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景了然,明目張膽地登上通向三樓的台階,抓著古董花瓶瓶口的手卻始終垂在欄杆之外。  每上一層台階,他都能聽到鍾琦小聲詢問顧堂該怎麽解決的聲音。  怎麽呂純就沒鍾琦能幹呢?  盛聞景惋惜,轉而又想,他也沒能力給呂純開出,如顧堂給鍾琦那樣的年薪。  諫議大臣賺錢之路任重而道遠啊。  盛聞景走的不快,他充分給予顧堂思考的時間,應該沒人會和錢過不去。顧堂是商人,商人對錢的占有欲近乎於瘋狂,他一定會看在花瓶的麵子上  “鍾琦,去拿家裏其他古董來,讓盛老師一次砸個夠。”  盛聞景:“……”他哽了下,怎麽事情發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鍾琦:“啊?!”  “去。”顧堂冷道:“鑰匙和密碼都知道吧。”  “錢,都是錢。”鍾琦小聲。  顧堂嗤地笑出聲,“沒關係,顧家幾代經商,難道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嗎?”  話是對鍾琦說,但意思卻是得讓上邊拿著花瓶的人明白。  拿錢威脅是最沒必要的威脅。  顧堂緊接著揚聲道:“小景,還想砸什麽,不如一並告訴我,過了今天可就沒的砸了。”  ……  半晌,樓上傳來盛聞景的聲音。  “你拿了什麽東西回來?”  “中式點心。”顧堂拆開紙袋,道:“練習架子鼓是體力活,下來補充點體力再繼續。”  聰明人最知道該怎麽戳人痛楚,如果方式不對,便得及時止損,儲存體力伺機而動。  盛聞景把自己也劃入聰明人的範圍,並很快接受,讓顧堂受到財務損失可能無法讓他勃然大怒的事實。  他單手撐著下巴,用甜點叉反複扒拉著桂花糕。餐廳離客廳很遠,但仍能聞到馥鬱的酒香。  “鍾琦在聯係工人處理客廳,今明兩天就不要去客廳了。”顧堂看了眼桌下那雙赤裸的腳,道:“待會穿雙厚一點的拖鞋,地麵應該還有看不見的玻璃渣。”  “外國人,中式點心你吃的慣嗎?”盛聞景問。  顧堂放下餐叉,說:“聽廚子說你吃的並不多,這樣很影響身體恢複,剛標記omega的alpha很難控製自己的信息素。”  “你知道我隻能用你家公司生產的信息素,所以把我的血液送去實驗室了嗎?”  盛聞景淡道:“雖然很不願意將我自己的事主動告訴你,但我現在需要一些能夠抑製情緒的藥物。”  “顧堂,精神病人在痊愈前,很難脫離對藥物的依賴。”  “我已經斷藥將近一周,這是我的主治醫生的電話,他會告訴你我該使用什麽藥物,或者,請你信得過的醫生來做個全麵的檢查。”  說著,盛聞景將放在上衣口袋裏的紙拿出來,a4紙內,隻簡單地寫著醫院地址,以及醫生信息。  顧堂並未第一時間接過a4紙,他反問:“你有精神疾病。”  “長達十年的精神疾病。”盛聞景喉頭滾動,隨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所以顧時他活該,幾次三番地刺激我,剛剛你不是說過可以告我故意傷害罪嗎?”  “精神病人發病後的舉動,算是故意傷人嗎?”  顧堂沉默,他將紙疊起收進掌中,道:“知道了。”  絕大多數創作者,都有輕微的精神疾病,盛聞景有病在意料之中,但顧堂沒想到,盛聞景的狀況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或許是因為盛聞景的坦然,讓他認為,盛聞景能很好地整理情緒。  畢竟那個時候的盛聞景,母親去世都沒能讓他在外人麵前掉一滴眼淚。  盛聞景在b市的主治醫生向顧堂詳細詢問盛聞景的狀況,道:“小盛的精神狀況還算平穩,他在我這就醫時間很長了,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還是盡量讓他多出去走走,別總待在家裏悶著,他最近不是參加了個綜藝節目嗎,站在醫生的角度,我並不建議他從事台前工作。”  “您能具體說說嗎?”顧堂手機開著外放,他正站在衣櫃前收拾自己帶來的衣物。  醫生沉吟片刻,道:“現在的網絡太發達,小盛又是很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的性格。”  “您是擔心他參加節目,一舉一動被有心人抓住放大,實施網絡暴力嗎?”顧堂停下手中的動作,說。  “也不全是,……唉。”醫生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想到顧堂畢竟不是盛聞景的直係親屬,於是岔開話題道:“小盛經常吃的藥不難買,我待會短信發給您。”  通話結束沒多久,顧堂收到醫生的短信,他將消息轉發給呂純。  晚飯過後,盛聞景便徑自上樓繼續練習架子鼓,沒再與顧堂多說一句。  醫生建議盡量不要讓盛聞景獨處,話裏話外透漏著怕盛聞景想不開的意味。  顧堂想著幾個小時都沒聽到盛聞景發出動靜,遂帶著切好的水果去找盛聞景,架子鼓就放在擺放鋼琴的房間,房門虛掩著,不知何時,盛聞景趴在鼓麵睡著了。  一根鼓棒可憐地被盛聞景踩在腳底,另外那根,在顧堂抬腳進門時,出現在距離顧堂鞋底兩三厘米的位置。  晚風揚起雪白的紗簾,顧堂有那麽一瞬的恍惚。  