇菲亞也一樣重要,甚至更為重要。而且,我已經跟她約定好了——


    我要去見她。


    如果我繼續跟維裏斯有所牽扯,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見到她一麵。但就算我拋下維裏斯,也不代表我能馬上見到她。


    現在的維裏斯相當岌岌可危。


    維裏斯國內尚未安定下來,與阿爾比翁國境之間相連的三個小國家,目前蠢蠢欲動,打算發動武力,搶回之前被維裏斯奪走的領土。


    隻要還存在著這樣的國家,維裏斯一定又會被卷入戰火之中吧。不過,現在的我並沒有「戰鬥的理由」。


    我是個半調子。


    我不能像內亂的時候一意孤行,不過也沒有辦法一邊思考一邊展開行動。


    畢竟,我看不到未來的願景。


    我要幫忙雷魯法和狄奧——我現在隻下了這樣的決心。不過,就連這樣的決心都相當曖昧不明。我既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協助到他們,也不知道要怎麽協助他們。


    所以,我需要時間。


    下一個「目標」、下一個「願景」、下一個「理由」。


    我需要時間來尋找這些答案。


    我吐了口氣,仰望天空。我必須轉換心情。


    既然狄奧給了我時間,等到我能夠獨處的時候,再來思索吧。


    現在這個環境並不適合思考。


    「你差不多可以把帶我出來的真正理由告訴我了吧?」


    「我隻是為了鼓勵你才約你的喔?」


    狄奧這麽說後,露出了裝傻的表情。


    他不可能會這麽做,我和狄奧都是大忙人。最重要的是,要激勵我也不用特地帶我出來。


    我們現在正前往王都的城牆邊,今天王都外正在舉行公開演習。


    這跟他帶我出來有什麽關聯呢?


    「我會乖乖配合,請你老實地告訴我吧。」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請你配合我吧。我們去『鑒定』一下。」


    聽到「鑒定」這一詞,我察覺到狄奧在打著某個主意。


    但不管他有什麽主意,我要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鑒定嗎?如果你做出太大動作,有可能會招來周遭的反感喔?」


    「聽到『鑒定』這一詞,你怎麽會覺得我要做出某個大動作呢?」


    「你說要來鑒定,指的是你有什麽計劃吧?現在維裏斯正值混亂時期。狄奧大


    人,大部分的事情對你來說都易如反掌。但你現在卻前來鑒定,預先做起準備,既然你如此費心,我認為你應該是想要挑戰某件事情。」


    「雖然你沒有猜中,不過,你猜的也相去不遠了。」


    「你不打算回答我嗎?」


    「等我們到了目的地,我再告訴你。這裏不好說話。」


    聽到狄奧這番話,我環顧了一下四周。


    我和狄奧邊說話邊左顧右盼,假裝在看著市場的店家,我們當然有注意不讓別人聽到我們的交談。當混在吵雜人群之中時,別人確實比較不容易聽到我們說話的內容,不過,依然可能讓人有機可乘。


    「你要說的這件事有那麽嚴重嗎?」


    「不,現在有力量強大的保鏢隨侍在側。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讓他們聽到這件事。」


    「保鏢?」


    「那是從我祖父時代便受到重用的隱者集團『暗影』。他們的實力經過保證,不過費用相當昂貴。而且,或許是因為他們隱居於森林之中,我們難以接觸到他們。」


    「那你是怎麽跟他們接觸的?」


    「他們的隱居處位於尤連伯爵的領土,我趁內亂時和他們進行交涉,前陣子終於從他們之中雇了幾位高手。他們應該不至於跟其他國家和貴族聯手,所以我可以放心委托他們。不過,我雇用他們的時間還不長,目前仍然無法完全信任他們。」


    聽到狄奧這麽說,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環顧著四周。


    望著市場摩肩擦踵的人群,我完全看不出有這樣的人隱身其中。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如果我能看穿這些人的身分,他們就不算是秘密部隊了。