很多年前,盛聞景也是這麽趴在音樂教室的鋼琴旁,等待他來接他。  那個時候的他,仍待在某所稱作學術殿堂的大學,學習著怎樣成為更優秀的人。而盛聞景似乎原本就很優秀,他輕易地得到了絕大部分人求而不得的天賦。  蕊金杯結束,顧堂送顧時去音樂學院的時候,一位古典樂教授隨口詢問他,既然你們都是從中國來的,那麽你們認識一位叫做盛聞景的學生嗎?  教授遺憾道:“之前我們還有郵件來往,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情況,忽然決定放棄入學資格。”  “讓您念念不忘的一定是很優秀的學生吧。”教授身邊的另外一位老師插話道。  教授:“隻要你聽過他演奏,一定不會忘記。”  “那是個天才。”  顧堂走到盛聞景身旁,盛聞景的臉埋在臂彎中,手掌攤開,露出被鼓棒磨的出血的掌心。  他練習架子鼓的時間並不固定,隻有一段工作結束時,才能抽出時間固定練習,因此,繭子總是掉了又長,根本沒法控製受傷。  顧堂無聲地去取醫藥箱來,小心翼翼地幫盛聞景處理傷口,手指無意觸摸到盛聞景虎口那道猙獰的疤。  倏地,心髒抽痛,仿佛盛滿水的玻璃缸被敲碎半邊,清澈的流水混合著記憶狼狽地淌了一地。  顧堂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第64章   其實他在挑破盛聞景掌心那顆水泡前,甚至尋找醫藥箱的時候,就想叫醒盛聞景。  或許盛聞景根本不在乎這些傷,在暢銷音樂人眼裏,大約隻有技藝更精進才更能讓他珍視,從前是這樣,現在依舊。  omega需要一位強大的alpha保護,這是來自於alpha潛意識中的本能在作祟。  無論喜歡什麽,人或者物,都得掌握在手中才算安穩。  因此,顧堂理所當然地將十八歲的盛聞景劃去了omega的位置,即使盛聞景的意誌力再強大,他也會不可避免地變得柔軟。  然而那個時候的顧堂,忽略了自己也是依賴家庭,才能將自己包裝得光芒四射的人。那層鍍金的外殼,是顧弈給他的。  父親能夠將權力輕而易舉地交給他,也能讓他一夜之間一無所有。  “你在幹什麽?”  寂靜中,盛聞景的聲音悄然響起。  顧堂拆棉簽包裝的手微頓,很快,他擰開裝有碘酒的玻璃瓶,將棉簽在瓶中滾了一圈,道:“醒了。”  “嗯。”  打瞌睡的姿勢不正確,盛聞景緩緩坐正,想要用手揉脖頸放鬆肌肉,胳膊抬至與肩齊平的位置時,眼睛自然而然落在顧堂撚著棉簽的手指,他愣怔片刻,改用手背敲敲後頸。  腳邊除那根孤零零的鼓棒外,散落的紙張中,還有他靈光乍現時寫的旋律。  顧堂:“手給我。”  “等等。”盛聞景俯身,飛快撿起那些寫滿曲譜的紙,他背對著顧堂,玩笑道:“進來多久了?沒偷看我寫的東西吧。”  “沒有,我不認識音符。”顧堂說。  盛聞景揚眉,將十幾頁紙夾進雜誌中,才轉身笑道:“傷口我自己處理,謝謝你的醫藥箱。”  剛醒時帶著朦朧睡意的聲音,須臾便立即轉換成公事公辦的態度。  對待同事時,盛聞景就是用這種,比私下聊天要高幾度的音調,保證對方能準確清晰地了解他話中的意思。  不必再重複第二遍。  顧堂:“明天鍾琦會帶你需要的藥來。”  “其實更好的辦法是,讓我回家自行治療。”傷口消毒完畢,盛聞景從醫藥箱裏挑選適合傷口大小的創口貼。  “我想不到怎樣才能讓你和顧時都不受傷的辦法。”  顧堂坦白。  盛聞景笑笑,將創口貼遞給顧堂,示意自己沒法包紮。  刺啦  顧堂撕開包裝紙,道:“我不會幹擾你的工作,需要什麽設備都可以告訴我,明天你就可以和你的工作室成員們用視頻電話的方式……”  “顧堂。”盛聞景打斷顧堂。  “我知道你想讓所有人都保持現狀,但生活遠比藝術創作的衝突更富有戲劇性。我能標記顧時,並不是因為一時興起,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而是我知道,總有這麽一天,我和他要清算所有的賬。兩敗俱傷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你不正是怕我和他的衝突,發展至不可挽回的地步嗎?但從我十八歲那年,被他砸傷開始,就已經不可挽回了。”  盛聞景聲音輕巧,卻字字誅心。  他能感受到顧堂捏著自己手指的手,力道逐漸加重,於是繼續道:“他是你的弟弟,那我呢?”  “顧堂,你有沒有那麽一瞬間,覺得我也需要被保護,我也隻是個孩子。”  顧堂喉頭滾動,在盛聞景的注視下,他被逼問地逃無可逃。  “小景,給我點時間。”  “十八歲的小景或許能夠等你,但現在的盛聞景已經不需要這種字麵的承諾了。”盛聞景用沒磨出水泡的那隻手,輕輕捧起顧堂的臉,淡道:“顧時和小景之間,因為你的優柔寡斷,以至於讓顧弈強行為你選擇了方向。”  盛聞景毫不畏懼那些鋪天蓋地奔湧而來的惡意,也並不害怕被尖銳的刺中傷,荊棘叢總有被火吞沒的一天,他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生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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