    「是哪一位?」


    「待在後方水果店陰影處,咖啡色頭發的那個人。從你的位置應該可以依稀看到一點吧?」


    我瞄了後方一眼。


    確實有一個人在觀察我和狄奧。然而,我聽了狄奧的發言才發現對方,對於不知情的人來說,應該不會發現那個人在觀察我們。


    那個人融入於市場之中,能夠將距離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真是不簡單。


    而且……


    「不過,我還真是嚇了一跳,明明聽說對方身手高強,沒想到竟然是位小男孩。」


    狄奧搶走了我正要脫口而出的台詞。但他的發言和我要說的話有一個關鍵性的差異。


    「狄奧大人……那個人是女孩子喔?」


    我望著狄奧這麽說後,再次瞄了那個孩子一眼。


    那個人的個子嬌小,身高大概隻到我的胸口,而留至背部的長發紮在腦後。


    她有著一張娃娃臉,不管怎麽看都隻是國中生的年紀,甚至還有點像是小學生。話說回來,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人會使用國中生或小學生這種詞匯。


    可是,資料顯示她的年紀是十七歲。她跟蘇菲亞一樣大,而且性別欄寫著【女性】。


    資料畫麵顯示出她的速度力超過九十,不過戰鬥力隻有六十左右。她似乎特別鍛煉過適合擔任隱者的能力。


    「……怎麽可能……」


    「我說的是真的,你知道我的『技能』吧?」


    「……我竟然會分辨不出女孩子……」


    狄奧似乎相當震驚,沮喪萬分。狄奧自認為與女孩子相處很有一套,這方麵的自尊可能受到了挫折。


    「光就對方的能力來看,應該是可以放心委托的。再來就是看她這個人本身是否值得信賴了。」


    「……真是屈辱,幸人,我覺得自己好丟臉……你的『技能』真的太狡猾了……我也好想擁有這個能力……」


    「請你收斂一點……你看,我們馬上就抵達城牆了,趕快振作起來吧!」


    我一邊這麽說,一邊拉著失魂落魄的狄奧,走向王都的城牆。


    ◆


    ◆


    ◆


    王都外正在舉辦公開軍事演習。雖然說是公開,不過圍觀者盡是軍方人士和王都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個活動的內容與其說是演習,不如說是教學還比較正確。


    演習的內容是由兩支部隊展開模擬戰。


    其中一支軍隊是由直屬於輝夜底下的遊擊部隊和阿爾斯的傭兵團組織而成。簡單說,就是黑鳥旗軍和狄奧反叛軍中最精銳的人才。兩方軍力合起來雖然還不到四百人,不過軍隊的素質之高,無庸置疑。


    他們的對手,則是統合了正規軍隊和狄奧反叛軍,重新編製後的新生維裏斯軍騎馬隊。軍力破千,率領他們的人是帕烏雷斯將軍和黑鳥旗軍的小隊長。


    「你認為哪一方會贏得勝利?」


    「不用說也知道吧。」


    「姑且說來聽聽嘛。」


    「阿爾斯隊長那一方。」


    「但他們軍力差了兩倍以上喔?」


    就算把這一點考慮進去,阿爾斯那一方依然會奪勝,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如果今天是五千軍力對兩千軍力,軍力較少的那一方的確難以扳回一城。不過,當一千軍力對上四百軍力時,數量並不會帶來太大的差異,因為戰爭的規模太小了。


    能夠參加這場演習的騎士們都經過千錘百煉,不會不聽指揮,亂了陣腳。既然大家都是菁英,優勢將會取決於部隊的成熟度和個人的實力。


    所以,情勢對阿爾斯那一方比較有利。


    畢竟阿爾斯的部隊是長年一起戰鬥的傭兵隊,每位士兵的能力都相當出色。就算軍力不如對方,剛集結的部隊依然無法勝過他們的吧。


    「一個人隻要負責打倒兩個人就可以了,阿爾斯隊長的隊伍實力可以達成這一點。」


    「你之前不是說戰鬥是靠軍力取勝嗎?」


    「至少要超過五千士兵,軍力才會對戰爭的結果帶來影響。不過,這是在不討論魔術介入的前提下產生的結論。」


    魔術需要仰賴每位魔術師的能力,可以說是一種極致的素質展現。如果把魔術納入計算的話,會變得太過複雜。雖然有些魔術對戰況有利,但也有些魔術反而不利於作戰,這並沒有那麽單純。


    「說的也是。如果姊姊也在這裏的話,雙方應該會兩敗俱傷吧。」


    「拜托不要讓我回想起那些駭人的回憶,我已經從近距離體驗過了。」


    「這麽說也是。你跟姊姊的戰鬥,仿佛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請不要說這種很像老人的話,這代表我們每一天都過得忙碌又緊湊啊。」


    我和狄奧站在圍觀者的後方。


    站在他人身邊時,敵方比較不容易鎖定我們。可是,這也會讓我們無法輕易逃跑。


    我們沒有把參觀公開演習這件事告訴別人,所以身邊的護衛隻有剛剛那位少女。我希望盡量不要讓有心人士抓住對我們兩人下手的機會,畢竟我和狄奧足以遭人追殺的理由不計其數。


    然而,如果發生任何異狀,那位少女應該會過來通知我們吧。而且雖然狄奧沒辦法使出他原本的力量,他現在的力量也不小。就算發生任何意外事件,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這是我和狄奧共通的想法。


    「開始了。」


    「是啊。帕烏雷斯將軍正率領半數騎兵展開突襲,想借機擊敗傭兵團。」


    現在隻有傭兵團沒有騎乘馬匹這項優勢。隻要先擊敗傭兵團,軍力的差距就更大了。


    他的判斷沒有錯,不過……


    「太天真了。」


    傭兵早已習慣了戰場,而且是生死交關的戰場。他們當然有過數次遭騎士攻擊的經驗,所以知道要如何對付對方。


    一般來說,騎著馬的那一方主要是靠揮下武器或是趁勢刺出武器來進行攻擊,因此由上往下的出擊和猛


    力突擊往往相當有效。但既然騎在馬上,就必須要操縱馬。也就是說,他們沒有辦法在攻擊的同時專心駕馭馬匹。


    「傭兵們開始攻擊馬匹了。」


    「一開始的突擊會對傭兵比較不利,他們隻能靠各自實力閃躲敵方的攻擊。可是,接下來的戰況大概就由傭兵一手掌控了。」


    士兵逐一離開戰場。或許這是演習的規矩,一旦遭到模擬劍或模擬槍攻擊就得下場。


    帕烏雷斯將軍應該要趁勢撤退,不過他大概不想在撤退時讓敵人有機可乘,所以依舊留在戰場上。這個決定成為了他的致命傷。若演變成一場混戰,馬匹將會無法移動。於是,因為控製馬匹和警戒周遭這兩件事而被大量消耗精力的騎士們,遭到傭兵輕快地一一殲滅。


    「哎呀呀,他們輕易就被擊敗了。」


    「為了在可趁之機突擊,獨立部隊也展開了行動,現在正在跟帕烏雷斯將軍那方剩下的半數士兵作戰。不過,看起來這邊兩批人馬的戰況勢均力敵。」


    我聽說率領剩下半數士兵的人是黑鳥旗軍的小隊長,但不知道究竟是誰。雖然軍力有差,然而他們應該難以抵擋直屬於輝夜旗下的獨立部隊才對。


    「這隊人馬的戰術很中規中矩呢。他們沒有逞強,完美地擋下了對方。」


    「如果獨立部隊在此突破重圍,遭傭兵團玩弄於股掌間的帕烏雷斯部隊將會全軍覆沒。雖然這麽說,但就算固守現況,帕烏雷斯那一方的戰況應該還是會每況愈下吧。」


    當我這麽開口的瞬間,傭兵團突然發出了更加巨大的歡呼聲,大概是拿下帕烏雷斯將軍了吧。演習終於宣告結束。


    原來演習的規矩是拿下對方將領就宣告結束嗎?不過,突然突襲敵方的做法,確實很有帕烏雷斯將軍的風格。


    「你鑒定結束了嗎?」


    「姑且算是結束了吧。」


    「真是的,你到底打算做什麽啊?軍隊正麵臨轉換期,國家也依然動蕩不安,再加上我們甚至還要留意其他國家的舉動,更別提那位棘手的古代種了。我們現在應該沒時間玩喔?」


    「我們真的是前途多舛啊。可是,最快的方法就是一個接著一個迅速解除這些難題吧?而為了做到這一點,我現在打算著手一件事情。」


    狄奧裝模作樣地這麽說。他一直拐彎抹角,遲遲不進入正題。看樣子,他期待我能猜出端倪。


    然而,提示實在太少了,目前頂多隻有眼前這場演習算得上是提示。


    他究竟想從這場演習中鑒定出什麽事情呢?由於隻是演習,阿爾斯和帕烏雷斯將軍盡管全力以赴,不過都沒有拿出真本事。他們的部下應該也是如此吧。


    帕烏雷斯將軍那方的小隊長很會判斷情勢——我們頂多獲得這項情報罷了。


    遇到素質高的部隊時,盡管軍力比對方多了一些,依然會吃敗戰。這場演習隻再次證明了這件事情。


    嗯,我果然摸不著頭緒,這感覺也不是答案。


    「這場演習證明了高素質部隊的易用性……」


    「對,高素質部隊。你不覺得很棒嗎?比起軍力龐大的部隊,高素質的特殊部隊更適合國力衰微的維裏斯,我覺得我們差不多該模仿『地球』才行了。」


    距離六月開始的內亂,已經過了一個月。


    維裏斯的氣候變化較小,不過現在也日益炎熱了起來。


    在我麵前,國王的禦弟——狄奧笑著拋下這句話。


    4


    「話說,你這家夥還真讓人搞不懂啊。」


    阿爾斯騎著馬,位在行軍隊伍的正中央,對著在旁邊的我這麽開口。


    我相當清楚他說這句話的原因,所以隻能露出苦笑。


    「這麽做果然很奇怪吧?」


    「是啊,我可從沒聽過有人這麽做。身為指揮官,竟然有人會想要去拜訪自己部下的家屬,而且那些部下都因為跟著自己而為國捐軀了。」


    「我沒有辦法跟每一位家屬見麵,不過,這些士兵從尤連伯爵領土跟著我上戰場,卻不幸戰死,我希望至少能見見他們的家屬。」


    「就算這麽說,至少也有超過五十位士兵喔?而且,你竟然還要給他們錢,讓他們之後能夠過活,我隻能用愚蠢兩個字來形容你了。這是國家和貴族該負擔的工作吧!」


    阿爾斯坐在馬上,傻眼似地聳了聳肩,仰天長歎。


    看到他不停地囉唆著這件事,我感覺得出他的錯愕。


    因為我的私事,阿爾斯的傭兵隊現在正在護衛我和運貨車。貝德加入我們之後,王城也趨於安定。由於之前從尤連伯爵領地帶了一百位騎士上戰場,我一直很想見見他們的家屬,卻因為王城的瑣事而一直延後此事,但如今終於得以實現了。


    雖然並非百名士兵全部戰死沙場,可是,在我和輝夜最後那場攻防戰之中,至少有半數士兵都為國捐軀,都是聽從了我的策略的關係。


    我必須親自處理這件事,才有辦法整理自己的心情。


    「不好意思,還讓你陪我一起過來。」


    「不要緊,反正我們在王都參加演習之後也無事可做。不過啊,你所做的事情隻是為了自我滿足吧。雖然那是你自己的錢,你想要怎麽花都無所謂,但如果你認為這樣就會讓他人獲得救贖的話……」


    「逝者已經不會回來,我很清楚這一點。然而現在維裏斯正在重新整備軍隊、製定國家體製,沒有餘力來補償軍人的家屬,所以才要由我來做。看到我這麽做,國家也不會撒手不管的。」


    至少,在各地握有領土的貴族們應該不得不插手吧。


    如果不插手的話,他們將會失去領民的信賴。這樣會使他們在狄奧及其他人麵前自曝其短。對於大貴族來說,這是一個嚴重的致命傷。


    沒有參加內亂的貴族們很珍惜自己的力量。如果他們沒有出錢,之後將會麵臨棘手的窘境。


    我已經做好了這些盤算。


    尤連伯爵與這次的內亂息息相關,也是他無法籌出資金的原因之一。


    由於他支持著狄奧軍隊的基本開銷,已經花費了龐大的費用。


    而且尤連伯爵領土內的犧牲者應該最多。


    尤連伯爵領土內有海港,為了防衛海港,領內本來就具有豐沛的軍力。因大半的軍人都上了戰場,所以戰死者會多也是理所當然。


    「如果你希望國家有所動作,那麽促使國家這麽做就好了,不需要自己直接出馬啊。這方麵你應該很拿手吧?」


    「這麽做的話……我會感到過意不去。」


    「你看吧,你這樣補償對方,果然隻是為了自我滿足吧。」


    聽到阿爾斯這麽吐槽,我也隻能笑著帶過。


    阿爾斯經曆過許多殘酷的戰事,所以個性上有著冷漠的一麵。故對於我這種沉浸於感傷中的人,他會表現得相當嚴厲。


    「你可別把喪命士兵的家屬卷入你滿足自己的行為中啊。如果想要資助他們,把錢拿給尤連伯爵就好了。你出麵的話……隻會傷害他們。」


    「即使如此……我還是認為那些士兵是因為我而喪命……雖然我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卻還是一直耿耿於懷。」


    「所以你要去整理你的情緒嗎?會很痛苦喔?不對,你應該已經知道這一點了,所以才沒有帶米卡娜一起來吧。」


    我雖然要前往尤連伯爵領土,卻沒有帶上米卡娜。我對外宣稱是因為王城的工作忙不過來的關係。


    工作確實堆積如山,不過真正的理由是,如果帶上米卡娜,我預料不到她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她到後來還一直說要跟著我。」


    「你應該帶著她才對啊。我們很


    早就逮捕了出沒在這條路上的山賊,所以不會有人襲擊我們。除了你帶來的美人之外,這個任務可以說是完全不讓人期待啊。」


    「對不起,讓你期望落空了。」


    「就是說啊。多虧了你,現在就隻有我們這群臭男人一起行動。沒有亮點啊,亮點!」


    對於男人來說,一位女性待在男人堆中,可能是件好事。但就女生的立場而言,應該會感受到危險吧。


    不過,如果是米卡娜的話,應該不用擔心這一點。


    「如果你不帶米卡娜,至少也帶其他幾位養眼的女孩過來嘛。托你的福,我的部下們都失去幹勁了耶。」


    「就是說啊,榑井大爺,如果你帶著米卡娜妹妹,我們就不跟你收酬勞了……!」


    一位阿爾斯的部下待在我的附近,一臉殷切地這麽說。


    然後,他轉向其他隊員,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論起美女這個話題。


    這個男人比我還要高壯,戰鬥力也相當高,但現在卻騎在馬上,談論著美人胚子的存在有多麽珍貴。


    真是讓人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家之前可都很期待喔?」


    「期待米卡娜嗎?」


    「不,傳說隻要跟你在一起,就可以近距離接觸到美女,大家之前很期待這一點。不,現在還是很期待就是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傳言……」


    這到底是誰在造謠啊,那個人根本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頭!


    「這怎麽會莫名其妙,你的身邊確實聚集了許多美女啊。」


    「我不否認這一點,不過她們不隻外表美麗,力量也相當強大,我可是因為她們吃了很多苦頭喔?」


    「真是奢侈的煩惱。這代表你身邊聚集了許多『好女人』吧?真讓人羨慕啊。」


    我曖昧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阿爾斯說的話。


    如果她們隻是普通的「好女人」,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由於她們盡是些「特別的好女人」,讓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占到便宜。


    要是我露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下一瞬間對方可能就拋棄我了。麵對那些女孩,我完全無法掉以輕心。


    阿爾斯究竟知不知道我的煩惱呢。


    我覺得他似乎知情,但又好像不知情。


    阿爾斯這個人讓我感到捉摸不定,無法讀出他的心思。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呢?」


    「米卡娜已經成為你的『囊中物』了嗎?」


    我清楚他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我不懂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如果我做出那種事,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目前還保有一條小命,這麽說你就知道了吧?」


    「原來如此,我一直很好奇那位米卡娜在床上的模樣,等下次再問你吧。」


    「與其詢問我成果,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呢。」


    「別這樣,我隻想死在戰場上啊!」


    阿爾斯露出了打從心底感到抗拒的模樣,我剛剛應該也露出了一樣的表情吧。


    若因為想要對某個女人出手而遭到殺害,這樣未免太淒慘了。


    「不過,那些擁有美人副官的家夥,往往都把副官當作情婦吧?你這家夥竟然沒有對她出手,這樣反而相當稀奇呢!」


    「是啊,我也覺得這樣很反常。可是對米卡娜來說,上司的權威應該不管用吧。」


    「聽你這種說法,感覺好像管用的話你就會對她出手囉?但實際上又是怎麽一回事?你在王都時會上妓院嗎?」


    「我怎麽可能會去那種地方。我住在王城裏,當然不可能召妓,而考慮到周遭人們的觀感,我更不可能去妓院啊。」


    「你這家夥還真可憐,我可以介紹你尤連伯爵領土裏有哪些好地方喔,你就把心裏的不滿和煩惱全部宣泄出來吧!」


    到頭來,他隻是想把話題引導到這個方向吧。


    他覺得我把許多事情壓抑在心底,所以才會這麽顧慮我。


    我感到很過意不去。然而,心情不穩定的時候,如果用女人來逃避問題,有可能會沉淪下去。


    我還是開口拒絕他吧。


    ◆


    ◆


    ◆


    在尤連伯爵領地慰問家屬的行程,比我預期的更早結束。


    因為家屬的反應比我想像的還要溫和有禮。


    就算聽了我的話,他們也沒有破口大罵或是嚎啕大哭;就算流下眼淚,大家依然相當堅強。對於生活在動亂時代的人們來說,這或許是必然的現象吧。


    我站在尤連伯爵的城牆邊,凝望著西沉的太陽,心裏這麽思索著。


    「你感到有點失望吧?」


    阿爾斯的聲音從我的右方傳了過來。


    當我望向他後,他微微一笑。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對。」


    「你希望他們對你破口大罵嗎?」


    「……在那場內亂之中,我是為了私人的理由而戰,並不是抱著某些道理或是信念。所以我對那些卷入其中而喪命的人感到很抱歉……」


    我將視線從阿爾斯身上轉移到西沉的夕陽上,歎了口氣。


    我把這件事情仔細地告訴家屬了,不過他們的回覆盡是些感謝的話語。


    「狂暴之王、暴虐之王,前任國王有許多不堪入耳的綽號。不過,沒有人能夠阻止這樣的國王,一個人都沒有。而你卻做到了。你打倒了那位國王,拯救了這個國家。」


    「那是大家努力的結果,而且……我的力量其實微乎其微。」


    「即使如此,還是發揮了功效。在我的小隊之中,有人當上傭兵的理由是因為前任國王奪走了他的家人,為了獲得力量,才會當上傭兵。然而,許多平民百姓卻隻能哭著入眠。前任國王奪走了他們的母親、姊姊、妹妹、妻子或未婚妻,他們緊握著拳頭,卻無法宣泄怒火。但是,狄奧路德王子為他們創造出了一個出拳的機會。你懂嗎?在那個戰場上,許多人都下定了決心,為了殺掉國王,他們不惜一死。」


    阿爾斯說的話總是十分現實又嚴厲。


    我很清楚——我跟他們交談過,所以我清楚這點。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們可以活下來。不過,我卻隻能下令要他們喪命。


    我明明很想讓他們見識到什麽是一個和平的國家。


    「……我啊……」


    「如果你認為自己必須為了他們的死而負責,你就必須要活得讓他們以你為榮。與你一起上戰場的那一百位士兵,至少都認定你是他們的將軍喔。最後突破重圍之際,許多人突擊時都呼喊著你的名字……」


    「……死了之後明明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要去送死,卻不拒絕我下達的命令呢……?」


    「因為他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吧。包括國家、自己的想法,還有想要守護的事物。由於自己做不到,所以托付給他人,我覺得這並非壞事喔?」


    「……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接到他們的請托。」


    「逝者的願望就交由生者來完成,這是不會改變的道理。你明明無所不知,卻不清楚這一點嗎?」


    阿爾斯突然環抱住我的肩膀。


    他抱得相當用力,讓我非常痛。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那你好好上了一課了吧?除了這點學問之外,我順便帶你了解男人的情趣吧!」


    「等一下!我可不會跟你上妓院喔!?」


    「為什麽啊!?照我們對話的氣氛,差不多該去讓女人治愈我們的身心了吧!?」


    「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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